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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渊古纪·烽烟绘卷》 作者:某树,逐风

第17章 泽部危局

  蚩尤一哂道:『弱肉强食,自古已然,杀戮并非为了侵占,往往也是一种令自己活下去的办法。我答应你,泽部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到长流河北岸来,我会辟出一个区域供你们耕作、居住。』

  蚩尤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带领他的族人们回到了安邑。

  安邑人为陵梓举行了一个隆重而肃穆的葬礼,他们将他的尸体放在一个木筏上,置于河流上游。

  蚩尤亲自为他穿戴战甲,将陵梓的双手叠在胸膛前,手中握着他的战刀。

  陵梓本该穿他的祭司袍,然而那件袍子上带着他的神祇一道金光破开的血洞,已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像个熟睡的少年,于深邃的静夜间,躺在木筏上顺流而下。

  河流沿岸站满了安邑的战士,他们手持长弓与带火羽箭,把箭射向飘过河中的木筏,每一根火箭都落向木筏中央。

  襄垣手握引魂矿,安静地站在岸边,矿石的光芒一闪一闪。

  木筏燃起来了,它带着熊熊烈火与在风里卷起的飞灰,穿过黑暗的树林与静夜的山川,慢慢离开襄垣的视线。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襄垣抹了把眼泪,长声唱道。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蚩尤沙哑的嗓音在上游远远应和。

  “魂兮归来——与君同在——”襄垣的声音带着悲凉与仇恨,于河流上飘荡。

  陵梓的木筏漂出了小河,汇入长流河。一抹火光在粼粼月色与水面银光中闪烁,被长流河带向遥远的下游,奔腾向海。

  “魂兮归来——”襄垣唱道。

  安邑人相信,战士们阵亡后的英魂,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火把忽明忽暗,玄夷注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在月夜下离开。

  “祭司,你又要去何处?”

  蚩尤与辛商站在玄夷的去路上。

  玄夷淡淡道:“走了,首领,你已用不着我。”

  蚩尤眯起眼道:“祭司,为何心灰意冷?”

  玄夷答:“陵梓的死是注定的,你们的‘剑’,也是注定的。我曾以为未来得以更改,料知祸事后能够加以避让,如今却发现,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蚩尤冷冷道:“那么你的神,是否告知你,我的命运如何?”

  玄夷看着地面,答道:“不是你的命运,而是我的。”

  “辛商。”蚩尤下了命令。

  辛商拔出长刀,玄夷眼中竟带着笑意,缓缓道:“但我没测算出自己的死亡。”

  “你不会死。”辛商道。

  蚩尤转身沿着小路离去,辛商把刀架在玄夷的脖颈上:“跟我回去,无所不知的祭司。”

  玄夷抬眼:“蚩尤想做什么?”

  “我想让他亲眼看见,”蚩尤道,“他的预言和他的神,都是在胡说八道!”

  襄垣头也不抬,埋头拈起细小的、发红的铜丝,放进一个石碗中。一声轻响,碗内升起袅袅青烟。

  石桌上放着一块微微发光的引魂矿。

  “如果不是胡说八道呢?”襄垣随口道,“像他说的那样,我们都会死。”

  蚩尤说:“我们迟早都会死的。看见陵梓摔下去的时候,哥哥就觉得,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襄垣不做声了,许久后方道:“所以你要把那半人半尸的家伙关一辈子?”

  蚩尤侧坐在石桌上,问:“关到你的剑被铸出来的那一天……什么时候能好?”

  襄垣说:“还要很久,现在只是个开始。”

  “需要特别的炉,熔炼用的模具。祝融的真火会烧毁一切,普通的坩炉冶不出这种剑。还要淬火的特别深潭,装共工那一滴玄冥水,而不能让它结冰。”

  “最好单独找一个地方。”襄垣抬头道,“否则在村落里冶剑,稍一不慎,燎原火与烈瞳金炸开,就会毁掉整个长流河沿岸。”

  蚩尤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在山顶。”

  襄垣略一点头,又道:“哥哥。”

  蚩尤看着襄垣的双眼,彼此都不说话,短暂的沉默后,襄垣拿起灯下的矿石,说:“我要魂魄,很多的魂魄。”

  “我知道。”蚩尤的声音低沉。

  “在铸剑的最后阶段,我要把活人的魂魄抽出来,人越多越好。”襄垣道,“用这种石头,开启一个法阵……法阵我已经大概想到了,不一定成功,尝试的过程你需要为我准备不少战俘,或许会失败很多次。”

  “然后呢?”

  “然后在它出炉的最后一刻,把所有生魂灌进剑里。”

  “你现在可以详细说了,这样有什么用?”

  “你给我一万个人的魂魄,他们能令这把剑产生难以估测的威力。我要用它刺进蓐收的胸膛,为陵梓复仇!”

  “是我要用它刺进蓐收的胸膛。”蚩尤道,“不是你。”

  襄垣淡淡道:“都一样。”

  蚩尤说:“我会去为你寻找足够的人,不止一万。”

  襄垣点了点头,眼中映出跳跃的灯火与发出微光的引魂矿,开口道:“还有最后一件,最重要的事。”

  “开启转移魂魄的法阵时,阵枢需要一件东西,我把它叫做‘铸魂石’。”襄垣认真说,“我手上的矿石,就是它的粗坯。”

  “在什么地方能找到,需要多少?”

  “在寻雨他们的部落里,她们打算迁徙,那个矿洞应该已经被填上了。寻雨手里还有一块母石,纯度很高,但我觉得强抢不是个好主意……”

  蚩尤抬手:“不用说了。”

  襄垣不悦:“她的脾气很难缠,你不会如愿以偿的。最好是带几个人,等她走了以后再开采看看,如果不行,我再去与她谈谈。”

  蚩尤淡淡道:“包在哥哥身上。”

  襄垣说:“那么我等你的消息。”

  蚩尤起身回房。陵梓死了,襄垣独自住在这两间相连的小屋内,后来蚩尤搬了过来。襄垣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赶他走。

  襄垣熄掉灯,盖去炉火,躺到铺上。房门敞着。

  “蚩尤。”襄垣把矿石放在枕边,开口道。

  蚩尤在对面房中应了声。

  “如果你打算成婚的话,”襄垣说,“我觉得乌衡不错。”

  蚩尤说:“我对她没有兴趣。”

  襄垣没有再说什么,翻身睡下。

  蚩尤起得很早,出外唤来辛商,吩咐道:“召集所有族人,战前准备!”

  安邑的队伍在凌晨时分集结完毕,并骑着夔牛渡过了长流河。

  春暖花开,晨光熹微,襄垣推开门,在突如其来的炽烈日光下眯起双眼。安邑人已开始一年的耕作,新开垦的田地间到处有忙碌身影。

  “蚩尤呢?”襄垣注意到村子里不少壮年男子不知去向。

  没有人知道。

  襄垣走到囚室外,隔着石洞朝里望去。

  “麻烦你测算一下,”襄垣说,“我哥去了什么地方。”

  玄夷坐在囚室里的一张矮案后,在桌上排布他的算筹,漫不经心道:“你哥去寻找灭亡了。”

  “谁的灭亡?”襄垣的眉毛动了动,“你的?”

  玄夷答:“所有人的,你终于相信我的测算了?”

  襄垣道:“是的。”

  玄夷抬眼与襄垣对视:“只有你能阻止他,现在还来得及。”

  “这样很好。”襄垣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玄夷道:“你是个疯子!”

  襄垣声音渐远:“你说得对,我们都流着疯子的血。”

  一个月后,蚩尤骑着他的诸怀兽,带领五百族人,在草海边缘停下了脚步。

  暖春时节,荒岩山长出茂密的新绿,草海畔广袤的地带植被欣欣向荣,泽部的人在她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开始耕作。

  蚩尤举目眺望,吩咐道:“就地休整。”继而驾驭他的坐骑穿过草海。

  辛商按着刀,跟在蚩尤身后,两人朝荒岩山的峡谷内前进。

  集市上依旧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络绎不绝。春天的草海边缘聚集了长流河以南不少部落,他们在集市上以物易物,互相交换作物种子以及幼小的、成双成对的家禽与牲畜。

  蚩尤身材高大,坐骑又是一只霸道的妖兽,自然十分惹眼。过往行人纷纷退让,不敢犯其武威。

  他的目光冷漠沉静,扫视集市上的人,说:“有几个部落?”

  “大约十二个不同的部落。”辛商道,“草海南北都有,以梦泽地带的人居多。”

  蚩尤用鞭子拨开一个头上只有一只眼的独目民,又见乔人国的肱人躬身,他们的胸口只有一条手臂,在摊子上挑挑拣拣,寻找矿石。

  “泽部的人在那边。”辛商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谈一笔生意。”蚩尤径自穿过集市,目光落在路边小摊的矿石上,旋即下了诸怀兽背脊,牵着缰绳上前细细查看。

  “大个子。”一老妪道,“买点什么?”

  蚩尤拾起矿石,问:“我想要这个,用什么换?”

  老妪道:“这种矿石已经不出产了,非常稀有,得用你最好的东西来换。”

  蚩尤放下矿石,与辛商朝路边的木棚走去。

  那木棚顶部披着一块布,布上是雨神商羊的神祇符文。棚外排着长队,蚩尤揭开布帘入内,他个头太高,险些被棚顶磕碰到脑袋。

  “你必须按照顺序。”寻雨低着头,正在为一名妇人查看她摇出的石子。

  蚩尤一进棚,那木棚便显得十分狭小,后来的辛商都挤不进,只得出棚去。

  “蚩尤想请你卜算一件事。”蚩尤道。

  “就算是蚩尤也不能打乱顺序。”寻雨淡淡道。她的睫毛轻扬,在木棚顶投下的阳光中,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蒙蒙的雾。

  蚩尤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英俊,却又带着一丝痞味儿。

  “有意思。”他走到一旁席地坐下,像个忠实的守卫。

  “你儿子的病会好的。”寻雨朝那妇人道,“过几天会有一个人,从有水的地方过来。你得好好招待那位来客,等他走了以后,你儿子的病就好了。”

  妇人感激地说:“谢谢。”

  妇人离去,寻雨道:“下一位。”

  在那人还没有进棚前,寻雨问:“襄垣呢?他好些了吗?”

  蚩尤无所谓地说:“还是那个模样。”

  寻雨目光扫过蚩尤,说:“你们两兄弟挺像的。”

  她取过木筒让蚩尤摇晃,蚩尤问:“卜算得什么报酬?”

  寻雨淡淡道:“没有报酬,这是帮助。”

  木棚前的人渐渐少了下去,直至日落西山,寻雨才慵懒地绾了下头发,望向蚩尤。蚩尤什么也没说,像在欣赏她的容貌与神态。

  寻雨收拾着卜算沙盘,随口道:“你来做什么?”

  蚩尤道:“随便看看。”

  “看在你是襄垣哥哥的分上……说吧,想问什么?”

  蚩尤起身坐到充当椅子的木墩前,险些把木墩坐翻,忙伸手抓着木案掌握平衡,又险些把木案扯倒下来,最后还是寻雨伸手抓住蚩尤的大手,蚩尤才堪堪坐稳了。

  寻雨笑道:“你太强壮了,这里可没接待过像你这样的大个子。”

  蚩尤眯起眼,看着寻雨。

  “嗯……让我猜猜,敢从神祇眼皮底下偷东西的人,也有为难的时候,他有什么想问呢?”

  蚩尤自若道:“卜算看看,我来这里寻找的那件东西,能不能顺利得到。”

  寻雨递给他竹筒,二人的手指又是轻轻一触。蚩尤不自在地拈着竹筒边缘摇了摇,哗啦声响,摇出两块鱼的头骨。

  寻雨看着鱼骨,说:“过程不顺利,但最后一定能得到。”

  “怎么个不顺利法?”

  “血,很多的血。”

  寻雨抬起头,与蚩尤对视。蚩尤一哂置之,笑容中带着令人无从抗拒的邪气。

  “我不想暴力解决问题。”他一扬眉,淡淡道。

  寻雨说:“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换成你弟弟,我说不定会相信。”

  长时间的沉默,夕阳的光从木棚帘布的间隙中投入,斜斜落在蚩尤与寻雨身前,像一道橙黄色的、泾渭分明的界线。

  寻雨问:“你在寻找什么?”

  蚩尤答:“铸魂石。”

  寻雨面色一冷:“……那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

  帐外响起慌张的喊声,一阵骚乱令寻雨雷殛般坐直身子。

  她怀疑地盯着蚩尤不做声,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木棚。

  蚩尤跷着脚,踩在占卜木案上,说道:“报告情况。”

  辛商按刀守在木棚外,边张望边回答:“有一伙很奇怪的人,拿着武器到处捣乱,我建议你出来看看,场面很壮观,你绝对没有见识过。”

  寻雨大声叫喊,号召泽部的女人们捡起石头与刑天部的族人展开一场混战。集市周围的人嚷嚷着,争相逃离了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打翻的摊子、破碎的瓦罐,场景混乱无比。

  蚩尤揭开帘子走出木棚的时候,寻雨正在朗声念诵一段法术祭文。

  蚩尤随手一束腰带,注意到辛商以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他一声暴喝,抽出木棚横梁,哗啦一声,整座卜算的棚子垮塌下来。

  寻雨的声音戛然而止。

  蚩尤背持木柱,朝冲来的哇啦哇啦大叫的无头人挑衅地笑了笑,露出锋锐的犬齿,继而又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战局在混乱中开始,又在顷刻间结束。

  蚩尤是寻雨见过的,最勇猛的人。

  他随手调转木柱一扫,便将冲上前的数名无头人扫得横飞出去,落于人群中。挥,点,扫,挑,重逾四十斤的沉重木柱在他手中,犹如游龙般灵动。

  寻雨看了辛商一眼,辛商正环着手臂,远远看着蚩尤。

  “你不去帮他?”寻雨注意到这陌生的男人,“你们应该是一起的吧?”

  辛商冷冷道:“我的刀只要出鞘,就必须杀人。”

  寻雨深吸一口气,交谈不过片刻,蚩尤已放倒了十余名刑天族人,他那兽皮缝制的猎袍襟角甚至未曾染上尘土,而身边却躺了满地哀嚎的刑天族人。

  蚩尤蹙着眉头,以木棍拨弄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无头人,撩起他的舌头,那舌头是从肚子上的嘴里伸出来的。蚩尤看了看,又将舌头塞回去。

  “没有头?”他想起襄垣说过的那个奇特种族。

  不管了!蚩尤把木柱朝地上重重一顿。被灌注了真力的木柱固若坚铜,牢牢钉进地下三寸,他拔出腰刀干净利落地一挥,木柱顶端被削去半截,露出尖锐的破口。

  刑天族人见此情形,连滚带爬地起身,纷纷逃回荒岩山内。

  寻雨松了口气,她走上前去,在蚩尤身后停下脚步,诚恳地道谢:“谢谢你。他们总喜欢来捣乱。”

  蚩尤转身看着寻雨,眉毛动了动,意思是,你明白的,把铸魂石交出来。

  寻雨警觉地后退了半步,冷冷道:“不行。”

  蚩尤一扬眉:“你就是这么答谢恩人的?”

  寻雨笑了起来,眼中带着灵动之色。

  “或许……我可以请你到我家吃顿饭?”她欣然道,“当做帮我们解决麻烦的回礼。”

  蚩尤随手解下皮制的露指手套,淡淡道:“可以。”

  寻雨道:“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收拾东西。”说完便离开了。

  蚩尤沉吟不语,站在集市中央,过往行人纷纷惊疑地避让开这名强壮的大个子。

  寻雨这一族名叫泽部,蚩尤见过的人不少,但像寻雨这样的人却不多。说不将他放在眼里吧,寻雨明明知道自己是谁;说忌惮他吧,却又未必。

  在蚩尤的征战生涯中,碰上这样的人,还是个女人,尚属首次。寻雨不卑不亢的态度仿佛订下了一个新的游戏规则,令蚩尤不禁起了某种好胜心,决定陪她玩玩。

  他想了一会儿,招手叫来辛商,凑到他耳边吩咐道:“你亲自去,带着这个,找到荒岩山那群无头人的族长,告诉他们一件事。”

  辛商与蚩尤原地参详片刻,辛商问:“那群怪物有什么用?需要杀人吗?”

  蚩尤道:“必要的时候可以。”

  辛商点头,转身前去执行蚩尤分派的任务。

  寻雨正从棚子里收拾好出来,见状问:“他……去哪里?”

  蚩尤淡淡道:“他有事,得走开一会儿。”

  寻雨眉目间充满忧色:“他身上血气很重,又冷冰冰的,没事吧?”

  “寻雨,他的名字叫辛商,是和我换刀的兄弟,也是襄垣所敬重的兄长。”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蚩尤点了点头,牵着诸怀兽缰绳,跟随寻雨上山去。

  泽部依山而建,位处密林之中,林立的小屋傍着山腰,绵延近里。

  此地小木屋分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则供饲养鸡鸭等家禽之用。入夜时居民点起了火把,漫山小屋犹如星火点点在风里摇曳,生趣盎然。

  蚩尤强健的肩背上搭着寻雨的占卜棚布匹,赫然负起了搬运工的责任。

  “这里的森林地域越来越狭隘,沼泽已经快干涸了。”寻雨沿着山路前行,边走边解释道,“妈妈的身体又不太好,本想着两年前就开始迁徙的……”

  “迁徙到什么地方去?”蚩尤问,“你们全是女人,到哪里都会受欺负。”

  寻雨两道柳叶似的眉毛微拧:“女人又怎么了?你妈妈不是女人?”

  蚩尤丝毫不以为忤:“说到这个,你们一族是怎么繁衍的?”

  寻雨脸色发红,嗔道:“我……不知道……妈妈说这里的沼泽有股地气,某一天当沼泽要送给泽部新生儿时……会从沼泽潭里绽出泥泡,泡里就是婴儿……”

  蚩尤若有所思道:“那么你们……算是森林孕育出来的生灵了。”

  寻雨道:“对,商羊大人说过,我们是自然的女儿。”

  蚩尤缓缓点头,若寻雨所言不虚,泽部不愿迁徙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族里全是女人,想必还没有做好归附于父氏部族的心理准备,况且她们若与别族男子成婚,能不能顺利生育还另说。

  两人走到某个屋子前,寻雨推开一扇门,提起放在门外的竹篓,笑道:“妈。”

  木屋内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怎么现在才回来?”疲惫而苍老的女声在屋里问道。

  寻雨解释道:“今天集市上发生了点事……”

  蚩尤在门外负手安静地听着,寻雨介绍了蚩尤,却没有提及他的身份,最后道:“我请他到咱们家里来吃顿饭。”

  泽部的大祭司笑道:“快请他进来。”

  蚩尤推门入内,彬彬有礼地点头,不想走出一步,脑袋磕到房梁上吊着的铁锅铁器,一阵叮当响。

  寻雨笑了起来,让他在一旁坐下,大祭司笑道:“真对不起,我们的房子很狭小。”

  蚩尤摆手示意无妨。寻雨从竹篓中取出一块肉,一条鱼,以及不少稻米,拿到屋外去生火做晚饭。

  大祭司道:“你很强壮,你从哪里来?”

  蚩尤道:“长流河的北边,我的族人在那里开拓了一块领地。”

  大祭司缓缓点头,说:“今天集市上的事情多谢你了,小伙子。我们与荒岩山的刑天族人一直有摩擦,却找不到化解方法。”

  蚩尤放下水碗,问:“这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草海,土地也不算肥沃,为何不迁到别的地方去?”

  大祭司欷歔道:“你不明白,我们在这里住得太久了。”

  蚩尤说:“恕我直言,神州现在正是部族发展的开始,有许多弱小的部落,它们彼此合并,共同谋求信赖与生存,这样才能延续下去。”

  “据我所知,这里的沼泽已经快干涸了,如果上天再降几次大旱,泽部势必再无生存的地方。”

  大祭司静静听着,并不接话。良久,她咳了几声,而后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蚩尤淡淡道:“外头还有许多水草丰美的地方,比如说我们居住的长流河畔。你们可以迁徙过去,两族彼此呼应,互相照顾。”

  外面寻雨切肉的声音一停。

  大祭司道:“但我们能提供给你们什么?”

  蚩尤莞尔道:“怎么不问,寻雨在集市上摆个摊子,想得到什么酬劳?”

  大祭司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蚩尤说:“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寻雨在屋外轻轻地说。

  蚩尤不理会寻雨,摘下面具,放在桌上,又说:“大祭司,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祭司点了点头,蚩尤道:“在你的有生之年,沼泽不会干涸,但当你离开人世之后,你的下一代,下下代,乃至以后泽部延续下来的族人,她们会遇见什么呢?

  “神州已开始划分疆域,留在荒岩山与草海的交界处,迟早会受到外族的侵扰。远的不说,光是今天在集市上出现的那一族人,三不五时来找麻烦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不及早下决定,到了一百年后,两百年后,咱们这些人已经死了,留下子孙面对的,可就不止今天的困局。到那时她们的沼泽干涸,山上树木枯萎,其余能生存下去的领域,又被其他的部族强行霸占。她们除了并入较强的部落之外无路可走,从此泽部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其余强部的一支。”

  “但年轻人……”大祭司缓缓道,“你的身上有一股杀戮气息,令我觉得很不安,你的诺言真能兑现吗?”

  蚩尤一哂道:“弱肉强食,自古已然,杀戮并非为了侵占,往往也是一种令自己活下去的办法。我答应你,泽部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到长流河北岸来,我会辟出一个区域供你们耕作、居住。”

  “吃饭了。”寻雨端着木盘进来,打断了蚩尤与自己母亲的谈话。

  三碗糙米,一条鱼,一碗肉,几人就着矮案和一星如豆般的昏暗油灯,开始吃晚饭。

  大祭司吃吃停停,转过身咳嗽,寻雨眉目间满是忧色,忙为母亲顺背。

  “寻雨,吃饱了带蚩尤在附近走走吧。”大祭司和颜悦色对女儿说,眼中带着慈祥的笑意。

  寻雨哭笑不得地看了蚩尤一眼,蚩尤眉毛一扬,不置可否。

  晚饭后,大祭司欲言又止,蚩尤知道她有话想对女儿说,便道:“我自己出去。”

  他关上门出来,又砰地撞在门梁上,心道今天真是撞得够多了。泽部的房子小,吃的也少,一碗饭下肚根本就与没吃没多大区别。

  蚩尤的脚步无声无息,他转到房屋后,赤足踏在淤泥里,侧过耳朵,听见屋内传来的对话。

  大祭司:“你过几天,带着一部分族人过长流河去看看,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

  寻雨:“不,妈妈,我不会走的。”

  大祭司:“寻雨,听妈妈的话。蚩尤说的没错,咱们为了以后的族人,总要迁徙的。妈妈算是定下心来了……”

  寻雨:“不,妈妈,那家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思。”

  大祭司:“他看上去很诚实,起码他照顾你,比起上次为了铸魂石而找你的那个襄垣,妈妈要更放心……”

  寻雨:“妈!你知道吗?他就是襄垣的哥哥!”

  大祭司蹙眉:“什么?”

  寻雨:“他们都是有目的的!”

  屋内,大祭司十分惊讶,眼神游移不定,脸色陷入了惶恐与不安之中。

  蚩尤拧起两道剑眉,绕过房屋,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目中现出一股凌厉之色。他舔了圈嘴唇,舌底一翻,唇间现出一管小小的竹哨。

  竹哨被轻轻吹响,声音犹若欢欣的鸟叫,短促而轻快。

  少顷,山腰另一边也传来几声鸟鸣,似在与他呼应。

  辛商从山坡高处探出头,衔着鸟哨反复吹响,带着些迟疑。

  蚩尤静了一会儿,继而连着三声,最后一声拖长尾调,于漫漫长夜中抑扬顿挫地一收。

  辛商拔出腰刀,拉下额上木制面具,挡住了整张脸。

  安邑的卫士们纷纷戴好面具。

  辛商转头打了个手势,早就在那处等候的刑天族人发出一阵大喊,抢着跃过坡顶,冲进了泽部村庄。

  一场预谋许久的侵略战在黑夜里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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