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宇震 文/李兴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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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澳大利亚籍宇航员杰拉尔德·莫林正驾驶着一艘单人飞行器航行在小行星带的"柯克伍德航线"上，这些航线本来处于小行星带宽敞的"柯克伍德缝"之间，沿途遇到小行星和小行星碎块以及陨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说发生猝不及防的碰撞，多年以来莫林几乎是靠自动驾驶仪就可轻车熟路走完全程，现在却像在高速公路上对着一长串连环追尾撞车的车队逆行，左躲右闪，险象环生，最终还是被一颗直径约六公里的小行星碎块迎面撞了个正着，飞船一下子就破碎了。

　　莫林是人类死于宇震的第一人。

　　地球上两个大国交战最激烈的前沿阵地偏偏被命名为"和平高地"，它的得名也许是因为战斗间隙会呈现出一片和平而宁静的景致。卓飞越和他的好友洪振宇坐在掩体里，隔着斑斓的伪装网望出去，心里清楚外面的太平美景是一种更大的伪装，掩盖了成千上万倒在这个高地上的士兵尸骨。为了周围十二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归属权问题，两个国家已经互不相让地在这里对峙和征战了整整十三年。

　　洪振宇两年前辞职以业余战地记者的身份来到这里，一来就再没回去过，现在卓飞越也冒险赶来看他，并希望劝说他返回到他们曾经共事的那个著名的科研机构去。谈话中卓飞越反复提到洪振宇绝对会感兴趣的冥王星的失踪，小行星带的一片混乱，直到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排炮对射打破了外面太平无事的假象，也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卓飞越说道："看来真是到了世界末日了，人类也在自相残杀。" 炮声像一番大吵大闹之后突然沉寂，又使卓飞越产生了失重一般的晕眩感，他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个乱劲--这末日算是过去了。"

　　洪振宇已经出来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看到了使交战双方突然同时停射的原因："不！它现在才来，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一场比刚才两军对射的炮火更猛烈的爆炸在缓慢而静穆地蔓延开来，仿佛地心有一个沉睡的巨神渐渐醒来，正在掀开大地之被，并抖动出起伏跌宕的史诗情节般的波谷和波峰，一浪赶过一浪，一浪大过一浪，似乎在层层堆积起一道可以登天的巨型阶梯，又层层降下人间。坚硬的岩石都像稀软的半流质一样，固体的大地成了恣肆汪洋的怒海，于极度暴烈中又掩盖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轻灵柔美。这决不只是一场地震，而是来自宇宙深处、使冥王星失踪和小行星带乱成一团的同一种神秘力量所致。洪振宇和卓飞越出神入迷地看着空中雹子般落下整个的野兽，整辆的装甲车，断裂的人的肢体还有散乱的军队辎重，有些是从至少一百公里以外的远处抛过来的。

　　"揭开第六印的时候，我又看见地大震动……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花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像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都被挪移离开本位。"洪振宇和卓飞越发了一阵呆之后，终于也像"地上的君王、臣宰、将军、富户、壮士"，不管是一切"为奴的"，还是"自主的"，"都藏在山洞里，和岩石穴里"，侥幸逃过了一劫。

　　没有命令，没有胜利或失败，也没有谈判，两个国家长达十三年的战争，就在这一天彻底结束了。

　　"和平"高地后来成了供人类凭吊的末日纪念地之一，它被在固体中传播的潮汐般的引力波永久性地重塑成了真正的"固体潮"，一起一伏，以几乎相等的间距绵亘数千公里。那凝固了的起伏之间的落差，宛如人类末日前的正常生活和末日后的悲惨境遇相比。类似的末日纪念地还有很多，比如断裂的对马海峡大桥和英吉利海峡跨海大桥；俄罗斯远东地区一座新城里的"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大楼"，这是一连串五十余幢设计得一模一样方正古板扁平盒子式的现代主义风格高楼，沿着整齐的一条线排列开去，就像阅兵队列里没有个性的一列士兵。宇震过后，它们被一种奇怪的剪切力齐根剪断，五十余幢高楼一幢接一幢地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来层层叠压，每一幢楼都奇迹般地保持了外观的完整，人们就把这当成一连串的墓碑，原样不动，以纪念倒塌那天第一时间就死去的七万多人。这种被推倒的墓碑比那高耸入云的直立的墓碑更打动人，更能象征当时现场的尸骨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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