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传剑 by 刘海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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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师盘亘楚地，无所顾忌，屠戮掠杀，直到楚王派出申包胥，徒步千里入咸阳，苦苦乞得秦公车乘南下，中原晋师虎视觊觎，南方的越国又趁乱北上，方才饕餮意尽般施施然离去。

　　手中利剑遂震动天下，吴王挥三千精锐步光剑勇，南下攻越，北上会齐，所指之处战火蔓延，血流成河，孙武默思良久，终于离开了吴国，但吴王已被血气激发出杀气。

　　阿宁，霸王不可传以利剑。

　　最后还是如此无可奈何的软弱。师父的预言终究还是应验了，孟宁苦涩地想，九天之上神明若是真的震怒，那就让惩罚降临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吧。

　　他终于决定离开晋地，进入了楚地的山野。

　　这是一片奇异的土地，楚民对山泽林野充满了神秘的崇拜和敬畏。战火焚烧之后的大地上，生机艰难地恢复着。

　　他看见了楚民古老的技艺：匠人从河谷间淘出黑色的砂英，再自林中砍伐高大的松木烧成木炭，他们临山筑起高大的钟型熔炉，将敲碎的砂英和木炭层层填入其中。熔炼之时村落的巫师吟唱苍老的歌谣，从风中召唤神灵对着熔炉的风口无休止的吹息。

　　当炉火熄灭的时候，他们砸碎了熔炉，从最下面的灰烬里取出炽火中积淀的金属精华：黑色的铁英。和融熔之后灌注在石范中的铸铜不同，生于炽火之中的铁英再难融化。他们将铁英在火上敲打锻形，打成铁耒和铁耜，替代容易在南国碎石土壤中崩坏的铜具。

　　铁英酥软易碎，在火炭上簌簌崩落着火星和矿渣。那曾经是赤瑾山上熟悉的景象，历代剑师试图从南方搜集而来的矿砂中，得到比铜金更加坚韧的铁英。但是无论怎样锻打，用这样粗糙的熔炉，不经控制的风力和矿料的配比，永远无法炼出和西天玄石一般精粹刚强的铁英。

　　他在楚地继续流浪，看见勉强维持的耕垦艰难的维持着生计，背负犁绳的瘦弱农夫，带着碎裂的犁铧，接连倒毙在枯硬的土地上。大地纵然是富饶的，他默然攥紧拳头，可它却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慷慨，不会怜悯那些卑微的生命吧。

　　孟宁垂袖默然良久，终于拾起了一段炭条，对着眼前的石壁沉吟起来。心中渐渐澄清空明，浮现出自昆吾卷中领悟，金铁之术的秘密：濡铁之术。

　　悠然琴声中苍老的声音自在放歌，孟宁回头看见树下一名鹤发童颜的陌生老者，高冠博带，双腕环佩着龟纹玉饰，额顶点着奇异的朱砂三星。清利嗓音如雄浑剑刺，直上青天，天色竟然疏朗起来，那山峦高悬一般的连绵阴霾，似被老者清绝的歌唱吹得风流云散。

　　唱罢，老者望着岩壁上草草涂下的纂字图画，和青年眼中的恻隐，苍劲的声音仿佛自云中透下："我的名字叫做赤松子，从西方遥远的秦国来，"他铮铮拨着黄钟之弦，音色沛然洪亮，震动肺腑，"是赤瑾山的羽生剑师吧，早听闻吴国步光之剑，却没想到能在楚地相见。"

　　"没想到传剑于世竟然带来如此灾难，如果上天不愿眷顾苍生的命运，"他长叹了一口气，"让我自己来弥补这一切的过错吧。"

　　"如果天地决意不仁，"赤松子笑道，"凭你一人的力量，就能够挽回这铺卷世间的苦难么？"

　　"我一定能的。"青年目光宁静，"我是羽生之子啊。"

　　"善良的孩子，"赤松子赞许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一笑，"那，请让我助你，与你一块去吧。"

　　赤松子跟随着他，带领楚民在山之中筑起高大的炉膛，被均匀淘洗过的铁砂混合炭粒装入炉中，填于炭层之上。强劲的风从连成排的橐中激起炽烈炉炎，在金石之中，饱融炭精的铁英，化成炽亮的铁水流出炉口，灌入范具。它们在温火上缓慢地冷却，将炭精从铁英中渐渐释放出来，便可以锻打成精亮坚韧的铁具--如利剑般轻易破开坚硬的土地。

　　他们沿着奔流江水，继续在楚地行走，羽生子所到之处，大地渐渐恢复了生机。偶尔在旅途中，他会在河滩的沙土中一遍又一遍写着一个名字，涌来的潮水亦一遍又一遍地将字迹抹去，他就这样坐在河边看着这同一个名字写下了又抹去，写下了又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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