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玄野仙踪  by 张鹏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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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说："如果因此事而怪罪，我也无话可说。老朽笔拙，许多不经之事确是不当见于史书的……"他说着便用惨白的眼角来瞟我，我哼道："不，上面下来的意思却是，在这件事上你述一漏百，所做的远还不够。"

　　老人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螳螂般佝偻着并开始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我却并不惊慌。我仍然没有用正眼去看他，比这更大胆的举动我也遇过许多。我只是低垂着眼皮在心底冷笑，这些史官平日一笔在手便恣意妄为，现在东窗事发，才明白什么叫"离地三尺有神明"。

　　神仙的存在，正是历史的防腐剂。

　　那个浓重的夜里没有蝉鸣和月光，在万重混沌之下一点残灯之前，老人身如剪影。于我面前呼哧了一阵，他终于说："大劫当头的话，还请上仙明示吧！"

　　我说只要坦白便可从宽。我打了句官腔。仿佛是对这屁话过敏，我的NETOBOOK也终于有了反应。它找到了网络，骤然爆起一簇幽蓝的光芒，整个狭小的空间都为之一亮。

　　我凛然，十指齐舞插入数据的洪流，开口问道："你叫程邈，曾官至御史，修《谐本》。后因收史当朝之陋而遭贬至此……这都没错吧？"老人沉吟了半晌，忽说不错。我注意到他渐渐挺直了腰背。在这满室冷光之中，一切古朴的器具都已披上了一层后电子时代的光辉。然而依旧保持着昏黄色泽的，油灯之外却还有一颗光亮的人头。老人的秃头于我面前微微泛起岁月的油光。我不禁错愕，这个叫做程邈的存在，竟开始异样于以往的被调查者了。上面调查他的原由，其真相究竟怎样呢？

　　我略感眩晕，隐隐听到蝉鸣，细听去，却又一切复归空冥了。程邈的声音适时地闯进我的意识，说："我等史官自有风骨，向来不畏强权。这份自觉秉承的乃是天地间浩然正气，岂是你们这些……嘿嘿！"我举目看去，只见面前挺立的男人张牙舞爪，气宇轩昂，哪还有半分刚才衰败的影子？手头的工作一缓，顿时心乱如麻，程邈接下来的话我便无心去听。但影影绰绰地，我又听见一些，嘈杂之中竟有如此一句：唐代以后的腐败，却又怎么不能监查了呢！……

　　那个本该悠扬的夜里，只有几缕黑烟撩人地弥漫于我眼前。我用力甩甩头还原思绪，隐约感到一件大事梗在某处，难觅其踪，颇为难受。

　　历史的复杂，果然酝酿成凶险的暗流。任何人妄自的博浪，都只会将自身亦祭于其中吧。我这样想了一会儿，惶惶间突然记起了以"仙"的身份出现于此的我的意义，记起了这工作的原则以及上面铁硬的纪律。于是顾不上胸口的气闷我举手向虚空中一劈，朗声道："让你说捕鲸的事呢，程邈，少扯没用的！"

　　程邈闻言一愣，随即在脸上露出似乎悲悯的微笑，负手开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我对其视而不见，只在心底一阵反感，想这个人又要装腔作势。

　　程邈说："虚与委蛇的套路，终须适可而止……我的记忆很差了，对于那件事，当初我又是怎样写的呢？"

　　我在NOTEBOOK上调出资料，随口读到--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见梁下鯢恒之审为渊，起物化两难之辩。未全。遂渔鯢至岸，解之以验。"

　　程邈听着，发出哈哈的笑声。笑声如涟漪在这夜的石屋中荡漾，干瘪难听却又真切莫名，平添了我心中的烦闷。"两位率性恣情的人物啊，"他说，"又有什么是他们所畏惧的，又是怎样的笔，才能真正记录下他们曾经的光荣呢？"他的神情激动，双目放出贼光。脚下悠悠踏步轻灵而放荡。

　　我舔一舔嘴唇，挪了挪屁股，说："上面的意思是，这里面有很多的问题你并没有描述清楚--你有重大的渎职嫌疑。"程邈喔了一下，未置可否。

　　我说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必须跟我老实交代。

　　我这么说的时候，那个叫做程邈的光头男子已背着手踱到门边，面对着门外墨汁般的夜幕他只给留给我一道模糊的蓝色背影。我话音甫落，他突然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那实在让我心中发毛。我避开他的目光，听见他说："还装什么呢，你，难道不很清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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