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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旦》 作者:凤歌

震旦十一 中

T-x-t_小_说天/堂“不错,别的学生我附不了身!可他忘了,还有一个学生不在八非学宫。方非,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你打败了太叔明,他又怎么会
待在家里?呵,他呆的再久,也总得来参加道阶考试。刚下飞车,我就占了他的肉身。刚才我跟山烂石擦肩而过,他问我怎么不去浑天城。
我说我回宫拿法器,真有趣,老胖子那模样,哈,竟然一点儿也没起疑……”
“风揽月”方非怒吼一声,“你已经杀了太叔阳了!”
“是啊,算他太叔家倒霉!”风揽月扁了扁嘴,一脸的满不在乎。
方非呆了呆,涩声说:“风揽月,你要的是我!放过太叔明,他的父母只剩一个儿子了!”
“好样的!”风揽月大拇指一挑,“九星之子,你可真是一个好人!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肯不肯干?”
“什么主意?”
“我绑你下山,未免蛮横了一点儿。所以呢,我想堂堂正正地带你下去。”
“堂堂正正?”
“太叔明跟你是对头,你们两个走在一起,不免惹人怀疑。所以,这个躯壳,我打算丢掉!”
方非应声一颤,望着放风揽月的眼神:“你、你想附在吕品身上!”
“你越来越聪明了!”风揽月拍手大笑,“你们两个同组,走在一起没人起疑。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他们两个全都没事,不老实么?呵,
我一不高兴,没准儿食了他们的魄儿”
方非只觉汗水涌出,从头到脚,热烘烘的十分难受。
“你过来!”风揽月一指吕品颈上的符牌,“摘下这个!”
方非心中雪亮,这魔头并非无懈可击,只要挂了天皓白的符牌,他就很难附身,他是一个元婴,也是一只邪灵。
若是邪灵,就可以祛除!这儿地处空旷,它附不了自己,也附不了吕品,只有太叔明这具躯壳可用,如果将它赶出太叔明的身子,它无处可
去,势必魂飞魄散。
冷、热、痛、酸、痒、麻,它害怕什么呢?难道六种符法一一试过,不,这不是上课,一击不中,后患无穷。
机会只有一次,六选一,他该怎么做?冷、热、痛、酸……
“你想什么?”风揽月似乎有所察觉。
“没……”方非慌张道,“我这就过来!”
“慢着!”风揽月死盯着方非,“把你的符笔丢过来!”
方非几乎想哭。这邪魔狡诈机警,滴水不漏,符笔一旦交出,这一阵可就输到家了。
“怎么办?”他脑子一阵混乱,“我该怎么办?”
“磨蹭什么?”风揽月符笔一扬,对准吕品的脑袋。
“没什么!”方非手忙脚乱,右手下意识伸入弥介囊,突然间,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跳入手心。
“你的笔在弥介囊?”风揽月面露疑惑。
“给你!”方非抽出手来,只一抖,星拂笔脱袖飞出,一直滚到魔头脚下。风揽月心头一喜,俯身去捡,冷不防方非右手一扬,锐喝一声:“呱
啦呱啦”
“什么?”风揽月一抬头,一大团黑雾扑到眼前,他吃了一惊,身子后仰,谁知黑雾见风就长,呼啦,化为了无数漆黑的巨蚊,声如闷雷,飞
行如电,一只只冲着他死叮乱咬。
雷蚊凶毒无比,风揽月尽管见多识广,一时也乱了方寸,他手拿符笔,乱放符法,风雷水火,可没一道管用。毒蚊无孔不入,数量又多,风
揽月的身上传来针扎刺痛,奇痒奇麻奇酸奇痛,各种痛苦感觉,一时纷至沓来。
魔徒不由丢开尺木,伸手抓挠身子,躯壳里的气血,快要沸腾起来。
放出雷蚊,方非倒地一滚,抓起星拂,抬眼一看,风揽月浑身上下全是毒蚊,不劳少年动手,已经痛苦不堪,龇牙咧嘴地发出惨叫。
方非一转眼,只见吕品躺在一边,两只眼睛透出惊喜。方非扑上前去,刚要抱起吕品,一道白光掠顶而过,击中一尊男子塑像,石像齐腰断
成两截。
方非吓出一身冷汗,掉头望去,风揽月从蚊群里冒出头来,右手符笔乱挥,舞起一团火光,烧得雷蚊劈啪作响。
魔徒本想击倒方非,谁知太叔明的肉体不胜痛苦,那痛苦传给魔灵,使他手不应心,发出的符法,一毫之差没有集中。
风揽月又惊又怕,深知这具躯壳快要崩溃。它本是红尘来的元婴,只因入了魔道,失去一魂一魄,不能长久暴露在外,最好与人触碰,碰触
不了,也得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全新的躯壳。
眼下两个对手,全都不能附体,这么一来,他进退两难,只有苦苦赖在太叔明身上,他一边对付雷蚊,一边抵挡肉体的驱逐,内外交困,狼
狈到了极点。
“臭小子!”风揽月忍不住破口大骂,谁知一张嘴,一直毒蚊马上钻了进来,狠狠叮了他舌头一下,舌头见风就长,肿的快要撑破牙床。
方非扶起吕品,正想怎么破解符网,忽听风揽月含糊叫了声“一网打尽”
白光一闪,蚊群化为一团黑气,落入了一张光网——紧要关头,风揽月终于想到了克制毒蚊的法子。
方非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逃走,风揽月偏偏倒倒地冲了过来。
“云箭破空”,方非射出气箭,对手闪身躲过,符笔一扬,指向吕品,咻,一道白光贴着懒鬼的左脸颊飞了过去,砰,又有一尊石像遭劫,脑
袋化为一团粉末。
吕品吓得脸色发青,口唇微微张开,流出一缕白沫。
风揽月又失准头,气的暴跳如雷。方非也除了一身冷汗,他目光一扫,忽见远处的地上,尺木歪斜横躺,发出冷冷青光。
“长牙”方非手捏剑诀,嗡,青光窜来,少年晃身跳了上去。
咻,一道火光从下掠过,风揽月的符法又落空了,方非一纵身,向着学宫大门飞去。
刚到门口,身后尖啸传来,回头一瞥,风揽月驾着飞轮赶了上来——他的面孔几乎脱了形,龇牙咧嘴的样子,活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换在平时,风揽月风行神速,方非休想逃脱,这是灵肉交战,剩下一半功力,只与方非旗鼓相当两人衔尾急飞,掠过树下花间,激起一股强
风,刮得枝叶乱飞,繁华飘零。
当天大考,学生道师全都不在,偌大学宫空旷出奇。方非连声呼救,叫声远远传出,可是无人理睬。
一眨眼到了天湖上方,方非发出龙语呼救。叫声刚落,湖底钻出来一个蛟龙脑袋,见是方非,不由大叫一声:“又是他!”
“谁呀?”老夔龙也钻了出来,见是方非,气咻咻嚷道,“小东西,学了几句龙语就了不起吗?动不动就支使人,我又不是你的小跟班!”
“老夔……”方非急的发疯“救命……”
“上次也是这样!”老夔龙哼了两声,大吼一声,“小的们,谁也不许帮他。”
大王发了话,水怪门无敢不从,一眨眼,统统沉入湖里。
“臭老夔……”方非还没骂完,身边金光掠过,前方一根大树断成两截。
风揽月又没击中,方非只觉双腿发软,他转身飞向天籁树,边飞边叫“造化笔”,可没人应声。
他不敢停留,直往前飞,不觉逼近了云巢。方非明白,一到云巢,飞行法器就会失效,眼见尺木越来越慢,他纵身跳下,徒步向五行磴跑去。才跑几步,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风揽月从飞轮上摔了下来,飞轮贴地滑行,噌地飙出老远。魔徒待在躯壳里面,好似置身沸腾的油
锅,痛苦不堪,去留两难,他只顾追赶方非,忘了无形蹬的特性,一个收势不住,连人带轮摔了一跤。等到挺身跳起,方非已经跳上了一个
木蹬,风揽月不甘落后,也跳上了一个金蹬。
两人各踩飞蹬,绕着云巢追逐,方非忽而五行相生,撞击水蹬,向上攀升,忽而五行相克,撞击金蹬,落入下层,这么忽上忽下,闹得风揽
月无所适从。
方非整整一个学年,都与白虎学生在五行蹬上恶斗,起落升降,随心所欲,他一味拖延时间,只要挨到辰时,五行蹬势必停下,那时两人悬
在空中,无处可去,道师如果来找自己,一定也能活捉魔徒。
风揽月疲于奔命,恨不得一死了之,他猜到了方非的计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人下了这口气,当然可以保住性命,但他一生争强好
胜,明知风险极大,可也不愿放弃。
时间飞快流逝,方非渐渐胜券在握,尽管冷风吹面,他的心口也是一团火热。
“下去!”方非应声一惊,回头望去,一道淡蓝影子踩着火蹬,一阵风撞向风揽月。天素?方非心里哆嗦!“不”惊叫声还没说出口,两道影
子交错而过,太叔明像是蜕掉的蛇皮,软嗒嗒的瘫了下去。
天素负气地飞到苍灵地峡,始终不见方非跟来,心烦意乱,对简真说:“你先待着,我回去瞧瞧!”
“我跟你去!”简真独自留下,十分心虚。
“用不着!”天素转身飞到回龙檐,举目一望,崖前空无一人。她马上想到,方非一定没脸没皮,回学宫乞求吕品去了。
少女天性刚烈、宁死不屈,她越想越气,赶回八非学宫阻止。可是一路飞去,不见一个人影,一直飞到天湖上方,眼看两条蛟龙在那儿嬉戏
,忍不住用龙语文:“左师牙,伊无尾,你们见到方非了吗?”
左师牙是一条蛟龙的名字,它左边的龙牙比右边更长,应声答道:“见到了,他被一个三年级生追赶,跟我们求救,可老夔龙耍威风,不许
我们帮他!”
“死老夔”天素气恨交加,“他们上哪儿去了?”
“像是去云巢了!”伊无尾的尾巴缺了一半。
天素赶到云巢,只见两道人影忽上忽下,急如飞鹰捕雀,真是惊险百出。
她心头一急,纵身跳上飞蹬。尽管鼻青脸肿,她也认出了太叔明,天素第一个念头就是三年生报复。她又见方非抱了一个人,形貌仿佛吕品
,心中越发惊奇,同时暗骂两人无能,两个对一个,居然一伤一逃。
“终归还要靠我”少女不及多想,向太叔明猛冲过去。
太叔明觉出动静,回头一看,不惊反喜。天素见他神色古怪,还没明白过来,飞蹬碰地撞上。刹那间,一阵寒风扑来,少女如堕冰窟,忽地
失去知觉。
飞蹬相撞,方非心子一缩。天素颤了一下,虚虚掉过头来,她的脸上透出一抹诡笑,烟波宛然流动,射出幽幽寒光,她的脖子上空无所有,
正如方非所料——天素也没佩戴护身符!
只一晃,少女流星飞电,呼啸射来。
形势急转直下,方非决心放手一搏——他一摊手,吕品笔直下坠。
天素飞身一抓,差之毫厘,没有抓到吕品,懒鬼翻着跟头落了下去,几块飞蹬自下涌起,拖着他向远处飘去。
方非丢下累赘,撞上一只水蹬,飘然跃入三层。
身子还没落稳,身后疾风忽起,少女逼近身后,抖出了云扫笔。风揽月附上天素的身子,也得到了她的能力,天素落入了魔掌,化为了空前
的强敌。
蓝影晃动,少女赶到了方非左侧,符笔一扬,一条金光长索,脱出笔尖飞来。
金灵束缚符!方非不由锐喝一声,“烈焰神锋!”
他情急出手,初衷只想挡住对手,可是火剑一出,火势马上减弱,金绳却牵牵扯扯,连绵不尽,前面一段烧完,后一段又飞了出来。
方非情急下忘我挥笔,不知怎的,笔尖的火光忽又明亮起来,变直为曲,随着笔尖挥动,化为了一道亮丽的火圈。火光连绵不绝,随他向后
飞旋,一环连接一环,好似经天而过的巨大螺旋。
两人一逃一追,快不可言,金绳火圈接连交锋,金绳越烧越短。魔徒左闪右蹿,上下挪移,一意逼近方非,可是火圈环环相接,构成了一道
密密层层的火网,魔徒使尽解数,也难冲破火光。
方非也很惊奇,他情急乱来,火焰不但没有熄灭,反而随心所欲,成了抵御对手的利器。
“浊浪天来!”魔徒一声锐叫,黑乎乎的潮水破空而出,经过的地方,火焰纷纷熄灭。
“草木成城”方非本想以木克水,可一转念,又觉不对。
“勾魂夺魄!”黑气还没出尽,第二道符法紧跟上来,天素写符迅速。这一道“丧魂失魄符”使出,真是奔雷走电。
“心如铁石!”方非的符字同时写完,两道符光交错,他只觉头晕目眩。这晕眩来去均快,一眨眼又恢复了神志。
少年临危变招,写出克制符法,魔徒大感意外,来不及出招,方非闪电跃入了第四层。
风揽月一晃身,也跃迁到第四层。
“雷枪电斧!”风揽月运笔如风。
“枯木无春!”方非乱走龙蛇。
一片青气涌出笔尖,迎上一道长长的电光。
“破壁飞龙!”风揽月喝声出口,电光变粗变长,抵住青色气障,没头没脑地钻了进去。
“气障重重!”手忙脚乱间,两种符法居然糅合起来,“枯盾符”抵御雷电,“风甲符”汹涌向前,鼓动青木气盾,只见青光暴涨,重重叠叠,刺穿
一层,还有一层,电龙长牙舞爪,好似钻进五里云中,尽管威力无比,可是不知东南西北。
乌光一闪,方非跳入五层,还没站稳,蓝影摇曳生姿,又在身边出现。
“气箭破空!”方非一扬手,一排云箭射向魔徒。
风揽月一闪身,云箭擦身而过,刚要反击,方非向前一冲,木磴撞上水磴,嗖地钻入云巢。
这是一条绝路,也是一条生路。云巢里除了羽化教室,全都无法飞行,魔徒到了这儿,同样也不能使用飞行术。
方非一旦落地,撒腿狂奔,连声叫喊:“牡丹,牡丹”叫了两声,忽地想起,牡丹昼伏夜出,这时根本不在云巢。
无助感油然而生,方非来不及多想,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瞥去,走廊尽头蓝影闪动,魔徒已经追赶上来。
方非冲出走廊,一颗心好似织机飞梭,横冲直撞,呼吸一阵紧似一阵,双腿快要失去知觉。一眨眼,他跑过魁星殿,经过许愿龙,眼角余光
扫过,忽见一道石门——那是云巢地宫的入口,到了白天,可见门边一块石碑,上面刻有朱红字迹:“云巢禁地,学生勿入!”
方非一个箭步冲向石门,一如往日,刚一走近,石门无声分开,他的前脚刚跨过门槛,就听一边有人怒喝:“擅闯禁地!苍龙方非,我可逮
着你了!”
他吃惊回头,乐当时怒气冲冲地快步赶来。
乐当时不用监考,留在学宫,他透过天眼符,看见有人在五行磴上追逐,赶来一瞧,正遇上方非进入地宫。
两人打了个照面,方非喜极而泣,孤军奋战这么久,总算遇上了一个帮手。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喜欢过乐当时,发自内心一声欢呼:“
乐宫主”
忽见蓝影一闪,天素,不,风揽月也出现在远处。
乐当时也恼怒、也欢喜,满面涨红有光,一个个毛孔恨不得渗出血来,
“方非、天素!”他大呼小叫,“你们两个不去考试,来这儿干什么?方非,你擅闯禁地,记大过一次,天素”他转向少女,还没想好惩罚的
名目,少女符笔一扬,一道“丧魂失魄符”飞来,正中大宫主的脑门。
乐当时根本没想到天素胆敢出手,一击便中,飞了老远,脑袋撞在墙上,两眼发黑,神志模糊,嘴里嘟嘟囔囔,说出最后的念头:“冲撞
道师,记大过一”次字还没出口,人已昏死过去。
风揽月赶上前来,本想补上一笔,结果了乐当时。可他一转眼,不见了方非。石门里人影闪动,小度者逃进了地宫,魔徒心头一急,也一阵
风冲进了石门。
地道越走越黑,伸手不见五指,风揽月的笔锋燃起一团青焰,照亮十米远近,冷风阵阵吹来,雾气纵横起伏,似有无数怪兽张开巨口,要将
入侵者活活吞噬。
风揽月侧耳聆听,前方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似乎有人尽力奔跑。他快步赶去,不多一会儿,惨雾深处,白影闪动。魔徒心头一喜,追赶上去
,手一扬,一道白光击中白影,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可是方非没有倒下,只一闪,又消失在了一个拐角。
风揽月追赶上去,可是没有见人。他停下脚步,熄灭笔端青焰,黑暗冷硬如铁,四面压来。魔徒快走两步,就在左近前方,忽又看见龙蛛羽
衣的光亮。
他屏住呼吸,放慢步子,写成一道“丧魂失魄符”,凝而不发。
无声无息地走了十步,魔徒心子突地一跳。巷道尽头,出现了一团光亮,光亮里,方非侧身站立,左顾右盼,神色十分惶急。
“没路了?”心中闪过一阵狂喜,风揽月一扬手,符光迸闪,只听哎呀一声,方非摔倒在地。
风揽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还没瞧见倒地的少年,一股异样感觉,忽从心底升起。
魔徒浑身一凛,抬头看去,前方虚无深处,浮现出了一面巨大的圆镜。
大还心镜!风揽月吓傻了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地宫深处,居然遇上了这个克星!
他奋起浑身气力,一纵身,想要退出镜室。
“僵如木石!”一束青光飞来,风揽月浑身一紧,手足僵硬,千绳万锁重重缠绕,将他死死定在宝镜面前。
这一道“定身符”,方非酝酿已久,威力十足。风揽月又叫宝镜夺了心神,稍一疏忽,惨被定住,可比“定身符”更难受的还是“大还心镜”,这一
面上古宝镜,镇住了他的灵魄和精魂。
“别过来!”风揽月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尖叫,整座镜室也簌簌发抖。
方非不胜骇异,这个魔头真是了得,明明中了定身符,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只一瞬,他又明白过来——这声音尖锐苍老,不是出乎天素,而是来自镜子。
方非一抬眼,几乎忘了呼吸。
镜子里面,少女眉眼低垂,昏迷不醒。在她的肩头,趴着一个人头虫身的怪物,他浑身苍白光滑,没有一根毛发,个头比山都更小,一对尖
耳簌簌抖动。它有手无腿,腰身以下一段一段,好似一条巨大的蛆虫,虫身子盘曲缠绕,缚住了天素的魂魄,一双枯手好似铁钩,狠狠扣住
了少女的咽喉。
“挪开镜子!”人头蛆举起一手,狠狠拍向镜面,镜面出现一片水纹,荡起炫目的奇光。怪物如受火烧,慌忙缩手,手掌黑烟腾腾,脸上透出
极大的痛苦。
“要不然”怪物两眼暴突,血红发光,“我吸了她的魂儿!”它张开大嘴,两排尖牙对准少女白皙的脖子。
方非望着镜子,脸色苍白,他已看出魔头害怕宝镜,脑海中光芒连闪,响起了天素回答帝江的话:“镜祛法需要一面照魂镜子,还有一位
顶厉害的道者,透过镜中的魂魄,把妖灵从宿主的魂魄上剥离下来!”
“挪开镜子!”人头蛆又叫一声,“我说最后一次!”
方非盯着镜子,后背汗如雨下。他长吸了一口气,向前跨出一步,一刹那,他的影子也投入了镜中。
风揽月不明所以,只一呆,脖子忽地剧痛,被一双大手狠狠扣住。他大吃一惊,尽力回头,与方非的影子打了个照面。
心镜照魂,与其说是镜子照出了魂魄,不如说是魂魄进入了镜子。
方非投影入镜,镜子外面的方非根本没动,动的只是他的魂魄。风揽月只留言到镜子外面,压根儿没有料到——这个对手极为特别,能在镜
子里与自己交手。
经过数月的苦练,面对大还心镜,方非的肉身魂魄,已可任意分合,他的身子没动,魂魄却已捏住了风揽月的脖子。
这感觉古怪透顶,分明双手空空,可他感觉捏到了一个滑溜溜、黏腻腻、冷冰冰的东西。
“咕!”怪物拼命一挣,方非只觉身子一晃,几乎摔了出去。
风揽月放开了天素,扬起两只枯爪,手指好似烧红的叉子,深深陷入了方非的手臂。
仿佛瓷器皲裂,手臂被扣地方,呈现出丝丝裂纹,一股出离的痛楚贯穿全身,方非两眼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呀!”一声尖啸,出自风揽月的喉咙,全无得胜的喜悦,反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好比垂死下落的苍鹰,发出惊心动魄的哀鸣。
方非定眼望去,在他的魂魄深处,燃起了一团白光,这光芒如此夺目,照亮了他的整个魂魄。白光透出躯壳,风揽月的爪子好似着了火,浓
浓的黑烟弥漫了镜面。
“什么东西?”方非无比诧异,白光越见清晰,透出长方形的轮廓。
“隐书!”方非恍然大悟。风揽月说过,天试院时,他就试图附上方非的身体,结果遇上了一股力量,彻底战败,几乎死掉。如今真相大白,
这股神奇力量,就是支离邪的隐书。
双手有了知觉,力量源源涌出,方非驾驭魂魄,拽住怪物全身,向后狠狠拖拽。风揽月拼命挣扎,蛆虫似的身子一点点地离开天素。
“咕!”魔头狠狠低头,一口咬中方非的脖子。方非似被铁棍击中,重击中夹杂刺痛,颈骨似乎快要折断。
“呀!”风揽月抬起头来,嘴里涌出黑烟,他想食掉方非的魂儿,反被隐书的神光灼伤了唇舌。
方非趁机发难,使劲一拽,风揽月脱离了天素,嗖地一下,虫尾巴狠狠缠住了方非。
风揽月恨死了这个少年,到了这个时候,但求同归于尽。他一手掐住方非的脖子,一手狠击他的头部,一拳,两拳,每一拳都如千斤重锤,
方非眼冒金星,眼耳口鼻流出鲜血。
天素脱离魔灵,瘫倒在地,落地时的震动,激醒了她的灵智。
少女睁开眼睛,望见了镜中的两人,一瞬间,她明白发生了什么,目光一转,投向镜框边的一行符文,那是极为深奥的古符字,震旦里认得
这种符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可是天素认得,她扬起云扫,发出虚弱的声音:“神明虚照,万邪皆空”
念符声一出,风揽月浑身一颤。他面露惊慌,拽住方非的爪子松开了。镜面打破了沉寂,水波似的流转起来,至深至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
小小的旋涡。
旋涡越转越大,风揽月的身子随波起伏,忽似一片枯叶,轻轻地脱离了方非,落入了旋涡的中间。
“呀!”魔头嚎叫一声,随着旋涡转动,一圈圈向下沉落,它的叫声越去越远,越来越轻,落入涡流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面归于沉寂,镜子一男一女,相互对视一眼,双双倒在地上。
“别睡,还要大考呢”昏沉间,方非似乎听见有人喊叫,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天素躺在远处,好似一片卧云
散雪。
他挣扎起来,面对宝镜吸了一口气,抖擞一下精神,镜中人一扫颓色,一股元气灌注全身。
方非扶起天素,连叫两声,她才悠悠醒转,呆了呆,冲口而出:“我们赢了?”方非苦笑点头。
天素沉默一下,轻声说:“我刚才,是不是叫无相魔附了体?”
“啊!”方非似乎没有听见,拿出仙罗盘一瞧,“辰时还没到,兴许可以赶上大考!”他一面说,一面扶起天素。
少女双腿酸软,几乎不能举步,她被邪魔附体,魂魄所受创伤,胜过方非百倍,尽管百般运气,身子仍是绵绵软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怎么回事?”天素挥拳捶打双腿。
“我来背你!”方非不由分说,背起天素向外跑去,少女又好气,又无奈,挣扎两下,只好任其摆布,心想:“也许只是一时无力,到了苍灵地
峡就好了!”
跑出地宫,看见乐当时,老头儿昏沉未醒,天素惊说:“他在这儿干吗?”
方飞苦笑一下,默默不答,他跑到太极坪,跳上飞蹬,飞到中途,看见吕品,忍不住说:“天素,怎么救他下来?”
“救他干嘛?”天素气愤难平,“闹成这样,全都怪他!”
“不论怎样,他都是危字组的人啊!”
天素哼了一声,扬起笔来,手腕却似灌满了黑醋,笔尖光芒跳动,符字不能成形。她又惊又气,只好说:“你会,‘顺风推云符’吗?“
“会!“方飞靠近吕品,一挥笔:“乘风驾雾!”
一道青光闪过,吕品漂浮起来,乘着一团云气,冉冉落向地面。三人几乎同时落地,懒鬼瞪视两人,脸上一半是惊,一半是喜。
方飞松了一口气,又问天素:“这符网怎么解?”
“这是‘乾金网灵符’,专门对付变化的道者和妖怪!”少女想了想,“火克金,可用‘三味灵火符’,不过这道符威力不小,使得不好,绳子没烧断
,先把人烧死了!”
方飞想了想,轻声说:“我来试试!”
吕品流露出惊恐神气,眼睛发疯似的乱转,方飞不理他,一挥笔:“玄又玄昧神无明!”
一道纯青火光射出笔端,到了吕品身前一寸,方飞凝神一收,火焰居然停住。天素双目一亮,轻轻咦了一声,懒鬼也是面色惨白,死死盯着
焰锋,火焰顺着金光游走,烧毁金网,却不伤吕品。
符网小时,吕品仍不动弹,天素有说:“他还中了‘定身符’,你用‘解禁符’试试!”
“风消雪解!”方飞一指吕品,懒鬼浑身一抖,跳了起来,嘴里大喊大叫:“憋死我了,无相魔呢?”
“叫大还心镜收了!“方飞一瞅时间,辰时还差一刻,慌忙纵起尺木,极速飞向宫外,吕品一言不发,驾轮跟在一边。
“你上哪儿去?”天素瞪着他。
“去苍龙地峡!”吕品咧嘴一笑。
“你不去更好!”天素咬牙切齿,“去了只会碍手碍脚!“
“哎哟哟,你别闹错了,我又不是去考试,我是去看你们的笑话!“
“你…….你混蛋!”(弱弱问句。省略号怎么打?)
一边吵嘴,一边飞行,转眼冲出宫门,钻进蚣明车。大蜈蚣颠簸起伏,疾驰向前,可三人只是嫌慢,恨不得各拿起一根鞭子,轮番抽打车身。
好容易到了回龙壁,方飞背起天素,刚刚跑出车外,少女忽地轻声说:“方飞,算啦!”
“什么?”
“来不及!“天素嗓音发颤。
方飞一回头,少女手持仙盘,面色苍白如纸,黑幽幽的瞳子里,透出一股深深的绝望。
“还差五分钟!“吕品唉声叹气,”苍龙地峡,离这儿有两百多里!“
方飞一咬牙,背起天素,少女说:“你做什么?“
“长牙!“方飞手捏剑诀,青光一转,尺木落在前方。
“说了来不及了!“天素声音凄惶,”方飞,算啦!“
方飞的心里乱糟糟的,天素是青榜天元,落到这个步,大半与他有关。如果她遭到淘汰,方飞一生一世也不会原谅自己。
一咬牙,他跳上了尺木,身后传来吕品的咕哝声:“一根筋的家伙!“
“你才一根筋呢!“天素掉头怒骂。
“呵!“苍劲的笑声远远传来,三人齐齐掉头,同声大叫:”天道师!“
天皓白站在远处,招手说:“快来!”
“天道师,快迟到了!”方飞飞上前去。
“不要紧!”老道师信手一挥,天青色的符光,勾勒出一道半圆形的拱门。
“随意门?”素轻呼一声。
“有意思!”吕品一晃身,跨进大门,青光一闪,懒鬼消失了。
“快!”天素拍了方飞一下,“快进门!”
“这`这门是画的啊!”方飞吃惊极了。
“那又怎么样?”天都催促,“别磨蹭!”
方飞收起尺木,举步跨向画门。前脚刚刚跨进,他浑身一热,眼前物换景移,出现了一座壮美的峡谷,峡口巨石累累·金碧发光,苍然木比
肩林立,高出左右山崖,峡口的烟云吞吐变换,在那烟云深处,仿佛一条巨龙。
方飞回头望去,天皓白也通过了法门,拱门的青光幽幽淡去。
“这是‘随意门‘!”天素在她耳边低语,“需要两道符法才能办到。一是’缩地成寸符‘,一是’登堂入奥符‘,前者是阳符,后者是阴符,每道符法
就是一扇门,天道师把阴符留在这儿,千里以内再写一道阳符,阴阳相吸,两道门户就能缩千里于一步,隔空连接起来!”
“你会写吗?”方飞忍不住问。
天素哼了一声,冷冷的说:“就我所知,震旦里能画出‘随意门‘的人,绝不超过六个!”
“怎么才来?”山烂石沉着脸走上来,在他身后,跟着一群学生。
“我……”方飞张口结舌,不待他答话,山烂石又叫:“天素,你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儿意外!”天素给了方飞一拳,“快放下我来!”
方飞这才想起放下少女,天素双脚落地,膝盖一软,几乎摔倒。贝露·贝雨抢上来扶住,红着眼问:“天素姐姐,你怎么了?”
天素咬牙不语,他使出全力,想要站起,可是双腿发软,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别动!”孙先生从人群里走出来,“天素,你的魂魄受了重创,三天内不可乱动元气!”
“三天!”天素变了脸色,“可是考试……”
“没办法!“孙先生惋惜摇头,”你的放弃大考!“
人群一片哗然,白虎人纷纷露出笑容,其余道种的学生,大多流露出失望————危字组没了天素,还有什么指望?
天素站在那儿,两眼空洞无神,直勾勾望着脚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山烂石望着少女,不胜困惑。
“我们……”方飞刚要开口,天素忽叫:“方飞!”他回头一看,少女冲他轻轻摇头。方飞恍惚明白过来,魔灵附体并不光彩,云巢里的事情,
天素不愿别人知道。
“天道师!”贝露·贝雨跑上去,扯着天皓白的衣角,记得双双落泪,“你帮帮天素姐姐!”
“我没有办法!”老道师神色郑重,“天素,你得去灵素馆静养,要不然,这个伤会毁了你的道基!”
“不!”天素抬起头来,“方非,你过来!”
少年茫然上前,天素看他一眼,轻声说:“苍龙方非,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危字组的组长?”
“我?“方非一愣。
“苍龙方非!”天素的嗓音微微发抖,“你一定会赢!”
“为什么?”方非心跳加快。
“因为…….”天素目光迷离,声音变得柔和,”你是九星之子!“
人堆里响起刺耳的嘘声,伴随着一阵恶毒的哄笑。
“好个九星之子哇!“司守拙大吼大叫。
“北斗九星之子的私生子哇!“钟离焘怪腔怪调地凑趣。
“呸!“巫袅袅小嘴一扁,”不要脸的大骗子!“
方非不知所措,双手绞在一起,回头看峡口,那儿危崖高耸,似要倾倒压来。
“唔!“天皓白看了看仙罗盘,”辰时五分,各就各位!“
学生散开聚拢,分成二十八队。贝氏姐妹将天素放下,恋恋不舍地返回本组。
方非一掉头,与简真打了个照面,大个儿一脸哭像:“只有我们两个吗?完了,这下子没救啦!“
“我们”方非刚要开口,天素忽叫:“方非!”他回头一看,少女冲他轻轻摇头。方非恍惚明白过来,魔灵附体并不光彩,云巢里的事情,天
素不愿别人知道。
“天道师!”贝露、贝雨跑上去,扯住天皓白的衣角,急得双双落泪,“你要帮帮天素姐姐!”
“我没有办法!”老道师神色郑重,“天素,你得去灵素馆静养,要不然,这个伤会毁了你的道基!”
“不!”天素抬起头来,“方非,你过来!”
少年茫然上前,天素看他一眼,轻声说:“苍龙方非,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危字组的组长!”
“我?”方非一愣。
“苍龙方非!”天素的嗓音微微发抖,“你一定会赢!”
“为什么?”方非心跳加快。
“因为”天素目光迷离,声音变得柔和,“你是九星之子!”
人堆里响起刺耳的嘘声,伴随着一阵恶毒的哄笑。
“好个九星之子哇!”司守拙大吼大叫。
“北斗九星的私生子哇!”钟离焘怪腔怪调地凑趣。
“呸!”巫袅袅小嘴一扁,“不要脸的大骗子!”
方非不知所措,双手绞在一起,回头看向峡口,那儿危崖高耸,似要倾倒压来。
“唔!”天皓白看了看仙罗盘,“辰时五分,各就各位!”
学生们散开聚拢,分成二十八组。贝氏姐妹将天素放下,恋恋不舍地返回本组。
方非一掉头,与简真打了个照面,大个儿一脸哭相:“只有我们两个了吗?完了,这下子没救啦!”
“呵!”方非还没回答,吕品忽地接口,“死肥猪,你的算数可真烂,二和三也分不清吗?”
“死奸细”简真刚要回骂,忽地小眼圆睁,“你说什么?你、你也要参加考试?”
“考考看呗!”吕品笑嘻嘻一耸肩,“闲着也是闲着。”
大个儿目瞪口呆,方非轻轻吐了口气,伸出右手:“白虎吕品,欢迎回来!”
“随便吧!”懒鬼也伸出右手,“苍龙方非,请多指教!”
“喂,你们两个”大个儿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一肚皮惊奇疑惑,“你们两个,闹什么鬼名堂?”“危字组!”山烂石的大嗓门传来,“准备好
了吗?”
“好了!”方非扬声回答。
“组长?”
“苍龙方非!”
“人数?”
“三人!”
胖道师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正想勉励两句,忽听有人高叫:“慢着!”
声音喑哑低沉,吕品一回头,失声惊叫:“是你?”方非也忍不住看去,远处停了一辆宝轮车,车中走出一人,正是吕品的祖母林映容。
老太婆面色灰败、两眼无光,腰背佝偻得像只虾米,面对孙子目光,她哆嗦了一下,冲山烂石大声说:“危字组只有两个人,吕品不会加入!”“你说什么鬼话?”懒鬼脸涨通红,抢上一步,“我做什么,用不着你管!”
“我不跟你说!”林映容左躲右闪,狼狈避开孙子的目光,“山道师,我申请吕品退学!”
“退学?”山烂石脸一沉,“你说现在?”
“是”林映容低头说,“就、就是现在!”
“我不同意!”吕品大声说。
“品儿!”林映容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吕品愣了一下,短短数月不见,祖母瘦了一半,她的面孔苍白枯槁,两只眼睛深深凹陷,她冲着吕品拼命摇头,眼里流出刻骨的恐惧。
懒鬼迟疑起来,自从记事起,他从未见过祖母这副样子。他明白祖母恐惧什么,也知道这恐惧后面的力量,这一股力量凶险残忍,消灭祖孙
二人,就如捏死两只蚂蚁。没错,他可以任性一把,为了朋友舍生取义。可老太婆呢?他已风烛残年,如何面对风刀霜剑?
一刹那,义气,亲情,养育之恩,救命之德,种种情愫在他胸中反复交锋。懒鬼呆愣愣站了半晌,呼出一口长气,两眼再无神采,他徐徐转
过身子,冲着方非微微苦笑:“对不起,方非,我要退学!”
方非手足冰凉,林映容却应声松了口气,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山烂石伸手将她扶住,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吕品一咬牙,刚要转身,忽听身后一声锐喝:“慢着!”
【狐红衣】
声音娇脆悦耳,吕品叹了一口气,回头说:“天素,我”话没说完,忽地愣住。
一个红裳女子站在不远,约莫二十出头,长得十分艳丽,肌肤莹白光润,身子婀娜颀长,她静悄悄站在那儿,宛如一棵火云围绕的玉树。
不知为什么,吕品一见女子,油然生出一丝亲切,这女子似在哪儿见过,可在什么地方,他又说不上来,吕品沉默一下,忍不住问:“你叫
我吗?”
“不错!”红衣女的目光越过吕品肩头,投向了远处的林映容。老太婆也死死地盯着她,面孔因为惊骇,一阵阵抽搐起来。
“老夫人,久违了!”红衣女徐徐开口。
“不可能!”林映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你已经死了!”
“老夫人,你倒是看看,我活着,还是死了?”女子微微一笑,向着林映容走出一步。
“别过来!”老太婆向后一跳,几乎摔倒在地,她一手捂脸,一手死命挥舞,像是驱赶什么,“你别过来!”
“你也会怕我?呵,你不是千方百计地要杀死我吗?”红衣女笑盈盈地只是向前,“我这就来了,你又害怕什么?”
老太婆忽地放开手,睁大两眼,直视对手,她的面孔不住抽搐,胸口一起一伏,忽地大声说:“没错,我做梦也想杀死你,你害了我的儿子
还不够,还想来害我的孙子吗?告诉你,不用想,我活着一天,你都不用想”
林映容脸色惨灰,眸子深处透出一股癫狂。吕品瞧得吃惊,抢上一步,拦在祖母前方,冲着红衣女说:“你是谁?你要干吗?”
“你问我?”红裳女的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她伸出右手,抚向吕品的脸颊。懒鬼想要躲闪,可是面对那双眸子,居然无法挪开身子,他木呆呆
地任由对方抚弄,那只手温暖柔软,好似暮春的晚风。吕品的身子一阵哆嗦,颤声说,“你你到底是谁”
“我”红裳女苦涩一笑,“我是你的妈妈!”
这一答好似晴天霹雳,吕品愣了一下,脸上腾起一股青气,大声说:“你胡扯,我没妈!”
“你没妈?”红裳女幽幽地说,“林映容,这个理由可真省事啊!”
老太婆瑟缩一下:“不、不对。”她扬起面孔,手指哆哆嗦嗦,指向红裳女子,“你不是狐红衣,狐红衣已经死了!”
“那你摸摸看!”红衣女笑嘻嘻伸出一手。
林映容望着那手,脸色发青,忽然向后一缩,双手抱头,发出一阵凄楚的呻吟。
吕品的心中疑云翻腾,怔怔望着女子:“你、你真是我妈?”
“你说呢?”女子望着他,口气十分温和。
“我从没见过你!”吕品说这话时,有点儿违心,眼前这张面孔,他在虚无梦中,似乎见过几次,可惜梦境迷离,朦胧中已经记不清了。
红衣女惨然一笑,伸出右手,手心多了一个青色的光团,光芒中似有无数的尘埃,绕着一个内核,轻轻地旋绕飞舞。
“前尘烟?”山烂石眉尖一颤,喃喃自语。
女子一扬手,光团飞向吕品,懒鬼一愣,伸手碰向光团,指尖刚刚碰到,光团蓬地散开,化为一片烟云,把他裹在其间。一刹那,吕品身边
的世界飞旋起来,尘封的往事一幕一幕,徐徐展现在他的眼前
从玉京向西五百多里,有一座名叫“水云”的村子,依山傍水,景色可观。每逢日升月落,村前的湖泊总有水云升起,传说湖底藏了一只神龙
,只不过,这条龙谁也没有见过。
村中人的道种多为白虎,姓氏一大半姓吕。因为邻近玉京,沾染了京中的风气,也出过几个有名的人物。最近的吕虚房,少年进京,一直做
到阳明星官,难得太平无事,他任满两届,衣锦还乡,买田买地,成了村中的一门望族。
吕虚房以后,又传了两代,到了第三代上,出了一个名叫吕孟津的子孙,他天性乖戾,又去玉京待了几年,学了一身的浪荡习气。
与平常的浪子不同,吕孟津一面挥霍祖产,一方面又自私抠门,自己一毛不拔,老想占人便宜,交了几个酒肉朋友,也由于这个原因,跟他
反目成仇。吕孟津在世道上屡屡碰壁,混到三十出头,还是一事无成,最后灰头土脸地回到村里。
他事事都不顺心,性子更加乖戾。他跟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打过官司,一会儿怪东家占了他的山林,一会儿又怪西家侵入他的水田,照他的主
意,恨不得把全村的田地都归他一个。
官司经年累月,吕孟津却乐此不疲,每年大半的收入,全都奉献给了城里的讼师。官司输多赢少,渐渐入不敷出,吕孟津输了官司,回家就
找妻子林映容出气,动辄拳脚相加,打得妻子皮开肉绽。
官司屡战屡败,田里的活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吕孟津自私自利,连耕种的灵兽也受了祸害,他一个不落地没收所有的果子,闹得种果子的猿
妖饥寒交迫,吃光自家的果子不说,还把邻家的果林扫荡一空。邻居告到城里,吕孟津挨了一大笔罚金,可他不知悔改,为了省钱,又克扣
锄地鼠的口粮,鼠妖老不客气,一股脑儿吃光了所有的种子;为了偿还债务,他又变卖了祖传的施雨蛟,结果田里来了一只旱魃,大块的良
田,都成了龟裂不毛的荒地。
自打水云村建立以来,再没有比吕孟津更下流,更无赖的人了。可是老天无眼,这个无赖家伙,偏有几分老福,年近五十的时候,得了一个
儿子。
老来得子,吕孟津高兴了不到三天,忽又腻歪起来,拔腿离家,接着打他的官司。输了官司回来,喝得烂醉如泥,将刚生的儿子骂作“吃闲
饭的货色”,一面大骂儿子,一面痛揍刚刚分娩的妻子。
自从嫁入吕家,林映容的眼泪就没干过。丈夫的淫威下,她的性子越发懦弱,挨了辱骂毒打,只会哭哭啼啼。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这个孩子不期而至。林映容死灭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火焰。为了守护儿子,她居然鼓起勇气,跟丈夫对骂对打,尽管输多
赢少,可也从不退让,就算一身是血,她也死死抱住摇篮不放。老无赖瞧在眼里,也觉一丝害怕,嘴里骂骂咧咧,可也不敢上前。
也许上天可怜,吕书维一日日长大,仿佛漆黑的淤泥中长出了一朵雪白的莲花,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数他最为醒目,无论男女老少,见了这
个孩子,都打心底里感觉喜欢。幼年时,他是孩子堆里的领袖,读书以后,他是老师眼里的红人。他的性子温和,待人接物,总是叫人舒服
,他的天资聪慧,读书考试,总能拔得头筹。
吕孟津常年奔波在外,压根儿不知忙些什么。林映容乐得他不回家,免得老头教坏儿子。这一点上,她却高看了丈夫,老头儿根本没有调教
儿子的心情,儿子对他来说,就像一只小狗,闲了招来逗逗,厌烦了就一脚踢走。
但随着吕书维一天天长大,老头儿逐渐有些怕他,逢人便说:“小崽子长了一双怪眼睛,软和时跟羚鹿似的,凶起来比穷奇还狠呢!”
有时老头儿想要大放厥词,咒骂妻子,可是儿子皱眉一瞧,他就没来由浑身一凛,污言秽语全吞了回去;吕书维十岁以后,当着儿子,老无
赖再也不敢向妻子动手。林映容只觉扬眉吐气,她以母亲自居,深心里却以为,这个儿子是上天可怜自己、特意降下的神灵。她把儿子视为
魂中魂、魄中魄,所有的心血爱恋,甚至于残存不灭的少女幻想,统统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十四岁那年,吕书维考进了八非学宫,这在水云村里是一件大事。自从吕虚房以后,水云村再也没人通过八非天试。全村人都来贺喜,望着
满屋的礼物,老无赖自觉占了莫大的便宜,站在客厅里笑个不停;林映容却正好相反,她躲在卧室里日哭夜哭,伤心儿子就要远行。
吕书维进了八非学宫,分到了参字组,一晃过了三年,他品学兼优,道阶考试以后,进入了斗廷的商部,因为商务繁忙,长年往来震旦各地
,几乎没有落家的时候。
不久,道魔战争爆发。水云村邻近玉京,免了许多灾祸,可林映容还是十分担心,她待在家里,一会儿听说西方天柜山在打仗,一会儿又听
说北方的魔军公然围城,双方死的人,把贝英湖的水也染红了。她提心吊胆,每天站在村口眺望,盼望儿子从天而降;她透过通灵镜,没日
没夜地给儿子发信,可是好些天没有回复。林映容失望之余,只好自我安慰,儿子太忙,无暇顾及自己。
谁知有一天,吕书维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个苍龙女子,姓胡,名红衣,穿了一身火红衣裳,生得十分美艳。一男一女把手进屋,只叫两个老
的目定口呆。胡红衣的笑容极美极媚,她只要一笑,整座屋子也会亮堂起来。每逢这个时候,吕书维就忘了说话,默默地望着她,眼里透出
深深的痴迷。
林映容心酸难忍,她冷冷瞧着两人,始终一言不发。吕孟津却欢喜得要命,提包拎箱,忙前忙后,就如一条大狗,围着两个小的团团打转。
林映容见他这模样,气得心里隐隐作痛。
吃过晚饭,吕书维说到正题——他这次请假回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跟胡红衣完婚。
话一说完,老无赖应声同意,自觉娶了这样美艳的媳妇,一来可以常饱眼福,二来可以逢人炫耀。可是,林映容面容冷寂,还是一言不发,
吕书维焦急起来,询问母亲有什么意见。
林映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这件婚事我不同意!”
众人大吃一惊,吕书维忙问缘由,林映容说:“你只说结婚,对方的身世背景全都不说,这婚结得不明不白,亲戚们问起来,我又该怎么说?”WWW、xiaoshuotx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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