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羽赤炎之瞳》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十章 风云际会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羽赤炎之瞳》 作者:沧月

第十章 风云际会

从码头和慕容隽分别后,琉璃回到秋水苑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大管家珠玛说广漠王已经去镇国公府赴宴了,可能要深夜才回来,让她单独先吃饭,琉璃想着白天看到的一幕,没有胃口,只匆匆扒了几口便回到了房里。
然而刚一关上房门,她就忽然吃了一惊————房间里那个铜制的水缸里空荡荡的,那个一直昏迷的鲛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然而对面的墙壁也是空无一物,那一把辟天剑也随之消失了。
琉璃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抢身出门。
白天,在那个虚幻的紫衣女子出现并开口劝阻后,她没有继续用法术干扰他的缩时之术,还用灵力对他进行了愈合治疗,这个鲛人的恢复速度加快了许多——可就如此,一个下午就康复的可以远走高飞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吧?
人呢?到底去了哪里!
她看到地上有湿漉漉的足迹,从侧门直通向外面,显然他从水里醒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换鞋。琉璃慌忙在前后庭院了找了起来——难道就这样又错过了?
“小金!”她低叱一声,一道细细的金光从她袖子里应声激射而出,落在地上。金鳞盘着身体,将头高高仰起左右摇摆地看着主人,殷切地等待吩咐。
“去,把他找回来!”琉璃咬咬牙,“不然我就吃了你的蛇肉!”
金鳞颤抖了一下。在第一个足迹旁绕了一圈,忽然伸开身子,迅速地钻入了草丛中,往前爬去——金鳞是南迦密林中一种奇特的蛇,鳞如金线,毒可封喉,然而却有着惊人的追踪能力,隐族经常用它来记录路径,免得在密林中迷失方向。
琉璃跟着金鳞追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一堵墙。
带水的脚印就此消失,墙上却留下了湿痕,似乎有人越墙而出。她想也不想地一点足,立刻跳了上去——外面就是后巷,没有人,灯火暗淡。
然而,就在跳上墙头的一瞬间,她失声“啊”了起来。
——墙下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金鳞如同闪电般掠下,盘在那个人身侧,对着琉璃“咝咝”地吐着芯子,猛烈地左右摇着尾巴。
琉璃大吃一惊,连忙从墙头跳下:“不是吧?”
那个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听到了她的话,然而却无法动弹。琉璃试图将他反过来,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然而手指刚一触及那人,就冷得一哆嗦。
不用验证了,一定就是那个鲛人!
她欢呼了一声,撕下衣襟垫在手上,吃力地将他扶了起来。果然是那个鲛人。他醒着,在看到她的时候,眼里有一丝变化。似乎想躲开她的触碰,却无力移动身体。
“你……怎么了?”琉璃看着他额上的一块淤青。翻这么矮的墙居然还会跌下来?不会吧?叫你不辞而别,真是活该!然而一边这么恨恨地想着,一边却觉得心痛,手下意识地按了过去,拂过之处淤血立刻消散了。
“真是找死。”她咬牙怒道,“刚从鬼门关回来,就乱跑!”
那个鲛人忽然开口了,声音微弱:“谢谢你。”
“哦……”琉璃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宁静而悠远,深沉而温和,仿佛一口古井里“咕咚”一声坠下一颗松子,听得她出神。直到看到对方挂着辟天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一把拉住了他:“不行!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走!”
“没时间了”他低声道,“我必须去。”
琉璃急了,不客气地道:“你现在连一度矮墙都翻不过,还能去做什么?”
他苦笑了一声:“九公主何必管我要去做什么?”
“我……”琉璃一下子被问住了,一跺脚,“我既然把你救回来了,就好人做到底,就对不能让你这样走。至少等我把你治好伤吧?”
“治伤?”他微微一怔。
“是啊!”琉璃摊开双手,掌心里浮现出一团绿色的,温暖的光,“我很擅长治伤的!”
那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人终于点了点头——最初在狷之原的时候,为了逼停迦楼罗金翅鸟,自己也曾经深受重伤,如果不是这个少女出手相救,此刻他怕是无法站在这里了。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就算是找到了殷夜来,估计也无法完成任务。
“最多只能再停留一个晚上。”他轻声道。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实在是没时间了……”
琉璃欢呼了一声,跳了起来:“那快回房间去。”
他被安置在软榻上,如同一个受保护的珍贵动物。她张开了双手,手心的那一团绿光在渐渐扩散,笼罩在他的伤口上,清凉而透明——在那种奇异的光线笼罩下,他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看,好得很快吧?”琉璃嘀咕着,小心翼翼地用光催合他的伤口,“以后记得别再用“缩时”那种术法了!实在是太折损身体了……”
他微微一怔,这个少女如此见识多广,居然认出了他在昏迷中所用的术法!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琉璃头也不抬地问。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不能说啊?”琉璃有些不快,“我都救了你两次了!你却连名字都不说!”
“我叫溯光。”他想了想,终于如实回答。
“溯光?””琉璃的手微微一震,“这名字好熟啊……我见过你么?”
他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一瞬,她脑海里又有些模糊的场景浮现出来:那是逆着光的窗口,一个人在低声述说着什么,语气静谧而深远,有一滴泪在侧颊上缓慢滴落,在晨曦里折射出幽然的光芒,凝固成珍珠……那是哪里来的记忆?一直这样在她脑海里浮浮沉沉。
是属于这个叫做溯光的鲛人的记忆么?
过了许久,掌心的那一团绿色光芒越来越微弱,琉璃也几乎累得趴下。
“好了,你再自己好好调息一下,天亮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恢复六成了。不过,要彻底恢复,估计还需要一段日子。”
溯光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眼里露出微微的惊诧。他看了一眼琉璃,低声道:“你居然拥有奇特的青色力量……不愧是流着隐族血统的人。”
她托着腮,对他微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眼睛盯着他的身体。
溯光愕然低下头,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湿漉漉地贴着身体,那个丫头的眼睛就这样好奇又肆无忌惮地上下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游物外。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咳嗽了一声。
她终于回过神来,有些脸红,慌乱地道:“呃……你,你要不要去换一身干衣服?这样湿漉漉的,会冻出毛病的。”
他那一身衣服还是在海皇祭上穿的戏服,在一番激战之后早已破烂不堪,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鲛人生于大海,他虽然并不害怕寒冷,然而这样的形象的确不便于行走。溯光点了点头,却有些疑惑:“你……这里有可以换的衣服么?”
“当然有,多得很!”琉璃几步跳到了衣橱前,一打开,里面挂着许多衣服,居然十之八九是男装。她扯出一件,头也不回地扔给了他:“喏,你看这件箭袖的怎样?很显腰身的!要是不喜欢的话,这件猎装也不错……夜行服?”
她接二连三地扔过来一堆衣服,看得他目瞪口呆。
“你怎么又这么多男人的衣服?”
“为了出门方便嘛!”琉璃得意地笑起来。他默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确是一身空桑士兵的打扮,男女莫辩。这个丫头,的确是个鬼精灵。
溯光随手拿起她扔过来的一件衣服,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啊?”琉璃没有反应过来,“你又想跑?”
“我要换衣服了。”他不得不把话说清楚。
“哦……”琉璃明白过来,眼睛眯起,看着病榻上还不能随意移动的他,不怀好意地拖长了声音,哼了一声,“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溯光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和她纠缠下去,只是从病榻上撑起了身体。
“喂喂!你干吗?”琉璃吃了一惊,“伤口要裂开了!”
“我去外面换。”
琉璃没想到他如此较真儿,立刻投降:“好了好了!我去外面还不行么?”气呼呼地走到门边,她还是忍不住回过身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真小气!看一下会死啊?——有什么稀奇,你昏过去的时候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
“骗你的!”看把你吓的!“看到溯光脸色一变,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喂,你们鲛人是不是无论男女,都把‘贞洁’看得很重啊?”
“贞洁?”他愕然。
“是啊!我来云荒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地方的男人会把自己的身体看得那么紧!”琉璃吐了一下舌头,然后一溜烟躲了出去。然而她刚趴到窗台上,将眼睛贴上窗缝,就看到窗帘飞快地落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哼,还真小气。”她嘀咕着,愤愤地蹲在廊道上。哼!他以为自己真想看他的身子啊!如果是,那也是因为他总不让她看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听说鲛人的身体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可至今为止自己还没有看到过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是能看一眼就好了啊……
琉璃百无聊赖地蹲着。外面很寂静,父亲去镇国公府赴宴了,带走了大批家臣,秋水苑一时间空空荡荡的。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声音,车马粼粼。她知道大概是父亲赴宴回来了,便立刻和大管家珠玛一起跑出去迎接。
“快,立刻整理行装!”广漠王一下车,就立刻吩咐左右,“所有人天明启程,离开叶城!”
“啊?”琉璃有些吃惊,“海皇祭才过了几天啊?怎么就要回家了?”
“是啊。”珠玛也觉得不可理解,“王,长公主还刚生完孩子呢!””没办法,帝都可能要起内乱了!“广漠王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对女儿道,”今晚我去镇国公府赴宴,席间听到一些风声,说白帝有独霸天下之心,已经秘密召白墨宸入宫商讨大计——五位藩王都非常紧张,准备天亮后联袂入京。“
琉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谁传出来的消息?“”不知道消息的源头,人多口杂,“广漠王铜面具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冷笑,”不过我猜放出风声的应该是镇国公本人吧。虽然他今晚托病不出,没有在座。
“什么”琉璃一惊,“慕容隽?”
“这个人心思深沉,可以趁着藩王们都还在叶城,不曾返回领地的时候透露这个风声,是想挑拨藩王和帝君的关系。”广漠王摇了摇头,“算了,我们卡洛蒙是外族,还是不要搅合到空桑人的事里去比较好。对了,你房里那个鲛人恢复得怎样了?带他上路应该没问题吧?”
“他……倒是没事,不过估计不肯跟我们走。”她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和慕容隽的约定,“不对!我在这儿还有事呢!”
“别闹了!”广漠王却异常严厉,“族长把你交付给我,我就要对你在云荒的安危负责——帝都很快就要出大事了,绝不可久留。”
琉璃很少看到父亲发这么大火,一时间居然不敢顶嘴。
“可是……我和他约好了呀!如果不去了可就是说话不算话了。何况殷仙子人很好,我也不想看她出事……”她摸着胸口的那一块双翼古玉,有些闷闷不乐。然而一低头,却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块玉,试图不让对面的广漠王看到。
然而已经迟了。广漠王的眼神也是一变,失声道:“啊?”
——是的,琉璃脖子上的那块古玉,居然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原本合在一起的双翅动了,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露出约一指亮的空隙来。空隙之间,有一种奇特的青碧色的光芒,宛如一只刚刚睁开的眼睛。
天瞳开了,该是展翅归去的时候了!
“时间就要到了么?”广漠王的声音微微一颤,抬起头看着天空,然而叶城今晚是一个乌云闭月的夜晚,根本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四年多前,在南迦密林的神殿里,那个神秘的隐族族长将这块古玉挂在琉璃的脖子上,叮嘱自己:当这块古玉上的双翅全部展开时,就是琉璃归去的时候——那时,他必须立刻启程,将琉璃送回南迦密林的云梦之城。
不能早一天,也不能晚一天。
广漠王看着那块仿佛又生命一样的双翼古玉,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目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激动:终于看到曙光了……如果将琉璃送回去了,完成了族长的嘱托,那么,他就可以和着衣团聚,再不分离。
琉璃怔怔看着那块古玉,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知道有五年的时间么?如今还不过四年七个月零五天,月蚀,难道就已经开始了么?”不……我要上去看个清楚!”她大叫一声,一声呼哨。只听“扑簌簌”一声响,巨大的黑翼从天而降,琉璃翻身跃上了比翼鸟的背,拍了拍鸟的侧颈,比翼鸟冲天而起,一下子穿过浓厚的乌云层,直飞九霄。天风过耳,月光洒落在比翼鸟的羽翼上。
在乌云之上看去,那一轮明月似乎特别大特别亮,如同近在眼前的一张明镜,几乎有照出人影的幻觉。然而琉璃在鸟背上抬头看去,眼神却变了——在月亮的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暗淡黑影,正在一寸寸迫近明月!
是的,那是“蚀”在迫近。那是几年来云荒经过的日子:名山大川、美味珍馐、集市人群、潮水、戏曲……这些都是自小在神庙里与世隔绝长大的她在漫长的人生里从未见到过的。
那些普通人眼里的平凡景象,在她看来却不啻于传说般神奇。当然,最传奇和瑰丽的,却是大地上的人心。
那些陆地上的人,生命短促,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在她看来简直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然而和蜉蝣不同的是,他们内心却是如此丰富而多变,有着强烈的喜怒哀乐、爱憎情仇。和云梦之城里一心想要回到天上的族人们完全不同,令她如此留恋。
她多么希望有时间去了解这个世间的人心和感情啊,然而,这一切,随着月蚀之夜的临近,已经再也不可能了。
她没有时间了。
琉璃在九天之上乘着比翼鸟,仰头望着月下的那块黑斑,用力握紧了胸前的那块古玉。月光洒落在这个孤独的少女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件华丽的纱衣。让她一瞬间从一个开朗活泼的孩子变得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
然而,她眼里却充满了泪水,全身微微颤抖,忽然间弯下腰,捂住脸哭了起来。
是的,那是她的宿命,无可阻挠。
停留片刻之后,比翼鸟长啸一声,带着她落到了庭院里。
琉璃没有进房间,只是蹲在廊道上,用手捂着脸,想要将泪痕擦拭干净。可是想到那些过去和未来,心里越来越难受,眼里竟然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忽然有人在背后问。
“啊?”琉璃回首,吃惊地看着那个人——溯光已经换好了衣服,拉开门看着她。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原本及膝的外袍成了短装,倒更显出他的细腰和长腿来。琉璃看着他,微微有些失神。
姑姑果然没说错,鲛人一族是天地间最美丽的族类。
“怎么哭了?”溯光低头看着这个蹲在门外哭泣的少女,有些诧异地问。
琉璃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一瞬,才僵硬地回答:“不关你的事。”
“哦”他点了点头,竟然也就没有再问。
琉璃反而觉得没趣,擦了一下泪,抬起头来看着溯光,皱起了眉头,粗声粗气地道:“喂!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
是也该报答我一下?”
“报答?”溯光愕然。
“难道你们鲛人不讲报恩的么?”琉璃撇撇嘴,“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溯光点了点头:“你问吧。”
见他同意,琉璃立刻迫不及待地问:“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溯光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是的。”
“啊!”琉璃跳了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溯光低声道,“我们的确见过,是我封掉了你的那一段记忆。”
“啊?”琉璃张大嘴,“为什么?”
“对不起。这件事比较复杂,我现在无法解释。”他看着琉璃,摇了摇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卷入了一件
麻烦事。如果当时我不这么做,你可能无法离开狷之原。”
琉璃想了想:“这么说来,你是为我好才这样做的,对么?”
溯光点头,“对不起。”
“那就不用说对不起了!”琉璃拍了拍手,神情轻松,“既然是为我好,那就算了——我只要知道我们以前的确是
见过就够了,这样我就可以去和父亲说我可不是一个恶搞莫名其妙的花痴了。至于你不想让我记起来的那部分不记起来也罢了,反正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溯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对她说谎。所以不得不说了实情。然而没有料到她的态度却是如此坦然,毫无芥蒂,丝毫不怀疑他说的一切
,反而令他有些惭愧。
琉璃没有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只是继续问道:“那么,第二个问题:紫烟是谁?”
溯光一怔:“你怎么知道紫烟这个名字?”
“你昏迷的时候,老是喊紫烟嘛!”琉璃撇撇嘴,指了指那把辟天剑,“剑里藏着的那个银发紫哞的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躲在那把剑里?她是个鬼魂,还是剑灵?”
“银发紫哞?你……看得见紫烟?”溯光一把抓住了她的肩,“你看得见她?”
“啊?”琉璃吃痛,吃惊地看着他。一直以来,这个鲛人都是那么温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而这一刻,他的
眼神却忽然凝聚起来,让琉璃心猛地一跳。
“是啊,我看得见她……就是那个眉心有一颗红痣的女人是不是?”琉璃用力想甩开他,“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不
仅看得见她,她还和我说了话呢!”
“……”溯光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琉璃揉着被捏痛的肩膀,问道。
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奇特,有困惑,有震惊,还有一种深深地悲伤:“一百年了,我一次都不曾看见过她……一次都
不曾!”他用双手撑住额头,“为什么紫烟她不肯见我,却肯出来见你?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啊?”琉璃低估一声。
“她和你说什么了吗?”他盯着她,眼神明亮。
那一瞬,他眼里的亮度几乎灼伤了她。琉璃从未见过这个淡漠而温和的人有这样的眼神,下意识地答道:“也……
也没什么。她在海底指引我去救你,还要我帮你治伤……说什么你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不能耽误。”
“……”他的手开始颤抖,颓然靠在了墙上,抬手抚摩着剑柄上的那颗明珠,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上百年了,他还
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到紫烟的魂魄依然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明证。原来,她始终不曾离开。
琉璃看着他的表情,小心地问:“她到底是谁?你……”
溯光沉默着许久,忽然开了口:“紫烟是我妻子。”
那一瞬,琉璃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妻子!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然而有一股气堵在咽喉间,却是
什么也说不出来。而接下来他对于那个女子的叙述,一字一句无不都在切割着她的心。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个虚无缥缈的紫烟的重要性——一个在昏迷中还念念不忘的名字,一个在死去多年后
依旧停留在身边的灵魂,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默契和情意,早已可想而知。如果她不去执着追问,那么,哪怕到最后
离开云荒时,她心里或许还会留下一段朦胧但美好的记忆,永远不会幻灭。
然而,她却偏偏抵不过好奇心,非要亲口向他问一个结果。于是当她得到时,也终于彻底失去了。
慕容隽有殷仙子,溯光有紫烟,她只不过是那个踮着脚尖也够不到珍宝的孩子。
在身边那个人的叙述里,她颓然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仿佛鸵鸟一样把头埋下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却忍不住小
声地哭了起来。
溯光惊讶地停下来,侧过头看着她。
琉璃没有理睬他,哭得双肩直抖:“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早就知道!”少女埋着头,含糊不清地喃喃,
“四年多了,眼看就要回去了……还是……”
“……”溯光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从一开始见到这个少女起,她一直是个快乐无忧的人,笑容灿烂,却又狡黠,然而仔细看去,似乎内心里又埋藏着
什么秘密,眉间偶尔会掠过忧愁——此刻她忽然间放声大哭,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有隐隐的不安。然而,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他,令他不能等到她止住哭泣。他开口问道:“我刚才在房间里,听到你和你父亲说要去救殷夜
来,是不是?”
“嗯?”琉璃怔了一下,“你也认识她?”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嗯。”溯光不方便解释,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我在找她,有急事。”
怎么人人都在找殷仙子啊?琉璃微微一怔,哽咽着回答:“那可不妙——她被那个好色的皇帝抓到宫里去了,只怕
凶多吉少。我和慕容隽正准备设法去营救呢!要算上你一份么?”
“宫里?”溯光脸色微微一变,“糟糕!”
“怎么了?”琉璃刚一抬头,却惊得张大了嘴。只见溯光握着那把辟天剑,风驰电掣地穿行在夜幕里,转眼间就不
见了。
“喂,你干什么?”她追了出去。
他被她治疗后恢复了许多,此次奔驰的速度是她无法追上的。琉璃一口气追出了三条街,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越走越远,奔到了镜湖旁,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投入了水里——水波无声分开,就像是接纳了自己的主人,转瞬间又合
拢无痕。
“搞什么呀!”琉璃来不及多想,立刻翻身上了比翼鸟,朝着珈蓝帝都的方向急追而去,心急如焚。
这家伙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要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帝都,不是找死么?
白帝十八年十月的冬季,在后世史书的记载里是一个非常时期。无数风云人物来到两京,明线暗线汇聚着,许许多多的事都集中在那一个时间里发生。而每一件,对云荒的历史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然而在那个时候,身处其中的人却并无感觉。如果有一双瞳子在九天之上俯视着这片大地的话,便能看到这片大地正在陷入一个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无数的激流奔涌而来,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
空桑人和冰族、白帝和白墨宸、玄凛皇子和六部藩王、叶城城主、大统领都铎、宰辅素问、骁骑军骏音……
这些势力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联系,相互对峙,彼此牵制,却又存在着微妙的融合和关联,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从九天里俯视,局中人不可预见。
而此时,正是有一双眼睛看到了这一切。
在遥远而神秘的彼方,有人盘膝而坐,悬浮在空中——有一种奇特的光从虚空中一点点浮现,围绕在那人身侧,聚散分合,熠熠生辉。从远处看去,那些光芒的分布,赫然形成了一个和头顶星空对应的星野分布图!
那个人静默地坐在空中,手指缓缓地屈伸,点数着那些“星辰”,仿佛众星之主。
数了一遍后,命轮的最高领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苍穹,夜幕深沉,九天高远。除了蠢蠢欲动的破军之外,只见帝星光芒妖异,将星暗淡,辅星逼宫,种种不祥的迹象已经逐步显露,象征着云荒大地即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千年前的那场血染镜湖,伏尸万里的惨剧只怕又要重演!
凤凰到底在做什么?珈蓝帝都的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内战一触即发。作为珈蓝帝都的女祭司,为什么还没有展示出神谕的力量?莫非她已经遭遇不测?
那个人对着水镜低语,然而,水面依然平静,映照不出任何景象。
九百年了,在命轮组织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大面积的瘫痪吧?
星主坐在虚空里,屈指点数着星辰。然而,再度将天宇中九千九百六十一颗星辰一一数过后,还是丝毫看不出第六个分身的下落。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遮蔽颗那个分身的下落?
星主发出了一声叹息。转过了头,瞳孔里映照出了一团旋转着的光——那是三缕奇异的银白色火焰,被供奉在一盏琉璃制的长明灯盏中,如同三缕向上飘起的发丝,相互缠绕着,旋转着,发出幽幽的银白色光芒,美丽不可方物。
随着日期越来越近,六魄的感召在加强,三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银魂的光芒浮动着,映照着周身浮动的亿万星辰,每一颗星都在那种奇特的光芒下折射出一道光——忽然间,那只紫色的眼睛睁大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道肉眼不能见的黑色光芒,被压在更黑的黑暗背后。
“这是!”星主情不自禁地脱口惊呼。
那一瞬,无数的幻想涌入天目之内;黑暗的室内,旋舞的光柱、痛苦的灵魂、低语的魔鬼……黑暗的深处禁锢着一个年轻的军人,他左臂上涌动着金色的光,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黑暗被禁锢在他体内,无法逃逸。然而,他的内心却依旧存留着极其强烈的渴望。
那是一种对光明和爱的向往,九百年了,始终未曾磨灭。
在他身边,依稀匍匐着一个全身散发着微光的苍白少女,诡异而神秘。当星主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那些幻象忽然消失了。
那是什么?
星主十指大动,迅速地掐算着,天目缓缓闭起。仿佛是精神气徒然松懈,周围悬浮的星图一瞬间瓦解了,如流星般簌簌坠地,星主闭目跌坐在地面上,深藏在阴影里的脸上有一丝惊讶——方才看到的是幻觉么?那第六颗星辰的位置,居然在……
静默中,只有三缕魂在长明琉璃盏上不停地旋转着,发出幽幽的暗彩,让人心神平静。正在沉吟间,掌心忽然一热,沉寂许久的转轮重新开始旋转。光芒映照着身侧的水镜——那块沉寂已久的水镜里,忽然浮凸出了一个女子的脸。
在失去联系三天三夜后,凤凰终于有了音讯!
在万仞高的珈蓝白塔顶部的神庙内,命轮里的两名成员已是奄奄一息。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一直持续了十多个时辰,直到最后筋疲力尽,两败俱伤。重伤垂死的凤凰挣扎着,想要将着一切禀告给远方的星主。然而,为了防止组织继续对殷夜来展开追杀,麒麟断然破坏了传递讯息用的水镜,切断了凤凰于星主之间的联系。
凤凰无法动弹。黑暗的神殿里,只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血从身体里不停流下,滴落在她脚底的星盘上——那个玉石的盘子上。雕刻着分野星图,本来是用来推测星辰运行的,然而,一场残酷的战斗后,此刻星盘上已经注满了她的血。
血水中映照出了女祭司苍白的脸,通往未知的遥远彼端。
那一瞬,凤凰的眼里忽然露出了惊喜之色——是的,她身体里的血,居然在星盘上凝聚成了另一面“镜”!她垂下头看着血镜,衰弱地念动了咒语:龙被杀,麒麟叛变,凤凰垂死。
而迄今为止,六分身里,还有两人不曾除去!
听到这样的消息,彼方的星主沉默了一瞬,水镜上却缓缓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字:暂停刺杀。
“什么?”用尽了一切力量才联系上星主,听到这样一句话,凤凰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暂停刺杀?”
“是的。目下星盘的关系错综复杂,我还不能完全预测到所有星辰所在的位置,所以只能暂时停止本轮追杀的计划。一切,等我来到云荒后再作处理。”
金色的字一行行浮现,又一行行消失。凤凰没有说话,眼泪却一滴滴地坠落,溅落在水镜里。从遥远的彼方看来,女祭司枯槁苍老的脸便浸没在一圈圈的涟漪里,模糊不可辨。
“为什么?”凤凰失声叫道,“这样一来,龙……龙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么?”
仿佛感和到水镜彼端那一颗破碎掉的心,又一行金字浮现在鲜血上:放心,龙并没有死。
“什么?”凤凰霍然抬头,目光亮了起来。
“龙活着,虽然还很虚弱。”
“真……真的?”凤凰的声音因为狂喜而颤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落如雨。
“凤凰,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需要你立刻去处理的不仅是分身转世这一事件——我今晚所看到星象非常不祥:帝星陨落、将星暗淡、天下浩劫将起……这个时候,身为守候皇天的白塔祭司,一定不能疏忽大意!”
“是。”凤凰振作起了精神。
——千百年来。在命轮的六人组里,“守护人世的秩序”是历任凤凰的职责,就如“诛杀转世分身”是龙的职责、“净化污浊灵魂”是孔雀的职责、“守望破军与迦楼罗是明鹤的职责一样……他们六个人各司其职,一起守望着云荒,保护着这片大地的枯荣流转,秩序井然,千百年从不懈怠。”云荒的暴风雨,可能在今夜就要来了。眼看大限的逼近,封印的力量在减弱,我依稀可以感觉到魔的力量在增长……你要千万小心。”
“是。”凤凰点头领命。
“我很快就会到来,你让龙和孔雀都耐心等待。”
当水镜里浮现的金色字迹消散后,凤凰试图走下地去——她用双手抓着胸前露出的那一戢剑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一用力,却痛得全身战栗。因为此刻,她双脚悬空,正被一柄银色的剑钉在神像上!
无法动弹的她抬起头来,看着神庙顶端。
珈蓝白塔上的神庙,是在光明王第二任帝君朔望的主持下兴建的,和当时倒塌的珈蓝白塔一起竣工,用来供奉主宰天地的孪生双神:创造神和破坏神。神庙由上好的玉石砌成,四周都留着神童,长明灯下用八宝金粉在墙壁上镌刻着咒语和祈祷词。然而为了方便观星,神庙的穹顶上镶嵌着大块的水晶,祭司们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星野的变换。
此刻,被光剑钉在墙上的女祭司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夜空。
珈蓝城里下着雨,然而白塔上的星野却异常清晰,一颗颗星辰如同刚洗过一样明亮。
在看到头顶星空的那一瞬,女祭司忽然发出了恐惧的呻吟声。
不……这个星象……这个星象太不祥了……星主说得没错,暴风雨,恐怕今夜就要来了!
情急之下,她低下头,用脚尖去够那一面盛满了血的星盘——她必须要和命轮里的其他同伴取得联系,将这个紧急的情况传达出去!
“啪”的一声,忽然间,星盘四分五裂。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吃力地挪动着,一寸一寸,慢慢地从神殿深处挪出来——那是一个肥胖的男人,拖着一路的血爬出到了她脚下,剧烈地喘息着,忽然一抬手,用尽全力将那个盛满了鲜血的星盘打翻!
“麒麟!”她失声惊呼。
那个浑身是血的胖子颓然倒下了。
在这样的时候,这个人居然还在不顾一切地阻挠自己?像他这样富甲天下,要什么有什么的家伙,居然会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执念……然而,每个人不都有自己的执念么?
就如紫烟之于龙,龙之于自己。
“放心吧,麒麟。”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一种敬佩感,对着那个垂死的胖子低声道,“星主刚刚吩咐了,暂时不对你的妹妹采取行动。”
然而,清欢已经听不见了。在挣扎着做完最后一个举动后,他的意识迅速涣散开去,视线一片模糊。漆黑一片的神殿里只有两点光在闪烁:那是创世神的眼睛,用黑曜石镶嵌的双瞳,正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是报应吧?因为他杀了同伴,所以才会死在神的面前吧!
自己的一生跌宕起伏,精彩如戏,从一个码头小混混成了剑圣,从一个吃不饱的穷瘪三变成了富甲天下的人……到最后,却死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身边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八十多岁高龄的苍老女人。
——这一切,实在是和自己以前梦想的酒足饭饱,群美环绕下的风光死法太不相同了啊!
血流的太多,清欢的思维逐渐变得很慢、很慢。仿佛渐渐停止了。最后占据他脑海的,是一个女人欲言又止、暗藏神情的脸:“九爷什么时候回来?”
那还是他离开叶城时见到的最后一个女人,傅寿。
寿儿……我再也回不来了。你会等我多久?半年?一年?但愿你和那些青楼女子们一样,后门辞旧,前门迎新,能够迅速把我忘记。毕竟来这里之前,我给了你足够多的钱,以后你可以爱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我这个多金而暴躁的九爷其实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啊……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
清欢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也不愿意费力去想什么,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这个神庙是绝对的禁地,平时不会有人入内,直到几年后,当新帝继位时才会有人来到这里。他想象着当那些高官贵族们打开门,看到居然有一个胖子和女祭司一起死在这个神圣居所里时的震惊表情,不由失声笑起来:“哈哈哈……”
他想,九爷一生里最后一个表情,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大笑。
“……”凤凰看则会颓然倒地的同伴,沉默了下去。
命轮里的同伴在一个接着一个减少。而她自己也已经发垂危。
——难道这一次三百年的大关,竟然会如此难熬?
黑暗的神庙里忽然有风,有暗影翩然而来。闪电映照出了那人的容颜,蓝发碧瞳。
“龙?龙!”凤凰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幻觉吧?龙……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凤凰回过手,握紧了那把刺穿胸口的光剑,一把拔了出来!这个动作让衰弱的她痛到极点,胸口的血流加速,跌落在地,失去了知觉。
溯光没有料到来到珈蓝白塔顶上,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景象。他一个箭步抢身入内,惊道:“凤凰?”
他的声音仿佛又着某种魔力,那个已经濒临死亡的女子居然应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龙?”凤凰用力抓着他的手腕,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弱地叹息了一声:“你果然没有死……太、太好了!”
“我没事。”他低问,“你怎么了?”
只是这样的一句简单慰问,却让苍老的女子眼里流下泪来。她低声喃喃:“麒麟背叛,我们决战了一场,所以……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追踪第五分身而来,”溯光低声道,“听说殷夜来在宫里。”
“殷夜来……”凤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忽然苦笑了一声,“不必了,星主刚刚吩咐过,要我们暂停追杀行动。”
“什么?”溯光愕然。
“星主做事,从来不会没有理由。”凤凰虚弱地道,“剩下的两个分身,暂时不要动。”
“好。”溯光默然点头,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希望是星主弄错了吧!殷夜来这个女子,其实并不是他愿意动手去杀的,无论是因为清欢,还是因为她本人。
“既然如此,等下我把麒麟带走,你好好养伤。”他低声道。
“不,等一等……”凤凰躺在他怀里,脸色越来越苍白,喘息了半响,用林冷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眼里露出一丝急切的光:“天下要大乱了!龙,你……你要帮帮我!”
“大乱?”溯光有些诧异。
“看到了么?帝星陨落,将星暗淡,辅星逼近,天下动荡!”凤凰抬起手,指着头顶的星空,失血的嘴唇动着,吐出了可怕的预言:“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白帝,定然会于今晚驾崩!”
溯光猛然一惊,抬头看向天幕。
“星主说,暴风雨可能就要来了……果然,果然啊!”凤凰抬手指着窗外,“黑暗的力量在邂逅云荒大地!看啊!赤炎之瞳睁开了!那是破坏神的眼睛!”
溯光走到窗口,看了一眼白塔地下,不由得猛然一惊。
万仞高空之下,微约可以看到帝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乌云堵塞深处蕴藏着熊熊的烈焰,从帝都的最底下燃起,腾腾而上!乍一看,宛如大地之上坠落了一颗赤红的星辰——那火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帝都,映照着宽阔的镜湖,就如真正镜面上的火光一眼,被折射得异常明亮。『极度电子书下载http://www.jidubook.com/』『零零电子书下载http://www.00txt.com/』『TXT小说天堂在线看书HTTP://WWW.XIAOSHUOTxt.net/』
从白塔顶端看下去,果然就如黑夜里睁开了一只赤红色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溯光失声道。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更快……”凤凰看着大地上那只妖异的红铜,用尽全力撑起了身体,“龙……你一定要帮帮我!否则,帝都着一场大火……将会把整个云荒都燃为灰烬!”
“好。”溯光回过身,毫不犹豫地扶起了她,“我要怎么帮你?”
“我要履行空桑女祭司的责任,出来主持局面,安定天下……”凤凰指着门外,“帮我看看。悦意……她还在那里么?”
溯光顺着她的手看去。看到门外有一个被锁住的年轻女子,还昏倒在台阶下,那个女子衣饰华美,容颜美丽,一看便知道是空桑的贵族阶层。然而,她脚踝上却套着一台哦粗重的锁链,仿佛一只被囚禁的动物。
“这是……”
“白族最后的血裔,公主悦意。她是白帝唯一的女儿,白墨宸的妻子,也是我此刻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凤凰长吐了一口气,“龙……替我解开悦意脚上的锁链吧!她的使命,已经能降临了!”
“我们必须在此刻守住云荒!”
十一章霸王别姬
光华殿位于禁城忠心是光明王朝开创者光华皇帝生前起居的宫殿,在其驾崩后,成为后世空桑皇帝接待贵客的处所。经过数百年的细心布置和经营,此殿精美华贵绝伦。庭前种的来自天阙深处的奇花异草吐露着芬芳,珍禽异兽缓步来去梳理着羽毛。殿内丝竹悦耳,舞袖翩跹,一行行的美人跳着一支支舞曲,奇珍异宝堆满座上,光芒四射。
一切,都是云皇大帝上富贵奢靡的模样。
然后,重重的帷幕背后,殿上却坐着一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人。
一个戎装的军人肩背笔直的坐在大殿的正中位置上,在靡靡的歌舞里盘膝垂目而坐,右手握着什么东西,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都一天过去了,这个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彩袖旋舞中,宫廷舞姬窅娘用余光偷偷瞥了这个军人一眼——真是的,这些军人之知道打仗,请他们欣赏歌舞就如对牛弹琴!窅娘一边舞者,一边在心里嗔怪。
乐师们应该也是疲倦了,歌吹的都有些有气无力。窅娘将足尖高高挑起,做了一个极难的回旋,稳稳落下——又是一曲接近尾声,跳了一天的舞,也有点累了,不由想趁机退下去休息一下。然而只是微微一分神,脚尖着地的瞬间便失了准头,只听到喀喇一声,脚腕一扭,她惊呼一声跌了下去。
就在这个刹那,那个人睁开了眼睛,猛然拍了一下身边的长案——那一条沉重的紫檀木案几飞速滑出,嚓的一声,不偏不倚直飞过去,正正拖住舞姬跌下的身形。
那个军人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眼睛合起,再不动声色。
“啪,啪。”在那一刻,忽然听到有人鼓掌,“白帅果然好身手!”
在午后的斜阳里,有两人从殿外缓步而来,峨冠博带——前面的是空桑的白帝,而紧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支水烟管的老者,则是宰铺素问。他们两人穿过花木扶疏的皇家园林,从议政的紫宸殿方向走来,踏入了光华殿。
座位上的那个军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俯身一礼:“参见帝君。”
“免礼免礼。”白帝却是笑呵呵的在主座上坐下,殷切垂询,“朕事务繁忙,到现在才来见爱卿——不知道这段时间里这帮人可侍奉得合意?”
白墨宸点头:“颇佳。”
“哦,朕倒是忘了……爱卿平日看惯了殷仙子的绝世歌舞,这些估计也都入不了眼了。不过朕这里有个好东西,却是外头没有的。”白帝拍了拍手,立刻有内侍鱼贯上前,将肩上扛的东西放下,列了一地——竟是十数坛美酒。白帝指着那些美酒,道,“这是大内秘制的十年陈冷香酿,轻易不赐予外臣,今日得闲,特来与爱卿共饮。”
白墨宸的眼神微微一动,口中却道:“多谢帝君。”
“宰铺也来一起吧,”白帝大笑,拍了拍右手的席位。
三人坐下后,白墨宸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左手,手心那一块冰冷的金属硌痛了他的手掌。那是青铜错金的令符,被雕刻成一只猛虎的模样,虎符的脊背上刻有铭文,骑于中缝,只有合符之后方可通读。上面有十二个字:
“三军之符,右于帝君,左于白帅”。
——每个字都只有一半。
这是军中调兵用的虎符。虎符在铸成后沿着脊背剖为两半,右半存于朝廷,左半发给统兵将帅。一旦帝君要更换统帅,或者调兵遣将之时,需要派使者持右半的虎符前去军队,和统帅手中的左半虎符相合,两半勘合验真,指令才能生效。
如今这一块我在他手上的虎符,是用来调动西海上二十万大军用的。而另一枚,则在白帝的手里。
前日奉诏入宫时,他再度力承此刻不能从西海撤兵发动内战的种种理由后,白帝没有多说,只是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说了两个字:
“虎符。”
那一瞬,他立刻明白了帝君的意思——帝君只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听从安排从西海撤兵,拥兵入关,助其发动内战。要么,就要立刻交出手上的兵权!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帝君且容在下考虑一下。”
白帝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朕的耐心有限。到明天午时,给朕最后的回复。”
明日午时,已经足够了。
到那个时刻,穆先生已经率人赶到了吧?
——然而,变声突然。约定的时间限期远远未到,白帝大架又已经再度光临!难道帝君已经按捺不住,或者暗地里起了疑心?
然而奇怪的是白帝似乎却毫无重提旧事的意思,坐定后,道:“朕下朝后无聊的很,不如今晚我们就在这殿里做长夜之饮,可好?”
白墨宸暗自吸了一口气:“微臣遵旨。”
白帝大笑着挥手吩咐,“奏乐!上酒!朕今日要和墨宸好好痛饮一场!”
内侍拍开酒瓮,殿内登时浓香四溢。美丽的宫女们列队而上,娇柔地倚靠在三人身侧,用纤纤柔夷将美酒倾倒入金樽,奉到了君臣面前。窅娘一直好奇的看着这个军人,此刻一见有机会,便捧着金樽,做到了白墨宸身侧侍奉。
“爱卿,请。”白帝拿起一盏喝了一口,转头对着白墨宸笑了笑。白墨宸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然后翻转手腕,将杯盏展示给帝君和宰铺看。
“好酒量!”白帝大笑,忽地压低了声音,“不怕朕赐的是毒酒么?”
白墨宸笑了笑:“墨宸奉诏进了宫,自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帝君要杀微臣,有的是办法,如果只是赐予毒酒,反而是太过于简单了吧?”
“哈哈……说的好!”白帝再度大笑,“墨宸,你这样的用兵奇才三百年才出一个,朕怎么舍得自毁名剑呢?来,喝酒!”白帝再度举起了酒杯,转向左侧:“宰铺也一起来吧——十年前,没有你们两个,白烨哪来的今日?”
白墨宸微微一震,抬起眼,却看到宰铺也同时一震,眼神雪亮。
在此刻,帝君居然提起了十年前!
在十年前那场惨烈的内宫政变后,他们三个联袂从血海里步出,站在伽蓝白塔底下,回顾背后堆满了失败者们尸体的深宫,相互点头示意,击掌相庆——他们在对手的坟场上举起了金杯,共贺彼此的成功,知道从此后这片云荒大地上将换上新的主人。
那是属于他们三人的时代的开始。
到了今日,帝君提起这个,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然后,白帝却似不知道两位臣子心里的感触,一反常态的频频举杯劝酒——很快,一坛美酒就见了底。白墨宸酒量好,倒不觉的什么,然后宰铺素问却已经不胜酒力,满脸潮红,推说年事已高,连连摇头。帝君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酒性勃发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阴毒的表情,笑了一声:“美酒当前,宰铺却不肯饮,定然是这劝酒的美人太没用——来人!”
左右一声应,有内侍立刻踏步而入。
那一瞬,白墨宸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注意到此刻按刀入内的并不是内侍监的人,而是原本不属于禁城大内体系中的陌生人马。
今夜,帝君居然调集了人手带刀入宫!这暗示着什么?
“拖出去,斩了。”白帝挥了挥手,轻松的下旨。
坐在宰铺素问身侧的那位美人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看到白帝脸上犹自带着笑容,还以为帝君不过是酒席间开个玩笑。然后很快缇骑便抓住了她的双肩,毫不留情的拖起。那个美人才明白过来大祸临头,只吓得花容失色:“帝君饶命!”
白帝不耐烦地一挥手,刀斧手立刻将人拖了出去,哀叫声渐行渐远。
白墨宸坐在下首,握着酒杯微微蹙眉。白帝这是在做什么?是在他面前展示天威、虚意恐吓,还是……?然后不等思考完毕,很快便有人进来复命,金盘上赫然拖着一颗美人的首级,妆容犹在,媚颜如生。
白墨宸微微吸了一口冷气,看了一眼白帝。
居然是来真的么?原来,他毕竟还是低估了帝君的阴狠。看来,今晚留一***锏的确是对的,否则,自己说不定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错,就放在这里让朕下酒吧。”白帝让内侍将美人首级连着金盘放在案头,笑着看了一眼白墨宸,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墨宸,你也再来一杯?”
在帝君举起酒杯的一刹那,白墨宸明显感觉到资金身侧的美人颤抖了一下,脸色转瞬惨败。窅娘没有料到厄运会那么突然地降临到自己头上,抬起眼看着身边的军人,瞳孔里满是同居,用颤抖的手倒满了金杯——
只要他不喝,那么,她的人头就会立刻落地。
然后白墨宸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接过了金杯,一饮而尽。那一瞬,窅娘长长松了一口气,手指冰冷,瘫软在他身侧。他放下了空了的酒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感觉这个美人遍体冷汗,战栗不止。
帝君好色,却并不怜惜这些美人本身。只要能永霸这个帝位,这天下美人还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果然好酒量!”白帝击节赞叹,又转向宰铺那一边,对着阶下另一位花容失色的美人道,“去!还不快给宰铺满上?”
那美人吓得面无土色,一下子跪倒在白发苍苍的宰铺面前,颤巍巍地捧着金杯,举过头顶,满目哀求。然后宰铺却不为所动,笑着推辞:“老臣体弱多病,真的是不胜酒力。”
“哦?”白帝眯起了眼睛,斜了一眼殿下,“来人。”
“宰、宰铺!……求您了!”那位美人知道大难临头,颤抖得无法控制,立刻爬到了地上,将金杯举起,“求求您了……只是……只是喝一杯……”
宰铺摇了摇头,眼皮也不抬:“抱歉。”
在美人远去的哭喊声里,大殿上重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外面暮色四合,乌云低低压着,将白塔的顶端遮蔽在云里,空气仿佛渐渐凝滞了,沉闷得令人无法呼吸。
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征兆。
不一时,听到门外传来了第二声惨呼。殿下所有的乐师和舞姬都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没有人敢喘一口气。
血腥味弥漫在光华殿里,白墨宸吸了一口气,看着坐在一边的君臣二人——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面前,宰铺并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掏出了水烟筒在金盘上磕了一磕,施施然吸了起来。看来,经过了十年的历练,这个老狐狸的心更像是一块铁了。
白帝又端起了酒杯,对着她这边笑道:“墨宸,请。”
身侧的窅娘再次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暗中拉紧了他的衣袖。白墨宸叹了一口气,顺从地端起了酒杯:“多谢帝君。”
暮色四合的时候,已经有四瓮美酒见了底——这些酒多半是白墨宸喝的,而宰铺从头到尾还是拒绝,任凭一个个没人在面前战栗哀呼,人头落地,却是毫不动容。
听着那一声声惨呼,窅娘全身颤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身边这个军人的衣袖,生怕他一个摇头说不,自己便要身首异处。然后白墨宸的表情沉稳,酒来杯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忧郁。他的酒量也好的惊人,连喝数十杯,居然脸色不变。
一杯接着一杯,他似乎永远都不会醉。
窅娘倒酒的手渐渐不再颤抖。那一瞬,他仿佛有一个幻觉,只觉得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就像是一座山,令人无端的觉得安稳安全,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撑着。
第五瓮喝完时,席间斩杀没人已多,白帝的桌前已经摆不下那么多的人头,挥了挥手,让内侍撤下摆在廊下,然后转过脸,对着白墨宸怀里的美人笑了一声:“窅娘,今日你可算是幸运,遇到了白帅。”
他看着白墨宸,意味深长,“墨宸,甘淡如铁,却惟独对女人心软。可真不像是做大事的人哪!——任凭你酒量多好,怎么可能千杯不醉?护得了一时,难道护得住一世?”
白墨宸一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手下意识地握紧,沉默了片刻,忽的淡淡一笑:“或许是因为我当年对母亲不好,所以对女人一直深怀愧疚吧……”
白帝微微怔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哦?原来墨宸你还是个孝子啊……既然如此,应该不会违逆父母的意愿吧?”他点了点头,宰铺便咳嗽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平推了过来:“白帅,这是你北越老家寄来的信。”
白墨宸震了一下,看着信上熟悉的笔迹。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这是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写的。那个乡绅交到了好运,凭借着征兵征来的所谓“儿子”,飞黄腾达,风光了一辈子,却没料到到暮年居然还有这样的飞来横祸。这封信很长,里面充满了各种哀求,无非是劝他千万不要触怒帝君。
白墨宸面无表情的看完,将那封信放回了案上,淡淡道:“多谢帝君关爱。北陆老家的那些人因为臣而白享了多年富贵,如今也算是到了要付出一些回报的时候了。”
“果然……”白帝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挥了挥手,让下一位美人给宰铺倒酒。那个美人战栗得根本无法举步,瘫软在帝君前。白帝非常之不耐烦,挥了一挥手,立刻便有带刀的侍卫入内,二话不说拖起了那个美人。
白帝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吸着水烟的宰铺,眼里掠过一丝笑:“宰铺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眼看美人香消玉殒,居然还能硬着心肠。”
“老臣不像白帅,一把年纪了,哪还有怜香惜玉的力气?”宰铺咳嗽了几声,“人来了,最爱惜的便是自己这把老骨头。酒多伤身,醉后乱性,这些,老臣都是不敢的。”
“是么?”白帝眼里泛起了一丝阴冷的微笑,“那么说来,今日朕就算倾尽天下,也要请出一位能人出来,好好的劝宰铺喝酒了。”
不等再说什么,白帝忽地抬起手,击掌:“传!”
那一声“传”被侍立在外的内侍们一层层地传出去,萦绕在梁间,在深远的宫殿内激起了重重的回音——当最后一声“传”消失的时候,传来了帘幕被一层层拂开的声音,裙裾悉数地拖曳过玉石地面。有人应声而入。
乌云聚拢,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廊上宫灯第次点燃。
如幻的光影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美人捧着一坛酒,从远处盈盈而来,脚步轻叩在廊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声响。她走过来,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帷幕行礼,看到外面的廊下一列排着几十颗新斩下的美人头颅时,全身猛然一震,僵在了那里。
“可别吓到了美人——快进来吧!”白帝拍案大笑,转过身看着宰铺,“最好的酒,最极品的美人。这次如果宰铺还不给面子,只怕朕和墨宸都要伤心的呀!”
说道最后一句时,左右宫女卷起了帘子。
夜色里,之间一个高挑轻盈的美人站在廊下,脚边簇拥着十几个美人的头颅,血腥满地。那个新来的美人垂下头看着那些惨死的女子片刻,眼睛里压抑着雪亮的光芒。
在帘子卷起的瞬间,空矿的大殿内只听“啪”的一声,酒杯从对面人的手里跌落。白墨宸全身一震,忽然间失控地长身站起,脸色刹那苍白。
——是她!怎么会是她?
夜来……夜来她不是应该早已在去往云隐山庄的路上了么?为什么还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沿途护送的十二铁卫出了纰漏?还是帝君采取了什么秘密的行动?难道此刻,他的家人已经全落入了白帝的掌控?!
一瞬间万种焦虑猜测涌上了心头,让一直沉默隐忍的人变了脸色。
新来的美人却款款走入,敛襟行礼:“夜来有幸得见天颜。”
“不必多礼,”白帝大笑起来,挥手,“来来,殷仙子,快来给宰铺斟满此杯!”
殷夜来没有看白墨宸一眼,只是应身上前给宰铺倒酒。她的举止落落大方,手法其稳定,一倾而入,那酒水竟沿着杯口齐平,一滴也没有满出来。
“宰铺,如何?”白帝施施然说了一句,“朕派出了殷仙子来劝酒,面子够大了吧?——这一杯,喝还是不喝呢?”
白墨宸再也沉不住气,一掌拍在案上。他身边的窅娘低低“啊”了一声,伸手怯怯地扯住了身边军人的衣袖,似是在劝阻他不能如此冲动。身侧军人的目光令人有一种刀锋过体的寒意,然而宰铺并不曾为这种目光所动,口里只笑道:“帝君不是为难老臣么?老臣这把骨头,再喝下去可就要完了。”
“哦?”白帝笑了笑,击掌,断然道,“来人!”
门外有刀斧手应声而入,按刀上前,直奔殷夜来而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又齐齐一震,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坐在帝君右侧的白墨宸已经抬起了身体,半身站起,全身肌肉紧绷,仿佛一头即将搏杀猎物的猛虎。
如果再前进一步,只怕会立刻血溅五步吧?
宰铺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眼里涌动着奇特的光,手指抚摸着水烟筒,抬头看了一眼屋里某处暗角——那里,似有人默默的对他点了一下头。
是的,该下手了……只要白墨宸一动手,这个局立刻可以发动!
然而就在气氛一触即发时,却听白帝在上首笑了一声:“怎么还站着?快把这里的瓶瓶罐罐酒坛子都给朕撤下去,把血迹抹干净——仙子驾临,可不能脏了玉趾。”
白墨宸和宰铺齐齐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转过头。
帝君今日,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
“……”看到那些佩刀的侍从只是上来抹去了血迹,白墨宸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重新坐了回去。等他坐下时,窅娘止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她清楚地看到,在他挪开手后,面前硬木的案几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窅娘战栗地拉住了白墨宸也能的袖子,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会怎样收场。然而白墨宸已经没有心思再顾及她的感受,眼神一顺不顺的只盯在殿中的女子身上。
白帝笑了笑,对殷夜来说:“来,仙子也该敬白帅一杯。”
“是,”殷夜来并不推辞,只是用纤纤十指捧起金杯,走到他面前,微笑,“白帅请。”
白墨宸没有动,无言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法琢磨的女人。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修罗场、走多了生死路,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无所畏惧。然而如今,她只这样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用说,他就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恐惧瞬间就将自己包围。
帝君……难道都知道了么?她和他的家人,是否都已经落入了对方手上?
寂静的光华殿里,两人只是这样僵持了片刻。沉默中,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得响声,似乎在天的另一头滚滚而来,轰的一声击在头顶上。
“啪!”那一瞬,白墨宸再也忍不住,忽地一抬手,把那杯酒打到了地上!
“啊?!”窅娘吃了一惊,失声惊呼。
白墨宸一把抓住殷夜来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侧,殷夜来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微微惊呼了一声,一个踉跄跌到了他的怀里,旋即赶到那只铁一样的手将她拢进臂弯中。她愕然抬头,发现那个一直沉稳如山岳的男人眼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终究还是无法继续忍下去。
“帝君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白墨宸长身而起,直视着居中位置上的白帝,语气克制而冰冷,“帝君派人将也来抓入内宫,是想说明臣的一切均在帝君股掌之间,是么?”『TXT小说天堂在线书库HTT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经典书库http://xiaoshuotxt.com/』『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幻魂文学网http://www.huanhun.com/』
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诘问,白帝却神色不动:“墨宸,你怎么会把朕看成是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呢?——你问问殷仙子,是不是她自愿进宫来的?朕可有强迫她半分?”
白墨宸微微一怔,却听殷夜来回答:“不错。”
什么?他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身边的女子——她是自愿回来的?那么说来,他们的父母家人应该平安无事了?可是,她为什么又要自投罗网?
殷夜来叹了口气,在他耳畔极轻的说了一句:“我……看到了你的信。”
他猛然一震,愕然看着她:“信?”
怎么会?临别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给她留书!那个闸子里只有一双他儿时传的布鞋,一份丹书、一本账簿和一把光剑而已——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居然让她居然看到了所谓的“信”?那一封信里到底又都说了什么,能让她这样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这里?
这是一场阴谋,还是……
他脑子里迅速掠过各种揣测。然而,看到身侧那双敬如秋水的眼眸,忽然间,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平息了。是的,此时此刻,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是为了他而回来的,就是光凭这一点,一切都已经有了最终的答案。
“你不该回来的。”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她笑了一笑,轻声,“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墨宸,”白帝抚掌大笑,“你享有如此艳福,真是令朕羡慕不已啊!”
白墨宸看了看殷夜来,又转头看着高座上的帝君,目光缓缓变幻,从袖中掏出了那一枚象征着无上兵权的虎符,手指忽然一松。“当”的一声,沉重的青铜令符坠落在帝君案头的金盘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重响。
“……”殿上所有人都齐齐一震。
“请帝君收回兵权罢!”白墨宸的声音凝重而低沉:“墨宸甘愿做回一介平民,从此卸甲归田,终身不入帝都。帝君可满意?”
白帝拿起那枚虎符,和自己手里的另一枚合在一起,只听咔的一声响,两枚虎符完整吻合,脊上那十二个字清晰浮现——那是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重器,天下军权的象征,不逊色于象征皇权的皇天神戒。
然而,这个手握天下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方开了它!
“没想到你还真弃权势如敝履。”白帝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悦,冷笑,“朕还真的没说错,你终究会在女人上面吃大亏——可真不像一个做大事的男人!”
白墨宸只是淡淡:“让帝君失望了!”
宰铺在一旁静默地抽着水烟,看了一眼虎符,又看了一眼白墨宸,眼神变幻不定。在这瞬息万变、危机四伏的深宫里,今日这个对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连他心里也没有底——但无论如何,赢家不会是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如果朕只是想要虎符,何必留你到今日?”白帝冷笑了一声,“墨宸,朕只是爱惜你一带将才,希望你继续执掌大军,替朕打下这万世江山!”
“万世江山?”空桑元帅叹了口气,“撤军西海,挑起内战,引狼入室——帝君是非要逼着臣做万世罪人么?”
“什么罪人不罪人?后世均以成败论英雄!等朕百年之后,一切还不是你的?”白帝一掌拍在桌上,不容争辩,“权柄这个东西,拿到的时候固然需要付出代价,交出来时,难道轻松一句‘不要了’就可以了结一切?”
这句话说的露骨,不啻是撕开了连绵。
殷夜来微微一震,抬头看了白墨宸一眼——他已经为她妥协了第一次,如今,还会为她屈服第二次么?让他放弃兵权,可以;让他违背原则发动内战,他肯么?
“拿回去!”白帝一扬手,将那一半虎符扔到了脚下,“只要你捡起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还是空桑千军万马的统帅!否则……”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宰铺看得气氛又有些紧张,笑着打了个圆场,“今日好容易能见到殷仙子,微臣实在非常想信上那绝世歌舞。”
“哦……”白帝语气里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语意双关,“其实朕也私心盼望已久,只是碍着墨宸的面子,一直不好劳仙子芳驾入宫。”
帝君的目光微微扫过来,殷夜来不自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白帝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听说仙子是中州人,以前在戏班里也是红极一时的头牌,想必擅长歌舞——那,今日朕就点一处中州人的戏吧!”
“戏?”殷夜来有些意外,“请问帝君想看哪出?”
白帝端起了一杯酒,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朕听说,你们中州有一场有名的戏,叫做《霸王别姬》——是不是?”
霸王别姬?此语一出,满殿的人都不易察觉的震了一震。殷夜来下意识的看向白墨宸,却看到空桑元帅也正在注视着她——是,这是敲山震虎。
“乐师!乐师呢?”白帝却在拍案,“奏乐!伴唱!”
帝都京城内云集了天下一流的艺人,然后空桑下令禁止流传中州戏曲已经有一段时日,王宫中会唱中州人戏也少,殿下的那一班优伶相互商议了半日,只有一个伶人怯怯地站出来,说自己会西楚霸王那一段,但调子不太熟。
“也罢了,”殷夜来微笑,“跟着我的调子来就是。”
她整衣来到了殿堂中间,对着殿上的白帝微微一礼:“起禀帝君:霸王别姬中有一段乃是剑舞,宫中不可携兵上殿,且让夜来以簪代剑。”
她抬起手,抽下了挽发的金簪,一头乌黑如瀑布瞬间垂落,艳惊四座。
“好!”白帝看得出神,不自禁地鼓掌。
在她拔下簪子的那一瞬,端坐着的白墨宸震了一震——那支簪子!那支殷红如血的簪子,难道不是用那一支他赠与的珊瑚琢成的么?
殷夜来在第一声拔弦里凝聚了全身的精神气,盈盈站定,摆了一个起手的姿势。
那一瞬,满殿屏息,光华满座。
丝竹悠扬而起的时候,殷夜来随之起舞。她舞得很轻盈,似乎完全没有被眼前这沉重的气氛压倒,也没有感受到自己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裙裾在华丽的、然满了美人鲜血的殿堂上飞扬而起,宛如一朵旋舞着盛开的花。
白帝坐在高处的金座上远远望着,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宰铺素问一边吸着水烟,一边冷眼看着这君臣两人,手指默默敲击着案板,似乎在沉呤盘算着什么,眼神变幻不定。
在群臣三人各怀心思想着什么的时候,一曲《十面埋伏》的琵琶方过,只听那个唱霸王的伶人开口,因为恐惧声音还在微颤:“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虽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一令、休出兵各归营帐——虞啊!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
虞姬曼声应合:“自随大王战天下,风霜劳碌年复年。妾无怨,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害的众百姓困苦颠连。”
“好!”白帝击掌,喝了一杯。
伶人接着以霸王的语气念白:“虞啊,想孤出兵以来,大小几十余战,未尝败北,今日十面埋伏,困在垓下,粮草俱尽,又无援兵——哎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期了。”
白墨宸听得真切,不由得微微一震:这是中州人的传统大戏,可里面的字字句句,居然仿佛是特意为了今日唱给他听而写。
却听虞姬婉转道:“大王且退往江东,徐图后举,勿以妾为念也。”
霸王一顿足,念白:“哎呀,妃子啊!此番交战,必须要轻车简从,方能杀出重围,看来不能与妃子同行,这、这、这便怎么处?——哦呵,有了!刘邦与孤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得孤此去悬心。”
白墨宸听得出了神:那个中州人的霸王,在穷途末路下,居然开口要自己的女人随了敌方主帅么?他是在故意试探吧?是不是因为这样,那个叫虞姬的女人最后才会死?——并不是因为十面埋伏无路可走,而是除此之外、已无法让他心安!
殿堂上,虞姬和霸王还在唱,字字句句都如把把尖刀直插他的心头。
他知道白帝是故意要通过她的口,唱给他听这一出。
旋舞中,殷夜来来到他面前,捧起了案上的一盏金杯,他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她却在一笑后又旋舞着离开,曼声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再听军情报如何。”
白墨宸茫然地接着那一杯酒,手第一次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只觉得血从脚底往天灵盖上冲来,几乎令他握不住手里的酒杯,便要再度拍案而起,和白帝彻底决裂。
然而,时间还没到……他必须再忍一忍。
接下来,便是那一段著名的剑舞。
琵琶声一转,从凄婉低回转为急切,旁边乐师檀板加急,鼓声渐密。殷夜来足尖一顿,也忽然收敛了柔媚轻盈的舞姿,拈着一尺多长的簪子,纵横而舞——那是剑之舞,姿态优美,洒脱舒展。那种凛然之美,震慑了满殿的人。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青楼里出来的女子,居然还能舞出这样的气势!
“好!”窅娘看的出神,竟然忘记了片刻前的恐惧,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白帝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空桑统帅,却发现对方在出神——特意点了这一曲《霸王别姬》,原本是敲山震虎的手段,意在提醒对方若继续不知好歹,即便是盖世英雄,也不免和中州的那个西楚霸王落得一个美人丧命、自刎乌江的下场。
然而此刻,白墨宸的脸色还是沉如水,注视着殿上的歌舞,没有丝毫示弱的摸样——这个男人被逼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居然还能这样不动声色!
白帝忽然间有一种挫败感,恶毒的念头再也难以控制地从内心升起:算了!如果这个人再不知好歹,那么,就算再舍不得,也得把他给清除了!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么一来,眼前这个垂涎已久的女人从此后就彻底归自己了!
剑舞到了极处,满殿只见白衣闪动,游走五方。
遥想当时垓下之围,十面埋伏,那个女子怀着必死之心在中军帐下持剑而舞,曼声做歌——十年征战,十年相伴,到最后看破这红尘债孽,彼此相互拖欠,不过是三生未了的缘。
这一剑之后,便斩断今生所有的牵绊。
那个唱霸王的优伶终于惊魂方定,入了戏,声音洪亮地唱出了那千古绝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那一瞬间,坐在上首的男人如受重击,竟潸然泪下!那一行泪滑过钢铁般的脸颊,坠入酒杯中,激起了微小的回声,随即消失无痕。
刹那间,白帝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原来,方才白墨宸这样的表情,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出神,而是沉湎戏中无法自拔。这一出《霸王别姬》真是点的不错,敲山震虎,恰恰掐住了这个钢铁般男人的要害。
此刻,殷夜来执簪起舞,曼声应: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白墨宸在歌声里缓缓站起,朝着帝君的席位侧过身去,弯下腰去捡那一块被扔在阶下的虎符——手似乎有千斤重,一分分地伸出,最终握紧了那一块片刻前被丢弃的虎符。他终归还是屈从于帝君的意愿,被那只翻云覆雨手控制。
看到屈膝的统帅,白帝满意地端起了一杯酒。墨宸这样钢铁般的性子,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向他妥协了啊……
然后刚得意地想到这里,喉头却是一窒,这杯酒顿时喝不下去。耳边风声一动,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踉跄了一下,几乎撞到了案几。空桑皇帝惊愕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就在不到一尺的地方——殷夜来不知何时已经旋舞过来,靠在了身侧。
他们离得那么近,女人唇里呼出的芳香气息几乎可以直接吹进自己的嘴里。白帝心里一荡,思维空白的瞬间,有一种香艳的错觉——
然后,那一支尖利的金簪,却正抵在自己左动脉上!
变起突然,不止是坐得近的宰铺和白帅,连下面乐师和歌姬都震惊地停下来,看着高处金座上挟持了帝君的舞姬,目瞪口呆。大殿上忽然寂静如死,只听得见一片错落急促的呼吸声,片刻后,那群人才醒过来似地发出一声惊呼,扔掉了手中的乐器,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光华殿,沿路大呼:“刺客……有刺客!来人!”
这一瞬之后,白帝也回过神来了。他不能动弹,眼睛却在着急地四处看——寒蛩、寒蛩呢?那个寸步不离的影守,如今去了那里?
“帝君!”宰铺失声惊呼,一下子站了起来,似要冲过来救驾。
“别动!”殷夜来立刻低声厉喝,手腕微微一用力,尖利的金钗划破了白帝的侧颈,一行殷红的血流了下来,白帝闷声痛呼,却立刻咬住了牙——他本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帝,此刻生死关头,倒不曾乱了阵脚。
宰铺不敢再动,只是求助似的看向了一侧。
“夜来,别这样。”白墨宸疾步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太冒失了!”
“别这样,又该怎样?还有别的方法么?”她看着他,声音却透着一股决绝,“你是想违背良心做一个千古罪人,还是想做一个其君犯上的不臣之人?两个罪名,你总得挑一个!如果你还不能决定,我现在已经替你决定了。”
“……”白墨宸一震,没有说话。
她的性格还是如此决绝,和十年前不曾有稍微改变——十年前她可以为了家人头也不回地踏入修罗场,几天前可以为了被侮辱的青楼姐妹一怒杀死贵族王孙,如今在情势危急之下,她竟然选择了挟持帝君!
他的脑子一时间有点乱,没想到要怎样化解面前这个几乎到了绝境的局面。
“听着,立刻下旨,放墨宸出宫!”殷夜来却已经转过了头,语气森然地对白帝道,“撤出外面的侍卫,调走帝都里巡逻的缇骑,备好车马和通行令牌——否则,别怪我马上就要为外头那几十个枉死的姐妹报仇!”
白帝似海没有回过神来,喃喃:“什……什么?”
“怎么,不相信我会这么做?”殷夜来忽地笑了,附耳在白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帝君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惊骇来,一瞬间竟然剧烈的发起抖来;“你……你难道就是……”
“现在你相信了?”殷夜来冷笑,“放人!”
“好……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阴枭的白帝居然忽然没了脾气,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立刻放……立刻放!出入禁宫的令符就在朕的怀里,你拿去吧……”
殷夜来一手用金簪逼住他的咽喉,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探入他的怀中——就在那一瞬,白帝身子猛然一震,脱口啊了一声!殷夜来只恐有诈,连忙缩回手,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只听“噗”的一声,她看到自己收回的那只手上居然沾满了血!
有一道血箭从白帝心口喷出,濡湿了她的手。
是谁?!是谁在这一瞬间,居然在她手里果断然刺杀了白帝!
殷夜来大惊,刚一回身,就又有一道凌厉之气直射而来,她挥手格挡,只听嗤的一声,那道光转了一个弯,刺穿了殿上的蟠龙柱。只是一击,那合抱粗的柱居然居中折断!
“小心!”白墨宸失声惊呼,一掠而上,一把将她拉开。
殷夜来和白墨宸齐齐退开。等退到安全的死角后,他们两人才回过头,顺着杀气的来势看去——光线暗淡的天花板藻井下,仿佛烟雾一样,缓缓浮现出了一个苍白的人形,带着一个奇特的没有五官的面具。
剑光就是从他手里刺落的,一瞬间洞穿了白帝的身体。
“寒……寒蛩?!”那一瞬,比他们更震惊地却是白帝。帝君呻吟着看着那个此刻才从天而降的影守,不可思议地喃喃:“为什么?……如果不是朕,十、十年前你早就死了……这些年,朕给了你一切!”
“是么?”寒蛩的声音冷如冰雪:“可是,你没给我自由。”
只听“嚓”的轻轻一声响,他手里的剑芒忽然暴涨,一瞬间吞吐数丈,再度刺穿了白帝的身体!白帝全身一震,身体晃了一晃,终于倒了下去。
影守发出了一声长笑,一把扯下了面具——青铜面具下的是一张妖异如女子的脸,似是常年不曾见到阳光,苍白寡淡,眼睛里却有着一股闪电一样的光。更奇特的是,他的两道眉毛淡淡如雾,如眉心连在了一起。这种“通心眉”之相,令人一见难忘。
殷夜来猛然一震:是的……她记得这张脸!
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里,豹房里尸体横陈,她握着一把刀,斩杀了几十个试图闯入的侍卫,精疲力尽的守在门口,听见身后那些饱受蹂躏的雏女们在瑟瑟发抖地哭泣,听见白帝白煊高喊着要把所有造反的雏女都碎尸万段……这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遥远了。
她知道再过半个时辰,自己便要被那些来救驾的侍卫乱刀分尸,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扣住白帝做人质,然后再护着大家撤退!
她左手探出,从死去的侍卫身上又拔了一把刀出来。双刀在手,就在白帝那句话没有说完的一瞬,她宛如闪电般巧妙穿过了人群,抢身到了白帝身侧。
“帝君!”所有侍卫都失声惊呼。
“快,下令放了豹房里所有人……”他刚扣住了白煊,然而话音未落,一阵风在黑夜里吹过,有一个禁宫侍卫闪电般地抢身过来——她不由一惊:在伽蓝帝都内,居然还有身手如此惊人的侍卫!
就在那个刹那,她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从眼前掠过,一股力量隔空打来,正正弹在了她的虎口上,她手中的刀猛然一震,向后一跳。嚓的一声,刀锋切入咽喉一寸,她手里的白煊连叫都来不及叫出一声便抽搐着倒了下去!
一瞬间,侍卫们惊呼着围过来——这个女人,居然真的弑君了!
她在那一刻只觉得手足冰凉,失声:“不是我!”
没有一个人看得清是谁下的手,除了她。她霍然回头,看到了隐藏于暗夜的猎手——那个人穿着和侍卫一模一样的装束,在成功地一击刺杀皇帝后迅速转身,飞快的没入阴影中,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守在豹房门口的自己,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表情,似是有意无意地张了张嘴,对她挑了一下拇指,似是挑衅,又似是赞赏。
“剑圣一门?”她认出了他的口型。
——这个刺客,居然认出了自己的剑法门派!
惊鸿一瞥,她只依稀看到那个人的脸色非常苍白,五官秀丽如女子,斜飞的双眉在眉心连在了一起,仿佛淡淡的一抹烟雾横过,压住了一双细长冷亮的眼睛,让整张脸都显得有些诡异阴沉。
那样的一张脸,迅速沉入暗夜,再也不见。
"不……不是我!不是我!"他震惊而茫然地喃喃,看着脚下抽搐着渐渐断气的白帝白煊,一步一步后退,面对着黑压压围上来的侍卫,“不是我杀的!”
然而那些皇宫里的人根本听不进去,迅速朝着她扑了过来。
她迅速地退入了豹房,关上门,剧烈的喘息。她知道自己只怕要在深宫里和那些雏女一起被乱刀分尸,永无见天日的时候。
可是,陡然间,那些如林围上的刀兵忽地乱了,仿佛有什么力量忽地从外围袭击了过来,到处一片惊呼声。她从窗口看出去,只看到数十个黑影从人群里悄然凸显,每一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侍卫服装,陡然拔剑,毫不犹豫地开始屠杀周围的同僚!这一群人的出手时如此迅速狠毒,割喉刺心,毫无犹豫,显然是多年来习惯于杀戮。
那是一群嗜血的妖兽。
在那一群人里,她再度看到了那双诡异而冷亮的眼睛。
“不要怕。”黑暗里,忽然背后有人开口,“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吧。”
她霍然回头,看到了一个戎装的军人出现在豹房里,眼眸深沉,不动如山——直到后来,墨宸与她关系极亲密时,才告诉她这个人叫做“北越雪主”,是那次刺杀行动中的灵魂人物,而他带来的那些人,就是下属的杀手集团“北越”。
北越雪主!她为这个名字而震惊不已。
原来,白帝为了除掉兄长用尽了一切手段,居然请来了这般人物!
早在少女时代,她就从师父嘴里听说过这个人。传说那个神秘人来自北越郡雪城,拥有云荒大地上最可怕的暗杀组织“北越”,“北越雪谱”上的杀手共有十七名,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高手,其中北越雪主的剑技尤其高深莫测。
传说他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对人绝情决意,却独独爱剑成痴,多年来遍访天下名师,甚至连剑圣门下的弟子都曾经败在过他手下。
也就是这个北越雪主,在率旗下的刺客们杀死白帝白煊之后,又再度出手杀了他的一对儿女,为白烨继位彻底扫清了道路。
她亲眼看到过那残酷的景象:深宫里尸体堆积如山,血流遍地,然而那一对幼小的孩子在宽广华丽的寝宫里沉睡,却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他们的母亲已经被白绫绞死。她下意识地奔向寝宫,想唤醒那一对不知危机来临的孩子,然而,月光下有人影一掠而过,她甚至来不及阻拦,只看到一道闪电透窗而入,在那一对孩子的颈部轻轻绕了一圈!
一声也没有响地,孩子尚在睡梦中,头颅却瞬地同身体分离。
“不!”她失声惊呼,只看到月下一个人讥诮的侧脸。
“你的心态软弱了……配不上你的剑。”那个连心眉的男人在暗影里冷笑,迅速远去,“多多锤炼吧!将来某一天,我会来找你。”
那就是他们在黑暗中相见的短暂一面。
已经十年过去了,这个世间已经沧海桑田。然而夺宫之变结束后,那个号称要再来会会她的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仿佛就此消失——白帝白烨继位后,北越一门就此而绝。此后,世上再无安堇然,亦无北越雪主。
可没想到多年后,她居然在白帝身边又见到了他!
在这十年里,他又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当年事我杀了白煊,让你登上了王位——你出钱,我办事,这本来是一场公平交易。可是,你们居然在事成之后就杀了我们一门灭口!”寒蛩悄无声息的跃下地面,冷笑,“也怪我一时大意,竟被你下了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属一个个死去!”
白墨宸暗自点了点头——示的,当年在夺宫之变后,连那些毫无威胁的雏女都和宫人被杀了,北越雪主这种危险人物更是不能留。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白帝居然暗地里还留了一手!
不过也不奇怪。在那件惊天大计里,白帝、素问和他三方虽然通力合作,但却各怀心思——既然自己曾出于私心而秘密留下了夜来的命,那么,白帝在灭掉北越一门后把武功绝世的北越雪主收为己用也并不稀奇。
“等了十年,终于让我等到了摆脱你的机会!”寒蛩摘下将那个禁锢了十年的面具,狠狠的扔在地上,用脚来碾碎,“杀了你,我就自由了!”
白帝看着那双脚在自己眼前碾来碾去,嘴里发出微弱的咕哝声。
“怎么?还想用解药来威胁我?”寒蛩仿佛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发出了一声大笑,“告诉你,早在一个月前宰铺找到我时,就把解药给我了!现在,我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宰铺?”那一瞬,白墨宸和殷夜来同时一震,脱口低呼。
是的……原来,这个才是这一切的关键人物!
然而,等他们从震惊里回过神四顾时,光华殿里已经看不见宰铺素问的人影,白墨宸心念电转,将短短片刻发生的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心知不好,耳边忽然听到无数脚步声靠近,似有大队人马向着这座空荡荡的大殿冲来。
“不好,”白墨宸低呼,“我们中计了!”
“中计?”殷夜来脸色一白。
“宰铺要借刀杀人了!”白墨宸咬着牙,一把拉住了殷夜来,“出去再说!快!”
他再不犹豫,拉住殷夜来的手直接往外冲去,然而几乎就在即将跨出大殿的同一时间,一道电光划裂了黑幕,映照的四下一片雪亮,白光里有什么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琉璃瓦上,紧接着头顶轰隆隆一声巨响,似是有巨锤敲击下来,击中了这个杀机四伏的帝都。
白墨宸微微一惊:已经快接近十一月的隆冬了,怎么还会有惊雷?!
这是天象示警,说明云荒要陷入不详的动乱阴影了么?
就在迟疑的那一瞬,外面风雨里,忽地传来了无数脚步靠近的声音,密密麻麻遍布四周。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雨中大喊——
“来人!白帅弑君!帝君遇刺!”
那一瞬间,铁幕围合,将身陷深宫的两个人围困!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沧月作品集
羽青空之蓝星空忘川2012·末夜彼岸花听雪楼·铸剑师镜·归墟1乱世神寂听雪楼系列铸剑师大漠荒颜·帝都赋(墨香外传)镜·归墟镜·织梦者镜系列曼珠沙华夜船吹笛雨潇潇镜·龙战赤炎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