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着石门缓缓上升，叶惊天募地一个箭步，腾空而起，从那石门的空隙之中飞跃而出，几个起落之后，来到三人面前，向三人道：“咱们走吧。”

　　叶惊天知道那石门自此而闭，四人离去之后，当不致留下任何踪迹，不会给碧衣妇人和石头人留下麻烦。

　　叶惊天带着三人从那山洞缓步而出。走出里许之后，眼前赫然一亮，竟是已经来到了这山洞的洞口。四人从那满是白骨尸骸的山洞深处走将出来，站在洞口，抬眼四望。只见其时正值日暮时分，斜阳缓缓而落，四野一片宁静。四人所处的位置正是一片荒谷之中。

　　这荒谷背倚白云峰，四周山脉起伏错落。遥遥望去，谷口距离四人所处的位置足足有数里之遥。

　　举目所及，这荒谷之中处处可见白骨尸骸。一具具死人的骸骨似乎将这荒谷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白骨修罗之场。

　　四人望在眼里，都是心中一凛。谁也没有想到那通道出口竟是在这么一座满是死人骸骨的山谷之中。——这里是什么地方？

　　乐七星吸了一口凉气，呐呐道：“怪不得，那洞口要建在这山谷之中呢，寻常百姓一看到这满坑满谷的骷髅，吓都吓死了，谁还敢进到这荒谷之中？那自然更是想不到这荒谷之中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那大金帝陵。”

　　叶惊天眯起眼睛，四周环顾了一下，缓缓道：“这里应该便是我叶伯伯所说的那堆积死人士兵工匠的老龙沟了。”

　　四人望着荒谷之中满地的白骨尸骸，想着这些都是昔年大金国战场征战厮杀的士兵，都是一些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工匠，而此刻却都曝尸荒野，叶惊天，历星魂，乐七星三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此时此刻心里也都是未免升起一丝荒凉之感。

　　叶惊天心道：“不知道风慕容风姑娘看到这一幕会想些什么？”心中一动，微微侧头，向风慕容望了过去，只见风慕容一张肌肤吹弹得破的脸颊映着斜阳余晖，说不出的美丽，而这个雪肤花貌的女子此刻目光也是望着前方那一具具的白骨尸骸，微微出神。眼睛眯起，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叶惊天慢慢转过头去。

　　忽听身旁那风慕容缓缓道：“我爹爹和我娘亲，此刻也许也已变成一堆白骨了。”一句话说完，神色立时黯淡下来。

　　叶惊天心中一动，心道：“原来这位风姑娘是想到她的父母双亲了。”眼见风慕容脸上悲伤，当即出言安慰道：“风姑娘，也许令尊令堂有奇缘在身，服得长生不老之丹药，尚在人世之间，那么风姑娘或许还可以和令尊令堂一见。”

　　风慕容神色悲伤，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的身子在那沉香木棺中依赖那沉香木棺的药力，再加上玉石含口，这才不腐不坏，其后才借助那皇帝老儿那一颗珍贵之极的尸丹，这才起死回生。我爹爹和我娘亲不过是江湖之中的一个寻常百姓，又怎么会有如此奇遇？哎。”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能活着，想必我爹娘在泉下有知，也会十分高兴。”

　　叶惊天点了点头。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当即招呼大家，沿着老龙沟中野草蔓生的谷底，慢慢走了出去。走出老龙沟，四个人复又行出十余里开外，这才来到一处荒村野店。

　　店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自睡眼惺忪，趴在柜台之上打盹。看到四人进来，急忙站起招呼。

　　四人坐在店里的一张八仙桌子之前，叫了一些粗疏的饭菜。吃了起来。

　　这荒村野店的也没什么上好的菜肴，无非是一些山野的禽兽之肉。不过，四人一番饥肠辘辘，吃起来却是十分的香。

　　叶惊天和乐七星狼吞虎咽，片刻之后，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历星魂和风慕容已然放下碗筷，笑吟吟的看着己方二人。

　　二人不由得都是微微一窘。

　　叶惊天笑道：“饿的惨了。”顿了一顿，道：“你们吃饱了吗？”

　　风慕容笑着点了点头。

　　历星魂也道：“当然饱了，谁像你们两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和乐七星接触既久，历星魂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乐七星脸上微微一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历星魂问道：“历姑娘，那个石头人送给你的是什么物事？”

　　其余二人也是想起此事，目光随即望向历星魂。

　　历星魂取出那个小小的包裹。只见那包裹平平无奇，包裹甚轻，里面不知何物。心中一动，当即伸手将那包裹打了开来。

　　包裹甫一打开，一股馨香扑鼻而来。只见包裹之中裹着三件物事：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香囊，一件孩童所穿的肚兜，肚兜上绣着鲤鱼戏水的图案。还有一块锦帕，锦帕上用金丝绣着一阕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叶惊天，历星魂，乐七星看到这一阕词都是一怔。

　　风慕容也是一呆。过得片刻，喃喃道：“这不是秦少游的鹊桥仙吗？”原来这一首词她也听过。

　　秦少游又名秦观，乃是大宋朝有名的词人。他这一首鹊桥仙更是天下皆知。词中两情缱卷之意跃然而出。

　　历星魂看到这三件物事，心中碰碰而跳，心道：“那香囊似乎乃是男女定情之时，男方送给女方的信物，而那锦帕之上，看那金线所绣的手工如此精致，似乎似乎女子所为，那么，那一方锦帕应该便是女子回赠给男子的礼物。再看那鹊桥仙词中所指，应该是这一对男女分别之后，女子怀思良人之语。而这个女子应该便是那大金帝陵之中的碧衣妇人了。据此来看，莫非碧衣妇人所思所怀的良人便是我的父亲历鹰扬？可是那一个孩童的小小肚兜又是怎么回事？”

　　历星魂脑海之中忽然一阵轰轰而响，心底一个古怪的念头暮然冒了起来——莫非那个孩童说的便是我自己？这个肚兜便是昔年穿在我自己身上的？那么这个碧衣妇人和我自己又是怎么样一种关系？她，她，她莫非是——“接下来，历星魂却是不敢再往下细想了。

　　叶惊天眼见历星魂脸上神情古怪，心中也是猜到大金帝陵之中的那个碧衣妇人一定是跟历星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下安慰她道：“星魂，异日咱们一定会再见到那碧衣妇人，到时候这其中的所有秘密，自然都会明白。”

　　历星魂转过头来，望着叶惊天，迟疑一下道：“咱们，咱们还能见到她么？”

　　叶惊天点点头。但其实，在他心底也是殊无半点把握。

　　四人临出山洞通道之际，叶惊天已然将那石雕机关转动开来，石门封闭。要想从外面进去，那是千难万难了。除非碧衣妇人和那石头人从那大金帝陵之中走将出来。可是，当此之际，叶惊天实在是不忍见到历星魂满脸愁云的样子。

　　历星魂经过叶惊天这么一番安慰，神色这才稍稍放松。而后将那香囊，肚兜，锦帕一一收进包裹之中，其后更是将那小小的包裹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四人草草吃过晚饭，略事洗漱，这才要了两间客房，各自歇息。

　　叶惊天和乐七星一间房内，二人都是睡得甚熟，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这才起来。其时，历星魂和风慕容早已起身。

　　四人吃过饭。叶惊天道：“咱们去我那叶伯伯和叶婶婶所住的地方探望一下，而后便去找寻那另外一颗尸丹的下落。好及早为风姑娘了结心愿。大家看如何？”

　　其余三人俱都点头同意。当下四人草草收拾一番之后，便即启程赶路。

　　四人所住的这一家荒村野店距离叶隐所住的那个靠山屯也只有百十里之遥，四个人向那客栈老板买了四匹马。

　　这四匹马也来得大不容易。小小山村那里来的这么多马匹？好在一月前这客栈来了几个参客，入山采参，迟迟不归。客栈老板揣测那几名参客势必遇害，这便自作主张，将其中四匹马卖给了叶惊天等人，小赚了一笔。

　　叶惊天等人策马徐行，将近日暮时分，便已然来到那靠山屯外。只见靠山屯小小的村落，依旧恬静无声。偶尔有一两声鸡鸭的鸣叫之声传入四人耳中。

　　叶惊天眼见距离叶伯伯，叶婶婶所住的那木屋越来越近，心中一阵发热。虽然那叶隐在大金帝陵之中对待自己甚是凉薄，但是叶婶婶却是对他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这一份感情便是让叶惊天牵挂之处。叶惊天之所以再次来到靠山屯，便是为了看望叶婶婶。天下只要有一个人对待自己好就够了，别人对待自己凉薄那又如何？

　　历星魂和乐七星对望一眼，二人心中都在思忱该不该现在告诉叶惊天，叶隐和叶婶婶乃是他亲生父母的这一个事实，二人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二人心中俱道：“也许到了那木屋之中，看到叶婶婶和叶伯伯，那二人便会将一切告知叶惊天了。”是以二人俱都忍住没有开口。

　　叶惊天策马奔到村东木屋之前，翻身下马，轻叩门扉，沉声唤道：“叶婶婶——叶婶婶——叶婶婶——”连唤三声，木屋之内却是没有半点声音。

　　叶惊天一怔，双手轻轻一推木门。那木门应手而开。

　　木屋之中空荡荡的，哪有半点人影？

　　叶惊天一怔之下，急忙进屋查看。里里外外转了一遭，还是没有半点人影。

　　叶婶婶，叶伯伯，还有那受伤在家的叶无双都是踪迹皆无。——这几人去了哪里？

　　叶惊天顿感心中一阵空荡荡。

　　历星魂，乐七星，风慕容三人此刻也都下马，来到木屋之中。看到这一幕情景，乐七星和历星魂都是心里一沉。二人对望一眼，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叶惊天。

　　叶惊天喃喃道：“叶婶婶为什么要走？我并没有嗔怪叶伯伯的意思啊？”对于叶隐一家的突然离去，叶惊天实在是索然无解。

　　乐七星忍不住道：“也许是那叶隐自觉对你不起呢。”

　　叶惊天皱起眉头，喃喃道：“对我不起？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为了相救无敌哥哥，如此待我，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叶隐对他凉薄如斯，叶惊天却是始终没有往心里去。也许是叶惊天记挂昔年叶隐将他从树林之中拾回来的这一场恩义，也许是叶惊天感念段青萍将之抚养成人的这一份情谊，叶惊天终是始终将叶隐，段青萍当做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乐七星大声道：“叶大哥，你别傻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叶隐，叶隐，其实是——”

　　叶惊天见乐七星神色有异，大奇，道：“叶隐其实是什么？”

　　乐七星心中热血上涌，大声道：“叶隐其实是你的亲生父亲！”

　　叶惊天一待，怔在那里。良久良久，这才笑道：“乐兄弟，你开什么玩笑。”叶惊天始终不相信乐七星适才所说的这一句话。

　　乐七星大声道：“我没有开玩笑。叶隐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一命换一命的那个是你的一奶同胞的哥哥。叶隐一定是因为感觉对你不起，不该用你的一条性命去换叶无敌的性命，这才全家离去。”

　　叶惊天盯着乐七星的眼睛，慢慢道：“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乐七星道：“不错，都是真的。你若不信，你问问历姑娘。”

　　叶惊天转过头来，眼睛望向历星魂，颤声问道：“乐兄弟说的一切可是真的？”

　　历星魂眼看叶惊天眼中慢慢升起一丝痛苦之意，但是自己也不愿欺骗于他。当下慢慢点了点头。

　　叶惊天脑海之中仿佛轰过一个大雷，轰轰作响……这一切是真的吗？叶隐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叶婶婶岂不就是我的……叶惊天不敢再往下想去。抬起头，叶惊天向历星魂颤声问道：‘这一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历星魂慢慢道：“就在你跳下那陷坑之后，叶婶婶忽然醒转过来，看到你不在身旁，这便问起你的下落。得知你为了相救叶无敌，一命换一命之后，叶婶婶急怒攻心，这才将你的身世和盘托出——”当下，历星魂一五一十将那日段青萍的言语一一复述出来。

　　叶惊天只听得惊心动魄。他想不到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被人遗弃在树林之中的孤儿，偶然所遇，才被叶隐夫妇收留。谁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叶隐和叶婶婶的孩子——一时间怔在哪里，呆呆而立。心中苦涩难言。

　　年少时候，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该是如何的喜悦兴奋，而今终于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之时，叶惊天心里却是一丝一毫的喜悦也没有。

　　叶惊天想起少年时候的种种——

　　雪地里独自牧羊——风呼呼的吹，漫天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自己一个人赶着一群羊，生怕少了一只，回到家被叶伯伯骂——

　　大雪落到破烂的衣服上，随即融化成水，那彻骨的寒意，他一辈子也忘不掉——他那时候只是想，是谁那么无德，将自己生到这个世间，却又不管不问，让自己变成一个弃儿，受着世间诸般疾苦——

　　他仰着头，望着天空，任由那漫天飞雪扑向他的脸颊。彻骨的寒意之中，他在想的是，爹爹娘亲，你们在那里？看到我这么一副摸样，你们会不会心痛？……

　　叶婶婶一直慈爱的照顾着他，他也一直很感激她，可是那一份感激，是对于一个将自己拾回来，又将自己抚养长大的那一种感激，叶惊天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叶婶婶会是自己的娘亲——那个对自己一直冷冷冰冰，不闻不问的叶伯伯是自己的爹爹——一念及此，叶惊天心中寒意陡升，似乎现在又置身在那一个漫天飞雪的冰天雪地之中——

　　少年时候的他，看着叶无敌叶无双兄弟二人，绕膝叶婶婶跟前，总有无限羡慕，此时想起，却是一阵阵的悲凉。

　　他只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是一奶同胞，叶家兄弟自小百般疼爱，而自己却是一介弃儿，遭受世间百般疾苦。明明是亲生父母俱都在身前，而自己却一直不知——瞒着自己的却是那慈爱善良的叶婶婶——此时此刻，叶惊天 心里就如同被针在心中狠狠刺了一下，一股剧痛募地席卷而来。

　　叶惊天大叫一声，转身大步向村外狂奔而去。

　　其余三人都是吃了一惊，不知道叶惊天是缘于何故这般暴走而去。当下历星魂，风慕容飞身上马，向叶惊天急追而去。

　　乐七星也是一跃而起，跃上马背，顺便将叶惊天所骑的那一匹马拽住缰绳，尾随在历星魂，风慕容二人身后，扬鞭策马，赶了过去。

　　叶惊天展开轻功，一路狂奔。犹如足不点地一般，身形之快，难以形容。盏茶时分之后，便已经奔到靠山屯数里开外一棵大松树之下。

　　叶惊天收住脚步，一掌向那棵大松树狠狠击了过去。

　　这一掌运足全身力气，其中更是夹带着叶惊天心中难以言说的巨大愤懑，一掌狠狠击在那大松树上。只震得那大松树松针簌簌而落。

　　叶惊天一动不动，任由那密如雨下的松针落到头上，身上。

　　片刻之后，叶惊天忽然仰天大吼起来。“啊，啊——”声音顺着天际飞扬出去，直惊得路过这一片天空的一只孤雁振翅而起。没入云中，消失不见。

　　叶惊天仰起头来，望向天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如同这孤雁飞走之后天空，一片空荡荡。就在这时，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低低道：“你没事吧？”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历星魂。原来历星魂和乐七星，风慕容三人已经赶了过来。三人下马，悄然走到叶惊天身后，叶惊天心情激荡，竟是全然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