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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那多手记之角》 作者: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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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打开日记,笔记本有些年岁,纸质泛黄,扑面而来一股旧书特有的味道。他用手掌扇去味道,翻到第一页默读起来。

有必要从今天开始记录。

我一直认为,人的一生是通过各种感觉拼接起来的,或者说,可以把这些感觉称为心情。若干年之后回想某一次生日宴会,也许不记得对面坐的是谁,但是欢乐的情感像一颗浓郁的巧克力,在心中慢慢化开;去一个城市旅游,可能已不记得下火车看到的闳宇崇楼、亭台楼榭,留下的只是恢弘震撼的冲击感;或许你已经无法描绘出高考前那几个月的具体情形,只要心念至此,犹如酷热暴晒下的烦躁、焦虑感将立刻涌上心头,与临考前惊心动魄的情感混合到一起,时刻提醒着你,一切都是存在过的事实。

所见的事物、情景起初像一幅色泽鲜丽的画,在岁月的侵袭中渐渐褪色,慢慢虚无,直到成为一张白纸。细细看来,有一团白色雾气在白纸上方,那就是情感,纷繁的人事情景最终浓缩成了一团由情感、心情的雾气,氤氲不散。所以,我只相信感觉、情感,眼睛看到的东西往往随着时光推移淡忘、变形,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事后描述的一定与当时所见的丝毫无差。我喜欢跟着感觉走,虽然感觉也会出错,但是相比视觉我更相信它。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的文笔真的不错,可能是有个当导游的老爹的关系吧,他以前在家里背的那些解说词浮华而不中用,倒是让我耳濡目染了。

所以拥有这样的文笔以后不干这一行了,我说不定能当个作家。

作家收入丰厚(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养活自己应该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攒点钱买一幢大一点的房子。把大哥接回来?我脑子里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那个疯子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如果能断绝关系,我一定不要和他扯上一丁点关系。

跑题了。

其实老天还算关照我,给了我一手好字好文笔外,还让我的拥有一身健硕的体魄,最主要的是我的拳头,要不是靠它,我才不会得到大佬的青睐。

是的,我的拳头能让人失去紧张感,以及,人最基本的恐惧感、兴奋感。什么样的伤势程度才会,破皮?流血?亦或是再严重一点的脑浆迸裂?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总之执行任务中被我伤到过的人几乎都失去了紧张感,这让我在业界也有了一个绰号,“感官收割者”,十八九岁的人就有这种尊称……好吧,其实我不太理解这称号的意思,但是我知道,一旦没有了紧张的感觉,日子是不好过的,我也在庆幸“感官收割者”是自己,而不是对手。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上个月的月中。

大佬派我去河西收债,我还记得他露出金牙发笑的脸,两颊的肉好像要垂到桌子上。他让我下手狠点,起码废对方一条胳膊。

我去了,以为这次会像往常一样收完债回来逛个夜店打个炮睡到第二天中午。谁知道那人极其顽强,被打的体无完肤了还用牙齿紧紧咬住我胸口,怎么打都不松口。

收债的时候不怕遇到比你强壮的人,怕的就像他这样死缠烂打的,好比一贴膏药,粘上你就摆脱不了,揭下来自己也会被撕掉一层皮。

我决定让他下半辈子彻底依靠输送营养液过活,拳头对准他的头部,使尽全力轰了上去。

最终……就是这样了,没人想到他居然在最后时刻松口。我那拳,用力过度收不住,轰在了自己的胸口。

中拳前后的经历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遍遍在我脑中重放,伴随着几乎能让人血崩的痛楚,短短几十秒种却像几分钟那么漫长。这是危急时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原因,使得身体的各个感官更加敏锐,人体接收到的信息量比普通状态下多出几倍,造成时间拉长的错觉。

也许那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我享受尽了肾上腺分泌带来的快感,现在的我,已经……

身体上的创伤对我而言不碍事,医生说,若是一般人,心脏受这种冲击,起码得躺上几个月的,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而我,半个月不到就可以下床走动,甚至是写东西,但是,我的紧张感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有人觉得没有紧张感是幸运,认为很多事情即使准备充分都失败,就是紧张捣的鬼。然而你们体会过失去紧张的痛苦么?

半个月以来,我身边的一切都像是泡在白开水中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成为了冷静的旁观者。没有肾上腺急剧的分泌,没有紧张刺激感,随之丢失的是对生活的期待。

讽刺的是绝望的感觉没有丢失,我开始绝望,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觉得自己成为穿线的木偶。即使是绝望,身体也不存在任何颤抖的反应,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失去紧张感,连恐惧都变得那么别扭虚无。

于是我向大佬倾诉。

大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认为勇者无惧,这是件好事。哼,我看他是觉得这样能更好的为他卖命。

我陷入绝望,有种被装进大盒子盖上盖的感觉,周身漆黑,没有半点声响。

我以为黑暗就会这样持续下去,谁知道,漆黑的世界忽然出现一丝光亮。

今天,我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在从老大那儿回来的路上,这种加速并非源于运动,紧张才是它的发动机。是什么时候呢?我只记得这感觉很短暂,很陌生,短暂到几乎将它遗忘,陌生到险些没有认出。

“来,一起躲会儿雨。”

“来,一起躲会儿雨。”

“来,一起躲会儿雨。”

那时大佬招呼我到公司屋檐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出现,重叠在一起,混乱到辨不出说了什么。

大佬在人行道上向我招手,天下着雨,雨点大得像一颗颗透明的子弹植入我皮肤里。

我恍然大悟,心跳加速就出现在那时候,有一辆摩托车向我迎面驶来,龙头几乎是擦着我的前胸掠过,紧张感却持续不到一秒。

我开始明白,只有临近死亡,才能恢复紧张与刺激,而且越接近,刺激感越强烈。知道了这一点,此后几天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都会出现我的身影,刺耳的急刹车声后,总是伴随司机愤怒的叫骂,车前的我却有说不出的满足感,直到司机开车离去,双臂的麻热感还没有消退。

但是,这样的时间总是太为短暂,我要想出一种让紧张、兴奋延长的方法,十秒钟、一分钟,最好是一小时!为了它,哪怕是付出生命,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写着写着我笑了,我想已经找到答案。

日记上没有写明时间,连天气也没有记录。那多看完第一篇日记,继续往后翻,发现之后还有三四篇。

随后的一篇,看得那多心惊胆战。

写日记的人找来近百颗空胶囊,只在其中一颗里面灌上砒霜,其余装满藕粉。然后在精神病房与自己的哥哥会面,偷偷地与他玩互吞药丸的游戏,看谁先中毒倒地。

砒霜吃下去并不会马上中毒,每吞下一粒胶囊都将与死神近距离接触,他在享受一份感觉,这份死神是否会把自己带走的悬念,好在护士及时感到,在两人中毒前制止了他们。

起先他的确获得了延长的紧张感,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任何方法也再不能唤起他的兴奋点。

于是在之后三四篇的日记里开始侧重作者自身心态的记叙,能感受到一种忧伤感弥漫在字里行间,并且越发浓重。

之后出现了大量涂改的痕迹,越往后几乎就是全篇日记被涂黑,再是日记本被撕过页的痕迹,最后就是空白页,可见日记主人心态已经失衡,不愿再写日记。

“怎么样,和我们掌握的线索完全一致吧?”林翡绯说,“喜爱玩撞车游戏,又有亲人住在精神病院,还有这张照片。”林翡绯再次拿起相框,照片里的碰瓷少年正在咧开嘴满足地笑。

“真是看不出来,那碰瓷的这么变态。追求死亡的快感,连自己的命都要拿来开玩笑。”那多读罢日记发出了“啧啧”的声音,看完日记,他也肯定碰瓷少年便是龙钟的看法。

“我想他干碰瓷这件事多半也是受到玩撞车游戏的启发。”

“不过倒是让我们大约知道了这次气数的对人的影响——失去紧张感。”那多笑道,“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功能。”他首先想到的是有了这个气数,以后和林翡绯玩云宵飞车自己就不会鬼叫到声带发炎了。

“失去感觉是很可怕的,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也是啊,如果我是去紧张感,”那多说,“说不定我也会像碰瓷的一样,心理变态呢。”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联系出租车司机,赶在藏象前找到龙钟。”林翡绯已经掏出手机。

“可是,怎么说服他把气数给我们呢?”那多看了看桌上的日记,咽了口口水,“我觉得他不好相处。”

“见机行事吧。”林翡绯说,显然也没有想好办法。

“嗯。从日记里看那碰瓷的好像还是个打手啊,咱们要小心点。”那多看看相框里的阳光少年,心里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见林翡绯已经开始打电话,于是不再说话。

手机忽然发出短信的提示音,那多开锁一看,短信来自影先生,只有寥寥数字:“进楼没?”

影先生终于有消息了,至少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那多顿时感觉到世界光明了很多。赶紧把现在的情况编成短信回复给影先生,还加上一个问句:你在哪?

“安全。看楼下,马湖在吗?”仅过了十多秒,影先生的短信又来到。

马湖,他不是跟踪你去了吗?那多心中纳闷,但还是走到窗前向下看,正好能看到草坪,但是已经没有牛塘、风海的踪迹,先前他们还在草坪上打牌。

那多视线转移寻找着藏象,终于在原先的隐蔽处看到了牛塘、风海,但是在他们的身边又多出一个黑衣人,很明显他是之前追踪影先生而去的马湖。

“马湖回来了。”说话声从那多身后传来,却是林翡绯,她已然打完了电话,“看来影先生的计策已经被完全识破了,好在我们已经进楼并得到了需要的信息。”

“你怎么跟幽灵似的,又吓我一跳。”那多心脏突突直跳,用手轻抚道。

“你在和谁发短信?”

“影先生。”

“他在哪里?”林翡绯关切地问道。

“没说,只是问我马湖是否在楼下。”那多边说边按着手机键盘,把马湖回来的消息发给影先生,“你说影先生干吗问这个。”

“他一定是发现原本跟踪他的马湖不见了。”林翡绯说,“没想到马湖这么快就看穿了影先生的‘调虎离山’之计。”

“对了,你刚才打的电话,司机怎么说。”编辑完短信发出后,那多问道。

“已经在医院里了,那碰瓷的好像还要住院。”林翡绯说。

“这么严重!”

“谁知道呢,看来顺道还要去银行取点钱。”

“医院地址要来了没?”

“当然。”林翡绯把背下来的医院地址输入到谷歌地图中,一搜,和自己所在位置相距只有不到三公里,“离这里倒也不远。”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那多催促道,要拉着林翡绯离开。

“我先走。”林翡绯说,“还是用进来的方式出去,你要等十分钟,我们路口见!”

“哦对了,你把医院地址告诉我,影先生让我发给他。”那多的手机再次收到了影先生的短信,约定一会儿在医院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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