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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窗》 作者:吴正

那件最令少年时代的晓海感到困惑、迷惘,甚至带点惊恐的事情就是父亲的那女生活。父亲没有再婚,晓海的母亲离家出走后,他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再提起过,似乎在他的生活中压根就没出现过这么个女人似的。父亲没再婚,这是指后来他再未正式娶过亲;事实上,经常进出他们那幢花园住宅的各种女人非但有,而且还有不少。尤其在那段他家经济条件相对宽松的期间。有时,晓海也会遇见她们,他很紧张,也很过敏。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她们,他一律叫她们“阿姨”。

一般来说,她们从不在他家过夜,她们总是在晓海上学之后和放学回家之前这段时间到他家来。父亲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注意影响的,尤其是注意对孩子可能造成的心理影响。然而,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瞒得住的。对于一个正处在成长中的孩子来说,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的存在和每一点气息的改变,其实都能被他的第六觉敏感出来,更何况晓海还是个天生就聪慧过人的孩子呢。

还有一点。因为对晓海而言,他总觉得自己是有一个母亲的;而她们,全不是他的母亲。是某种做儿子的本能使他为他的那个已经抛弃了他的母亲在鸣不平。这是一种情结,一种对一个孩子来说,很难克服得了的情结。这种情结折磨着他,令他困惑,令他痛苦,令他产生了某种程度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察觉出来的心理扭曲。

他正处在一个特定的生理阶段,对这类事情的猜测、想象和推论令他的头脑中淤塞着多种好奇而又紧张的念头。而另一面,他又怎么都无法在他的想象中排除其中的一个人就是他父亲这一桩事实。

他觉得他很难承受这种生理以及心理的压力。

与父亲所有有来往的女人之中,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高大肥胖的白皮肤的女人,她看上去比瘦小的父亲出不多要高出半个头来。到他家来的时候,她老骑一辆高身的兰翎牌的女式车,往花园的草地上那么啪地一打上撑脚,就堂而皇之地进屋来了,俨然是这家的女主人一般。他对她的印象深刻是因为来他家的女人中,数她最肆无忌惮,经常会当着他人的面与父亲做出某种越轨的亲昵动作。她的举止常常会叫父亲尴尬,却又避之不及。但看得出,出于某种暧昧的原因,父亲还是很迁就她和很喜欢她的,这从父亲待她的许多细节上晓海都能观察出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仲春的一个近晚时分,晓海在那一天突然放弃了做铁轨看落日的习惯,提早回家。一进花园,他就见到了那辆停在草坪上的兰翎车。他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心脏怦怦地乱跳。他甚至没在客饭厅中停留就径自上楼去了。离二楼还有两三步梯级时他就不由自主地趴下身来,因为他见到父亲的身影了。他从梯级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着二楼的主卧房里张望。他望见他的父亲跪在地上,他不知道他在干吗。他见不到那女人,却见到她的一条肥白的大腿从床沿的边上垂落了下来。这一回,他看清楚了,原来父亲正跪在地上吮吸她的脚趾呢。她的五个脚趾都张开着,肥白的脚掌几乎遮没了父亲的半个面孔。而父亲干这事似乎干的很投入,连儿子上楼来的脚步声都没能察觉。晓海听到那个女人的嬉笑声从半开着的房门里传出来:“侬老坏咯喔……喔哟,喔哟,侬……侬老坏咯……”

似乎,她被父亲的那个动作给整痒痒了。

后来,事隔多年的,当晓海在与他的女友做爱前,他也曾经尝试着模仿过父亲的那个古怪的举动,但他感觉不到有任何乐趣。他觉得那脚趾含在嘴里的味道是咸咸的,还有一股怪味。而让他给吮吸姆趾的女人也毫无兴奋和性快感可言,她有点莫名其妙,这让晓海感觉悻悻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严格来说,他至今还未弄清。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去弄清。这世间这人生有太多的事情是永远也弄不清,解不明的。尤其在性取态这个人性的最复杂的课题上,尽管他们是两父子,也不会一样。

这种弄不清就有点儿像他对他自己。都到了这种年龄段了,他都没能弄明白为什么自己老会对十来岁的男孩和女孩特别喜爱,对他们的行为与表情反应也特别敏感,特别能激起他的一种情感与心理冲动的?这是一种溺爱与自怜的感情混合体,含有对某个遥远记忆情结的补偿性质。而令他弄不明白的更是:有时,这种感觉会泛滥,会失控,会从纯喜爱的层面稀里糊涂地就走进了另类的心理境界中去。他问他自己:你有这种情形吗?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他又进而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但他答不上来。他听见自己在对自己说:不,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次被他窥见的父亲的苟且事也是与那女人在一起干的。

他从小便有那种天份,一旦他想做想看什么,他总能找到这么个机会,找到一个他能看见对方,而对方绝不可能发觉他的角度的。这一次他见到的情景是:那个高头大马的胖妇人叉开了双腿骑在了父亲的身上。从侧后方向望过去,她那两半肥而白的屁股一颠一颠的,两只奶子也上下乱晃。她似乎很享受,闭着眼睛仰着头,嘴里还哼哼呀呀的。而骨瘦如柴的父亲则被垫在了她的身子底下,显得格外可怜。他也紧闭着双眼,紧抿着嘴唇,一付难以忍受的样子。当然在后来,自从晓海与女馆长干过了那事后,他已完全能体会到父亲那一刻的感受了。但在当时,他真怕父亲会被那胖女人压散了骨架。他恨死那女人了,他恨不得能宰了她。一层理由是为他父亲——她怎么老想方设法地寻找一些残酷的方法来折磨他呢?而另一层原因是为了他那个只有童年记忆影子的母亲。他总觉得那女人这么做也同样在伤害他的母亲。具体是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但这女人却能煮很好吃的罗宋汤和西餐。而且那些食料佐料甚至午餐肉罐头都由她亲自带来。每次,只要她在这里的那个晚上,他们爷俩便能享受到一顿正宗“红房子“式的美餐。从这点上来说,晓海又产生了一种希望她能常到他家来的祈盼。在一段相当长的时期里,这种矛盾的心态经常折磨着他。四十年后,晓海因犯事被拘押进“差馆”,就是算命人所谓的他的名字第一次见诸报端的那一次,当然也是我在成都路延安路口的那片绿化带收到那只意外电话的那次,他居然见到那女人了——当然不是原来的那一个,而是一个极像那女人的另一个女人。

别以为警察抓捕人的时候是那副剑出鞘弩满张的架势,一旦人进了差馆,一切便顿时松弛了下来,恢复原态了。警察们解领带的解领带,除外套的除外套,倒茶来喝的倒茶来喝,嘻嘻哈哈说笑的嘻嘻哈哈说笑,根本就不再把他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抓来的对象当回事了。而那些对象呢,也都被驱赶到一间巨大的房间中,等候处理和发落。

那段时期正值香港警方规模性的扫黄期。原因是持双程证和自由行签证来港的大陆流莺在九龙旺角一带严重泛滥。她们以超低价位拉客,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此一来,非但抢了本地同类从业人员的饭碗,破坏了当地的行规,而且还令那一带的治安也出现了严重问题。社会舆论对此反应强烈,于是,警方便不得不有所举措了。另外,这段期间从大陆输入的流莺“外劳”还有一个特色,那便是四十多乃至近五十岁的老妓占了一个相当大的比例。据《苹果日报》有关专栏剖析:四五十岁的老女人富有性经验富有沧桑感,故她们更能比十多二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对年届花甲的“阿伯”们构成某种特殊的带怀旧感的诱惑力。旺角的“阿伯”们虽然钱不多,但因已到了退休的年龄,子女也都自立,负担相对减轻;他们有此时间,有此闲情,也不乏一定的经济能力(用不着太多,每次交易也就两三百港元而已),来一尝他们中青年时代由于繁重的生活压力而无法品尝到的那种滋味。无形中,他们更形成了此类行当中最具发掘潜质的一族人群了。消息传出,这种年龄段的“性工作者”们(台湾报纸用语)便蜂拥而至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一个行当都有其发财的秘诀。这与搞金融买股票炒房地产也差不多,关键在于对资讯的了解,对时间的把握,对出货还是进货信号的正确理解以及判断。

我可能扯开了去,还得回到我们小说的主线上来。差馆的大房里嘈嘈杂杂,不像警局倒像个麻雀馆了。这令那些犯事人刚给抓进来时的那种战战兢兢的情绪迅速得到了平抚。就像是被诊断患了癌症的病人,起初可能很害怕,但当他去到肿瘤医院,见到周围尽是这种人的时候,自然也就觉得无所谓了,生命,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吗?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的嘛!房间里人满为患,品流复杂:小偷,嫖客,盗窃犯,抢劫犯,露宿者(根据英伦留下来的殖民地法律,露宿街头也算是犯法),游荡者(英国法律的又一则奇文是,无故在外游荡而又无法提供适当理由者也是触犯法律的),还有什么“阻差办公”的,“携械而又企图不明”的,各式人等。还有就是那一茬一茬衣着暴露的流莺们也夹杂于其中,让那些男人们的眼光都望直了去。就在这时候,晓海见到了那个女人。

女人约莫四十上下,晓海想,她应该就是属于《苹果日报》专栏剖析的那种人物。而她也立即注意到他了。她向他抛来了一个媚眼:这应该是她的职业敏感和习惯所使然。事关当年晓海遇见她时,他还是个少年;时至今日,当他再见到了这个极像她的她时,他自己也都成了个十足的“阿伯“级的人物了。那女人打开手提袋,取出了一张碎纸和一枝原子笔来。她将纸片垫在手提袋上写了些什么,然后瞅瞅四周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她,便偷偷地移游了过来,她坐到了晓海的身边。她将一张纸片塞过来,她胖乎乎白嫩嫩的手指酷似当年父亲的那个女人的。她轻声说道(她说一口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这点,在黑龙江生活过十年的晓海一听便能辨别出来):这是我在香港和国内的地址以及电话号码,你拿着。我很快便能自签担保外出了;你如也出来,而又有需要的话,可打这个手机找我……从前的人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如今时代变了,男女平等了,女怕的不再是什么“嫁错郎”,而也是怕“入错行”了。像这样的人才,这样的胆魄和办事风格,假如从事金融业或进入了政界去发展的话,不又整出个举世闻名的女强人来,才怪。

在他故事的叙述中,晓海陡然插入了这么的一段情节,让我也说不上他的用意和心态究竟何在?我无法知道的事情还包括:他出来后是否真的去找过她?还是没有?以及,他去找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仅仅是为了去干一回那事,还是要用这一种特殊的方式去重温一次他的那个童年和少年之梦呢?

没人能说清,我说不清,晓海本人说不清,心理学的专家们也未必就能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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