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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窗》 作者:吴正

故事七拉八扯地讲到了这个份上,我想,现在应该是到了要对晓海一生中所遇到的各种女性作出一个比较系统化清理的时候了。一为我自己的创作思路,二也为读者的理解思路。

但一旦当自己面对这么个任务时,我又顿感彷徨和束手无策了起来。女人?晓海一生中所遇见的,又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刻痕的女人我不已在前文的叙述中都一一提及和交代过了吗?音乐老师、舞蹈演员、女馆长、小闺女、还有,就是他的那位胖老婆。当然还有,还有他的母亲,他父亲的情人,那位酷似他父亲情人的老妓女,那个至今为止我相信包括法官在内的谁都无法能真正弄清楚她与晓海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十一岁的小女孩以及她的那位穿着入时的性感母亲,等等、等等。

正如术师们所说的那样:一是他的眼神(?)二是他的琴(手)艺,令女性都会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向他靠拢,始终犹豫不决却又始终无法抗拒。然而,就当她们的心理气场受到某种电波干扰的同时,他自己的正常男性的心理波段也同样承受着来自于不同女性人格干扰波的冲激。他或者已经心理失衡了,或者还没有。那个铜锣湾餐厅吃饭的晚上,他打发他的胖太太和孩子先走一步之后,他还与我在一起喝多了二个小时的啤酒。后来,大家都喝得晕乎乎了,觉得世界都已飘了起来。就在这时,他说道,结果呢?结果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注定要陪伴我过一世的是你老兄刚才见到的那位胖夫人。他说,他俩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共同的话题,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爱情之类(“彼此太深爱对方又有什么益处?”我听见他轻轻地咕哝了一句,但又不能算是一句他的正式说出口来的话,故我只能用括弧来示之);至于性嚒,他说,深不深刻从何谈起?男女之间的欲火一旦被点燃,总也差不了是那回事。他之所以要娶她,而她,之所以也会嫁他,这都是因为有一种叫做潜意识的东西在起作用。物化了的潜意识告诉他说,她更适合做他的妻子;而同时又告诉她说,他更适合做她的丈夫。于是心化了的潜意识便只能靠边站,无从发言了。而一切便也水到渠成。这,就是缘份。轮着你与她了,就是你与她;只有因果,没有缘故。但我与你老兄就不同,他醉眼迷茫地举起了大口的啤酒杯来望着我,说道,我们是同性的朋友,我们可以选择。这个立场是任何异性都无法替代的。有些话,我能告诉你,如实地、不折不扣地告诉你;但,我能告诉我的太太吗?我能告诉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吗?不能。他兀自冷笑了一阵,把大半杯啤酒凑近嘴边,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的这个论点我倒是颇为认同的。由此可见,我对他那桩事件的独特取态也不是没有理论依据的。我与他的关系是同性、同代兼同乡,我对他的了解(从某一方面来说)可能已经太多。性是人类生存活动中的一个重要课题;而性别,则是小说创作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同一个社会命题的不同结论往往是荷尔蒙代你下的。克林顿当了八年美国总统,女性选民对他的青眯与支持是一块重要基石;后来,白宫见习生耐温斯基介入,遂令这块基石动摇,克先生黯然下台,怀着对荷尔蒙这一种生命物质的深深喜爱与恐惧。生物学和心理学的内在联系就是靠了这种神奇的物质,我相信现代科学和未来科学都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对此作出令人恍然大悟的结论。

我又将题目扯远了去,其实我想要说的是:还有一个曾经出现在晓海生命中的女性,我也不能漏提。

就是那个他吮她的姆趾,她毫无感觉,从而令他悻悻然的女人。那女人姓龚,他与龚女做过好多次爱,听晓海的口吻,自从女馆长替他开了窍之后,这种事他已老马识途驾轻就熟了(即使是在当时的那么个清教徒时代,他也总能找到最安全最合适的地点、时间与机会来干好这件事;我一早说了,他在这方面有天份)。这些都还在其次,重要的问题在于:他相信,龚女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一位能与他产生心灵共振的女人。在这一点上,谁也不能像她那样在晓海与异性的交往经验中占一席特殊的地位。就像是演绎一首两重奏作品;一问一答亦步亦趋的乐式是一种演绎方式,互为主题以及背景之交替的是另一种。然而,最深奥最富内涵也是最不易为的演绎方式是:两把乐器各自按照各自的音乐逻辑与声部通道各说各话各走各路;有时重叠,有时分野;有时融合,有时冲突。单独听来,自成其趣,合成之后,则又演变为了完全另一种风格和内涵一首新乐曲。新乐曲非但音乐效果别致,而且在创意手法上也往往出人意表。晓海相信他与她的心灵沟通就属于那第三种。

自然,这是站在晓海纯个人立点上的一种介说。他认为,男女之好分为三种:一种是纯肉体的,比如他与那位女馆长;第二种是纯爱情的,比如他和那个小闺女;第三种是纯心灵的,比如他与龚女。而且,他还继续将此立论推演出了一个更哲理更精辟的结论性的东西来。他说,即使你的一生中只爱过一个女人,其实,你与这个女人的关系之中也同样和同时存在着上述三种感情状态。它们互相独立互相制约也互相影响。然而,就算在哪一天,其中的一种已不复存在,其它的二种还会继续存在,继续运作,继续发挥相互间的影响力。即使到了其中的二项都不再存在时,留下的那一项仍然还会单独而又顽固地存在下去,而且还可能长久长久仍至永远地存在下去。从而使你与她成为了一对另类意义上的夫妻(或同居者,或情人或只是个知己知彼的异性朋友而已)。而他,杨晓海,只不过是同时拥有了三个独立的异性个体来为他共同构筑了其两性关系上的一个多切面体。而这,恰恰能让他更有机会与可能来辨认清某个问题的实质。他的“理论”把我说得一楞一楞的,但我还得承认:他说得不是没有点道理。哪,那位午蹈演员呢?我忽然就记起了那个曾与青年时代的晓海坐在道具箱上干过那么一回云雨之好的女人。我说,她,又属于你那三种两性关系中的哪一种呢?

他不置可否。我偷忖:就算是一位再资深的性与性别问题的专家有时也未必就做得到能将所有的两性交往个案都逐一归档。他回避了我的问题,但他却很简扼地向我讲述了他与那位午蹈演员的一段关系后文。(原来他俩的交往还有后文!)

他说,自从那回道具箱事件后,他倒真有些梦牵魂绕上她了。他很想与她发展一种纯感情的关系,(也许,他所指的就是他那三种分类关系中的第二种?)但她却总是回避着他,他无法了解她的真实想法。后来,回城大潮来临的前夕,她突然与一位齐齐哈尔市的知青闪电式地结了婚。原因是后来才传出来的:那位男青年的父亲是该市结合进领导班子去的一位老干部。老干部及时向真理投降,向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靠拢,赶上了那最后一班车。他一上任,就立马为他的儿子在齐市的一家机修厂找了个当技工的差使而将他上调了(当年的所谓“开后门”,最大的门缝也就如此了)。农转工?吃户籍粮?那还了得!这在当时,对于一辈子都可能要生活在一纸农村户口阴影下的知青们来说,可谓是一件足以改变其命运的大事了。单凭了这个优势,男青年就有条件带着一位漂亮、风流而且又是搞文艺的上海女孩回城定居去了。

但又有谁能料到呢?后来的社会与经济的发展形态都出现了大逆转,而以如此理由作为结合基础的婚姻注定是不可能持久的。再过了几年,晓海已经回沪并考入了上音攻读提琴演奏专业了。有一天,那位午蹈演员突然出现在了晓海的寝室的门前,脸上还带着几分东北水土滋养出来的那种国光苹果式的红扑扑的色彩,衣着也具备了北方城镇妇女们的那种香里香气的艳丽和莫明其妙性感的一切特征。她告诉晓海说,她已与那齐齐哈尔人离异了,她想与他一同生活(同居还是结婚她没说清楚)。这叫晓海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他连忙将她拉到一旁以避开上音同学们向他俩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他问清了她的情况后告诉她说,他俩之间再也没有这种可能了。(这一回,他指的是不是他的那套两性关系中的第三类别?)于是,她只能悻悻而去。后来,当她回忆起她当时的心情时说,她的确有点失望,但她想:她不还是原来的她么?这是件预料之中的事。就像是下一笔不需要押上本钱的赌博,成功了当然好,不成,也没啥损失——除了倒贴了一回女人的脸面和自尊外。而这一点,其实也只是一件纯个人情绪上的问题。记住,可能记它一辈子;忘掉,也就是个把时辰,不就将之都弃置于脑后了?

二十年后,他又见到了她。

她是利用到香港来旅游的机会找到他的。那时候的她已完全换了个人。国光苹果式的红扑扑的脸色已完全被资生堂化妆品的粉底和青紫色的眼晕膏所代替,还有闪闪发亮的甲油,点在十只指尖和趾尖上,总共二十处的人肢端点,都有银色的光芒放射出来。当年见到她时的那种北方妇女的土气和艳俗自然都一扫而光了。她穿一件BURBERRY的米色风衣,手挽一只最新款的LV手袋。她告诉他,自从那次他俩在上海见面之后不久,她便利用学生签证去了日本。她当然不会到日本去留什么学读什么书,她找了个男人,又跳了个男人,然后又换了另一个男人。如此几个来回,她便像蛇蜕皮似的一次又一次地长大长粗而且脱胎换骨了。如今,她的身份是东京某株式会社的老板夫人。在物质上,她说,她什么也不缺,她只是感到空虚,她想……而晓海便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找了个机会,按排他那胖妻和十岁的儿子去别处呆了半天,而他与她又扎扎实实地干了一回。(此次,他在向我暗示的是否就是他那套所谓“三类性关系理论”中的第一类呢?)这一次,他成熟了,而她,则更成熟。说到底,性爱也是一门艺术,就像从事其它艺术的钻研一样,是学无止境的。他俩干得时而如鱼得水时而地动山摇,他们在各自修炼了三十年后又比试了一回武功,他们既重温了一次旧梦又做多了一回新梦。临走,她说,她还会来找他的。但始终也没再来。一则可能是双方在武功的修炼上还都没能达到一个再度比试的新境界;二则,根据晓海的“猫理论”,至少证明对方在吃穿住用的问题上直到现在也还都不错才对。

不要再说别人了,让故事再回到龚女的那条情节线上去。

龚女在当年已经是上音附中的学生了。钢琴与提琴的基础训练都十分扎实。当晓海第一次带着父亲留给他的那把捷克古琴出现在她的位于华山路枕流公寓的家中时,她一下子便觉察出了这位与她同龄的业余拉琴者与众不同的音乐天赋。她对他另眼相看,并萌生了一种朦胧的爱慕之意。

当时全国的学校都处于一种停课闹革命的瘫痪状态,流连在社会上的青年学子们无所事事,但又精力过剩,无处发泄。他们自动地分聚成若干部族:搞打砸抢的,逍遥在家的,打家俱玩电视机和落地音响的,集邮买卖古玩古董的,拆卸装配自行车的,什么都有。但也有那么一小批人,他们酷爱艺术酷爱文学酷爱音乐,总之,他们酷爱学习酷爱汲取知识,他们认为,没有学习与长进的生活不是生活。他们将一本本扫四旧漏网的十八十九世纪的西洋名著在暗地里互传互阅又互诉心得体会读后感。他门又抄谱又晒谱,又聚合在一块搞室内乐的演奏与欣赏,互相切磋琴艺画艺和诗艺。这批人之中的不少个在文革刚结束,人才的断层期脱颖而出,成了一个方面军的顶梁柱和领袖人物,从此便步入了人生的辉煌期。当然,打家具和装自行车的也都各有出路,他们可以去厂里干活。只是适逢政策转型期,又到了规定的年龄,故而纷纷下岗,提前进入了清苦的老年生活阶段。至于搞打砸抢的,文革结束后多数都成了所谓的“三种人”了,有的甚至还被选中,为成“四人帮”的殉葬品,被关进了大狱。待到可以重见天日,非但眉毛胡须都已花白,世界也全变了样。流放到社会上来与蹲在大狱里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没啥两样(呆在大牢里还能混顿免费的饭吃,然而当今社会,流行的一句告诫语是: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由此可见,再怎么样的时代,再怎么样的生存环境,上帝还是会将人生道路一部份的选择权交还给你自己来掌控,因为如此一来,好让你一旦等到人生有了某个结论时也不至于太去责怪你的造物主不公平了。

晓海用他的55岁的皱纹与笑容圈拢了他那最后一句结束语的句号。我说,当年,我俩不都属于那一小批人之中的一份子吗?只是当时大家互不认识,命运非要按排我们在过了天命年后的异乡见面,结为知己。于是,他感慨地笑了,我也感慨地笑了。我又说道,你还没有说下去呢,你的那位龚姓的女友后来怎么啦?我很想知道这一对所谓“纯心灵”之爱的情人的最终结局,我想,不仅是我,我的读者们也一样想知道。他说,你还记得1971年吧?你对1971年的上海还有印象吗?

于是1971年,那个遥远年代的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轮廓便在我的脑海里再现了。那一年林彪出逃,坠机身亡。事件令到长达十年的文革恶梦有过一次半夜时分偶而醒来的机会。但中国社会在一个巨大的翻身动作之后,在梦与醒之旋涡里打了个转,便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她继续去做她的那一场漫无边际的历史的恶梦。

我说,是的,我还有点印象。

1971年一个雪冬的深夜。枕流公寓大门口的那盏铸铁的六角形门廊灯还在,它并没随着其他象征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残渣余孽和四旧物件一起被无产阶级的革命的铁扫帚从这地球上清除出去。近半个世纪了,寒冬酷暑,每一个夜晚它都坚守在那里,以它那幽淡的灯光照亮那一方属于它的小小的领地。与此同时,它也从它的角度见证着上海当代史的演进过程。那个深夜,它见到一位少女与一位背着提琴的少男从公寓的大门口走了出来。他们俩在它的下方站定了,他们各自紧了紧棉大衣的裹扣,又将长绒围巾往内里塞了塞,他们将大衣的领子都翻竖了起来。有雪花顺着风势飘进门廊里来,街上的路灯稀少而昏暗。在路灯幽黄的灯光里,他们见到几个人影正在凛冽的北风里作业。他们先将贴在公寓对面花园围墙上的已经不合时宜的口号与标语撕下来,再换上了新的“批林批孔”的大标语。

这次是晓海离开上海三年后再度踏足故乡的土地,而今晚又是他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已将父亲的后事了理完毕,并把家中所剩无几的几件家具与物件都分送给了亲友,剩下的二楼的那间正房,他也去房管所办了上缴的手续。他只为自己留了一口樟木箱,内装一些衣衫物件,几本相簿,再有就是父亲遗留下来的一些有记念价值,能令他睹物思人的物品。这些东西未必值什么钱,但他却舍不得将它们一并处理掉,再重,他也要将父亲精神的一部份的象征物带在身边。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那把捷克琴和一大叠的曲谱,这是他赖以生存的精神食粮。他买好了一张第二天傍晚去三棵树的火车票,而这天晚上,他便背着那架琴来到了枕流公寓,他想同她讲点什么。

其实,龚女远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的长相很一般——还不说一般,简直是有点儿难看了。至少说,也是个缺乏十八九岁青春少女的那种诱人光彩的女孩。她身材瘦小,有点发育不良的样子;皮肤则略显病态的焦黄。与当年唇红面白的美少年晓海两个处在一块,反差很大。然而,晓海对她却是十分敬重和器重的,并由器重而滑入了一往情深的那张爱之网中去了。另外,晓海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只有她,才与他是门当户对的一对。龚女的父亲是教授,母亲是医生,而她自幼便受到良好的教育和艺术熏陶,她是当年那些同龄女孩中的一个异数。而在晓海的一生中,这也是他在爱情问题上的唯一的一次带上了理性色彩的选择。

哪他之于她呢?她自然会被他的外貌所吸引,(是不是还有他的眼神?)他当年的那点琴艺于她是算不上什么的,但她能感觉到他心灵深处储存着的艺术潜能。这是天生的,并不是每个从事专业艺术工作的人一定会具备的质素。于是,他俩的情爱关系便自然而然地朝着丛林的深处走去了。他俩有了男女之间的一切可能会有的行为和动作,之后,便有了那第一回。在这方面,他堪称是老手了,他让她享受到了一个女人应该享受到的一切快乐与疯狂;同时,他也让他自己享受了一个男人等值的疯狂与快乐。那个寒冬的雪夜,当他背着一架提琴去到她家时,他俩间的男欢与女爱,就某个层面而言,已经达到了那种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的地步了。

他在她家里呆了约莫有个把时辰。他用提琴而她用钢琴,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合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的那首“忧郁小夜曲”。乐曲是降D大调的,因此曲调中渗透着的是一股浓浓的缠绵而又伤感的情绪。这令他俩都很动情,也很合乎他们两人那一刻的心情。后来他们一同走出公寓来,走进了刺骨的寒风里。迎面打来的雪花掉在了他们年青的脸膛上,随即便溶化了。夜已很深,路上不见有一个行人,只有他俩的毛靴鞋底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追随着他们一路而去。谁也不说一句话,但谁都清楚谁的心中在想些什么。远远的,他们看见了新乐路东湖路交界口上的那座东正教堂的圆拱型的穹顶了,往日呈湖绿色的拱顶此刻都披上了一层厚绒绒的雪装,但雪,还在一个劲儿地下,昏黄的路灯下,它们飘落的姿态显得是那么地柔弱、无助而又迷惘。他站住了,他觉的这里应该是他与她分手的地方了。他说,这回我一去,可就归无期啦。她望着他,无言。他再说道,上海已不再有我的家了:亲人,房子,什么都没了。如今,在这世界上,真正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黑龙江再遥远,农场的生活再艰苦,文宣队里的人事关系再复杂,再险恶,但我觉得那里才是我的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语气是无奈的,心酸的,但一字一句,他的吐音特别清楚;尤其在这寂静的雪夜里,那声波一圈一圈地散开去,似乎产生出了一种无限度扩张的效果。

他只是想传达某个意思。

他看见她望着他的眼睛终于垂了下去,它们望在了雪地上。松软的雪地上延伸着一排长长的双人行的脚印,脚印一直从华山路枕流公寓的大门口通过来,到这里才停顿了下来。

她说话了,但文不对题。她说,噢,是吗?而他,便立即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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