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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命交给我》 作者:那多

第三章 变化的历史

    一看清楚,我的心就“突”地一跳。难不成“过去”也和“未来”一样,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不断地变化,有许多的“过去”?历史不是固定的,过去在不停地变化!

    “对您丈夫的过世,我感到很遗憾。”我说,“不过,您是否知道,您前夫也已经去世了。”

    “我听说了。”

    “有一点您可能不知道,杨展是在我面前跳楼的。”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我想拜访您。杨展死前对我说了一些话,让我对您先生的自杀产生了怀疑。”

    “对不起。”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您是?”

    我自然是先报过家门,但她显然对我已全无印象,压根没听进去,这时略有些狼狈:“我是《晨星报》记者那多,跑文化口的,去年的时候还来您家喝过次茶……”

    “您是记者?”她确认般再问了一次,然后同意与我碰面。

    四小时后,还是在当年的那个客厅里,还是在当年的那张茶几边。没有中规中矩的茶具,只有两杯袋泡茶。热气袅袅间,我与未亡人谈论起她死去的丈夫,小小的空间里,有孤寂弥散。

    这时的她,望之即是四十许的妇人了。

    “应该从我收到请柬说起。在那之前,我只见过杨展两次。第二次,还是在您先生的葬礼上。”

    我把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舒星妤听得很认真,也许她已经从别的什么渠道了解到一些,但又怎么比得上我这个亲历者说起来清楚。

    当我说到杨展毫不犹豫地开枪,并且让那些人脱光了站到露台上时,舒星妤蹙眉摇头。

    “怎么?”我问。

    “哦,没什么,您请继续说,我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我多问一句,在您印象里,杨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尽管我们早已离婚了,但还是很难想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说他是怎样的好人,而是,他从来不和人正面起冲突,如果要报复,那也是背后放箭,使阴谋诡计。他和传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传良是那种气上了头会挥拳头的男人,杨展其实……”

    “很?”

    舒星妤点头:“对的,恨极了,他也就是在肚子里诅咒。他请去的这几个人,其实我是知道的,杨展对他们背底里咬牙切齿,那是宿怨了,可是当面碰到,还不是笑呵呵装得没事人一样。”

    “但现在谁都这样,如果不是准备破釜沉舟,谁会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呢。杨展也是因为要自杀了,在死之前发泄一下。”我说。

    “自杀……”舒星妤双手放在膝上,微微低下额,半阖起眼,凝望几上那未喝过一口的茶。她当然不是在看茶,眼神落到的,是不知多久之前的往事,和心中翻滚起来的复杂情绪。

    “以您对他过去的了解,他有自杀倾向吗?”

    “一般来说,他可是个惜命的人呢。”舒星妤轻轻摇头。

    但这“一般来说”,又是从何而来,像是有未言尽之意啊。

    “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您在电话里说,他……他承认了?”

    “倒也不是那么直接地承认。”我便又接着前话往下说,直说到我为了拖延时间等警察来,主动提起了她的名字,不料却换来了杨展的一句“她欠我的账,我已经讨回来了。我们扯平了”。

    舒星妤听见这句话,嘴唇一阵哆嗦,竟是恨得咬牙切齿了。

    直到我把当晚的经历全都说完,她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来,向我欠身鞠了一躬。

    我来不及躲,又不方便伸手扶上去,她重新坐下,说:“真的是太感谢了,这样的事情,根本没确凿的证据,警察是不可能再查下去,更何况杨展现在也已经死了。但我先生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我心里……”

    她哽噎起来,缓了一缓,又说:“在这样的时候,您愿意这么来查真相,实在是……”

    我见她又开始流泪,连忙说了些安慰话,心里却觉得,舒星妤这番做派,未免没有故意的嫌疑。我刚才作为她亡夫的朋友,说了些杨展自杀前的言行,并没有直言要就此查下去。她这么一讲,就算是先谢过了我还未做的事情,这是急着钉钉子呢。

    但反过来一想,坚信阳传良之死别有猫腻的她,除了我,可能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吧。这样的小手段,合情合理。

    “我对你们三个人的过去,听过些传言,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我问起了三个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面前的未亡人,先嫁杨展,后嫁阳传良,若阳传良之死与杨展有关,那么原因多半就在此了。

    舒星妤应了,用平淡的口气慢慢道来。

    舒星妤嫁给杨展,是在差不多二十年前。那时杨展还在读博,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几篇论文,刚刚受到一些关注,和后来的声望相比,还只是崭露头角。

    至于两人是如何相识相恋,舒星妤没有细说,因其既与主题无关,时至今日,又尽是些不堪回忆的旧事。

    和所有夫妻一样,杨展和舒星妤也从初恋时的天雷地火,渐趋婚后的平淡。

    由爱情而变亲情,平淡后有相濡以沫的温馨,两个人关系的根基却反而要比热恋时牢靠得多,这才是一辈子的夫妻。但杨展和舒星妤平淡是平淡了,却变得开始疏离,其中原因,一个是两人没能有个孩子,再就是杨展的性格。

    杨展性格孤僻,且是个典型的书房式学者,整日里埋头课题研究,和老婆的话很少。有时候待在实验室里,也会长时间不回家。交流少了,感情自然难以维系。舒星妤其实知道,杨展心中还是爱她的,但这样的信息,缺乏合适的手段传递出来还是白搭。很多时候,形式是极重要的。

    八年之前,杨展去美当访问学者,后因参与一个高端实验室的项目,又在美多停留了三年。就在他因对该项目的贡献博得声名,准备回国的时候,舒星妤和他离婚了。这么长时间的实际分居状态,法院可以直接硬判,由不得他不同意了。

    和杨展离婚之后,舒星妤就和阳传良结婚至今。阳、杨二人本是同学,关系还颇不错。这么多年因为这层关系,舒和阳遇见过许多次。在舒还未离婚时,两个人私下里有过多少接触,舒星妤当然不会说,但这样的事情,想也能想个大概出来。

    所以事情发生之后,杨展感觉就像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恨阳传良入骨。

    阳传良的性格和杨展完全不同。一个是成天田野考察,皮肤都晒得乌黑,开朗外向;一个整天在书斋实验室,肤色苍白弱不禁风。但阳传良这个整天必须往外跑的人,却愿意抽出所有可能的时间陪舒星妤,和杨展对比明显。

    当然,一段婚姻破裂,多数是双方都有问题。我在这里听舒星妤述说前事,难免带了倾向性。如果是杨展说来,必然是另一种角度。

    “那你和传良兄婚后,和杨展还有接触吗?”我问。

    “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认为传良的死和他有关。我们离婚时,他痛哭流涕,求我回心转意。如果他早能这样,也许我们还有余地,到了那个时候,当然什么都晚了。他一直希望可以追我回来,哪怕我和传良结婚了,他都不放过我,比起我们婚后他对我的不闻不问,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我叹了口气,人都是这样的,失去了才想起来珍惜。

    “传良因为常常要去外地考古,一去就是数周乃至数月,他以为自己有可趁之机,不停地来烦我。为此我还换过两次手机号码,根本没用。有几次我早晨开门取牛奶的时候,就见他站在门口等着,那情形其实很吓人。偏偏传良觉得和杨展是老同学,他娶了我,心里头总觉得有对不起杨展的地方,对他的这种行为,只要不过份逾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容着。”

    这话说得就很明白了,舒和阳的关系,必然是在舒杨还没有离婚时就开始了。有悖道德,却也是人之常情。

    “他能包容,我不行啊。有的时候,并不是行为不逾矩就能包容的,杨展的这些行为,在我看来就是骚扰,而且是让我不堪忍受的骚扰,长年累月下来,谁都受不了。到了去年,我已经忍无可忍,特意把他约出来,明明白白地对他讲清楚,我对他已经没有一点感情,绝不可能再回到一起了。但是他置若罔闻,只当没听见。就在传良死前三个月,我报了警。然后我找了个律师给他发函,再有一次,就向法院起诉,也不求让他赔精神损失,只为让他名誉扫地。他这个人,最好面子了。”

    我心里却想,也许杨展在和舒星妤的婚姻里有诸多做得不够的地方,但是离婚后连着好几年都这样纠缠不休,反过来想,却也是痴心一片。换来一纸律师函,怕是得心如刀割吧。

    “那之后呢?”我问。

    “他未再在我面前出现过,却打电话给传良,污言秽语,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一通,还在电话里说,除了他,没人配和我在一起,让传良小心点。”

    “这是威胁了,你们报警了吗?”

    舒星妤摇头说:“当时只以为是他的气话,根本没想到他真的会做什么。”

    “那么传良兄过世以的,你把杨展说过的话告诉警方了吗?”

    舒星妤露出一丝苦笑:“也怪我,气急攻心,恨极了杨展,总是在各种场合,说传良的死和他有关系。所以我对警方说的话,可能他们也未必全当真吧。再者,据警方说,从现场的情况看,确实是自杀,和杨展没有任何关系。”

    “关于警方调查的结果,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些?”我问。

    “好的,我和他失去联系,是在十二月十八日。”

    那正是原定曹操墓考古安阳新闻发布会的前一天,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小侯聊到去阳传良家作客喝茶的往事,期待着次日发布会上有猛料可写呢。

    “那时他去安阳考古,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南京,本说好了这次回来,好好度一次假。他说要和我一起找一个有海的地方,舒舒服服玩一个星期,让我先打听着有什么好玩的行程呢。白天,我还在网上看马尔代夫的自由行,想着晚上和他沟通一下,就要订票了。”舒星妤停了下来,这样的回忆,很难不牵扯感情。

    她稍停即续,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都会通电话的。那个晚上我一直没有等到他的电话,打过去也是关机。我本来还想,是不是在开会,关了手机忘记开,但是十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他同事的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传良去了哪里。”

    十八日一大早,就有人看见阳传良离开了考古队入住的宾馆,然后他就再未曾回来。根据警方事后的调查,阳传良搭一班当日傍晚的飞机回了南京,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也没有回酒店取行李,只带了随身的小包。坐在同一航班相邻座位的乘客也被找到,确认了阳传良是独自上的飞机,没有受人挟持。她对阳传良的印象比较淡,因为“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没有存在感。

    阳传良当晚回到南京后,很幸运的是连他在机场坐的出租车司机都被找到了。和机上的乘客对阳的印象恰恰相反,司机对这位乘客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据司机回忆,阳传良上车后,告诉司机去城里,进了城司机再问目的地,得到的回答却是随便开。

    这当然是司机最爱从乘客嘴里听到的了,加油门上高架路,漫无目的地开起来。一路上阳传良只是望着窗外发呆,司机和他搭话,也都爱理不理,显得心事重重。开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又问“还这么绕吗”,阳传良依然给了确认的答复。这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司机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更让他吓到的,是发现阳传良忽然开始咬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关于这点后来在尸检上得到证实,那是深达手骨的伤口,显见当时阳传良对自己的手下嘴时,用了牙齿咬合的全力。

    当时司机见到阳传良满手是血,被吓得不轻,问你这是干什么。阳传良答,只是试试痛不痛。司机问那痛不痛,阳传良说痛。

    “废话,咬成那样,能不痛吗?”司机这样对来调查的警察说:“但当时我真的怀疑他不痛,因为他的表情,就好像咬在别人手上一样。但又不是喝醉的,我担保,一丁点儿酒味都没有。”

    这样一来,司机也不敢再挣阳传良的钱,说你还是讲一个目的地,我送你过去,别再这样转了。阳传良说,那你就把我在这儿放下吧。说这话的时候,车还在高架路上,司机当然不能停车,说你别这样,好好说个地方,我不收你钱了。阳传良想了想,就让司机把车开到紫金山下。下车的时候,他从皮夹里随手扯了近十张大钞扔给司机,独自郁郁行去。

    阳传良接下来的行踪,极可能就在夜里直接上了紫金山。一对爬紫金山看日出的情侣,在次日五时许爬到紫金山顶时,愕然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们而在了。这人临涯而坐,两只脚都荡在空中,一副正发呆的痴子模样。这对情侣本想好好过两人世界,多了这么个不声不响的人出来,怎么都不得劲,于是在太阳升起后不久就离开了。他们是最后见过阳传良的人。

    因为尸体卡在峰下一处隐蔽山缝里,所以直到四天后才被发现。

    通常一个人自杀前,往往会写下遗书,安排好身后事。至少也会给最亲的人(比如妻子)留言交待。但阳传良这些全都没有。对这样特异的案例,要不是警方通过调查勾勒出一条阳传良的路线途,证实其独自行动并且精神状态有明显的问题,恐怕舒星妤第一个就会被列为调查对像。

    现在,在所有的调查结果中,都没有发现外力介入阳传良的死亡,包括对死后随身物品的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的第三方。所以,尽管阳传良平时表现得完全不似一个会自杀的人,却还是只能以自杀作盖棺论定。而对于杨展仇杀的推测,难怪要被警方视之为无稽之谈了。

    根据这个结果来推论,应该是阳传良受了巨大的心理刺激,一时想不开所致。然而这也得不到一点事实支撑,别说舒星妤完全没头绪,整日工作在一起的同事,也都说直到十七日,都没有发现阳传良和平日里有任何不同。

    那就只能说,阳传良可能有心理隐疾,突然发作而自杀了。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除此之外,竟是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我在听完了舒星妤转述的警方调查结果,心里转瞬间,却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传良从上飞机开始,之后的行踪,都被警方调查出来了。那么他上飞机之前呢,从当天早晨开始,到下午的这一长段时间里,他都去了哪里?”

    “暂时还没有线索,这是缺失的半天。都说如果能把他在这半天里做了什么查出来,也许自杀之谜就破解了。”

    我皱着眉想了半天,又问:“在之前每天的电话里,您真的没有发现一点点异样?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古怪的话,做过什么古怪的事?哪怕再小也行。”

    舒星妤苦笑着摇头,显然这个问题她也自己想过很多遍了。

    “那么,不是近期呢,您是最了解他的,就他这个人来说,性格也好习惯也好,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吗?”其实我问这话,已经在考虑,有没有可能真如警方所说,阳传良原本就有隐性的心理问题。

    “要说奇怪的话,我也就是觉得他有些想法挺奇怪的,他特别爱研究历史里面一些难解释的事情,简直入了迷,逢着投缘的人,就聊这些。他还有本小簿子,哦您稍等。”她转进里屋,不一会儿拿了本记事簿出来。

    “这本子,他一直随身带着,死的时候,就搁在小包里,警察看过了,对解释他为什么自杀没帮助,就还给我了。”

    我接过本子,翻了几页,说:“能不能借我回去仔细翻翻,琢磨琢磨。”

    舒星妤点头。

    聊到这里,我感觉该问的都问了,打算起身告辞,回去研究一下这本本子,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另外,也要去了解一下杨展自杀前几天都干了什么。我直觉杨展必然和阳传良的自杀有关系,或许他用了某种方式诱导了阳传良自杀,两人相识那么多年,或者有什么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然而他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呢,要查阳传良的自杀,就不能把杨展的自杀轻轻放过,两宗死亡之间,极可能是有关联的。

    却不料舒星妤并没有配合作出送客的姿态,说:“其实还有件事情,我感觉着,也许应该告诉你。先前你问过我,杨展有没有自杀倾向。他的确是个很怕死的人,可是我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好像他正打算要自杀。”

    我吃了一惊,但怎么叫好像要自杀呢?

    杨展的老家在武夷山下,舒星妤和杨展初次相逢,就是在武夷山大王峰上。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爬上大王峰顶,山风烈烈,心旷神怡,正四下里眺望风景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崖边。真的是崖边,他站在一块凸出去的石头上,那石头有一小半是伸在崖外的,他就站在那一小半上。吓得我,当时都不敢大声地说话,怕惊到他就摔下去了。我就对他讲,快站回来一点,那样子我看着心慌。他回过头看过,脸色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但是却冲我笑了笑,问我,是不是以为他要跳下去。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好一个劲对他傻笑。后来他说,他就是被我的笑容征服的。”

    “他见我笑,很突兀地说,请我喝茶。我本来对喝茶不太有兴趣,但我实在怕他跳下去,就答应了。然后他就一点一点地缩回来,脚下还滑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及时拉住他,没准就真摔死了。我们在半山腰找了个地方喝茶,我问他刚才不会是真的想自杀吧,他也不正面回答。那时他正在写博士论文,该准备的资料和实验数据都齐了,特意回老家呆一段时间,想在这儿把论文最后完成。杨展的长相,是我年轻的时候会喜欢的那种,他又很努力地追我,就好了。起初我觉得,在大王峰上,肯定是我误会他了,他不是想着要自杀,可能是想他的博士论文入了神。但是在交往的起初一段时间里,我还是觉得他有点不正常。”

    “难道他真的有自杀倾向?”我问。

    舒星妤点头:“哪怕是和我在约会的时候,他也时常长时间的走神发呆。说老实话,那时我对自己还挺自信的,他这个样子,让我有点挫折。有的时候,他会有异常的举动。比如在过马路的时候,他会突然冲出去,有一次车就急刹在他跟前,我都吓死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我和他一起坐火车回上海,在站台上等车时,我就瞧着他紧贴着铁轨,眼睛总往下看,像是随时都要跳下去。总之那样的情形还有很多,感觉他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是渐渐地就好了,只是我和他刚认识时那十天左右特别厉害,后来就再没有这种情况了。”

    “我总是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试探着问过几次,他却讳莫如深,我也就算了,两个人之间,总要留些余地的。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当年的情况,相反得,到变得非常重视身体保养,很惜命。大概结婚后五年多,有一次他喝醉酒回来,说如果不是遇到我,就没有今天的他了,谢谢我帮他挣脱出来。我要再详细问,他却睡过去了,只断断续续梦话一样说了些很含糊的词,我能听清的,就是精神病院。好像是件和精神病院有关系的事情。第二天他醒过来,就绝口不提了。”

    “难道他住过精神病院?”

    舒星妤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没有再私底下做过什么调查,我想着,有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不影响现在的生活,不必深究。”

    精神病院?我念了几遍,问:“是哪家精神病院他说了吗?”

    “应该是当地的吧,武夷山市的。具体哪家我不清楚。”

    我记在心里,然后正式告辞。离开时我告诉舒星妤,我会尽力去查,但到底谜团能不能解开,我也不能保证。她说当然。

    回上海的火车上,我拿出那本记事簿。阳传良曾经和我提过他有这么个小本子,里面记录的,果然就是那些历史上难解的谜团,记载和考古发现中的自相矛盾之处。其中大多他都和我提过,但是本子上记得更详细,出自何处,又有哪些其它史籍的记载可供佐证等等。但是和他的自杀,看起来并无关系。

    我一页页向后翻,看了过半的时候,却见到有一页下沿上写了两行小字,似是阳传良在写的时候突发奇想,随手记下的。却又用笔划去了,划得并不彻底,仍能看清写得是什么内容。

    一看清楚,我的心里就“突”地一跳。

    凡此种种,忍不住有异想冒出来,难不成“过去”也和“未来”一样,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不断地变化中,有许多的“过去”?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对于历史,有着多种不同的记载。

    历史不是固定的,过去在不停地变化中!

    不仅是心脏猛跳,这两句话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让我整个人的神智都像被冲城撞木迎面撞上,摇来晃去,许久才镇定下来。

    但是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呀。过去怎么能变呢,简直荒谬,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不合……

    我在心里念叨了一番,明知道这只是阳传良毫无根据地突发怪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谬而划掉了。但这两行字仍在心里,迟迟萦绕不去。

    只是发这奇想的人已经死去,无从和他探讨起。而且这个奇想,也看不出任何和他的自杀有关的地方,所以被我强压在心里,不再去理会。

    回到上海的当晚,我把阳传良自杀的所有信息都梳理了一遍。不告而别、缺失的半天、满腹心事到最后跳崖身亡,蹊跷的地方是明摆着的,但线头却藏得很深,现在还拎不出来。我又换了个角度,假设自己是杨展,想要害阳传良,该从什么方面下手。

    会不会是催眠呢,深度催眠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难,如果下达的指令会危及生命,通常被催眠的人潜意识里会抵抗的。能催眠催到让人去死的,我知道有,但杨展能请得动?而且杨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请催眠师对人下达自杀指令?哪个催眠大师犯得着做这种事情?

    药物作用呢,有些精神类药物服用过量,可以导致人郁郁寡欢,甚至有自杀倾向。但是法医尸检并没有这方面的发现,而且就算吃了药想自杀,也会留下遗书之类,至少会给妻子或其它的密友一个电话吧。

    要么……哪种超自然力量?

    我连忙让自己打住,这太没谱了。

    现在掌握的有效信息太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推断,基本都是无效的。

    必须要多些线索。阳传良这头,已经没多少可查的了。但假定两宗自杀之间有关联,那我就不妨从调查杨展的自杀入手。他可不像阳传良一样,自杀前失踪数天,自杀当时无人看见。他为什么要自杀,总有人知道吧。

    我错了。我托了关系,找到负责杨展自杀案的刑警,这才知道,杨展的自杀原因,依然没有头绪。而且杨展无妻无子,母亲得了老年痴呆住在养老院里,没人盯着警方找自杀原因。这宗案子上,警方的精力是放在杨展持枪劫持人质上,而不是之后杨展的自杀。比如花了功夫去查枪的来源,结果端掉了福建一个以造黑枪为生的村子。而这个案子,本来该是个大花边,媒体追炒的热点,太劲暴了。其实却没翻起多少浪花,因为当日的受害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竭力地把事情压了下去,比如李校长,虽然因此而入狱,但背后的大学依然做了许多工作来消除影响,否则会对该大学的声誉造成极大的负面打击。

    “我觉得,杨展是心里对这些人的恨积累到了无法再忍的程度,一下子暴发出来,做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然后又不愿接受法律制裁而自杀的。”查案的刑警这样对我说。

    但我不相信这么简单。作为经历了那晚事情的人,我感觉杨展的肚子里,藏了很多东西。

    通过那位刑警,我找到了“络腮胡”,就是被杨展蒙骗,帮他演了一场劫匪戏的演员。他们也是被杨展蒙蔽的,不能算是同伙,所以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拘留调查,最后还是放了出来。

    这人叫黄良,是个野路子的表演艺校毕业。十多年前,演艺明星产业渐成气候时,一窝风有许多的表演艺校涌出来。读几年出来,基本是没有文凭的,说到教学质量,用良莠不齐来形容还是轻的。从那里头出来的人每年一大批一大批,可哪有那么多的正式上镜机会,别说他们,连正规中戏上戏北电的学生,也有接不到活转行的。用行话说,就是想被潜规则,也得有机会站到导演制片跟前不是。所以这些小艺校表演班的,出来能进草台班子走走穴算是不错的了,更多的,是在夜总会里兼着一份小姐的差等机会,等着等着,也就彻底沉沦下去了。

    相比有姿色的女生,男生的机会就更少了,多数只能候在电影厂门口等群众演员的机会。黄良前就这么度过了十年,后来觉得年纪开始大了,再等下去实在是没有出路,就和几个同病相怜的,一起组了个表演工作室,教人表演。收费不高,到也有点生意,至少比等在电影厂门口强些。

    那位刑警很够意思,怕我约不出黄良,帮我打了个电话给他。所以黄良见到我的时候神色不宁,问一句答一句,非常配合。

    去了络腮胡,他看起来比那晚年轻许多,也就和我相仿的年纪。浓眉高鼻,算是长相英俊的了。

    “这件事情,我完完全全是个被扯进来的局外人。我怎么知道他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他设计好剧本,我们照着演就是。我只当是他又要搞个恶作剧,哪里想得到他来真的。”黄良一个劲的帮自己辨白,生怕我是来采访的,把他在报道里写得很负面。哦对了,我的确是以采访的名义来找他的。

    “又要搞恶作剧?你是说,他从前搞过?”

    黄良一愣,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说,我们之前也接过类似的业务,设计场景来作弄别人。”

    我深望他一眼,他咧嘴冲我笑。

    我不信他是口误,但黄良一口咬定他和杨展就有过这么一次合作,是杨展看到他们的招生广告,主动找上门来的。

    “就是这样了,我已经把事情经过全都讲了,剩下的,当晚你也在现场,也该都瞧见了。我对警察也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也是上了当,也是受害人啊。说好了五十万,先付了十万定金,回头再付四十万。我是看在钱的份上答应做的,现在倒好,我到哪里去收尾款,还惹了一身的腥,差点吃官司。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会来趟这混水。”

    黄良翻来覆去吐苦水,把自己和杨展撇得一干二净。我觉得再问不出什么,只好结束谈话。起身离开的瞬间,我发现他的瞳孔忽然放大,这是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的表现。

    他果然有什么瞒着没说。

    如果他和杨展还有过交集,是为了什么呢?

    “对了,你见过阳传良吗?”

    他低下头看表,然后才抬起头问:“啊,什么,谁?”

    “没什么。”我耸耸肩:“也许还会找你了解情况,到时候再通过赵警官找你吧。”

    “哦,你直接找我就行,知无不言,知无不言。”他伸出手来,和我一握。

    手心微汗。

    黄良之后,我接下来的访问对像是杨展的同事。杨展独自居住,最熟悉他的,就是同系的教授和实验室里的同事及助手了。我绝不相信一个人会毫无端倪地自杀,就算是精神问题,也必然会有先兆,区别只在于身边人有没有注意到罢了。

    如果我能了解杨展自杀的原因,也许就抓住了阳传良自杀的隐藏线头。

    其实我本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杨展和其同事之间的关系,要比阳传良和同事间的关系淡,这是两人不同的性格决定的。既然阳传良的同事没有觉察出先兆,多半杨展的同事也不会。

    结果让我惊喜。

    在杨展自杀前,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件。

    其一是我在访问所有的人时都提到的。3月22日下午,我收到请柬的四天前,杨展在为大一新生讲述量子物理的基础课时,上到一半,突然离开。没有人找也不是接了电话,而是讲着讲着,一下子停住,呆站了半分钟,然后发出怪异的大笑,扭头离开了教室。此后直到他自杀当天,凡是他的课全都请假,再没上过一堂。

    其二是杨展的助教,他带的博士生张芳告诉我的。22日上午,她从物理楼一楼的收信处帮杨展拿了一封信。她和杨展的关系算是很熟的了,在把信递给杨展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杨老师,这儿有封从精神病院来的信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芳瞥了眼信封,这是单位统一印制的信封,所以在信壳的右下脚有单位名称,是一家精神病院。

    没想到杨展听了这话,眼瞧着信封,脸色就不对起来。

    张芳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问为什么。杨展对信封发了会儿呆,撕开信封,里面是封长信,先前张芳把信封拿上来的时候,就觉得里面鼓鼓囊囊的。杨展看着信,表情更加古怪,眉毛越挑越高,仿佛信里写着让他非常惊讶的内容。

    张芳觉得自己不合适再呆下去,就悄悄的出了办公室。一整个上午,杨展就再没出过办公室,中午张芳经过的时候,从半掩的门往里看了眼,见杨展依然在捏着信纸发呆。然后到了下午,就出了杨展课上到一半嘎然而止这件事。

    “你记得那是个什么精神病院吗?”我提拎着一颗心问。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张芳很肯定地说:“我都不知道,还有个武夷山市呢。”

    四个半小时后,我坐上了开往武夷山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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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当摩羯遇见处女清明幻河图世界尽头凶心人返祖百年诅咒甲骨碎春夜开始,夏夜结束铁牛重现白羊座的双层世界纸婴亡者永生神的密码一路去死三国事件薄把你的命交给我变形人坏种子亡者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