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一直在高声叫唤。黄飞一动不动。仿佛入定。在真正的行动前,必须保持体力。而黄飞,已被逃亡的日子折磨得心力交瘁。
但一个人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他的躯体,而是来自他的精神。一个人要被战胜,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颗心被摧毁或占据。
黄飞有足够的信心,因为黄飞仍然有极为清晰的判断;黄飞肯定能完成任务,因为黄飞的心跳依然有力!
5
遥远的村庄,犬吠渐渐稀疏。黄飞屏住呼吸。
黄飞坐在这儿,从下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暗夜。黄飞的眼已习惯了夜。
黄飞等待了整整10个多小时!这山上或许有神鬼,有虎狼。但彻底的静寂才最令人恐惧,它使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黄飞下山了。
这时,没有再听见一声狗叫。整个村庄开始入睡,至少它已部分入睡。
一棵棵白杨树,还残存些枯叶,在冷风中瑟瑟作抖。或许,那也是叶子们在窃窃私语。
黄飞走得极慢。很快,肖羽的家到了。
听过燕子的描述,黄飞在心底画下了一幅平面图。这是一个有着两层楼的小四合院,肖羽的房间在第二层最右边。根据分析,肖羽的家人应该都住楼下。
有利的方面是,肖羽的房间窗户是推拉式,没有钢筋窗条阻挡。另外,楼上没有住人。不利的情况却让黄飞头疼——院里拴着凶狠的狼狗。那是纯种德国黑背,黄飞从它的叫声初步判断可能是一只退役的警犬。这种狗经过训练,陌生人根本无法近身。你就是扔再美味的食物讨取它的欢心,它也绝不买账,碰也不碰。北方人喜欢养凶犬,有时会不计代价。当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障碍。院墙足有三米多高,而且墙头插上密密的尖角碎玻璃!对黄飞而言,凡是静止不动的,都不叫危险。一把枪再有威力,如果没有人来扣动扳机,它也只是死物。所以,黄飞必须认真对付的是这条狗。黄飞的表在黑夜里,指针闪着莹莹的绿光。12:00。
黄飞朝院中扔了一块鹅卵石。“汪!——汪!汪!”这黑狗根本就没有睡,差不多在石头还擦着风尚未落地之际,它呼地就爬起来,身子乱挣,那粗壮的铁链被拉扯得吱咯咣当作响!
楼下,一间屋子灯亮了。苍老的男人与女人的声音差不多同时在骂:“黑子,别闹了!”
但灯久久不熄。可以想象这家人并不完全相信久经沙场的黑子,会无缘无故如此咆哮。
黑狗并不服气,仍高声地叫唤,好久方停。10分钟过去。
黄飞扔了第二块鹅卵石。狗被激怒了,比上一次更加凶猛地乱扑。这一回,是三个房间的灯差不多同时亮了。
仍是那苍老的男人与女人在骂狗。黑子很委屈,更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停地嚎叫,奋力要找到什么东西凶狠撕咬!
这一回,15分钟过去。黄飞又扔了一块鹅卵石。当然,可怜的黑子再次四处乱窜,不停嚎叫。
在黄飞扔第6块鹅卵石的同时,黄飞已经攀上了院墙。这一回,黑子是真正地看见了黄飞。它朝墙顶猛扑,可惜铁链的长度刚好够它的前爪碰到墙根。黑子差不多是悲愤地狂叫,它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这一回,灯再没有亮,只有那个疯男人在咆哮着高声咒骂:“这疯狗,明天宰了剥皮炖肉吃!”仿佛有那胖大婶低声劝他,于是人的声音都停下。黄飞在县城买了两双手套,都是帆布的。黄飞早已把它们同时戴在了手上。它们的韧度可以使黄飞活生生握住对手狠命刺过来的尖刀,何况这些被栽在水泥缝中的静止的玻璃片?黄飞手掌按在碎玻璃上,轻盈地纵身一跳,无声地落到了院中。狗气坏了!这是明目张胆的作案!它竭尽全力向黄飞扑来,却被无情的铁链拽了回去,它差点仰面四脚朝天摔倒。
从院墙奔到楼底,3秒钟。从楼底攀到二层,5秒钟。
双膝夹住墙垛,悄悄地把玻璃窗插销拨开,1.5秒钟。跳进肖羽的屋子,从床底抽出箱子,黄飞为了追求速度而弄出了声响。黄飞脚落地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楼下最先亮灯的房间,这一回又打开了灯。黄飞两步就跨到院墙下,一甩手就将密码箱扔出高墙。与此同时,黄飞一纵身就欲翻墙而出。
沉重的箱子砸在夜的泥地,发出的声响是如此的惊人!黄飞已然听见了这户人家所有人都在披衣下床!正这时,致命的事件发生了!那狗,终于经过不懈的努力,突然挣断了铁链!可能这一结果使它自己也觉得突然,它还以为再怎么往前窜,早晚还得被铁链狠狠扯回去。因此,它不仅在行动上没有用尽全力,方向上也有了偏差。
否则,这一次黄飞不是死也是残!或许,这是天意。
快似闪电,一团巨大的黑糊糊的东西向黄飞身上撞来!受过训练的警犬,第一步是要咬住黄飞的咽喉。可惜,它大约向左偏了5cm。
因此,黄飞刚向右飞快地稍稍侧过身子,它就从黄飞的左肩上射过去,两只有力的后腿甚至都砸在黄飞的肩膀上!
它扑了个空,一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次恶狠狠扑来。这一回,该黄飞出击了。
这一回,也是黄飞最后的机会。黄飞抬起右脚,照着这硕大凶狠的恶狗的面门就踢过去!狗鼻与狗嘴,是它们的七寸。
黄飞清晰地记得,这一生即使是活到了100岁黄飞也仍会清晰地记得,黄飞这一脚竟准确无误地踢进了狗嘴里!
黄飞感觉脚面碰到了坚硬的阻力,疼痛使黄飞站立不稳。在这个暗夜,唯一与黄飞有同感的,应当是这只叫黑子的德国黑背。黄飞这一脚的力度之大,使它竟侧着身子砸落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黄飞顾不上多想,翻过墙拎起箱子拔步疾奔!
风在呼啸。黄飞感到右脚有点用不上劲。可黄飞只有跑,跑,跑。在耳后,传来破损而沉闷的火铳的声响。
这玩意儿可比手枪可怕!它发射的是足有成百上千粒铁砂。如果不幸被击中,那人就成了肉筛子。听到火铳响过,黄飞反而略有些心安。因为这种发火器最大的不足就是,必须放一枪再花至少半分钟去装弹药。半分钟,也就是30秒。
想一想,对一个亡命之徒特别是当过特种兵的亡命之徒来说,30秒他能跑出去多远?!
距离肖家营5里地左右,有另外一个村子。黄飞朝那儿狂奔。
快接近时,便慢下来。黄飞喘着粗气,拎着沉甸甸的密码箱。这样子在午夜被人撞见,应该十足是一个小偷或是劫匪吧?黄飞看到村头公路边有个屋子,还亮着光。隐约听见有人在骂娘,原来是闲人们在通宵打麻将。天助黄飞也!
在门边,停着一辆自行车!这一回黄飞的运气之好,是32年来破了纪录的——这辆车没有上锁!
黄飞二话不说,将密码箱往后架一夹,然后右手扶着龙头,左手按住箱子,拼命地向县城方向骑去。
很快,黄飞就明白这辆车为什么没有上锁了。它的年龄,足有黄飞的三分之一大。而且,前胎根本没有一点气,黄飞是踩着坚硬的钢圈前进的。但这毕竟是利用了机械,比单纯的双脚步行快得多。黄飞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只有风在耳后呼呼作响。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即使是战退恶犬,也不过才两三秒钟呢!快到县城了。黄飞竟突然浑身止不住地抽搐发抖!不是因为寒冷,因为黄飞燥热得内衣已被汗水浸透——而是恐惧!虽然已经结束了,可恐惧如同晚来的客人,执意要拜访黄飞无比疲惫的身心。恐惧,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黄飞干脆丢弃了这辆破车,向有灯光的地方蹒跚走去。在县城宾馆里,燕子正在干什么呢?县城并不大,所以黄飞很不费力就来到了宾馆门前。这个小城正在沉睡。黄飞推开玻璃门进去,女服务员正趴在前台桌上熟睡。一个保安,在斜对着大门的一个小屋子看电视。他随时都可以监控进出大门的任何人。这个县城太小了,以至于黄飞和燕子差不多是这一天——11月9号——唯一入住的客人。所以,保安朝黄飞看了一眼,认出了黄飞,接着看电视。黄飞敲了一下门,声音很大。
然后是10秒钟——黄飞在心里默默数了10下。又敲了一下门,声音很大。这是他俩约定的暗号。门迅速开了,燕子正在等黄飞!
黄飞关上门,把箱子往床上一扔,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我渴……”黄飞嗓子直冒烟,甚至都说不出话来。“黄飞,我担心死了!”燕子给黄飞倒杯水,焦急而关切地看着黄飞的脸,轻声地说。“没事了,没事了。”黄飞赶紧安慰她,“任务完成了!她可真能写,整整一箱子,把我害苦了!”燕子,突然以一种令黄飞心慌不已的语调失声问——“黄飞,这是怎么回事?!”
黄飞低头一看,在黄飞的右脚,皮鞋已经变了形,殷黑的血把鞋面都浸泡发了软。脚面已经肿起老高,仿佛仍有不断发展的趋向。
最可怕的是——在脚背上,插着一根白森森的尖锐的东西!
——狗牙!黄飞那一脚快速有力又准确地踢进了狗嘴,这根狗牙与此同时无声地穿透皮鞋钻进了黄飞的肉中!那狗倒地的哀嚎,仿佛又响在耳畔。一阵钻心的疼痛,使黄飞几欲昏厥。为什么刚才,黄飞竟无事人一样?
黄飞可是脚上插着这一大截可怕的狗牙,整整跑了35里地啊!黄飞咬着自己的牙,把这恶狗的牙狠狠地拔了出来。一股血喷射了出来。燕子吓坏了,拿毛巾来包扎。“去拿酒——来一瓶‘小二’。哦,不,得来大瓶的……我也得喝点!”黄飞又一次全身出汗,皱着眉头吩咐燕子。燕子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宾馆的小卖部24小时营业。黄飞瘫在沙发上,感到一阵胜过一阵的钻心疼痛。燕子在小心地帮黄飞清洗伤口。黄飞已喝下一大口酒,感觉好些。
“那狗,真凶!”燕子忽然心事重重,“黄飞,那老头儿都疯了……那狗,不会也有狂犬病吧?”
那疯老头儿的可怕反应,看来给燕子留下了深深阴影。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以这家伙的叫声那么洪亮,还有动作那么凶猛来看,疯的可能性应该不大……”黄飞其实是在自己安慰自己。
这时黄飞感到四肢发软,双腿酸疼。黄飞又喝一口酒,望着地上那双倒霉的皮鞋,恨恨地道:“这狗东西,最好别再碰上我……”黄飞心疼地对燕子接着说:“这双鞋,全是真皮的——你知道值多少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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