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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笔记》 作者:王子羽

第38章 獬丘六

  那是一张干巴巴的地图,都发皱了,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身上剐下来的。上面记载着,在大兴安岭腹地,曾存在着这么一座古墓,胡千斗称之谓——“金鼐迷城”;吹得更是天花乱坠,说里面财宝取之不尽,要是这次夹喇嘛成功的话,挥霍几辈子都不成问题。

  要知道新九门也接单子的,古墓这东西,是挖一座少一座,历来就盗墓猖獗,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运气不好的话,公司动用大量人力财力,费劲巴拉地倒出一座斗,就只剩下些坛坛罐罐,早已让人捷足先登了。因这些年古墓越挖越少,发展到后来,公司就只能差人盗些清朝官爵的坟墓了,一年之中,也鲜有碰上几座大的陵寝。以至于公司模式也呈多元化发展,一些道上的人,各有各得手段,自是知道一些深山峻岭中隐匿古墓的位置,而自己又没那个能力掘开,就只能找上新九门了。

  这种模式就叫做“建大伙”。如果要盗掘帝王陵寝、王公大墓、富家巨冢或古墓群,这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能干得了的,要增加更多的人手,这便出现了“建大伙”的专业盗墓组织,新九门便是长沙一带的老爷级门户。而且这种组织也是临时的,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一般还会有官员或明或暗地参股,盗墓时周围布岗设哨,底下人的人好掘土作业。除了“建大伙”外,其他几种盗墓组织形式在现代都存在。特别是由古董商搭的“寻伙班”,在民国年间开始受欢迎,到目前仍很流行,是现代盗墓集团“产供销一条龙”的雏形。

  听胡千斗的口气,那就非得是建大伙了,但当时胡千斗有一点却令獬丘六感到颇为反常。大兴安岭位于黑龙江省,在东北,按理说他应该去找北京的三营口,三营口和新九门大体属同一种性质,也接这一类的单子。但胡千斗此举,却明显是舍近求远,托三营口建大伙,自然比新九门劳师动众的要省很多麻烦,对此獬丘六一开始没答应。

  但胡千斗却有自己的一套解释,说他一个香港人,北京那边没一个熟人,请新九门的人夹喇嘛,一来之间有生意上的关系,信得过,二者就是,他比作那金鼐迷城是一块大蛋糕,谁去倒斗不是个倒呢。獬丘六虽犹豫了一段时间,但那胡千斗开出的价码实在是高,直奔八位数上了去,而且承诺倒出来的东西二一添作五,分给新九门一半,想了想,便接下了这单子。

  谁知道,这对于獬丘六来说,却意味着噩梦的开始。

  准备了一月有余的时间,新九门一行三十余人,就带着装备浩浩荡荡地往黑龙江省去了。这一次去的全是群土夫子,公司里边的精英,一个个动作麻利,没用几天就到了尸鬼村。那是离大兴安岭腹地最为靠近的一个村落,离金鼐迷城只有一两天的路程,可以作为一个供应点,以备后勤之用。

  獬丘六作为新九门的督头,很多事情自是不必亲力亲为,哪知到了尸鬼村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事情有些反常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被人利用了,但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刚到尸鬼村,村子里的人全体出动,老少爷们全都来了,帮忙着搬装备,安排住宿,忙得不亦乐乎,就好似事先安排好的一样。獬丘六问胡千斗,他却只是笑而不语,说钱能通神,不必大惊小怪。

  当天晚上,獬丘六和胡千斗便开始拟定方案,怎么将这座金鼐墓给倒开,倒成了个问题。胡千斗对古墓的构造,虽说不上是了然于胸,但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可见之前做了大量的工作。胡千斗说兴安岭腹地之内,首先要找着佛陀岭这个地方,金鼐墓十之八九就在这片山岭之中。当年日本人围剿郭二梆子后,却未搜刮到半文钱,可能就是藏在这座古墓里边,借着老祖宗的机关庇佑,才得以保全。如今去拿,得需万事谨慎,策划周全才行,不比与新九门以往,此次掘的可是座大墓。直至最后他们拟定出来的计划是,胡千斗带一队经验老到的土夫子先进山,獬丘六在尸鬼村坐地指挥,这样就能保证在第一拨人马进去出现事故后,还能够有人去搭救。要是獬丘六先带队在古墓中出了事,就会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凭胡千斗的本事,既坐镇不住新九门的人,另外遇到突发情况他也应付不过来。

  哪知胡千斗带着人马进山的第一天,就出事儿了,村子里不知怎么一回事,猛地出现了一大群警察。要知道尸鬼村这么一个地方,在地图上都不一定有的,这队人马来得突然,使得新九门的人猝手不及。獬丘六连夜带着新九门的人逃进了大兴安岭,躲藏其中,方向,自然是向着佛陀岭去的。这一晚上,新九门的人撑过了最难熬的一晚,当时又是寒冬腊月,这群人差点没冻死在里面,苦不堪言。

  天亮以后,獬丘六就和新九门的几个元老商议,回村子自然是不明智的,保不齐那些警察还在蹲点守候。但这次逃进山走得匆忙,装备遗失了大半,倘若继续向着佛头岭的方向走,是有一定风险的。好在村中带来的向导则说,前方有一林场,一些偷伐工人在哪儿有住处,他有熟人,可以过去暂时安营扎寨,第一拨的人要是凯旋而归,肯定会路过这地方。

  众人迫于无奈,只得随那向导往林场去了,但是新九门的人等了一周之后,第一队人马却还是迟迟未归。大家都坐不住了,獬丘六于是便派出了第二梯队,却不想这一队人马进山后,就再也没能出来,事情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下獬丘六终于等不及了,两拨进山的人都音讯全无,这既表明,他们进了那座金鼐墓肯定是受困其中。他心底腾地升起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也总不能扭头就回长沙,损兵折将却啥好处也没捞到,面子上怎么都挂不住。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带上了营寨的全部人马和装备,找到了胡千斗那张地图上古墓标注的位置,却未料及一帮专业的土夫子,却怎么都找不着进入古墓的通道。

  一座古墓开山为陵,打盗洞得要到猴年马月去,獬丘六便将十几个人分成了几只队伍,分头寻找,他怎么都没能想到,让人感到惊悚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在几乎将佛陀岭的每一存土地寻了个遍后,獬丘六带着队回到了当初约定的位置,等了足足半天都不见其余的人回来,这些人,居然也离奇的失踪了!几人又寻了个遍,只以为是碰上了山难,但这次却连尸体都没能找到,好端端的人,竟然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伴随着的是一晚上的彻夜未眠,獬丘六心绪不宁,睡觉都不踏实,突然感觉到地下这座古墓的可怕,神秘而又多变,谜一般的所在,还没等揭开其面纱看出点端倪,新九门的人就已经差点全军覆没了。然而更加诡异的还在后头,直到第二天醒来后,獬丘六差点没抓狂疯掉,昨晚和他一同睡下的那几个伙计,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也不知所踪去了哪儿,装备都不在,这人说没就没了。

  至此,从新九门带来的人,全体失踪,只剩下獬丘六了。

  獬丘六悔不当初,开始反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他就此打住这么地回长沙,什么都不闻不管的话,或许压根就没他什么事,但对于一个倒了不知多少斗,淘了几回沙的獬丘六,出于一种本能的思想,他迫切地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倒到这座金鼐墓,会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感,他不可能放弃。

  整整三天,獬丘六只身一人奔走于佛陀岭,都未寻着一个新九门的人,直至第三天傍晚,他经过雪谷的时候,陡然从一座崖缝里,看见一个人镶在那里,差点就没冻成冰棱的模样。他熟识那人身上的装备,似乎是新九门的人,等到他去救时,发现竟然是胡千斗,此时全身都是血,却早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獬丘六在那个风雪之夜将胡千斗背回到林场,用尽百般手段才将其给救醒过来,因为这件事情的一切,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实在是太诡异了,新九门的人为何全体失踪,他必须要从胡千斗嘴里边知道答案。不想胡千斗已经是精神恍惚,在獬丘六再三逼问下,才从他口里边得之事情是多么的令人毛骨悚然,让人难以置信。

  胡千斗说地下那座金鼐墓,在底下有一只巨大的血盆大口,走进去的人,除了他一人侥幸逃脱外,都已经尸骨无存了,全死在了里边。獬丘六对此起初自是不信,在胡千斗修养了两天后,便执意要求他带自己进去,要是不将这座古墓翻个底朝天,獬丘六恨不得撒泡尿溺死自己算了,折了这么多人,半点好处却没捞到,这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其实在胡千斗的如意算盘里,獬丘六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上面的一颗珠子,他自己明明感觉这人不可靠,却还是无可奈何。

  胡千斗说带獬丘六下去也不是不行,但一切行动都得听他的,不然是决不能走到那地方去的。哪知胡千斗进入金鼐墓之后,七拐八弯的,两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竟然找着了主墓室。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墓室,里边的地面上遍布金银财宝,黄澄澄的亮光直逼人眼睛都睁不开。两人这辈子均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钱财,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发了癫一样地在主墓室里将那些明器往自己口袋里塞。兴奋头一过去之后,两人的视线均落在了墓室正中的那口石棺之上,胡千斗就提议将石棺打开看看,说这里边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獬丘六不知有诈,爽快答应,就上去欲推棺盖,哪知刚近棺身,却突然从脚底下弹出一双镣铐,咔嚓一声便锁在他脚踝之上。

  胡千斗见此,立时凶相毕露,獬丘六被锁在石棺旁的那一瞬间,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这人的圈套。但这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墓室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獬丘六无一不认识,竟全是新九门的人,但个个全当作他不存在一样,将墓室里的财宝洗劫一空,而后便离去了。

  如獬丘六所讲,故事里的他沦落到这般田地,全是那胡千斗害的,震撼之余,我不禁好奇那胡千斗为什么要这么折磨獬丘六。想来半天,却还是拉回到现实中来,獬丘六火把上的光变弱了些,他用手揉了揉脚踝,皱着眉说:“那胡千斗肯定是早就知道这棺椁旁的机关,故意瞒着我不说,这东西是个奇技淫巧的玩意儿,设计者早就计算好了,将推棺者的姿势,身形都考虑到,一旦触及机括,便会从脚下的石板中弹出镣铐,将人锁上。我这算了反应快的,”他活动了下手腕,“左手左脚被铐住了,但右手右脚却没能中招,若是四肢全被铐上,我这副老骨头哪及这么折腾啊。”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看着獬丘六,落魄至极的模样,顿时心软下来,“那害你那人胡千斗,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对你下黑手?”

  “他不敢!”獬丘六定然道,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有点怪异。“你信不信就在这个距离,我能一把掐断你喉咙?”

  看他这幅样子,但精神抖擞的,我顿时尴尬地笑了笑,只得点了点头,说我信。身为新九门的扛把子,他没理由没个几斤几两的本事,这东西不像是乱盖的。

  獬丘六将手伸进那脏兮兮的衣服中,似乎是身上发痒,搓了一会儿,竟搓下来一小团泥。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这时才又说:“当时他没弄死我,可能畏惧我的身手是一个方面,当时的情况,他没把握对我下黑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而另一个方面,我猜着我或许还有别样存在的意义。”

  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听,这人呆在古墓中这么久,看见个人不免话匣子全开,话就有些多。况且他说的事情,我也挺乐意听的,便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说道此处,獬丘六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阴狠,“我在这儿冥想了整整三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新九门的人会全体临阵倒戈,他们跟着我浪里淘沙,翻山越岭已不是一两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一次的事情之所以发生,或许跟新九门的背景有着牵连。嬲他娘的胡千斗!”獬丘六骂骂咧咧的样子,不免心中愤然:“他留着我,可能新九门里还留着一些元老,他们都是和我从一个泥坑里滚出来的,肯定不会受胡千斗约束。这下他就可以以我为要挟,帮他做事。”

  说到这里,獬丘六一脸惆怅之色,将身体靠着石棺上,满面苦楚感叹道:“岁数大了,马老失蹄,人老糊涂哟!小兄弟,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幸运是在这墓室里,湿气重,一些蛇虫鼠蚁之类的活物比较多,我每一次逮住吃完之后,都留下一点放在自己能够得着的范围之类,佯装打瞌睡,钓到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忌嘴。蜈蚣,马陆,老鼠能吃的全吃,饥一顿饱一顿的,渴了就喝头上山岩上滴下来的水,可怜啊。”

  獬丘六说完,便活动了下身体,将后背使劲地在棺身上蹭了蹭解痒,一股骚臭味夹杂着腐烂的问道直冲我鼻子,我不由的离他远了些,没想这一个小动作,竟被他看在眼里。“我还想干净呢,没办法啊,每次解完便后,屎尿都靠自己用石片刮到土里边埋起来。有时候痔疮犯了,哎哟,疼得爷我那一个钻心啊,他妈的当时真想……”

  他话说这儿突然打住,做了个手势叫我不要出声,我登时一动不动,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獬丘六一脸狂喜的样子,用眼色扫了扫地面,我低头一看,却见地上出现了一只肥大的老鼠,正鬼鬼祟祟地摸到跟前,吃那些獬丘六方才掉下来的饼干碎屑。

  突然之间獬丘六就出手了,风驰电掣般,一声铁镣声响起,等我反应过来后,他将手弹开递于我胸前。那只老鼠便已经躺在他手掌了,显然已经被他捏死了,速度之快,我甚至都没能听见老鼠发出的哀号声。他咧出一个笑容,作弄我道:“远来是客,小兄弟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连连摆手,摇头说不用,这东西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吃吧。獬丘六听完,微微一笑,便贪婪地看着手中的那只肥鼠,就差流哈喇子了。“你不懂,在这地方,老鼠这东西,就是我最为奢华的大餐了。其实熟肉的鲜美程度,不亚于任何山珍海味,全是你自己的思想先入为主了。”

  獬丘六就迫不及待了,他当着我的面,动作麻利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只老鼠的皮给撕开,露出里边那红彤彤的皮肉,直看得我瞠目结舌,一阵恶心。他还挺享受的样子,将老鼠的上下颚掰开,竟然将嘴凑近去吸吮脑髓,还故意发出“吱吱”的响声。我连忙将头转过去,站起身尽量离獬丘六远点,想看看在这墓室里找找,说不定有什么可供利用的工具,能将他脚上的镣铐解开。

  将整间墓室找了个遍,除了一些破碎一地的石像和一些不值钱的法器之外,根本没什么可供使用的。獬丘六将那只老鼠大快朵颐后,意犹未尽地看着我在墓室里瞎找,似乎看出我想救他脱困,便说:“我这脚上的镣铐,可能金代小岭东川炼铁炉出产的海绵铁,都这么多年了,上边都没生锈,一般的外力作用下是打不开的。”

  听他这么说,我只得停下来走近他,随口而出,却问了一个十分白痴的问题:“那有钥匙没?”

  獬丘六哈哈一笑,说:“小兄弟你别逗了,铸造这镣铐的工匠,千方百计地把你锁住。还那么好心地给你配把钥匙让你来开?你太天真了,用你身上哪个部位想也知道没那个可能。”

  我就有些不知所措,心想我这是想帮你,你还拿我开涮,心中就有些不爽。这时獬丘六抓了抓头,又接着道:“或许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但我不确定那东西还在不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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