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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凶手:爱伦·坡佳作品集》 作者:爱伦·坡

第30章 活埋(2)

  几年以来,疾病一直侵袭着我,因为这病没有具体确切的命名,医生们便一致称之为强直性昏厥。尽管这种疾病的直接诱发原因乃至确切症状尚不能确定,但对于它鲜明的表面特征,人们却已经非常了解。其变化似乎主要表现在程度的深浅上。有时患者只会在一天或者极短的一段时间,陷入不同寻常的昏睡状态之中。这期间,他都毫无知觉,外表上是一动不动,但仍然可以感知到他微弱的心跳。他的身上还存留些许暖意,脸颊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如果把镜子放到他的唇边,则一定能察觉到他迟缓、不规则的肺部活动。然后,这种昏睡状态会一直持续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即使是再怎么仔细的观察,或者再怎么进行严格的医疗测试,也不能确定患者的状态与我们想像中的绝对死亡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异。很常见的情况便是,他只能依靠朋友对他的了解——知道他以前犯过强直性昏厥,据此产生了怀疑,更主要的,依靠着身体尚未腐烂,才能免受活埋的不幸。好在这种疾病是渐进式的,第一次发病虽然症状很明显,但不会被含糊地误会成猝死。接下来,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厉害,持续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正因为如此,才可以逃脱被活埋的危险。如果有人不幸第一次便发作就罕见的厉害,那么,几乎是无可避免地,他就会被活着运进了坟墓。

  我的病情与医学书上所讲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有的时候,没有任何显著的缘由,我就会逐渐陷入半昏厥,或者说半昏迷的状态。在这种状况之下,我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动不能动。严格说来,也没有任何思想,但是在迟钝的昏睡中,却只能意识到生命的存在,意识到了围在我床边的那些人的存在。我就那么半昏迷着,直到危象骤然过去了,完全恢复了知觉。有时,我又会被病魔迅猛的击中,恶心、麻木、打冷战、眩晕,在瞬间就倒下去了。接着,是一连许多星期的空白、黑暗和寂静。整个世界寂静了,彻底灭绝的感觉无以复加。我之后的一种昏迷中苏醒的过程很慢,很慢,与骤然被击中恰恰成了反比。正如黎明慢慢降临到一个在荒寒而漫长的冬夜中无从无靠、无家可归的流浪的乞丐身上一样——灵魂之光就那么渐慢地、让人欣悦地又回转了来。

  不过除了有这种昏睡的症状以外,我的健康状况还勉强可以。我看不出这时常发作的疾病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太大的影响——除非真要把我在日常睡眠中的一个特征看成它的某种症状。当我从睡眠中醒来时,我总是不能立刻完全恢复意识,而是要一连恍惚地困惑上好几分钟——思维一般都是绝对静止,记忆更加是彻底空白。

  我所经历的所有一切,并没有肉体上的痛苦,但精神上的摧残却漫无边际。我的想象之中,全是停放尸骨的场所。我总是谈论“虫豸、坟墓和墓志铭”。我沉沦于对死亡的幻想而无法自拔。被活埋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大脑,萦绕不去。我所面临的危险令人毛骨悚然,它日夜不息地纠缠着我。白天,过度思虑的痛苦已经难以承受;夜晚,则更加令人感到发指。当残酷的黑暗笼罩大地,某种可怕的念头于是不期而至,我禁不住浑身瑟瑟发抖——就像灵车上抖动的羽毛。我无法再忍受醒着时的折磨了,我也总是挣扎着才能入睡——因为每当想到醒来的时候,有可能发现自己已身在坟墓之中,我就害怕不止。最后,当我终于要入睡时,那也不过是马上投身一个幻觉森森的世界。被活埋的念头凌驾于一切的上面,它张开遮天蔽日的巨大黑翅,久久地盘旋不去。

  无数个意象就这样在梦里压迫着我。让我从中挑选一个前所未有的场景记录下来吧。我想,我正陷于比平日更持久、更沉实的强直性昏厥中。猛然,一只冰冷的手摸上我的额头,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急促地对着我的耳朵喊道:“起来!”

  我坐直身子。四周是沉沉的黑暗。我看不到唤醒我的那些个人。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昏迷的,也想不出自己置身在何处。在我一动不动正苦思冥想之际,那冰冷的手凶狠地抓住我的手腕,粗鲁地摇晃着,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起来!难道我没命令你起来?”

  “那么你是谁?”我问道。

  “在我的老家,我没有姓名,”那个声音悲哀地答道,“我曾经拥有的生命,但是我现在是鬼。我曾经残酷无情,但我现在是非常仁慈的。你能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的牙齿在嗒嗒作响,并非因为黑夜漫漫、寒冷刺骨,而是因为恐怖的气息让人难以接受。你怎么能够平静地入睡呢?这极度痛楚的哀号让我无法入眠。这里的景象超出了我的忍受限度。起来,跟我来,去看看外面的黑夜。让我为你来揭开那些坟墓。看!这景象难道说不令人悲哀?”

  我抬眼望去。那依旧抓住我手腕的看不见的鬼影,把全人类的坟墓都给撬开了。每一座坟墓都放出微弱而且腐败的磷光,这使我得以看到墓穴深处那些裹着彩色寿衣的尸体,一具具尸体都悲哀而肃穆地与虫豸一同长眠。唉!与不眠之人相比,真正的安息者要少上百万千万。微弱的挣扎,悲惨的骚动,无数个墓穴的深处,被埋葬者的寿衣阵阵作响,令人感到忧伤。我看到,那些瞧着似乎安息的,也多少改变了当初被埋葬时的那种僵硬不安的姿势。在我凝望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对我说:

  “哦!这景象难道不值得可怜吗?”我还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回答,鬼影就放开了我的双手,磷火熄灭了,坟墓也都猛然合上了,同时,从里面传出阵阵骚动,一个声音绝望地喊着:“哦,上帝!这景象难道不非常可怜吗?”

  这样的幻觉夜夜出现,那些恐怖的感觉涂满我醒着的时光。我的神经变得非常衰弱,我被恐惧所击倒了,久久也不能翻身。骑马、散步,进行任何户外的运动,我都不会犹豫。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敢离开那些知道我会犯病的亲友,惟怕一旦出现以往的症状,会在真相大白之前就被活埋。对最亲密的朋友的关怀和忠诚,我也抱怀疑态度。我怕在某次比平常的发作更为持久的昏睡中,他们或许会听信别人的劝戒,认为我不会醒过来了。我竟然害怕,由于我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他们可能会满心欢喜地把我的某次非常持久的发作,当成摆脱我的充分理由。他们郑重地承诺,极力保证不会这样,但这根本消除不了我的疑虑。我要求他们发出最神圣的誓言,除非我的肉体腐败到极点,无法再护存下去,否则决不能把我埋掉。即使这样,我还是非常的恐惧,任何道理都充耳不闻,一切安慰都是没有用的。我开始采取一系列精心的预防措施。其中一条便是,我重新修造了家族墓窖,使得从里面打开它不费吹灰之力。我将一根长长的杆子放进坟墓,只需轻轻一触,铁门就轰然的开了。透气和采光设施也做了改善。在紧邻棺材的地方,摆放着用来方便的用具,墓窖里面备有食物和水,伸手就能拿到。棺材的衬垫柔软暖和,棺材盖子与墓门的设计原理差不多,装上了弹簧,身体只消稍稍一动,就足以将它弹了开。此外,坟墓的顶上,悬挂着一个很大的铃铛,绳子就是这么设计的——它穿过棺材上的一个小口,是这些煞费苦心发明的安全措施,但也不能免除遭活埋的极端痛苦。这种痛苦是命中注定的不幸。

  生命中的新纪元的到来——正如以前市场发生的那样——我发现自己从完全的无意识中浮显出来,进入了当初那种微弱而模糊的存在意识。逐渐地——就像蜗牛爬行那样缓慢——接近精神上暗淡灰白的黎明时分。一种迟钝的不安,一种漠然忍受痛苦的感受。无所挂碍——无所希求——无所作为。紧接着,一段很长的间歇过后,是一阵耳鸣声,然后,在更长一段时间流逝了,四肢都有了刺痛感,再接下来,就进入仿佛是永恒的静止状态,让人心情很愉悦。在这个期间,清醒的感觉挣扎着进入清醒的意识,随后再次坠入了虚无,时间过的很短暂,接着就蓦地清醒。最后,眼睑微微颤动,马上就有莫名强烈的恐惧电击般涌来,血液于是快速地从太阳穴涌到心脏。至此才开始逐渐明确地努力思考、努力回忆,至此才算获得那转瞬即逝的局部成功。记忆才重新生动起来,在某些程度上,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情形。我觉得我不是从普通的睡眠中而醒来。我记得自己是犯了强直性昏厥。直到最后,貌似在大海那狂涛巨浪的冲击下,我颤抖的灵魂被一种严酷的危险所淹没——被那幽灵般时常造访的念头所覆没。

  在这种想象攫住我的几分钟之中,我却一动都不动。为什么?我是鼓不起一点的勇气。我不敢尝试着去相信自己的命运——但是在我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在低语,说着一切的确如此。绝望——没有其他任何不幸能创造出这样的绝望——在漫长的迟疑之后,惟独绝望在推动着我张开沉重的眼皮。我慢慢睁开了眼睛。黑暗——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我知道,这一阵发病结束了。我自己知道,疾病的临界点也早已过去了。我知道,现在我的视觉功能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但眼前一片黑暗——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是始终如一的长夜的黑暗,黑得浓烈,黑得彻底。

  我拼命的尖叫起来——我的嘴唇和焦干的舌头一起痉挛地努力着,可是空荡的肺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好像有一座大山紧紧压在上面,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喘息、悸动,拼命挣扎着才得以呼吸。

  在我努力大声的叫喊,下颌也在颤动,我才知道,它们被固定住了,就像人们通常对死者所做的那些一样。我也感觉到了自己是睡在某种坚硬的东西里面。身体两侧也有类似的硬东西压迫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敢动一下四肢,不过这时我用力的举起了胳膊——本来它们是手腕交叉平放着的。我的胳膊触到了一个坚硬的木质物上,它就在我的上方伸展开来,距我的脸大约六英寸。我不再怀疑了,我到底还是睡在了棺材的里面。

  现在,在我无边悲惨的时候,款步走来希望的天使——我想到了自己的那些预防的措施。我扭动着身体,做出痉挛般的努力,想办法去推开棺材盖:它却纹丝不动。我在手腕上摸索着,想找到系在铃铛上的绳子:却完全找不到它。此时,安慰者转身逃去,再也不会眷顾我。绝望变本加厉,统领了一切。因为我发现,棺材里根本没有我所悉心准备的软垫子——而且,鼻孔里突然扑进一股湿土特有的浓烈气味。结论难以抗拒,我不在家族的墓窖里。我昏迷的时候不在家中,而是置身于陌生人的中间。可一切都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是怎样发生的,我却想不起来了。他们像埋一条狗一样便把我给埋掉了。他们把我钉进一口普通的棺材里面,然后深深地埋进一座普通的无名墓地,永远的埋在那里。

  我确信了这一点。可是当这个可怕的事实钻进灵魂最深处的时候,我再次挣扎着大声的喊叫。这第二次努力成功了。一阵持久而疯狂的痛苦喊叫,或者说是哀号,划破了在地下的黑夜。

  “喂!喂!怎么了!”一个非常粗哑的声音回应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第二个说。

  “别那么吵吵!”第三个说。

  “你刚才像猫一样的在嚎叫,到底是怎么回事?”第四个说。接着我被一伙看上去很野蛮的人抓住了,恶狠狠地摇晃了几分钟。他们没把我从昏睡中叫醒——因为我在喊叫时已彻底清醒了——但他们却使我完全恢复了记忆。

  这件奇遇发生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附近。我在一位朋友的陪同下去打猎。我们沿着詹姆斯河走出了好远。夜幕降临时分,我们遇到了暴风雨。一条装满花泥的双桅小帆船停泊在河边,船舱成了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惟独藏身处。我们充分利用了它,在船上过了夜。我睡在船上仅有的两个床铺中的一个上面,一艘仅有六七十吨位的双桅帆船,其卧舱当然乏善可陈。我的铺位上没有被褥,宽度最多十八英寸。床铺到头上甲板的距离正好也是十八英寸。把自己塞进去,可没少费劲。不过我睡得很香。因为无梦,也没做噩梦,所有的幻觉自然是产生于我所处的环境,产生和我一向偏执的思想,产生于我前面提及的情况——我一觉醒来,总是长时间难以集中神志,尤其是很难恢复记忆。那些摇晃我的人是双桅帆船上的船员,和几个负责卸货的工人。泥土的气味是船上装的花泥散所发出的。绑住下颌的布带是个丝绸手帕,因为没有戴惯了的睡帽,我拿它包了头。

  然而,我所遭受的痛苦与真正的活埋相差无几。它们也非常可怕——可怕得难以超乎一切想象。不过,祸兮福所倚。极端的痛苦反而使我的心灵不可阻拦地觉醒了。我的灵魂奏响了和谐的声音——它有了一定的坚韧。我充满活力地进行体能锻炼。我呼吸天堂发出的自由空气。我思考死亡以外的其他的问题。我丢弃了医学的书籍。我把《巴肯家庭医学大全》烧了,我不再读《夜思集》——不再读有关墓地的夸夸其谈——不再读像本篇文章这样的鬼怪离奇的故事。总之,我焕然一新,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在那个值得纪念的夜晚之后,我永远消除了那些阴森恐怖的想象。我的强直性昏厥病症也逐渐消失了。也许,我之所以发病,正因为心中对阴森恐怖的东西想得太多了,而不是因为发病才心生阴森恐怖的想象。

  有时,即使在理性的清醒眼光看来,我们人类的悲催世界,与地狱相差无几,但是人类的想象力不是卡拉蒂斯,可以不受惩罚的探测每一个洞穴。唉!不能把大量活埋的恐惧,都看作是稀奇的想象——但是,像那些跟随着阿弗拉斯布在奥克苏斯河的航程的魔鬼,必须入睡,否则它们就会我们吞噬——它们必须进入昏睡,否则我们就要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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