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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爱记》 作者:蓝白色

遗爱记37

   遗爱记37

 
  “孩子没了。”
  “……”
  “是你亲手杀了它。”
  他没吱声,但时颜确信他听清了,因为她看见他眼中掠过的痛,直看得她身体某处也随之痛起来。
  久到空气都几乎凝结时,他忽的抬手抚摸她的脸,手指冰凉,但动作轻柔。时颜没有躲。
  “这些天我找遍了上海的大小医院,都没有你的消息,”他说得十分缓慢,似是怕语速稍快些便会情不自禁地哽咽出声,“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这个曾经强悍到足以做她避风港的男子,此刻痛不欲生地看着自己,时颜泫然欲泣时才知欲哭无泪,她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走吧,离婚的事我找律师处理。”
  时颜明白他不愿正视他们之间的问题,可如今他们已将彼此伤得遍体鳞伤,与其守着这段毫无出路的婚姻,她宁愿亲手打破它。
  原本因为颓圮而松开的手倏然间再度攥紧她,池城布满血丝的眼里有太多情绪糅杂,似要拧出血来。
  “我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时颜说得很平静。
  她的表情教人无法猜透,池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声音卡在喉中,哽得他几乎窒息。
  “请你……再给我次机会……”他的声音终于飒飒而落,语气支离破碎。
  “池城,”这两个字如此艰难地说出口,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我也请你,放我一条生路。”
  哪怕她的语气有半点起伏,他都不至于这样惊惶,池城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钳制住她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垂落。
  他放开了她,取而代之攫住时颜的,是顷刻间喷薄而出的绝望——
  他也终于,放手了。
  意识到这点,时颜转身走向公寓楼,脚步不见半点迟滞,背脊挺直,留给他的只有决绝的背影。
  可她在痛哭,没有声音地哭。
  傍晚天空开始下雨,渐渐地,从绵绵如丝到倾盆滂陀。
  当夜,急雨。
  两个大男人挤在厨房里做饭,时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除了被隔绝在外的雨声,唯一的声音便是电视机里的无聊声响,可她充耳未闻,只觉周围因过于安静而显得气压颇低。www.xiaOShuOtxT.Net
 
  直到晚上七点一道菜都还没出锅,两个男人一致决定叫外卖。
  时颜终于吃到了裴陆臣曾经推荐过的那家妈咪餐厅的外卖套餐,食之无味。
  席晟饭后负责清理狼籍的厨房,裴陆臣倒了杯温水给她:“他还在楼下。”
  时颜端着水杯踱到窗边。
  青黑色苍穹中细密的雨丝隐约可见,时缓时急的雨沿着房檐落下,打在窗上,留下一道道雨痕,时颜的视界一片模糊,俯瞰着昏暗的路灯,以及路灯下那个倚在车旁的男人——
  他落寞的身影如一柄利剑,明晃晃地刺进她心中最柔软的一窝,时颜想要捂着胸口蹲下去,实际上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我好后悔。”
  裴陆臣站在她身后,都伸出手了,终究没能揽她的肩,咳一声,收回手,做心无城府的样子:“后悔什么?”
  “后悔5年前不该结束,后悔5年后不该开始。”
  “别跟我说这事儿,”裴陆臣轻哂出声,“我怕我会开心地笑出来。”
  这副戏谑的样子却逗不起这女人半点笑容。
  “裴少,别误会,”她并没有扭头看他,“我不是那种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女人,我还是那句,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她的脸映在窗上,是个精致的剪影。裴陆臣近乎痴迷地看着,要他离开,他哪里舍得?
  率先离开的是时颜,她把水杯还给裴陆臣,穿过客厅进了房间,将他追随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时颜告诉自己,她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在今日之前流光,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人能让她哭泣。
  她睡了个好觉,第二日醒来时是个大晴天,阳光比昨日还要明媚。
  不知不觉来到窗边往下望,见楼底下人和车都已不在,时颜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在楼下等足一天一夜,她会不会一时心软?
  时颜发现没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由此越发庆幸他的提前离去,几乎要长舒一口气时,另一个男人不请自来,剥夺了她缓气的时机。
  更确切的说,这男人已在她家安营扎寨了一晚——
  客房的门被拉开,裴陆臣揉着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早!”表情安全无害,充满朝气,如艳阳,洒照进时颜一心的阴霾。
  真的是雨过天晴,自那日起,直到去律师楼签离婚协议的那天,都没再下过雨。
  因为当时是在国外注册结的婚,如今要在国内办离婚,手续有些繁琐,离婚协议倒是简单,池城的律师事前联络过她,说一切相关事宜池先生全权委托律师办理,池城本人当日不会出现。
  可签协议那天,时颜还是在律师楼见到了他。
  时颜庆幸自己出门前化了淡妆,旁人瞧不出她的憔悴。
  只见男人抬眼见到她,脚步便是一滞,他依旧气质翩然、眉目清朗,面上却是明显的一派病容。时颜发觉面对颓然的他,自己竟是有些释怀的。
  她迎面而来。
  池城盯着她,愣了几秒,高跟鞋历来是这女人的武器,她朝他一路走来,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冷的声音,几乎要踏碎他的心脏。
  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那晚池城在路边淋了一夜雨,病来如山倒,他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身在医院。
  盯着纯白的天花板,池城有一时的走神,突然间脑中一紧,他立即下床穿鞋,却在疾走到了门边后,意识昏聩地停下脚步。
  事已至此,她都已经开口求他,请他放她一条生路,他怎么舍得再折磨她……
  感冒发烧引起并发症,池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院当天,正赶上他们离婚的日子,池城在医院大楼外驻足片刻,抬头便见万里无云的天。
  黄道吉日,婚嫁、祭祀、开张、建房……诸事皆宜,而他却要在这天,离婚。
  真是讽刺!
  他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浑浑噩噩地驾车来到律师事务所。
  他与她,相对无言。黯然藏在眼里。
  在律师见证下,池城把签好的协议书递给她时,在她耳边低语:“如你所愿,放你一条生路……”……对不起……
  “对不起”并没有说出口,只因他蓦然忆起她很久之前就说过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忽然间又觉得有些荒谬,他察觉的太晚,到了一切都已无可转圜时才悔悟,可惜,已经太迟了。
  从此放手;
  不再回头;
  各自生活……
  时颜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不熬夜,不抽烟,不喝酒,戒掉一切坏习惯,下属们都是参加了她婚礼的,权当她转性是因为受了打击,她也不点破,随他们胡猜。
  时颜休假前接的最后一单便是购物中心的case,如今“时裕”上下均将对她的怜悯化作动力,上下齐心,效率前所未有的快,时颜倒也乐见其成。
  席晟在宝马总部实习,扬言要造辆车给还没出生的外甥,可她至今连车的草图都没见着。
  裴陆沉撺掇她去北京旅游,未果,时颜将购物中心的收尾部分交接给同事之后,直接回南加州待产。
  上海的圈子小,冉洁一几次死里逃生的消息时颜也有所耳闻,她还真有些担心哪日自己挺着大肚子逛街,冤家路窄地碰见那“一家三口”。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甩冉洁一和池城一人一巴掌。
  二来也是被这裴二少逼急了,不得不躲到大洋彼岸,图个清静。
  与负资产挥手告别的时颜有了充裕的时间忙自己的事,她设计了一批高端房,样图传真回国内,已有建筑公司在接洽。
  在财产分割问题上,她的前夫很慷慨,光那块地就已价值不菲,她现在住的洋房正是当初揭瑞国变卖抵债的那幢,席晟实习期过了就会回来陪她,生活多么惬意,所以,有些事是可以遗忘、也必须遗忘的。
  更惬意的是,裴陆臣最近对她电话骚扰的次数也在减少。
  或许她不该这样感慨,这么念叨没多久,她的电话就响了。正是消失多日的裴陆臣来电。
  一接起就是他柔到近乎造作的语调:“想我没?”
  “你喝醉了?”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
  “我心碎满地的声音。”
  “不说正经事我挂了啊。”说时迟那时快,时颜“啪”一声撂下听筒。
  不过一秒,门铃响了。
  时颜的手还按在电话机上,门铃又响了一声,不会吧?她犹豫了半晌才去应门,果然是裴陆臣。
  恰逢傍晚,西海岸,漫天俱是油画般的色彩。夕阳红如枫,他手肘撑着门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裴陆沉是那种行为举止带点邪气的男人,此时他眼里掬着的暖阳,真不适合他。
  她似乎也做过这样的蠢事,千里迢迢赶去给某人惊喜。
  记忆尤深,就在去年,北京的盛夏夜晚。
  时颜逼自己思考些别的。
  一猜便猜到是谁向他透露了她的住址,她暗暗决定要给身在慕尼黑的席晟断钱断粮。
  裴陆臣在宽敞明亮的起居室来回走了一轮,见她这里环境不错,连连啧叹:“你这资本主义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不准备回国了?”
  她在这里待产确实有私心,孩子一出生便拥有美国国籍,她何乐而不为?
  “那就烦请裴少多拿几个项目给‘时裕’做,让我们‘时裕’能在国内多上点税,替我赎罪。”
  时颜对他还算客气,正暗忖着他千万别再在她的地盘安营扎寨,他已优哉游哉地躺在了沙发上。
  夏末季节她穿得不多,薄而宽大的连衣裙里头空落落的,上二楼卧室加了件披肩下来,见他原样躺在那儿,“你来这儿干嘛?”
  “傍大款来了呗,”裴陆臣枕着自己的双臂笑,“你现在可是富婆了。”
  “别耍贫。”
  在她身上全然不见孕妇的温婉,横眉冷对的模样带着股狠劲,裴陆臣不得不坐直,正色而言:“你弟说你晕倒过一次。”
  “贫血而已。”时颜耸耸肩,完全无所谓。
  裴陆臣内心挣扎,他从来不是胆怯的人,可在她手上栽了太多次,耗尽了他的孤勇。
  “你什么时候产检?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她拒绝的很干脆。
  “时颜,”裴陆臣沉默半晌才继续,“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我是说,开始新生活?”
  “我这不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她仿佛没听明白,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洋洋自得,裴陆臣在脑中搜罗许久,才组织起得体的语言:“你总不能……孤身一辈子吧?”
  “为什么不能?”
  她一如既往地逃避,用反唇相讥掩盖她的真心,裴陆臣苦笑而不自知,她要逃避,他逼她面对:“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时颜愣了一下。
  忘?怎么忘?又或者,需要多久才能忘?
  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暮色渐渐偏离了角度,在这女人无瑕的面部轮廓镀上一层残阳的光,裴陆臣想,她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不觉失落。裴陆臣拍拍自己的脸,敛了敛神志:“你等过他五年,从现在开始,我也等你五年,会不会有结果?”
  她忽的抬头看他,有些讶异,终究没问他是怎么知道她这些过往的,只是说:“别像我这么犯傻。”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连对自己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
  是么?时颜兀自笑一笑,过去的5年间,她曾回到伊豆,本想忘记过去,却发现那里的每一次呼吸,都留有自己与他的回忆——
  时颜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没勇敢过。
  她这回连反驳裴陆臣的力气都没有,望着窗外的暮色发了会儿呆,裴陆臣揽过她的肩,她破天荒没有反对。
  她想她是累了。
  池城想,他是累了。
  再忙碌的工作也唤不醒他如今行尸走肉的心。大半年都已过去,当初的惊痛沉淀下来,形成一片死灰。
  池城给自己放了个假,带着冉冉回温哥华扫墓。
  他在温哥华的房子一直由朋友帮忙打理,得先去朋友那儿取钥匙。
  朋友之前回国参加了他的婚礼,因为婚礼至今没有下文,识趣地不去提及,只是听见冉冉唤他“爸爸”时,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惊异。
  面对他的疑问,池城浅笑带过。彼此有多年的交情,朋友很熟悉他这种看似亲和、实则冷漠的表情,只能笑着掩饰尴尬。
  墓园一直由一个来自中东的长者打理,长者还记得他去年这个时候来扫墓时说的话,和蔼地看了眼冉冉:“你说今年要带个人来让你母亲见见,就是这孩子?”
  冉冉是个酷孩子,始终不说话。
  池城内心苦涩,自己的母亲,怕是永远见不到时颜了。
  扫完墓后回程的车上,冉冉板着手指头算回国的时间,突然扬起小脑袋问:“爸爸,妈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直视前方,专心致志开车:“想家了?”
  “妈妈说她想我们了。”
  池城蓦地刹车,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池城静默许久,“爸爸有事要去美国一趟,我们暂时不回去。”
  “可是妈妈……”
  “等我忙完公事,带你去迪士尼玩好不好?”
  冉冉犹豫了下,偏头认真地想了想,“那……不准告诉妈妈。”
  池城笑着摸摸她的头。
  金寰看中了南加州滨海的一块地,有建度假区的打算,这事本由北美分公司负责,池城主动请缨,必须事先得到老总亲批。
  “怎么好好的假又不休了?”
  池城只说:“我把那块地拿走给了别人,公司损失不少,我现在休假都休得不安心。”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冉洁一而已。
  冉冉住在西海岸的海景房中,池城忙,冉冉也忙,国内暑假作业很多,孩子得赶功课。
  池城尽量不晚归,可一次华人商圈酒会,都是熟人,他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回到住所,幸好孩子已经睡了。
  他扯松了领带倒在沙发里,抬臂遮住眼,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他太熟悉这样黑甜的梦,以至于被手机铃吵醒之后,三分魂魄还丢在梦里,毫无察觉地唤了声:“时颜……”
  那边顿了很久,久到池城的神志终于抽离了梦境。他捏着眉心看看号码。
  是医院的座机号,“是我。”是冉洁一的声音。
  她渐渐哭出声来,啜泣着,不只因为化疗的痛苦,更因为,他错唤出口的那个名字。
  池城拿着手机,一直听,一直无言。
  “池城,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死。”
  池城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黑暗里无声地断裂,他终于出声了,是笑声,只有一声,低而短促,然后他说:“我现在,也很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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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还在,你还在房客别这样无爱承欢步步错遗爱记客官不可以原来爱很殇世间只得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