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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记事2》 作者:葡萄

尾声一、二、三

 尾声一 江湖之远

 
  江南曲家豪富,名声甚大,虽不为宦,姻亲中多的是王公贵胄,士族大臣,比如说如今名重朝野的大学士周紫竹就是一表的至亲。这几年,还接了皇商的差事,更是日进斗金,说“珍珠如土金如铁”也是毫不夸张。
  曲家的继承人曲白风是个潇洒不羁的人,无心进学为官,只好四处游历经商,他外豪内细,见多识广,这十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这一遭,曲白风从浙江运一批丝绸茶叶去大食,要走陕西关外,途经西域的丝绸之路,一路商队要走一年,这条路既远且险,虽说是几百人的大商队,运货量也比不上一艘巨船,只不过船儿行不远,只到南洋,到不得大食这般遥远的所在,所以曲家也没有放弃。陆路艰辛,通常还是交给信得过的大伙计,老管家去做,富甲一方的东家鲜少亲自去,曲白风这样好游历的,也不过第二次走。
  先到京城,曲白风曾经救过当今皇帝,如今又是皇商的身份,到处都很是吃得开,关文路引根本不在话下。不过京中好友世交贵戚众多,自然要备上丰厚礼品,多作盘衡。
  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表兄周紫竹是第一个要拜访的,周学士一来自家也富贵,二来他本人清介,所以自不能送金银珠玉之流的,曲白风给他的礼单是一幅前朝珍品的字画,两块好墨,三斤上好的明前龙井,以及送他夫人薛氏的二十匹上用苏绣。
  周紫竹和他夫人甚是恩爱,至今不曾纳妾,他夫人做姑娘时泼剌闻名京师,也是个英气勃勃,胜过须眉的巾帼女豪,曲白风素来敬重得很。
  周紫竹也对这表弟素来亲厚,见到很高兴,接到府里住下,问长问短,谈起旧事新交,竟似有说不完的话:
  “这都三年不曾相见了罢,三年也不见你老啊,还是风流倜傥模样。”
  “哪里,江湖风霜,比不得表兄养贵庙堂。”
  “白风,去年添了个千金的是你家三房?如今膝下有几个子女了?”
  “正是。如今有两儿三女。”
  曲白风不欲多说,周紫竹的夫人薛氏只生了个女儿,又不许相公纳妾,如今周紫竹已经三十七岁,却只有一个八岁的独生女儿。
  周紫竹倒也没什么介意的模样,说话间薛氏带着女儿在一堆丫环婆子簇拥下过来了。曲白风虽说是男客,毕竟是至亲,所以薛咏瑶也出来相见。
  小姑娘生得粉妆玉琢,极似她母亲,但眉眼却像周紫竹,将来必也是不俗的美人胚子。曲白风见她腰间挂的一块碧玺,上红下绿,光泽透亮,依着天然颜色雕作荷花形状,绿的做叶子,红的雕成花,浑然天成,却是见过的。
  这是一个山西富商从他家珠宝店花了九千两银子的高价买走的,这块碧玺原料是他家商队从南洋带回来的,家里的老玉匠师傅花了两个月才做好,品相极是不俗,本欲放在家中自己把玩,后来放到一处新开的玉石铺子压店,许多人问价都不肯卖,这个山西富商认得他父亲,就卖给了他。
  想不到辗转却到了表兄家。曲白风知道这些事不好说,微笑不语。
  周紫竹见他看自己女儿的碧玺荷花,便道:“这是她满月时张青莲大人送的。”
  曲白风恍然大悟:难怪定要买,原来是为了暗合张青莲的名字。想是送给张青莲的礼物。张青莲又转送给了自己这侄女儿当满月礼。
  “张大人这一走三四年,也没有半分消息么?”
  周紫竹摇头,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
  曲白风想起当年张青莲的言笑殷殷,姚锦梓的英姿勃勃,也不禁微微惘然。
  薛咏瑶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大人走了,这几年朝廷上表兄独力支撑,想来十分劳累。” 
  周紫竹摇手示意他噤声,“当今圣上年少有为,圣躬独断,我们为人臣子的,不过是皇上吩咐什么,就去做而已,并没有什么劳累可言。”
  曲白风知道自己失言,换了话题,叙了会家常,告辞出来。
  回去的时候路过以前张青莲的公爵府,依然是琉璃瓦,青砖墙,园中柳树杏花都纷纷探出来,朱门紧锁,却没什么破败景象,据说皇上不但没有把这府收回转赐他人,还令人依旧日常维护。所以朝野盛传皇上还在等着张大人回心转意,重新回来。
  曲白风却是感慨万千,想起当年在酒楼初遇此人的情形,八九年快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当初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想时间竟飞逝得如此之快……
  他下了马车,绕着张府走了一圈,不料转角却撞到一个人,那人见了,却十分客气,朝他一个长揖。曲白风很是惊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后生,长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穿着工部主事的六品官服,眉眼却是陌生。
  “这位大人,恕在下眼拙……”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富贵入曲白风也是对人很客气。
  那年轻官员露齿而笑。
  “曲公子,不记得我了,我是张大人的书童小绿,以前您去见我们大人时我曾在旁服侍过。”
  曲白风恍然,也隐隐有印象张青莲身边是一度有过这么一个清秀乖巧的小书童,只不过他素来对下人并不留意,不料一个小小书童,如今也如此出息了,见他并不在意自己出身卑下,样子也不像轻狂尖刻势利之辈,便坦然笑道:“岁月催人老,不料你也这么大了,还如此出息。”
  小绿本姓李,如今大名叫做绿辰,微笑道:“我家大人一走数年,我时常怀念,总回来走走。”
  曲白风见他不忘本,对他很有好感,再加上他官衔虽不高,工部总还是有和他家生意往来的时候,便盛情邀请他去吃饭,当下自有一番盘衡不提。
  在京中逗留几天,便带着商队西行,这一路风光便与京师大不同了,乡村野店,风餐露宿,好在曲白风走惯了的,并不认为苦不堪言。
  越往西行,人烟越是稀少,这一天,就走到了沙漠边缘。
  曲家商队规模很大,穿越沙漠的经验丰富,又有自己的武装,有很多小股的旅客和小商队请求和他们搭伴走。穿行沙漠,危险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就十分渺小,同伴越多自然胆子越壮,通常只要看上去不像沙盗的内线,是不会有人拒绝的。
  曲白风在监督伙计装饮用水的时候,大伙计来报告说有人想跟他们一起走,曲白风不以为意,挥手让他自己处理,那个搭伴的旅人却从伙计身后绕出来,跟他见礼。
  曲白风抬头一看,却愣了一下:眼前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穿了一身褐色的衣服,头上戴着防沙的斗笠,眉目俊美异常,一双眼睛不笑也含情,穿得虽不显眼,却煞是气宇不凡。
  曲白风这一愣,固然是因为这男子外貌实在不凡,但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要说容貌气宇,当年张青莲姚锦梓都说得上令人叹为观止,丝毫不比眼前这人差,实是因他这一看之下,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左思右想,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按理说这般出色人品,见了就很难忘,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男子笑道:“有劳公子了。”
  曲白风也说些客套虚词,但心中却依旧纳闷。
  之后忙于各项准备,也就忽略了。
  终于进入沙漠,此时是春天,正午却已热得如火如荼,汗都流不出来,早晚又冷得裹着被子还哆嗦。曲白风不是第一次经历,并不以为意,他家老伙计们也是经惯的,有些第一次走的新手伙计却有点受不了。
  好在商队规模大,路途熟悉,准备充分,不虞食水。
  那个神秘男子曲白风留意了几次,神色从容,似乎是对一切安之如素,看来对于沙漠w w w.x iaoshu otx t.NET子不再那么细,嶙峋怪石慢慢多起来。
  领队的老伙计神色开始警惕起来,曲白风一问,才知道此处正是沙盗出没最多的所在,便吩咐大家小心戒备。
  这次商队除了带了自家护院武师十人,还高价请了镇威镖局的副总镖头和一位高级镖师,这两位并不曾走过这条路,当下笑道:“曲公子和老掌柜放心,这等地方,左右不过是些流匪,有我二人在,定能保得大家周全。”
  那个副总镖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形彪悍,却空着双手,显是练内家功夫的;镖师年轻些,三十五六岁样子,使一对金刀,拍着腰间金刀,豪气道:“若要来了,须得问问我这一对宝刀!”
  那个神秘旅客当时正站在曲白风身边,旁人都没留意到,曲白风却见他嘴角微哂。
  到了快入晚,果然有了动静,忽听鸣镝呼哨声,曲白风呼喝一声:“大家保护货物!”
  曲家商队训练有素,伙计们大都身强体壮,久经阵仗,当下也不慌乱,有武器的撤出武器,没有的也纷纷操起木棒等物,把商队的马车,骆驼围在中间,镖师和武师站到外围,曲白风的身边。
  曲白风心里也有点慌,但他也见过几次危险时候,所以还能镇定。
  盗匪们骑着马围过来,曲白风数了一下,大约有六七十人,自己这边虽然要多处三四倍,却并不像对方惯于刀头舔血。
  商人以和为贵,一旦动起手来,必有损失,货物不说,自己这边的人倘有伤亡,抚恤金也是不小的开支,所以,能不动手一般都不想动手。
  他刚想说几句好话,送个两三百两银子,身边的镖师就大喝一声,手持金刀跳出来,大叫:“兔崽子,跟爷爷来比试比试。”
  对方跑出来一个匪首,身材很是瘦弱,还有点佝偻,三十多岁,脸色蜡黄,手里拿着一杆烟枪。
  镖师大笑:“就你这样还干出来做强盗!快回去养病去罢!”
  那匪首笑嘻嘻道:“灵不灵,一试就知道。”
  两人战在一处,曲白风心里暗暗叫苦,这请的镖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江湖上混,最怕遇到女人和这样看着有些奇怪的人,只因他们看上去不大厉害,敢出来闯荡,必有过人之处。
  果然,一出手就看出来,这金刀镖师看上去两把金刀使得虎虎生威,却怎也砍不到对方,而那烟鬼左闪右挪,看上去狼狈,实是游刃有余。
  那镖头也看出手下不好,竟然招呼大家说:“大家并肩子上啊!咱们人多,不用怕他!”
  曲家的人倒是训练有素,都拿眼看着曲白风,等他令下,曲白风急得流汗。
  这当口,那烟枪已是一下敲在金刀镖师的头上,那金刀镖师两眼一番,软倒下去,盗匪们齐声大笑。
  眼看局面难以收拾,自己这边凶多吉少。曲白风急得无可奈何。
  谁料转机突生,忽听得一声轻笑,声音极轻,却盖过了这么多盗匪的齐声大笑。
  强盗们都停下来,那烟枪面色凝重,眼睛四处搜寻:“是哪位高人?”
  又是一声笑,只见那搭伴的神秘男子从一辆马车后徐徐走出,将防沙斗笠缓缓取下。
  所有人都望着他。
  斗笠一拿下来,玉面丹唇便含笑而露。
  突然,盗匪中有一人惊呼:“原……原……”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盗匪中一个红脸膛的叫道:“什么圆啊方的,装神弄鬼,我来秤秤他斤两!”
  刚要跑出来,却被那烟枪一巴掌打了回去。
  烟枪恭恭敬敬道:“既然您老人家在此,不许我们伸手,我们就退下了。”
  这英俊男子轻笑:“如此有劳了。”
  烟枪一挥手,盗匪们就潮水般退走,片刻走了个干干净净,竟好似方才不过作梦一般。许多人都不由自主揉着眼睛。
  那英俊男子走到躺在地上的金刀镖师身边,低头看了一眼,脚尖轻踢了两下,那镖师就一骨碌爬了起来,看来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
  曲白风上前向他道谢,这男子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曲白风道:“于先生是举手之劳,于我等是生死大事。”
  那男子大笑起来:“曲公子不必这般客气,说起来也是旧人。七八年前,有一位故人被挟持曾得公子相助,我赶到得迟了,只远远见过公子一面。”
  曲白风左思右想,突然灵机一动:“难道是……张……”
  “正是他。”面前的英俊男子深黑的眼眸中露出温柔怀念之色。
  “此处已快出沙漠,多谢曲公子一路照拂,前途已无危险,在下就告辞了。”说着神秘一笑:“前边是回鹘都城,说不定公子还能遇到故人。”
  “啊?”曲白风又惊又喜,刚想再问,斯人已是飘然远去。
  前面的城市是西域一带有名的大城。
  回鹘人的王宫就在这座城市的中央,最近,回鹘女王喜得第三子,整个城市张灯结彩,
  曲白风在这里卖出一部分茶叶和丝绸,瓷器,买了一些当地土特产,进行了货物更新,也赚了几千两银子。
  特意多盘衡了几日,却不曾见到所谓的故人。
  曲白风几百两银子把雇的两个脓包镖师打发了回去,那两人自觉丢脸,也不敢多要,自己回去了。
  如此,大部队又一次出发。
  西域的城市如同珍珠般撒落,或好或坏的路便是穿这些珍珠的链子,但是有的时候,链子会长得过分些。
  很多时候,前进半个月都见不到一座城池。
  出来之后八九天,还没有见到一个城市,再往前走,便是终年积雪的雪山了,曲白风望着晶莹剔透的山顶和冰川,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也仍是不禁心摇神荡。
  他们的去路有一段要从山脚过,虽然不高,路毕竟还是山路,很不好走,马儿骆驼累得吭哧吭哧,大家叫苦连天。
  有经验的马夫事先给牲畜们喂了几天好料,曲白风给大家鼓劲,答应下个城市给每人一两银子买酒喝,大家欢欣鼓舞起来,路才显得好走了些。
  走到最高的地方,虽然连山腰都不及,却也有点云绕雾缭的气氛,大家停下来歇会儿脚,吃点东西喝点水,情绪都很高昂。
  曲白风正跟手下伙计聊天,突然山上下来两人,这山那么高,人烟罕至,突然有两人下来,大家都噤了声,望着他们俩。
  前面一个衣裾飘飘,一身浅碧色长袍,后面的动作迅捷,深蓝窄袖打扮,似是搀扶着前头那人。
  深蓝衣服的扶着那人在不远处石头上坐下,自己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人渐渐走近,能看见脸面了,见到他的人都深吸一口气:世上竟有这般英俊的人!
  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容貌如玉雕一般,剑眉星眸,墨发红唇,脸上带着冷淡的神气,却神采飞扬
  前些天救命的神秘恩公美则美矣,却不似此人风姿夺人。
  男子走近道:“请问各位有无粮食饮水可以转让?我二人的食水在山上不慎丢失了。”声音低沉,却似玉珠相撞,说不出的好听。
  曲白风见到此人已经愣住了,此时才回过神来,惊喜大叫:“姚公子!我是曲白风啊!”
  那男子此时才看到他,也不禁愣了一下,天涯偶遇故人,饶是他素来冷淡自持,也不禁眉间喜色微露。
  “想不到在此相遇。”他又回头朝石头上的人招手。“翘楚,快来!”
  曲白风本以为跟他在一起的是张青莲,被他这么一叫,心凉了半截,那人半跑过来,一看之下,曲白风喜得咧嘴而笑:不是张青莲是谁!
  此人还是八九年前的模样,容貌姣好绝美,眉目温柔,但多年位居高位,自有番雍容气度,令人不敢小视。
  张青莲见到他,喜得叫出声来:“白风,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曲白风见他开怀大笑,毫无顾忌,心中感慨:想不到离开庙堂朝廷,这人能活得如此自在开怀。
  两人叙了好一番旧,从周紫竹到小绿,把认识的人的近况都说了一番,张青莲才说出为什么跑来这里:原来是因为回鹘女王生了第三个儿子,请他二人去吃满月酒,人家贵为王族,金银珠玉不放在眼里,所以张青莲拽着姚锦梓到大雪山里采雪莲花当礼物。
  说着他献宝似的拿出来让曲白风看,曲白风虽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这花雪白晶莹,大如碗口,芳香扑鼻,如白玉整雕,美丽不可方物。
  张青莲把玩着道:“这东西可害我们冒了不少险,只是没想到这么大,我们准备的器物不够装的,却是烦人!”
  曲白风想了想,道:“我却有东西装得。”
  说着吩咐人从贵重货物中找出极其精细的汝窑小瓷缸,比大碗略大,其薄如纸,扣之有金玉之声,色调非紫非蓝,匀薄异常,边缘作莲花瓣状起伏,形色很是不俗,既可以当装饰也能养两条小鱼,把雪莲花放进去大小倒也得宜,衬得越发剔透,不同凡俗。
  张青莲识货,笑道:“这东西只怕比玉雕的也便宜不了,生受你的,却是不好意思。”
  曲白风也笑:“这一路颠簸,带着它不碰碎了也费神,还不如给你。”
  张青莲便大方收下:“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相逢自是欢喜,可惜却不同路,片刻之后,终究要别离。
  曲白风给他二人装了许多干粮和水,他们便告辞了从曲白风的来路去回鹘王城,曲白风目送二人渐行渐小,终究不见,只留得冰川雪山,漫天云霞。
  山上有什么禽类一声长啼,声音清脆,划破寄空,曲白风挥手招呼大家继续上路。
  前路终还漫长。
 
 
 
尾声二 十步千里
 
  李老三是太湖许多船家之一。 
  太湖鱼虾本不少,他们这些人也大多是以打鱼为生,但太湖也是天下有名的美景,游客也不少,所以,他们也经常租船给游客游玩用。
  除了卖鱼,李老三上岸的时间并不多,他们这些人被附近城镇的人轻蔑地叫做“船上人”,因为他们以船为家,在岸上并无房舍,住在船上,吃饭在船上,睡觉也在船上。
  他们虽然不是法律划定的贱民(富有的商人们可都是贱民),却出乎意料地被普通平民们看不起,也许因为他们是无房无地,除了一条小船别无恒产的穷人,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生活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人们的一大爱好是在了解一种东西之前先鄙视它。
  总之,很少有人愿意和船上人家扯上关系,联姻更是叫人看不起的一件事。
  这一点,是李老三最近的一大心事。因他有个心肝宝贝女儿,名叫桂香,今年已是十六岁,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李老三舍不得把她嫁到别的船上人家吃苦,想在镇上找个殷实人家,把女儿嫁了。
  可是,委托了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媒婆,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唯有一家布商,家底丰厚,儿子相貌才华俱佳,但是只肯让他女儿当妾,李老三自然是舍不得的。
  悻悻回到船上,李老三傻眼了:船上乱七八糟,仿佛劫后一般,箱笼倒得满地都是,女儿踪影不见,甲板上还有撕下来的一小幅蓝布在风里飘着,李老三认得是女儿新做的裙子上的。
  女儿出事了!
  李老三愣了半天的脑子里泛上这个意识!的
  被人抢走了!
  一瞬间,他仿佛疯了一样,拼命往岸上跑,逢人就抓着问:“你看到我女儿没有!你看到我女儿没有!”
  大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躲闪不及,偶尔也有忠厚的摇着头说:“没看到啊,你女儿是谁。”
  谁也不知道他女儿的去向。
  李老三在镇上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累得挺住,终于在闹市口号啕大哭起来。
  许多人围观,窃窃私语。
  李老三哭得撕心裂肺,完全注意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有人轻怕他的肩膀,他止了哭,泪眼朦胧,看到面前有一位三十岁左右,长得比他家桂香都漂亮的贵公子温和地看着他,对他说:“李老三,你怎么了?”
  这个人李老三认得,还有他身后那个冷着脸,带着剑,叫人害怕的英俊的年轻人。
  去年,有一天傍晚,李老三鱼打得差不多,又把船划到芦苇荡里去找野鸭子蛋,划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没见过的,怪模怪样,上面挂着大得离谱的大帆的小船,船上有两个俊美得叫人一见就忘不掉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两个。
  当时,两人手忙脚乱摆弄着桨,怪船打着转,就是划不向前,没风帆也不动,倒是晃晃悠悠差点翻了。
  李老三一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二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船,奇怪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就跟女儿好奇地躲在旁边看着。
  两人摆弄了半天,船还是不受控制,眼前这个长相温和的俊美公子就放下桨,叹了口气说:“锦梓,真想不到你那么聪明能干的人居然不会划船。”说着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对面那个冷着脸,不好接近的似乎很怒,咬牙说:“是因为你这破船吧!号称自己会造船,造船的师傅都直摇头叹气,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造船的!”
  “胡说,我这个实验好了,造个大的,将来能征服太平洋,抢先发现新大陆,那种山野村夫哪里知道我的伟大!”
  两人争吵了半天,李老三泰半也听不懂。冷淡的那个突然放弃了,不再理会另一个,反而朝自己的方向招手:“船家,出来。”
  李老三父女吃了一惊:自己两个躲得很小心,居然这人耳目这般灵便。
  另外一个“咦”了一声,显然刚发现有人。
  李老三硬着头皮划出去,那冷淡的英俊公子面无表情说:“载我们在湖上游览一番罢。”
  载游客游湖,这本来也是常有的,这两人虽然古怪,也不像坏人,李老三唯唯诺诺答应了。
  正待把船靠近,那个冷淡的公子挟着温和的那个,轻轻一跃,便跳了过来。
  温和的那个被夹在臂弯里,挣扎踢打,被放下来之后还对着那个没人的小怪船惨叫:“我的船……”
  冷淡的那个却温言说:“太湖美景,天下一绝,咱们还是好好游览一番罢。”
  又吩咐李老三去买了酒食,就在船上的小炉上热酒,李老三又从今天打的鱼里面挑了好的,让女儿做给两人吃。
  夕阳下头,两人在舱里吃着酒,说着话,虽然没有像许多秀才老爷那样吟诗,却也十分高兴,那个温和的公子显然已经把他的怪船扔到了脑后。
  两人都这般美丽,嵌在美景之中,仿佛一幅画,女儿桂香都看直了眼。
  只是这两人都是男的,神情举止却像情侣一般,李老三怎么看怎么别扭,后来才恍然大悟:那个温和的公子一定是女扮男装的,哪里有男子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滑的?
  绕湖一圈,天就黑了,两人上了岸,临行赏了他二两银子,李老三父女高兴了好几天。
  虽然时隔一年,因这两人容貌过于出众,出手又大方,李老三至今还记得。
  当下哭哭啼啼,把女儿失踪的始末说了一遍。
  温和的那个皱眉说:“既如此,你在这儿哭哭啼啼也于事无补,我们帮你找,走,回船上看看去。”
  李老三领着两人回到自己船上,两人察看一番,又盘问他女儿最近有没有和别的男子碰过面,尤其是达官贵人或是江湖人。
  李老三仔细想了,说女儿没有和人接触过,只前两天有个华丽的画舫在湖上和他们的小船擦肩而过,船上有个官老爷打扮的人对着甲板上的桂香紧紧盯了好久。桂香含羞,啐了那人,跑到舱里躲着去了。
  两人听了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温和的那个就对李老三说:“你安心等着,我们去把你女儿找回来。”
  两人走了之后,李老三焦躁不安地等着,等到下半夜,突然船的前甲板微微往下一沉,李老三连忙提着灯跑出去,只见女儿被放在甲板上,那两人站在那儿,连衣服都没有乱,仿佛只是去朋友家赴宴回来。温和的那个对他含笑说:“你女儿被下了药,明天就醒了,不用担心,她还没到色狼手里,不曾失贞。”
  又掏出一锭金子给他:“对外头只说女儿自己贪玩,跑到湖心洲上去了,要不坏了她名声。这金子给她当嫁妆吧,找个靠得住的人。”
  李老三含泪接过金子,哆哆嗦嗦要跪下,那两人却说了声告辞,冷淡的揽着温和的那个的腰,脚下轻轻一点,冲天而起,几下起落,消失在芦苇丛里,只剩得微漾的水波,和惊起的一只鸥鹭。
  李老三低头在灯光下看着女儿微微歙合的鼻翼和甜美的睡容,喃喃说:“莫不是神仙?”
  几天后,传说这附近州县一个有名的贪官夜里被人割了脑袋。
 
 
 
尾声三 吾家有女初长成
 
  我叫永忆,我姓储。
  我是个女孩,今年十四岁。
  我和我娘住在兴傅山玉慈庵旁边一个茅屋里。
  我娘是个美貌的女人,武功很好,对我也很好。
  六岁以前,我没有见过任何男人,每天高高兴兴跟着我娘练武功,和山上的动物玩耍,帮助庵里的尼姑们做些小活。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人既要有娘也要有爹。
  我记得很清楚,六岁那年的夏天,一个很热的下午,我去山上玩了回来,带了一身土,兴冲冲冲进家里,大声叫“娘”,却看见屋里不仅仅有我娘,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
  我进来的时候,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害怕了,怯怯看着我娘和两个陌生人。
  我娘让我叫其中一个温和含笑看着我的叫“爹”,另外一个看了我一眼就当我不存在的叫“叔叔”。
  这两个人长得都很好看,尤其是我叫“爹”的,比我娘还要好看。
  我很喜欢他,他看着我的样子很温柔,比我娘还要温柔,于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自作主张爬到他膝盖上去了。
  大家都震惊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却没人叫我下来,我也就待着了。
  我爹看我的样子很复杂,好像又惊讶,又震动,又迷茫,但是他还是伸手试探地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说:“你跟你娘一样漂亮可爱。
  我娘的脸红了,还真挺可爱。
  我爹把我搂到怀里。
  好温暖,我高兴地笑了。
  我爹和叔叔大约住了一个月,走了,此后他们每年都来住一个月,我八岁的时候,叔叔成了我的师父。
  小的时候不明白,后来读书多了,才知道爹娘是怎么回事,于是发现我爹和我娘真的很奇怪。
  我爹对我娘客客气气,但从来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也不跟我娘住一间房,反倒是跟我师父住在一起,同出同入。
  我娘对此居然也没有半点怨言。
  后来我想,也许是我根本没有爹,或者我爹早就死了,我娘把她的朋友请来假装我爹,让我心里舒坦些。
  后来我越长大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和爹越像。
  原来我真的是我爹的女儿。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母女在一起?为什么一年才来住一个月?
  难道是为了我师父?
  我娘为什么不哭也不闹?
  有一阵子,我甚至暗暗怨恨我娘不争气。
  我爹很喜欢我,每次他来,都要搜罗好玩的,好吃的给我,我慢慢长大,礼也越来越重,翡翠,白玉,珍珠,珍贵的刺绣和银器,各种各样的首饰,衣服和玩物。
  我爹是个温柔的人,每次也会带礼物给我娘,大都也是华丽的首饰和衣服,我觉得这些都很漂亮,比我娘自己买的做的好看多了。我娘每次都掠着头发,微笑说:“给我买这些做什么?我住在山里,穿成这样多不方便。”
  我爹就笑嘻嘻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红颜易老,红凤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怎可让青春就这样白白流淌,至少也弄点点缀吧。”
  我娘就会微笑不语。
  有时候我觉得我娘很喜欢我爹,有时候又觉得她很讨厌他,每年五月我爹来之前几天,我娘都心神不定,似乎盼着他来也似乎盼着他不来。
  而我师父……我师父年纪不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四岁,英俊,沉默,坚强优美的下颚,抿着的嘴唇,虽然不像我爹那么美丽,但是是所有女孩子曾经梦见的类型。
  但是我觉得,他并不喜欢我。
  他从来不多看我一眼,从来不送我任何东西,我娘说,他武功很了得,所以后来求他收我当徒弟。
  他平时几乎不说话,这时候开口说:“女孩子家,武功练得太高,也未必是好事,很危险。”
  我娘说:“如果我武功够高,可能当初就能挽回很多事情,女人不能想着靠男人,武功高虽然未必幸福,至少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会少些。”
  我爹点头说:“红凤说的有道理,锦梓,你就成全她吧。”
  于是,他就成了我师父。
  我师父教我练武很严苛,比我娘还严,我三岁开始跟我娘练武,底子扎得很好,可第一天下来,也浑身是伤。
  我爹心疼了:“终究是女孩子,锦梓,你就不能别这么狠心?”
  我娘却阻止了他抱怨,还对我师父说:“越严越好。”
  不过,我师父的武功确实很好,十岁的时候,我就能和我娘打个平手了。
  我很久以来,都以为我师父是我爹的保镖,我爹以前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因为惊天的大秘密,被人追杀,我师父是个武林中著名的大侠,只好一辈子贴身保护他,所以我爹和他住在一间屋里,也因此我爹娘不能常在一起。
  所以,我很努力练武,我希望等我长大,可以和我师父一起,联手除掉害我爹的坏人,这样,我们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上个月有一天下午,我去林子里找我养的小狐狸玩,却撞见了我爹和我师父,他们贴在一起,双目互视,我师父的手还搂着我爹的腰,低头要跟他亲嘴的样子……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又愤怒又委屈,还觉得很恶心的感觉,我逃跑一样跑出了林子。
  第二天,我说不舒服,再也不肯跟我师父练武了。
  我躺在床上不肯起来,谁来也不肯睁开眼,我爹和我娘轮流到床边看我,叹气,我也不搭理他们。
  师父始终没来过,我想,如果不是为了我爹,他根本不想理会我。
  于是,三天后,爹和师父走了,这次,他们一共才住了十天。
  我开始下床,但不好好练武功,有一天,我撞到我娘在哭。
  我心里突然恍然大悟:我师父一定就是坏人,而且是个变态,他看上我爹长得好看,就强迫他和自己在一起,他武功好,我爹娘打不过他,我爹为了我娘和我,只好虚与委蛇……
  我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我要打败我师父,把我爹救回来!
  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我师父,但是我可以暗算他!
  于是,我开始偷偷做些准备工作。
  终于,我趁娘不注意,偷偷跑下山。
  山下有很繁华的镇子,到处都有很多人,有的人很好,有的人很坏。
  如果碰到很好的人,我就偷偷给他留点银子;如果遇到坏人,我就送他归西。
  师父曾经说:对坏人不必容情,直接杀了就是。
  师父说话不多,说的却都很有道理。
  那么,师父算不算坏人呢?
  我想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如果师父发誓以后再也不纠缠我爹,我就不杀他。
  但是,怎样让师父发誓呢?这个问题我决定打败他再想。
  师父和爹的行踪并不保密,找了几天,被我发现了线索,于是一路跟到鄱阳湖。
  终于亲眼看到他们,是看到有一个人恭恭敬敬请他们上一个华丽的画舫。
  我于是悄悄潜进这个画舫,躲在舱底。
  我的轻功很好,连师父都称赞过我。
  这个画舫很华丽,比我住过最好的客栈都华丽多了。
  爹和师父进来的时候,舱里有一个人在等他们。
  这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出头,和我第一次见到的师父差不多大小,但是比起我师父的英俊可就差远了。
  但是,我却忍不住看他,又有点想把眼光掉开。
  好像会被他的光芒刺瞎眼睛的感觉。
  我师父和我爹却很平静看着他。
  那个年轻男子看到我爹似乎很激动,站起身来说:“……张……叔叔,“又对我师父说:“师父。”
  我师父仍然没有表情,在我爹身边坐下,闭上眼睛抱着剑,再也不看他一眼。
  说实话,下山这么久,我也没见过师父这样英俊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为什么他偏偏缠着我爹?难道真的因为我爹太漂亮?
  这个人叫我师父叫“师父”,难道是我师兄?
  我爹对着那个疑似我师兄的人却很激动,虽然表面只是微笑,一点都看不出来,但是我还是这么觉得。
  他看他的眼神带着深厚慈爱,和看我的温和完全不同。
  我突然间嫉妒了。
  这是我爹的儿子?是不是因为他,爹才不要我和我娘?
  爹看着他叹息说:“你瘦了,这两年太累了。”
  那人微笑说:“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在其位,谋其政,鞠躬尽瘁,不可怨尤。”然后又端详着爹说:“江湖风霜,你也要保重身体。”
  两人诡异地对视着,然后似乎一起轻轻叹了口气。
  我完全搞不清楚了,而师父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连眼睫毛都没动一根,我又开始怀疑他其实真的是我爹的保镖了。
  然后,那人和爹就说开了,大部分我都听不懂,只知道几乎都是国策之类的,什么举荐啊,什么士庶啊,军队怎样啊,赋税什么什么的。那人问,爹爹想一想,就回答他,然后爹爹又开始说,哪里的河堤看上去像要决口,哪里的官员贪污,哪里的路该修一修了,哪里大旱,恐有蝗灾,要多多存粮云云,那人就拿笔一一记下来。
  偶尔师父也会睁开眼睛说两句,那两人就点头。
  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我听得头晕眼花,几乎睡着,后来真的睡着了。
  醒过来,我吃了一惊,师父和爹已经走了,船也开了。
  我着急了。
  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大吃一惊,回头,那个可能是我师兄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看到我的脸,突然吃了一惊,然后……伸手过来摸。
  我大怒,娘说过,除了你爹,伸手摸你的男人一定是坏人。
  师父说,坏人都该杀!
  于是我毫不犹豫,一剑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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