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忙碌了整整一天，我去接小启的时候，人正走了一半，小启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我下了车向他招招手，他就跟小麻雀一样飞冲下台阶，向我扑过来。

　　我一把将小启抱起，蹭蹭他的脸蛋，问：“今天乖不乖？”

　　小启说：“很乖啊，妈妈。”也蹭蹭我的脸。

　　我笑着抱他向外走，小启扭了扭身子，说道：“妈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我只好将他放下，小启伸手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小，只能握住几根指头，我就将他的手握着，出了门，刚要叫车，却见熟悉的凌志缓缓地在对面停了。

　　我一怔，小启也看见了，冲口叫道：“那是……”也没喊完，反而抬头看我，我冲他笑笑，摸摸他的头，领着他转身向前走。

　　那边有人下车，我听他叫道：“如月，小启。”

　　很多人向着这边看，我握着小启的手停下来，那人过了马路，三步两步到我的跟前，看着我说：“如月，我送你跟小启回去。”

　　我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了，路也不远。”

　　夏子谦也不闪开，望着我说：“就算是朋友，也可以搭个顺风车吧。”

　　我低着头，说：“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再成朋友吗？”

　　夏子谦沉默，继而看向小启，说道：“小启，妈妈在生爸爸的气，你帮爸爸劝劝妈妈。”

　　我转头看着小启亮晶晶的眼睛，他看看夏子谦，又看看我，然后说：“我不。”

　　夏子谦一怔，我也愣了愣，小启说：“你让坏女人欺负妈妈，我不帮你。”

　　说着，伸手抱住我的腿。

　　我一时无言，夏子谦也沉默了，平素里那么能演会说，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望着小启，又看看我，最后说道：“如月，你真的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你明白我的脾气。”我紧紧握着小启的手，说，“你有本事，就该做到一辈子不让我发现，只可惜你棋差一招，你能做出来，就该能承担后果，我绝不回头，绝不姑息，你明白的。”

　　我伸手将小启抱住，向前走。

　　夏子谦在后面叫道：“如月！”

　　我站住脚。他说：“你以为是我棋差一招？”

　　我一愣，回过头去。

　　夏子谦望着我，说道：“有些话，当着小启的面不便说，我送你回去。”

　　我迟疑了一下，刚要说不必，夏子谦说：“我只说这一次，你要是不原谅我，我立刻就签字。”

　　我望着他的眼睛，说：“好。”

　　他驱车开动，音响里有个忧伤的女声缓缓唱出来：

　　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聊得来的伴

　　尤其是在看过了那么多的背叛

　　总是不安，只好强悍，谁谋杀了我的浪漫

　　我有些走神，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望着熟悉的车体，里面留下许许多多往日的记忆。他驱车带着我跟小启去旅行，他停车去加油，买零食跟水回来，小启爬到他肩头，他笑着挥开，说爸爸在专心开车，交警叔叔会来写罚单，小启的欢笑声，他的嗔怪声，我笑着开解的声音，这个窄小的空间，仿佛承载着无数快乐的回忆片段，如此美好，如此短暂。

　　就好像一颗储存着透明记忆的水晶球，滚在地上，化成碎片。

　　车子行了一段路，小启起初还在后面张望，后来就低了头，睡了起来。

　　我不时回头看他，有些后悔，应该跟他一起坐在后座。

　　夏子谦的声音忽然响起，问道：

　　“如月，你爱我吗？”

　　我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夏子谦说：“无论我加班到什么时候，你从不过问，外面有多少应酬你也知道，男人的世界，花花绿绿什么没有，你一点也不担心，我以为，你不爱我。”

　　我哑然，说道：“那么你想怎么样？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

　　夏子谦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

　　“我不知道。”

　　他诚恳的回答，又说：“大概只是我的感觉，婚姻到了一个阶段，会有些索然无味，我也曾经努力过，最初接触那些场合的时候，都极力自持，因为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我也爱着我的太太，但是……天长日久。”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你知道的，我关注的只是结果，不是过程。就算你再挣扎过也好，最终不还是涉足了？”

　　夏子谦沉默，又说：“如月，假如我说，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发现的，你会不会相信？”

　　我有些不解，看着他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偷欢还希望我发现？……难道你是想早点让我发现，好早些结束这索然无味的婚姻？”

　　夏子谦摇头，说道：“不，你想错了。”他双眼盯着前方，手很稳，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愕然。不语。

　　夏子谦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反思，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当然，你说的对是我的错，可是我的心里隐隐地想知道你对我是怎样，我只是想看看……”

　　“我的反应？”我压抑着，问道，“你是在做实验？”

　　夏子谦不恼，只是沉声说：“如月，我是想看你为了我着急的样子。”

　　我怔住。

　　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自从有了小启，你爱小启，更多过于爱我？”

　　我再度愕然，说道：“小启是我们的孩子，我爱他，又有什么错？”

　　夏子谦说道：“小启的确是我们的孩子，我也爱他，但是，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太太整天陪着孩子玩，反而不理会自己，如月，你自己想想看，自从有了小启，你跟我做-爱的次数有多少？”

　　我大大的镇住。

　　夏子谦说：“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知道，小启今年四岁了，算上从你怀孕开始，到现在，十次不到，确切地说，只有九次。”

　　我看向他：“什么意思？”

　　夏子谦说：“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有需求，如月，我爱你，所以我想跟你做，但是你怎么对我的？每一次我想要，你总是推三阻四，偶尔的一次，也不给我什么反应，草草地就了事，我几乎怀疑是我的能力不够，若以让你厌恶。……你的注意力百分之九十五都放在小启身上，我好像只是个过客。”

　　我一时梗住，艰涩开口，说道：“是为了这个？所以你对那个人说，我性冷淡？”

　　夏子谦垂下眼睑，说：“对不起。”

　　我望着前方，一时无语，只有眼泪默默地落下来。

　　夏子谦说：“如月，我说这些，不是责备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还是很爱你……”

　　“我们离婚吧。”我握着拳，缓缓说，“夏子谦，如果你真的爱过我，那么，我们离婚吧。”

　　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车子向着旁边滑出，又飞快的兜回来。身后有其他车辆的鸣叫声。

　　她还在唱：

　　相爱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有他的脾气，过了爱作梦的年纪，轰轰烈烈不如平静

　　幸福没有那么容易，才会特别让人着迷，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曾经最掏心

　　所以最开心曾经，想念最伤心

　　但却最动心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心头一片茫然。

　　先前，我只恨夏子谦的背叛，他背叛了我的信任。不可原谅。但是他一次次的来找我，说的那些话，有的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的确，我曾经疏远了他。我细细反思。

　　或许，我也有错。

　　但是，这并不构成他出轨的理由。为什么这些话，他不对我来说？就算我在床上表现的不好，他可以开诚布公对我说，而不是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所以去找别的女人验证。

　　我的确是不想跟他过性生活。

　　自从生小启之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方面兴趣缺缺。

　　偶尔夏子谦缠着我，我的确觉得比较违和，虽然知道这是必须的，但……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却还要装作喜欢的样子，配合他。

　　我只知道自己在尽力，却没想到他也能察觉。

　　然而他没有察觉的是，我私下也找过心理医生。

　　正因为重视他，所以也明白自己这样似乎有点不对，先前没有小启之前，我也是很喜欢同他在一起，可是现在……是一种心理上的抗拒。

　　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自己是很爱他的，但是却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心理医生的分析是：产后心理创伤抑郁症。

　　我不觉得我是抑郁症。但医生说，大抵我把对丈夫的爱，大部分分享给了孩子。又因为生产的缘故，心理上造成了些许创伤，所以抗拒夫妻间的性-爱。

　　我问医生该怎么办，结果是带了一堆药物回来，又每个周都去倾诉。

　　如此三个月，我放弃了。从本质上说，我是个保守的个性，我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灵中的一点一滴的反应都告诉别人，吃药我可以忍，但是对另外一个人剖析自己跟丈夫的性-爱关系，我无法。

　　我退出来，那些药，吃了一阵子之后，产生诸多不良反应，头晕，暴躁，焦虑，种种，导致我行为失常，迫不得已离开家一段日子。

　　最后我收拾了起来，统统扔进垃圾桶。

　　我对自己说，没有性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活？就算享受不到，那么我可以装，只要夏子谦不要发现就好了。

　　何况，性又不是生命的全部。而且我要照顾小启，为什么我要如临大敌的，把自己差点弄成精神病。

　　我不知道，夏子谦因为这个，而对我产生疑虑，又因为这个，去找了别人验证，并且，想看我的反应。

　　我默默地想：我该有什么反应？当时我的反应，他满意不满意？如今我的反应，他又觉得怎样？

　　我只是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脱光了衣裳，晾晒在太阳底下，身边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性冷淡。

　　原来这个，是导致我婚姻背叛的罪魁祸首。

　　我，是不是真的该愿赌服输。

　　整个城市就好像是浮在蓝色海水中的海市蜃楼，虚幻场景，我漂浮其中，分不清楚四面八方，岸在哪里，夜幕降临，灯光形成了鎏金的海洋，而我不辨方向，只能随波逐流，或许有日，会逐渐沉在海底，也是一声不吭地。

　　我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