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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难求》 作者:维和粽子

第十七部分

 姬恪番外

 
    雨夜无眠,从齐王府的阁台眺望,透过淅沥的雨帘,姬恪能看见宫城的一角,翘起的檐角重叠而起,烟雨朦胧。
 
    就连眼帘似乎也被滂沱的水汽浸染,朦胧不清。
 
    恍惚时,姬恪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纷乱的记忆似乎氤氲缠结,穿梭过层层意念,铺泻而下。
 
    ******************************************************************************
 
    十多年前。
 
    金碧辉煌的宫殿,成群蜿蜒耸立的建筑,深幽的回廊里竟是悄无声息,宫人们恭敬的沿着宽阔的广道循矩而行,只余下曲裾深衣自地面拂过的沙沙声,骄阳下奢华的一切是那样华丽诱人却又隐缠着一缕说不出的凄哀。
 
    那是姬恪最初的记忆。
 
    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十一岁以前他的一切都被北周皇宫烙下深深印记。
 
    他记得从母妃居住的霜华殿到父皇的寝宫一共要走一百二十七级台阶,路过三座宫殿,绕过七个回廊,就算是用跑的,这么一长段路他也要走上半个时辰,而父皇却时常来看母妃,会赏赐母妃漂亮的衣裳和精致的首饰,也会指点他的功课。
 
    那么远的路,父皇走过来一定很辛苦,如此不辞辛劳,父皇一定是很爱母妃的。
 
    小时候的姬恪这么认为。
 
    然而他不知道,父皇是帝王,即便在后宫也是乘着龙辇的。
 
    而且……如果真的那么爱,又怎么会让母妃住在后宫中最偏远的宫殿,常年锁居深宫,整日对着的只有奢靡的家什和高阔的宫墙。
 
    母亲是真正才貌双全的女子,在那一方冷寂的空间里,手握书卷,捧茗香茶,她教会他如何念书,从书上的每一个简单的字起,一笔一划,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温柔而慈爱。
 
    他永远记得那个温婉的音调,合着那样的声音,伴他在霜华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夜。
 
    那个不大的殿宇,有他,有母亲,还有云姨,曾经姬恪的所有也不过如此,他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从未想过离开,更未想过那更辽阔更遥远的水墨山河。
 
    江山予谁,又与他何干?
 
    但有些事却偏偏非人所能预料。
 
    七岁,他进了蒙学。
 
    太傅讲学,底下做了一排排的皇子公主,身边皆伴着名臣子弟做伴读。
 
    他孤零零的独自走进学堂,又孤零零的等着云姨带他回霜华殿,耳畔是其余皇子公主的嬉闹声,他曾试图加入他们,但最终未去尝试,母亲说过——人生在世,别人如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挺直脊梁做人,于心无愧便好。
 
    然而,不知何时,以他所谓的大皇兄为首的子弟开始以捉弄他为乐。
 
    他们最常问的问题是:“你是哪家的野种?”
 
    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前朝的血,这是个禁忌,不能说亦不能解释。
 
    唯一不会奚落嘲弄他的是苏相家的公子,苏相是朝中中流砥柱,没人会去得罪,看似吊儿郎当的苏公子曾向他提议要做他的伴读,最终被他拒绝……朝中乱如浑水,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是被羞辱而已,又能如何?
 
    但差异又何止羞辱,父皇去太学查看,单独考察大皇子姬止,夸完亦是如云奖赏,二皇子姬跃不甘,向父皇抱怨,父皇笑着给他也补了一份赏赐,姬恪站在末尾,父皇却似从未见过他,视而不见般掠过。
 
    隔些时日,父皇再去看母妃的时候,对他又是一副慈父模样。
 
    他终是明白……父皇的宠爱只在这霜华殿,出了这个殿宇,他只是父亲众多无望皇位的皇子之一。
 
    他愤愤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母妃,委屈涌上心间,母妃却只是温柔揽着他,低声道:
 
    “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
 
    “恪儿,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
 
    “恪儿,你的身上留着最高贵的血,你该骄傲的活着。”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母亲的话,他信,只是不甘。
 
    他认真学习四书五经,经策典论,读遍百家诗,一遍记不住便再记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记住为止,遇到不会的便反复思索推敲,实在不会便再去问太傅。
 
    他被传作神童,七岁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敢与教习的大儒争辩。
 
    所有的授课师傅都夸他聪慧过人,可堪大用。
 
    那时的他,尚不会敛却锋芒,亦不会韬光养晦,他只是在等着他的父皇如同夸耀大皇兄般夸耀他。
 
    然而,在那之前,先找上他的却是他名义上母后,许皇后。
 
    美丽雍容的许皇后请他吃点心,一整盘的酥饼,做的精致诱人。
 
    即便再迟钝,他也知道,这点心不能吃。
 
    他打翻食碟,不肯吃,许皇后脸色一沉,极怒让他跪在阶前,自日中到日落,何时反省自己冲撞了皇后的罪过何时起。
 
    他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跪着。
 
    腹中饥饿,疲累交加。
 
    夜色下,他恍惚看见一个女子抱住他,跪在他的身侧。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走出霜华殿,却是为了他。
 
    跪了一夜,母亲病了,他也病了,父皇来看他们,却没再像平日面目慈善,只叫了太医,甚至没有多看他们几眼,就匆匆走了。
 
    他怨愤了。
 
    母亲的话却还是在耳边:“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不要恨你父皇。”
 
    他渐渐懂了,即便再努力,也不会得到父皇的夸奖,不在于学识,而在于身份……无论母亲再美,无论他再优秀,身体里的血液无法抽干,他的母亲是前朝公主,而他永远没有资格。
 
    ******************************************************************************
 
    “轰隆隆”
 
    响彻云霄的炸雷声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迂回的扫过明都的每个角落,打破了沉静的夜空,狂暴的雨紧密密的撒落。
 
    雨大了,狂风卷计,呼啸苍穹,到处滴水如柱、雨帘纷飞。
 
    其徐上前,双手递上一件斗篷:“公子,雨大。”
 
    裹紧斗篷,寒风依然蹿过篷底,寒意袭来,姬恪却只是站着,不避不躲。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一辈子也无法忘却。
 
    什么是诬陷,什么是百口莫辩。
 
    他第一次在霜华殿中见到那么多的人,铠甲上银光粼粼,如同刀剑的锋锐,他们在将霜华殿从里至外翻过,搜出几封书信与一个人偶,父皇的人偶。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前朝公主被迫嫁给当今圣上,不知感激圣恩,一心寻机报仇复国,被人赃俱获。
 
    那一桩后宫中的秘辛在几乎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下敲定。
 
    等待着他和他母亲的只有毒酒一杯,他的父皇一直都知道……
 
    父皇的皇位来的很悬,他不是嫡子,更有个比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皇所仗的无非是下手快,朝内朝外不服的人甚重,那时的他需要靠许家的实力来维持这个平衡。
 
    所以无论许皇后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管,即便是杀了他的妃嫔与幼子。
 
    他永远记得那个高傲的女人仰着下颌,眼中带着尖锐的快意,看着她母妃一口口喝完杯中的毒酒。
 
    窗外的雨水几乎将整个霜华殿笼罩在其中。
 
    端起杯子,他也喝了两口,许皇后见状,满意的微微侧身,朝后望了一眼,电光火石他的母亲抢过他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再递到他的手中。
 
    而那个懦弱的帝王,只敢在许皇后走后,来看垂死的他们母子。
 
    母亲已经毒发,面颊上红润的血色迅速褪去,扯着男子的袖子,艰难的张嘴:“求求你,恪儿……太医……他是你的儿子……送他去齐州回、回……”
 
    他跪在母亲的榻前,腹中绞痛,却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力量一点点地从母亲虚弱的身体里抽失。
 
    即使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刻,母亲也依旧是那么温柔。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忍心看着他伤心流泪,他也知道如果要想为母亲报仇,此后再不能懦弱、胆怯。
 
    也是从那一刻,他就再放不下了。
 
    他恨许皇后,也恨他的父皇。
 
    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不受宠的皇子,要报仇谈何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上那个生杀予夺的位置,只有那样,他才能报复回当初所有伤害过他母亲的人。
 
    像是脱了缰的马,唯一的归途,只有一直走下去,不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所以他从启程去齐州便开始谋划,整整八年,他终于回到了埋葬了他一切的明都。
 
    他以为自己的心在齐州的八年已经磨砺的足够坚韧。
 
    无论什么都不能再影响到他,可惜……世上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世事难料,姬恪闭上双眸。
 
    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天空中一片阴霾。
 
    未曾想过,他注定凄冷的一生中,会遇上一个苏婉之。
 
 
四九章
 
    狭小的空间被石板墙堵实,只余高处一块通风处,微有些潮湿的地面铺着草垛,铁质围栏隔绝空间,唯有昏暗的灯光落在草垛上,些许阴冷幽暗。
 
    苏星敲敲栏杆:“狱头,能不能给点水?”
 
    光头的狱卒横了她一眼,啐道:“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啊,这里是大狱!”
 
    怏怏退回去,就看见苏婉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眼神凶恶的骇人,只站在一边就能感受到苏婉之身上传出的阴森的气息。
 
    苏星抿了抿唇,又看向在一旁静坐的莫忘,神情漠然,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叹了口气,苏星也跟着坐了下来,谁知道这里的治下这么清明,姬恪替身的尸体被人找到,有人作证,他跟她们是一道的,也因此,三人就这么被押解进了牢房。
 
    推了推苏婉之:“小姐……”
 
    苏婉之木然的转头,声音咬牙切齿:“有事吗?”
 
    苏星被苏婉之的模样吓到,瑟瑟朝后缩:“小姐,我也是才知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
 
    “怕我什么……”
 
    回想起她刚说出口的时候,苏婉之那种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苏星不禁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小姐知道消息后整个人都像是爆掉了般的模样,在上来缉捕她们的捕头面前硬生生用掌风削倒一片树,那帮捕头也不会当机立断把她们逮捕回去——就算不是犯人,这女子也是个危险人物。
 
    想着,苏星又叹了口气。
 
    苏婉之捏了捏拳,突然用双手握住苏星的肩头,反复摇动怒极道:“你叹什么气啊!要叹气也是你小姐我叹!有没有搞错啊,我给那个混蛋骗了一次也就算了,居然给他来回骗了两次!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你知道我有多痛心么!我现在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混蛋!千刀万剐我难泄心头恨!混蛋!混蛋!混蛋!”
 
    被苏婉之摇的头晕眼花,待苏婉之放开手,苏星勉强才找回了方向感。
 
    “小姐……”
 
    发泄过,苏婉之重又抱住膝盖,阖起双眸,嘴上仍喃喃着:“混蛋混蛋……”
 
    苏星看得心疼,握住苏婉之的手:“小姐,对不起……”
 
    止住声音,苏婉之深吸了两口气,握紧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她早该发现,谢宇身上那股淡淡的茶香,挥之不去的香气弥漫,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书生,怎么会有那么静而弥久的茶香……普通人家是喝不起好茶的,多半是喝香味已散的陈茶。
 
    更何况,在谢宇身边的那种时而宁静时而的心情,她该有预兆才对。
 
    只是,不肯承认……
 
    摔倒一次没什么,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除了沮丧,苏婉之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谢宇怎么会是姬恪,怎么能是姬恪……她不愿回想,亦想不清晰。
 
    狱卒送来了饭菜,顺便告诉苏婉之明日提审。
 
    饭菜都已凉透,还散发着一种淡淡馊味,只有一边的冷馒头还堪以下咽。
 
    吃了两口,就掰给了苏星,莫忘倒是全部吃了干净。
 
    入夜,微凉的天气让苏婉之有些受不了,抱着手臂半梦半醒,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连忙推了推靠在她身边的苏星,另一侧莫忘已经醒来,目光灼灼的盯着狱外。
 
    大堆蒙面人握着大刀冲进狱中,迎面便砍翻了守卫的狱卒,直冲进里间,末尾一个身着文衫的蒙面人忽得道:“我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今日来解救我寨被无辜牵扯入狱的兄弟,各位有志之士若有人愿意跟我入寨,那以后便都是兄弟。”
 
    接着,蒙面人指示了一个握刀的下属,摸到狱卒的钥匙,接连打开牢房。
 
    苏婉之拉着苏星也跟着出来,牢中自也有一些人留着,但多数选择了出来。
 
    跟着人潮走了一段,苏婉之发觉,大半的犯人都跟在刚才那名文士后,恍然了一刻才明白,毕竟出了牢中,戴罪之身只怕是洗不尽了,再想谋生只怕不易,要混口饭吃,倒不如跟着他们卖命。
 
    虽然自己现在没有去处,但也没必要跟着他们去山贼窝,想着,苏婉之准备拉苏星回转,转了个身,竟然不见苏星的身影,再朝前看去,苏星跟在莫忘身后已经离她有段距离。
 
    苏婉之一急,挤着人群想去拉两人,跑得迟了,苏星已经跟着莫忘上了山贼带来的简易马车,苏婉之忙追上去,刚一跃上马车,就已有人驾着马,缓缓行驶起来。
 
    马车上坐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灰头土脸,神情麻木,各自缩坐在一隅。
 
    压低声音,苏婉之问:“苏星,你怎么上了车?”
 
    苏星茫然:“我刚才没找到小姐,见莫忘师兄一直朝前,就以为小姐你也在前面。”
 
    另一侧坐着的莫忘转头看过来,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声:“两位小姐,我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们了,若要走,就弃车。”
 
    一路上莫忘的表现都像是个透明人,却没料第一次开口便是要分别。wWW。xiaoshuotxt=nEt
    “可是,掌门让你跟着我们,你一个人要做什么……”苏星刚想问下去,突然被苏婉之抬手拦住。
 
    山寨,土匪,和莫忘意外的表现,让苏婉之联想起一件事。
 
    “莫忘师兄,这个寨子不会就是……”杀害你全家的土匪窝?
 
    虽未说完,但是显然莫忘已经明白了苏婉之想要问什么,只迟疑了一瞬,便点点头,憨厚的面容挂着少有的凝重:“你们还是快走,我会牵连你们。”
 
    苏婉之愣了愣,才让自己相信……自己大闹姬恪婚礼还是靠着师傅的秘药,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弟子竟然要靠一己之力去挑战一个山寨……
 
    忽得,苏婉之扬唇大笑,声音却并不大:“牵连又有什么关系?你有想杀之人,我也何尝没有。我帮你报仇,你帮我报仇如何?”
 
    莫忘默默低头,手握成拳,音调极低:“我要杀的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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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鄙陋的几乎称得上是木板的马车被拖进去了山寨中,显然寨里的人对这批刚来的犯人还有戒心,男女分类登记了姓名祖籍和从前所作的事,因何事入罪,将人群打散分在山寨的几处。
 
    登记到苏婉之时,负责记录的土匪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提问时还毛手毛脚总想占些便宜,苏婉之忍着差点就想动手,好在那个文士二当家看见,教训了这土匪几句,对方才收敛,嘴里还嘟囔着:“寨里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娘们,比寨主夫人都不差,摸两下怎么了……”
 
    直到躺在床上,这一路的颠簸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几日的变故太多,又是直到谢宇是姬恪又是入狱,如今又跟着上了土匪窝,苏婉之一时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但最初直到谢宇便是姬恪的震惊也渐渐淡去。
 
    一直以来无论面对姬恪还是谢宇,苏婉之总是喜欢掩耳盗铃,被骗了一次两次,到现在才开始学乖。
 
    姬恪化身谢宇上山来找她所谓何意,她已经再不敢去想,无论姬恪是处于何种考虑,欺骗便是欺骗,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念及此,汹涌的怒意无法遏制,无论是弑兄还是再三欺骗,都足够苏婉之对姬恪涌起杀意。
 
    她是真的想杀了他,哪怕杀不死,至少让他后悔也好……
 
    可是,那样的人,会有后悔的时候么?
 
    他有在乎的事情么?
 
    辗转一夜,直到天明。
 
    和苏婉之住在一屋的都是女子,清一色的粗布衣木簪,有昨日跟着苏婉之一起到山寨的,也有本就在这的。
 
    苏星跟着苏婉之,举动间仍是将苏婉之当小姐侍候,边上的女子嗤了她一声,没说什么。
 
    不到中午,就见一个衣着锦缎的女子带着满身钗环娉婷而入,身后也了个侍候丫头,女子长得很美,行动时显得很是娴静,只是与当下她们的处境格格不入。
 
    “谁是今日新到的姑娘啊?”女子的声音亦很柔美。
 
    苏婉之和另几个女子应声,那女子一一看过,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苏婉之的脸上,两步走近,握住苏婉之的手,轻笑:“妹妹长得可真好,比姐姐都不差呢。不知怎么流落而来,看着面色,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女子的言辞自然,若是旁人听见这声音只怕会觉得亲切,但是不知为何苏婉之就是难以升起好感,从女子手里抽出手,笑得疏离冷淡:“劳烦操心,只是昨晚没睡好。”
 
    “妹妹看来戒心很重啊,我是这山寨寨主的夫人青宛,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何必如此呢?”
 
    寨主夫人?
 
    苏婉之敏锐的发现,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这个就是莫忘念念不忘的女子?
 
    青宛被她瞧的莫名,刚想问,苏婉之已经打了口呵欠:“不知夫人有何事?”
 
    被捧惯了,也见惯了唯唯诺诺的女子,乍一见到苏婉之的忤逆态度,更何况苏婉之的姿色比她也不差多少,这更让青宛觉得厌恶,忍着不悦,青宛仍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的,怕你们不适应。”
 
    “多谢夫人关心。”
 
    苏婉之虽是感谢的言辞,但语气里难掩淡淡讥诮。
 
    青宛终难忍,连其他女子也没问,就转身离去。
 
    苏星担忧的在苏婉之身后问:“小姐,这可是寨主夫人,我们得罪了她,会不会有麻烦啊?”
 
    点了点苏星的头,苏婉之转身回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又能奈我何,大不了跑路而已,我就是看她不爽。”
 
    贪慕虚荣,不知感恩。
 
    莫忘不怪,她却看不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将他人的真心践踏于地,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晚,苏婉之还未入睡,又有人来了院中,这次却不是青宛,而是三四个彪形大汉。
 
    为首者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苏婉之,道:“青夫人叫小姐去赴宴,小姐快准备准备,不要让我们难做。”
 
    很显然,来者不善。
 
    苏婉之想了想,留下苏星独自一人跟着对方出门。
 
    大约是以为苏婉之只是个普通的柔弱小姐,对方并没有压着她去,只是四人将苏婉之围在当中。
 
    路走到一半,苏婉之忽然道:“那个……我有点内急,可以让我先去方便一下么?”
 
    为首的大汉沉吟了一下,道:“附近没有茅房,这个……”
 
    苏婉之忙说:“随便寻一处草垛,你们只要背过去就可以了,到时有风吹草动你们也能听见,我一个弱女子跑不远的……”
 
    她的声音很低,亦很柔,双手绞着衣角,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媚,让人心中生怜。
 
    四人交流了一下道:“这样也成。”
 
    当下,带着苏婉之到了一处草地,四个大汉依言背过身。
 
    突变只在瞬息间,苏婉之用白绫无声无息勾起一块巨石,接连砸在三人的脑上,未等惨叫,三人已经晕厥过去,第四人刚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不料迎面就被苏婉之抬腿踹翻。
 
    从怀里抽出匕首,卡在对方的脖子上,苏婉之勾唇冷笑,阴测测道:“你们那个青宛夫人,到底找我什么事?”
 
    
五十章
 
    齐王府。
 
    其徐推门而入,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急切:“公子。”
 
    大门敞开,风霎时灌进。
 
    案头上的纸页被微风翻动,如飞扬起的衣角般翩跹而动,冷风一激,姬恪难耐的掩唇咳嗽。
 
    待其徐合上门,姬恪扯开手,用镇纸压住纸页,淡声问:“什么事?”
 
    “苏小姐……因替身死去之事入狱,恰遇黑风寨劫狱,便跟着上了黑风寨。”
 
    姬恪倏地抬眸:“黑风寨,那个……很棘手的?”
 
    “正是。”其徐不假思索答。
 
    黑风寨距离齐州不远,占山为寇胡作非为,本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念头,姬恪盯起这座山寨已有不短的时日,迟迟未动手的原因一则因此山寨更建早于姬恪赴齐州,根基深厚,想连根拔起定要耗费大力气,二则黑风寨阻隔着齐州与明都,若交恶,必然是翻大动作,那时他尚在韬光养晦之际,贸然动手反会惹来猜忌,虽埋伏了人手,却仍是隐而不发。
 
    若有所思了片刻,姬恪问:“那她……有事么?”
 
    “最新传来的消息是,苏小姐与黑风寨寨主夫人青宛交恶,却不知后头又如何了。”
 
    寨主夫人……姬恪想起了谍报上的讯息。
 
    青宛,比黑风寨主小了足十二岁,年轻美貌,却极有手段心机,分管寨中一干杂事,嗜好笑里藏刀,为人眦睚必报。
 
    “在黑风寨附近的人手有多少?”
 
    “约七百多,若急从齐州调派,少说能有两千多,再缓一日,许能调到一万以上。”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姬恪以指节叩击桌面,似在计算什么,而后问:“若我赶去黑风寨,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
 
    黑风寨除了劫掠,也偶尔做些交易……这交易自不是普通的钱物交易,而是最为人所不耻鬻人妻女的伙计,几乎隔些日子就有被掠上山的女子被用麻袋一捆转卖给人伢子,到时候再将人卖到远些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既不会损害山寨的名声亦能来钱,缺德是缺德了些,但到底也是桩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苏婉之听完对方的解释,一时间有些不能反应。
 
    未料到青宛竟然是想卖了她。
 
    待对方说完,苏婉之随即并指如刀,起落间将人劈晕,她抬腿,四周尽皆是相似的草垛,却不知该朝往哪去。
 
    正怔愣时,有人脚步接近。
 
    苏婉之猛转身,握紧白绫,敛息戒备等待出手。
 
    “苏小姐,没事吧?”
 
    是莫忘的声音。
 
    松开白绫,苏婉之放下口气,道:“我没事。”
 
    看到地上倒着的人,莫忘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面无表情的掏出绳索,将四人死死绑起来,道:“苏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快下去吧,仇是我的,我一人报便可。”
 
    “你惦记的女子……可是叫青宛?”
 
    莫忘霍然转头:“你怎么知道?”
 
    竟然真的是……
 
    苏婉之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叹息:“我见过她,莫忘师兄,她真的是你说的女子么?为何我觉得她并不如你描述的善良……你知不知道,今晚便是她叫我去,意图是将我卖给……”
 
    “不可能!小宛她不会是这样的人!”wWw:xiaoshuotxt?net
    莫忘紧紧盯着苏婉之,紧抿着唇。
 
    恍惚间,苏婉之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别人哪怕只是说姬恪一句不好,被她听见,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姬恪,甚至到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固执地步。
 
    如她,莫忘这究竟是不敢相信,还是在自欺欺人……
 
    在心里叹了口气,苏婉之漫声道:“你若是不信,那我先去见她,你在外面听着。”
 
    莫忘认得路,带着苏婉之很轻易找到了青宛的院子。
 
    那院子较其他都要显得贵气些,高屋建瓴,檐角飞扬,红木门紧闭,琉璃瓦被外头的灯火一朝,盈盈润润,就连外头的墙面都粉涂的严实。
 
    指点完苏婉之,莫忘御起轻功躲到一旁,苏婉之外表不过是个文弱女子,其他人只当她是青宛的侍女,倒也未留意。
 
    敲了敲门,是个丫头开的,略疑惑打量她。
 
    却是青宛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外头是谁?”
 
    “是我,不是青夫人叫我过来的么?”
 
    青宛扭着腰走出,见苏婉之,忍不住问:“叫你来的人呢?”
 
    “叫完我,他们不都走了……”
 
    “走,他们怎么敢走?”
 
    “这不重要。”苏婉之跨前一步,半条腿迈进了院中,嘴角勾起笑,浅浅淡淡,没什么温度,“青夫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故人?”
 
    刹那,一向强势的青宛竟被苏婉之逼得不自觉倒退了一步,当下警惕道:“什么故人?”
 
    “小村庄,待产少妇,童养媳……还有,忘恩负义。”
 
    苏婉之说的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嘴角的笑容依旧淡淡讥诮。
 
    每一个字落进青宛耳中都是如此熟悉。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青宛心头猛一跳,下意识辩驳。
 
    “我说什么……你其实知道。”
 
    不可能!
 
    青宛压下心头巨震,安慰自己,他们都死绝了,黑风寨主那个死老头明明告诉自己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眼前这个不知谁家的小姐不可能知道的!
 
    不对,就算她知道了如何?
 
    这是她青宛的地头,杀一个死丫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根本不用害怕!
 
    这样想着,她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维持住平日的冷静,青宛轻扬朱唇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也要下去陪他们。”
 
    “那就是说,他的一家的确是你叫人杀的?你为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勾结外人把生养自己的父母屠戮殆尽……青宛,你简直……枉为人,你难道都不会做噩梦的么?”
 
    噩梦……
 
    青宛有一瞬间的恍惚,噩梦,怎么可能不做噩梦,她只是不想嫁给那个没用又粗鄙的种田汉,所以在采买被黑风寨掳去时,她选择了顺从黑风寨主,虽然那个死老头又丑又老,可是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但她也是真的未预料到那个死老头在自己的养父母找上门来之时,会带着兄弟血洗了那个农宅。
 
    等知道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敢惹恼黑风寨主,只得一味顺从,这份顺从为她赢得了山寨寨主夫人的位置,也让她大权在握……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放不开了。
 
    咬唇,青宛对苏婉之冷笑:“什么噩梦?那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想要绊着我的脚步阻止我飞黄腾达,更何况杀人的又不是我,这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扯到我身上。好了,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的戏结束了,来……”
 
    青宛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藏在了她的身后。
 
    若平日她定能发现,然而此刻心神不宁,竟然良久都未曾意识到。
 
    此刻那人闪出,手指飞快的点在青宛的哑穴,同时挥掌击晕侍候的丫头。
 
    深色常服,黝黑面颊,正是莫忘。
 
    莫忘看着青宛,唇蠕动了几次方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小宛,真的是你做的,是你要人杀了我的父母……”那音色里带着浓浓的悲哀,黏稠而浓郁。
 
    青宛被点了哑穴,自然回答不了。
 
    而他等的也不是她的答案。
 
    “居然真的是你,枉费我……”
 
    莫忘看着她大笑,嗓子里却冒不出笑声,像是哽在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嘶哑,似乎不知即将抒纡的情绪究竟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纯然的发泄。
 
    这一幕,何其的眼熟。
 
    背叛,被最爱的人背叛、伤害,痛彻心扉……
 
    苏婉之于心不忍:“莫忘师兄,你没事……”
 
    莫忘却似未听见,一点一点敛起笑容,拔出刀架在青宛脖子上,已然无泪的眼眶红起,像是有灼热的火焰燃烧其中,一望便觉灼意逼人,冷冷道:“带我去找你的寨主!”
 
    未料莫忘竟真准备一人赴险,苏婉之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她刚迈出一步,身边的莫忘手指飞掠,点在苏婉之的穴道上。
 
    微侧头,他的声音瞬间冷硬到毫不留情:“苏小姐,我已经通知大师兄救你下山,你就在这等着。剩下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那是我的私事。”
 
    说完,压着青宛,他一步步朝着寨中走去。
 
    接连的惊呼和震怒声从莫忘所去的方向响起,然青宛正在他手中,无人敢轻举妄动。
 
    也因此,青宛的这座小院落无人管束,霎时空了下来。
 
    苏婉之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一步。
 
    她想跟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定住,不知道自己没有阻止莫忘独自犯险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她只有安慰自己,那是莫忘想做的事情,即便阻止了,也不见得能成功,毕竟,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僵硬着身体,苏婉之想,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么一天。
 
    无论爱恨仇怨,她都想和姬恪来一个了结。
 
    灼烧,惨叫,杀戮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苏婉之躲在院子里,仍是发呆。
 
    她甚至没意识到,这样大的动静绝不是一个人能制造出来的……
 
    她只知道,恐怕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的时间。
 
    有人拉起她的手:“苏婉之!都乱成这样了,你居然还一个人呆在这,你傻了么,快跟我走。”
 
    苏婉之抬头,是计蒙那张清俊的脸孔。
 
    两张同样出色的脸孔彼此重合交错,苏婉之盯着计蒙的脸看了好一会,回过神。
 
    “我被点了穴。”
 
    瞬息功夫帮苏婉之解开了穴,计蒙若有所思:“这个手法……是莫忘?”
 
    苏婉之颔首,试着活动僵持的手脚,低道:“计蒙,莫忘他……”
 
    计蒙沉默了一会才回话:“那是他的选择,他上祁山学艺本就是为了报仇,师傅让他做低等弟子做的事,也是希望他修心,但他执念太深……已经挽回不了了。”
 
    “我知道了。”
 
    苏婉之仍是低低道。
 
    计蒙总觉得苏婉之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终是只道:“我们走吧。”
 
    转身后,却并不见苏婉之的反应,好一会听见她的声音:“大师兄……”
 
    “怎么了?”
 
    “点穴时间太长,走不大动,你等我一下……”
 
    果然,她只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计蒙忙扶住苏婉之,神情无奈,“一点也走不了了?”
 
    “也不是……啊……”
 
    不等苏婉之说完,计蒙一手抄过她的腿弯,一手绕过扶住腰,竟是将苏婉之打横抱了起来。
 
    苏婉之起初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别扭,但手脚实在麻木,也没有心情与计蒙争辩,便自暴自弃的不动了。
 
    抱着苏婉之,计蒙朝山下走去。
 
    大约是各怀心思,两人似乎都未觉得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
 
    走了一段,计蒙试探着问出最让他疑窦的问题:“苏婉之……那个姓谢的呢?你不是要送他去回春谷?怎么会落到这里?”
 
    垂下头,苏婉之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大师兄,之前对你发火是我不好,我在这给你陪个礼。至于谢宇……”缓了口气,她接着道,“从来也就没有谢宇。”
 
    计蒙一想,便知只怕是谢宇那个身份暴露了。WWW、xiaoshuotxt.net
   得出这样的结论,不知为何的,计蒙有一瞬间长舒口气般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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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都清点过了,人也都已经看押起来。”
 
    姬恪走进所谓黑风寨寨主的院落,此时这里已经布满了焦黑的灰烬,徒留下地上断壁残垣,土堆瓦砾掩埋如小山垛,一只手烧得焦黑的手自瓦砾下探出,凄厉无比。
 
    顺着姬恪的视线,其徐继续道:“方才的火焰便是从这里起的,我们势如破竹攻来也有一点侥幸,审问过他们都说我们攻上来之前有人挟持了寨主夫人,一把火与寨主和管事的寨主夫人同归于尽……”
 
    只停了一会,姬恪转头问:“找到苏婉之了没有?”
 
    其徐语塞,不言。
 
    “怎么了,没找到?”
 
    “找到了。”其徐说完,又是一顿,“此时顺山路而下,还能看见苏小姐。”
 
    姬恪几步走到院外,沿着已经空空阔阔的山路向下走。
 
    不一会,遥遥看见山路下两个背影。
 
    一人抱着一人,从此处只能看见男子的背影、女子微微侧过的发髻和飞扬的裙裾,整个姿势显得很是亲密。
 
    被抱女子浅碧色裙裾旁是男子靛青色的纱衣,相同色调的衣衫在微风中扬起,衣角宛如纠缠,看起来异样的般配。
 
    苏婉之常穿碧色衣裙,计蒙大弟子服的外纱惯来是靛青色泽。
 
    又走前几步,定定看着两人,姬恪突然觉得不舒服。
 
    从明都赶马车一路奔波而来,几乎未得到好好休息,身体的疲惫刹那间席卷而来,姬恪合上眼,咽下从腹腔中涌起的甜腥之意。
 
    
 
 
 五一章
 
    天色渐明,晨曦微光依稀可辨,山路下能看见一线红日,苏婉之一路无言被计蒙抱着下山,未曾察觉黑风寨的异样。
 
 
    苏星先头就被救下,此时已等在山下。
 
    在山脚的客栈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回了祁山。
 
    再回祁山后,计蒙对从前谢宇之事只字不提,未再追问,以往在膳房的活计也没再提让苏婉之去做,倒是容沂跑来找她,追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下了祁山。
 
    苏婉之答不出亦不想答。
 
    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同时涌上脑海,苏婉之的脑中凌乱。
 
    最后汇聚至顶,仍是放不下,忘不掉,她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张榜告示,想来姬恪并没有对她发通缉,那么如果此时她回了明都应该也是安全的,那她只要堵在齐王府前,迟早能见到姬恪,到时候……无论是杀还是伤,苏慎言的仇和她被骗的仇,总能有个了结。
 
    想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先去问计蒙。
 
    无论如何,至少,得去给计蒙道个谢。
 
    走至计蒙的院子,空阔无人,苏婉之迟疑了一下,方要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出人声。
 
    “蒙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吧……”
 
    “是。”
 
    “为师瞧你也不小了,你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媳妇,繁衍香火……”
 
    实在难以想象,这八卦兮兮的声音竟是祁山掌门祁浩然。
 
    “弟子尚不急,此时再过两年再议吧。”
 
    “再过两年?不不,这可太迟了……依为师看最好便在今年内为宜,迟了不止到时适龄的女儿家都嫁出去了,更影响我祁山弟子娶妻——你身为大师兄不做表率,底下的师兄弟又怎好娶妻。”
 
    “这个,师父……让弟子再考虑考虑。”计蒙的声音竟显得有些弱势。
 
    祁浩然的语气听起来则似乎很愉悦:“那你便好好考虑吧,有了合适人选记得同师父说,你成亲的事宜师父可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别憋在心里不说。那为师便先走了。”
 
    听到这,苏婉之不敢再听,忙躲到一边。
 
    祁浩然自计蒙屋内晃悠而出,长须微晃,道袍飘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拐出院子时,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后一瞄,露出几分笑意:小计蒙,也不知为师这姻缘线牵的到底是对不对呢。
 
    计蒙不知祁浩然为何同他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终生大事上。
 
    虽说他也知道自己今生是必然要娶妻的,但现下却还未思量清楚,祁山正式弟子中女弟子不足百人,往常交际中计蒙也都见过,却没对当中哪个升起什么特别的兴趣。
 
    一时要他娶起来,他倒是也不知道该娶哪个合适,不免有些头疼。
 
    而此外让他唯一感兴趣点的……
 
    想起苏婉之,计蒙觉得更加头疼了。
 
    正想着,有人迈步而来,礼貌的敲了敲未关紧的门。
 
    计蒙抬眼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叫他头疼的苏婉之。
 
    只是不知为何,苏婉之瞧着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古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苏婉之……你什么有事么?”
 
    等苏婉之把来意说了,计蒙思索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想现在回明都?”
 
    苏婉之随即颔首。
 
    “不行。”
 
    她脱口问:“为什么?!”
 
    计蒙很清楚明确的回答:“我答应韩师叔照顾你,此去回春谷已经让你犯险一次了,不可能再让你去明都冒险,若出了事我不好同师叔交代。”
 
    “我会和师傅说,这事与你无关。”
 
    计蒙勾起一侧嘴角,歪头眯起眼笑:“你现在能找到韩师叔?”
 
    苏婉之语塞一瞬。
 
    就是在明都只要韩高人不呆在苏丞相府里,她就根本找不到韩高人的影子。
 
    “找不到?那就结了……回去好好呆着,等何时韩师叔说你可以回去了,再回去。”
 
    “可是上次……”
 
    “别说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以为你被点了穴放在那里就安全了,万一被黑风寨哪个兵士看到,你只怕想逃也逃不出来……还有,我明明把回春谷的地图给了你们,你居然还能把自己折腾到黑风寨,我对你单独行动实在不放心。”
 
    “那如果我不是单独行动呢?”
 
    “还有人会陪你?苏星?她不会武。容沂?让他陪你你只怕应该担心他了……你还能找到别人么?”
 
    计蒙批苏婉之批的滔滔不绝,言辞间毫不留情,似乎是在发泄之前她执意要下山之事。
 
    偏偏苏婉之理亏,不好辩驳,只等生生应着。
 
    待计蒙说完,苏婉之原本准备着的道谢词也彻底憋回了肚子里。
 
    “好了,苏婉之,你乖乖回去给我呆着,别再想东想西了。”
 
    挥挥手,计蒙如赶小狗般推搡着苏婉之。
 
    苏婉之实在憋屈的厉害,磨了磨牙,终于忍不住损了一句:“计大师兄,就你这性子……你不肯成亲不会是因为没有女子愿意要你吧。”
 
    计蒙收住准备回转的腿,迈了回去:“什么没人要……”似想起什么,他皱眉,“你刚才在偷听?”
 
    苏婉之正色:“不是偷听,是正大光明站在门外听罢了——掌门嗓门太大了。”
 
    “你都听完了?”
 
    “差不多吧……”
 
    计蒙皱起的眉舒展开,微微向上挑起:“你难道觉得我是因为没人要?”
 
    看计蒙不生气,苏婉之的心反而提了起来,说话也透着几分谨慎:“我觉得……难道不是么?”
 
    展了展眉,又挂起那似笑非笑不知真假的笑容,计蒙戏谑道:“没错,就是。不过,苏婉之,我这次也算是救了你,既然我没人肯要,你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计蒙的话让苏婉之一怔。
 
    这个话题计蒙不是第一次说,她不知对方意思的真假,更不知怎么回答。
 
    电光火石间,苏婉之脑中飞转,做了一个决定。
 
    那厢计蒙已经先一步又笑开,也冲淡了方才的气氛:“同你说笑而已,不用当真。”
 
    说罢,侧身欲回房。
 
    却在背过身的瞬间,听见苏婉之的话:“计蒙,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掌门逼得急,你又无人选的话,我可以先嫁给你,不过……你可以陪我回趟明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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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方的寇主黑风寨在一夜间易主之事,知道之人尚寥寥无几。
 
    本该是齐州齐王手下的兵士们有条不紊的接管了寨内的事务,清理焦砾残垣,重建废墟,顺便清除藏匿在隐秘位置的余孽。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而齐王殿下本人此刻却不如他的剿匪事业来得那么顺畅。
 
    因为……齐王殿下病了。
 
    姬恪的身体余毒未清,多年来一直用药压制,将毒素压到最小,在祁山时,有时其徐供药不及,毒素便会稍稍反噬,积少成多,点点毒素在经脉蔓延,又被计蒙一击重创,本来便是要修养多日的,后来紧接着被计蒙一剑刺下,那一剑虽然不是着意去刺的,到底还是给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了。
 
    好容易修养了些时日,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明都,处理完明都的事务,又因为黑风寨的时再连夜赶来,终于,在确定黑风寨已拿下,苏婉之安全离开后,姬恪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他以为当日喉头那一口甜腥只是巧合,未料那其实是个开始。
 
    当晚,他昏迷了数个时辰,发起低热,深夜醒来后卧在床上咳得肝胆俱裂、满头大汗,直到大口血吐出,才察觉不对。其徐忙熬了药,让姬恪服下,这药他喝了八年,然而到了今日,已不那么起效。
 
    其徐又赶忙带人连夜去请大夫,但这跟随姬恪多年的病症又怎是能轻易治好的?
 
    几名大夫相互合计,开了张方子也只是勉强控制住了姬恪的病不再恶化。
 
    原本姬恪是打算处理完黑风寨,就即刻赶回明都的,这个时候明都内烟云诡谲,时刻变化皆是风起云涌,随时可能会有大变动,他必须要在明都做好准备,在大局已定之前搅乱这滩浑水,方能从中牟利,可若是迟了,那等着的结果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八年筹谋,尽在此时。
 
    他不能功亏一篑。
 
    可奈何,身体实在撑不住,不止其徐,就连他带来的几个齐州的守备都坚决反对姬恪如此近乎自杀的行为。
 
    他只得留在黑风寨,暂得养病。
 
    只是,病情连续几日都丝毫不见好转。
 
    明都送来的谍报还是源源不断传到姬恪手中,朝中每一个三品以上大臣的动向,晟帝的动向以及大皇子姬止和二皇子姬跃近来的动作,他压制住脑中的晕沉,一份份看过,一字不漏。
 
    尽管每看完一份,他都要忍受几乎无止境的咳意,和肺腑里翻搅的苦楚。
 
    而正是在此时,姬恪接到了另一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
 
    消息里只有一句话:
 
    苏婉之与计蒙将于十日后在祁山上成亲。
 
    接到消息的同时,姬恪的手抖了抖,忍耐不住的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再慢慢洇成一滩深红的污迹。
 
    那尚未干涸的艳红色泽,让他一瞬间想起了那双红如火焰般刺目的眸子。
 
    他忽然想知道,苏婉之听见他要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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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倾城公子难求明明就我们从此是路人公子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