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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难求》 作者:维和粽子

第十九部分

 第五五章

 
    苏婉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祁山,从身到心的疲累让她差不多是麻木的催促着马匹前行,在天际染起第一缕微光时,她总算攀爬着上了祁山。
 
    活了十来年,苏婉之从来没有一晚觉得这么累过。
 
    还未走到祁山山门,就看见苏星焦灼的来回踱步,乍然见她,脸上闪过欣喜,忙跑到苏婉之面前:“小姐,小姐,你怎么又丢下我乱跑……啊,小姐,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这是……什么?”
 
    顺着苏星的话,苏婉之看看自己身上的裙裾。
 
    裙角上沾了尘土,显得风尘仆仆,干涸的血迹星星点点凝固在裙上,像块难看的污渍。
 
    那是她刺姬恪时,沾到的。
 
    苏婉之一刻失神,随后平静道:“没什么,反正一会也要换嫁衣。苏星,去打点水,我要沐浴。”
 
    说罢,便朝里走。
 
    苏星的声音在身后,显得小心翼翼:“小姐,你真的要嫁么?”
 
    虽然她并不讨厌计蒙,也不介意计蒙做她家小姐的夫婿,可是……不管是她还是小姐都知道小姐其实心里喜欢的并不是计蒙,而且……看她小姐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家,倒像是刚给人奔丧回来,整个人神色恹恹,无精打采,无半点喜悦之情。
 
    未曾回头,苏婉之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我答应过计蒙,为什么不嫁?”
 
    “那小姐……你总要开心点……”
 
    扯了扯嘴角,勾起弧度,苏婉之没好气道:“我一整晚赶路没睡,我有力气开心么?”
 
    “啊?”
 
    “准备水去,快!”
 
    揉了揉眉心,看着苏星去帮她准备水,苏婉之慢慢坐倒在阶前。
 
    热水很快准备好,苏婉之泡进木盆里,温热的水波漾去疲惫,她闭眸脑中一片空白,沉沉泡了一刻的光景,待水转凉,才慢慢爬出。
 
    擦净水,苏婉之起身换上已经摆好挂在屏风上的嫁衣,大红嫁衣逶迤衣角于地,很是艳丽。
 
    苏星帮她戴上凤冠霞帔,将发髻梳好,又拍了些胭脂掩盖住苏婉之过分苍白的脸色。
 
    门外噼里啪啦响起了炮竹声,恰好此时有人走进。
 
    “你回来了?”
 
    苏婉之回首,正见计蒙亦穿着喜服逆光走来,红衣似火,脸上不知是真是假也带了些倦意。
 
    点了点头,环佩泠泠响在耳畔,苏婉之道:“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日光落到房内,浅浅光晕稀薄到淡不可见。
 
    恰是辰时。
 
    走到苏婉之面前,计蒙能看见苏婉之眼睛里浮起淡淡血丝,大约是一夜奔波未睡的缘故。
 
    没有问别的,计蒙只是从背后拿出一碗尚温热的元宵,搁在苏婉之面前的桌台上,柔声道:“祁山讲究不多,仪式一向从简,不过也要约莫折腾个把时辰,你先吃点垫垫,等仪式结束就先回房睡了罢。”
 
    接过元宵,苏婉之垂头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计蒙笑开,仿佛如释重负,“你只要别再折腾出事我就很感激你了。”
 
    元宵的热度透过瓷碗传递到苏婉之的手上,轻轻舀了一个元宵入口,圆润饱满的颗粒微烫,含在口中几乎要烫到唇,淡淡水汽腾上苏婉之的眸。
 
    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已经没有紧要的事需要赶去明都了,她其实也不用再嫁给计蒙了。
 
    “那我先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计蒙走出,苏婉之仍旧捧着元宵。
 
    祁山的女弟子鱼贯而入,很快整个院落都热闹起来,虽有捻酸不甘但大都是祝福之词,最后赶来的是祁山的掌门夫人,赶走一干女眷,笑吟吟的拉着苏婉之出了院子。
 
    院外已是一地炮竹烟花的碎屑,往日常见的师兄弟一个个挤眉瞪眼的抱着器乐吹拉弹唱,再远些是一顶红绸包裹的轿子。
 
    苏星急急跑来,把盖头替苏婉之盖上,便搀苏婉之上了花轿。
 
    直到一步步踏进礼堂——也就是祁山正殿,苏婉之还有种如隔梦幻的感觉,打了个呵欠,有人给她递上茶盏,她听见计蒙的声音:“把茶奉上就好。”
 
    苏婉之照做,接着便听见高亢的男声。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握住红绸的一截,苏婉之低头,微微觉得眩晕。
 
    “二拜高堂——”
 
    头更觉得重。
 
    “夫妻对拜——”
 
    “砰”一声,苏婉之一头栽向前,计蒙眼疾手快揽住苏婉之,苏婉之便整个瘫进计蒙怀里,面色潮红。
 
    计蒙伸手一探,苏婉之的额头温度偏高,像是病了。
 
    一时间,正殿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病了,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
 
    说完,计蒙的手抄抱起苏婉之,任由苏婉之的衣带轻曳,不顾众人的目光朝外走去。
 
    踢开布置好的新房,将苏婉之放在床上时,计蒙也微微喘起了气。
 
    其实以他的武功,抱苏婉之绕祁山走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只是……他昨晚亦没睡。
 
    苏婉之说会回来,他并不全信,苏婉之和那个人有什么纠葛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在苏婉之心中的地位比他只怕要高得多,他不是不信苏婉之,只是……越是不知越是不安。
 
    好在,苏婉之到底是回来了。
 
    躺在床上,苏婉之仍睡的不安稳,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替苏婉之除去凤冠霞帔和身上嫁衣,只着中衣盖上梅红锦被,计蒙又探了探她的额温,倒也并非太高,计蒙放下心,苏婉之大约是奔波的太疲累了,让她先睡一会也罢。
 
    刚想出门,计蒙却又忍不住凑近苏婉之嘴边,听她在说什么。wwW.xiaOshuo txt.net
    含含糊糊的音节分辨不清,只能隐约听见:“姬恪……别死……不许死…………还没有…………啊……”
 
    似乎是看见什么极可怖的场景,苏婉之低叫了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呢喃。
 
    计蒙站在苏婉之身侧,却是不知心中该如何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娶苏婉之究竟是对是错,苏婉之整颗心……只怕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帮苏婉之掖好被角,计蒙无声退出。
 
    ******************************************************************************
 
    在这场异常昏沉的睡眠里,苏婉之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所有的画面被破碎打散分开在脑海中,又以各种方式上演,一梦未醒又是一梦,压抑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梦见幼时的年华,梦见爹娘,梦见苏慎言,但梦到最多的还是姬恪。
 
    藏于记忆里的每一段回忆被重新组合塞回了苏婉之的脑中,梦见御花园里年纪尚轻笑意纯然的姬恪,梦见在那个小村落与她共舞笑容无奈的姬恪,也梦见了卧躺于床脸色惨白鲜血浸染衣衫的姬恪……
 
    姬恪空落着视线,微笑看她,唇角血液满溢,双眸渐渐闭合,漫天血色吞没,生命的迹象刹那枯萎,风华逝去,无痕消亡,再不可追。
 
    循环往复,终,她骤然惊醒。
 
    满额的冷汗浸湿了鬓角,手背蹭着眼眶,点点湿意灼烫了手背。
 
    看外头天色,竟已渐渐日暮。
 
    她睡了多久?
 
    刚垂下眸,被满目的艳红惊骇,霎时间脑中掠过姬恪在漫天血色中凄婉微笑的模样,嗡鸣一声,那念头如烟云轰然炸裂,苏婉之掀开被子,坐直身下床,待那些思绪渐渐静止,才缓缓恢复了清醒,也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外面依旧有吵闹声音,隔着屋宇院落,显得很遥远。
 
    苏婉之换上摆在桌上的红色常服推门而出,她从院中一直走到膳堂都未遇见人,直到膳堂才算有人烟,远远瞧着里面满是喜庆的人群,而计蒙站在正中,一杯杯灌着酒,看不出是否喝醉,嘴边一直是惯常的笑容。
 
    他并没有发现苏婉之。
 
    苏婉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该进去。
 
    “小姐小姐……”苏星的声音。
 
    苏婉之回头,正看见苏星向她跑来:“我在呢,你怎么在外面。”
 
    没有回答苏婉之的话,苏星只是欲言又止的望着苏婉之,背着手费力眨了两下眼睛。
 
    苏婉之轻笑:“怎么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略略退了一步,苏星把藏在手上的东西捧给了苏婉之,那是一只白鸽。
 
    狐疑接过,苏婉之抓着白鸽,问道:“怎么了?”
 
    苏星咬咬牙:“小姐,那白鸽腿上栓了一张小笺,本来不想给你的,可是……唉,还是你自己看吧……”
 
    取下小笺展开,字迹很陌生,但显然写的很潦草,只有简单的一行:
 
    公子昨日昏厥,生死不明。
 
    想来应该是其徐写的,苏婉之记得只有他是叫姬恪公子。
 
    手指慢慢紧攥小笺,苏婉之默默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问苏星:“你这是哪里来的?”
 
    “下午我看见这只白鸽一只在我们院子里低飞,就抓来看……就看见这个……”
 
    苏婉之又问:“还有别人看见么?”
 
    “……这个,应该没有了……”
 
    又是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梦境里姬恪的模样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一幕幕闪烁。
 
    苏婉之闭上眼,摇摇头,挥散脑中念头。
 
    然而,下一刻,有人夺过她手里的小笺,看去。
 
    苏婉之回身想抢回,却看见计蒙垂头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看向苏婉之:“苏婉之,这个公子……你是担心的那个人?”
 
 
第五六章
 
    颓然的放下手,肩胛处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痛楚。
 
    原本苏婉之刺的并不深,但未及时止血又加上逞强强行拔出伤口上的刀,致使姬恪肩膀上的伤越加严重,勉力支持住身体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其徐冲进来时,惊得差点绊倒在地。
 
    蜿蜒的血液染红了整只手臂,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在地面,姬恪的面容惨白骇人,几无人色。
 
    吓的其徐连连叫道:“公子,公子……”
 
    姬恪并未应声,煞白着一张脸,面沉如水,一动不动望着远处,似在沉思,又似在神游,对自己身上淋漓鲜血浑无所觉。
 
    见此,其徐心中更是惊惧,顾不上礼仪伸手探了探姬恪的脉。
 
    还未搭上,姬恪已缓缓抽出手,转头平静看向其徐,音色里微有些孱弱:“我没事,替我包扎罢。”
 
    其徐忙想出门找大夫来包扎,一只脚刚踏出门,只听身后“砰”一声重响。
 
    再回头看,姬恪已然倒在榻上,发丝散乱,鲜血浸染,而人,也已神智不醒。
 
    待姬恪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疲累的连眼皮也沉沉坠坠,再抬不起。
 
    伤口处仍然隐隐作痛,只是大约上药包扎过,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姬恪试图坐起,才发现身体无力到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惊诧之后,姬恪只得在心中苦笑。
 
    这次倒是当真什么也再做不了了,无论是皇位还是……苏婉之。
 
    他已经出来了不短的日子,明都内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更别提谋划筹措,这个先机若为姬止或者姬跃抢先,那等着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现今,却是无能无力。
 
    姬恪却突然间觉得轻松了起来,八年了,他活得太累了。
 
    睁不开眼,却能感觉到烛灯微弱的火光在眼皮前闪烁跳跃,宛如篝火。
 
    几乎是有些迟钝的,姬恪意识到……已经,又入夜了么?
 
    那么……苏婉之已经成亲了?
 
    姬恪的眼眸前一片漆黑,辨不清任何事物,长久的寂静与沉默后,才有一丝丝的酸涩之意从胸口蔓延而上,透过四肢百骸,渐渐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混合着肩膀肺腑中的疼痛,逐渐麻木了身体痛觉,似乎永无尽头。
 
    在作为谢宇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揽住苏婉之,要求她不要嫁给计蒙。
 
    可是如今,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是不是在失去后才会觉得珍贵,千金易得,人心难求。
 
    也许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以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谈不上后悔或是悔恨,那是已经深入骨髓了的性格,趋利避害,只是如今的心痛却也是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在乎一个那样的女子,但当一切已成定局,连他自己也无法挣脱违背自己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还真当自己的心是铁石做的,当一颗真心全无防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的心湖到底是被搅乱了一池春水。
 
    然而,搅乱春水的人已经被他一手设计推远,以致到了别人的怀抱中,无可挽回。
 
    原本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抽痛了起来,缓慢的无可控制的。
 
    若不是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只怕得即刻按住心肺。
 
    忍耐着漫长而持久的疼痛,姬恪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在耳畔听见琐碎的争执声。
 
    ……公子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时会醒来何时又会……苏小姐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别的,先带公子去回春谷治病么?
 
    ……这与放不放下无关,我为什么要带他去治病?wWw。xiaoshuo txt.Net
    ……苏小姐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公子死?
 
    ……我是不能,可我也不想救他。
 
    ……为什么?若是苏小姐真能狠得下心,那为何此时会在这里?
 
    那些声音似远还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声音依旧在继续,却仿佛转换了什么。
 
    ……苏婉之,既然我带你到了这里,那若你想带他治病我不拦你。
 
    ……这话……你是不是又要来什么如果我离开这里一步,你就算我叛门……
 
    ……这次不会。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给你一次信任,你带他去治病,治好了再回祁山。
 
    ……可是,计蒙……万一治不好,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就当是我倒霉。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苏婉之,你去照照镜子……从你那天回来以后,你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行尸走肉,还有半分苏婉之的样子么?
 
    ……对不起……
 
    ……别抱了,擦擦眼睛,去看看他死了没。
 
    断断续续的话并不连贯,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姬恪能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能听见很轻微的哽咽声,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属于女子的熟悉气息,却怎么也够不到。
 
    衣衫摩擦,是紧紧拥抱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那是苏婉之和计蒙。
 
    胸腔中的心房像是又沉了一层,沉痛到再无所觉,外界的一切越发远去,像是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安逸,寂静,没有权谋,没有责任,没有需要肩负的仇恨,也没有……爱。
 
    在那个世界里,他安静的翻阅曾经短暂的美好回忆。
 
    和母妃呆在霜华殿里的时光。
 
    母妃教他读书习字,替他念那些名山大川的地理志,用笔墨描绘壮丽恢宏的山河,将一切美好铺衬在他的面前。母妃还会抱着他唱那些动人的歌谣,声音温柔婉转,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绝。
 
    ******************************************************************************
 
    为防姬恪重病昏厥之事泄露,轻装简行,上路的只有四人。
 
    姬恪,其徐,苏星和苏婉之。
 
    苏婉之原本是不愿的,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姬恪虽然过分,但至今所为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姬恪会病到如此下场,或多或少,和她脱不开干系,看见姬恪躺在床上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毫无知觉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心软。
 
    好在,姬恪一直昏迷未曾清醒,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并不知道。
 
    在心中打定主意,送姬恪到回春谷,救活了姬恪,趁着姬恪清醒之前她便走,至少那时候她不再会为姬恪的事情忧心,姬恪愿回去谋取他的皇位便谋取,她老老实实回祁山过她的小日子,阳关道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她让姬恪发了誓,但倘若姬恪即位,那样的誓言这个骗子怎么会信守,若干年后,姬恪娶妻生子,那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却丝毫未考虑过万一姬恪救不活该怎么办。
 
    为防再出事,一路上三人都是低调行事,除了马车内为怕颠簸铺了厚厚数层绒絮,让姬恪躺得极尽舒适,其余穿着衣饰皆是常人打扮。
 
    回春谷在齐州,然而偌大的齐州,即便有了大略地图要找到一个小谷又谈何容易。
 
    到了齐州属地,为怕将事情闹大,其徐并没有告诉齐州郡守,只是在城中定下两间小客栈,将姬恪安置下,又让苏婉之苏星看着姬恪,之后其徐便拿着计蒙给的地图,独自摸索位置。
 
    赶路赶的颇为小心,生怕姬恪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此时虽然姬恪还未清醒,但至少呼吸尚在,苏婉之也放下一颗心,靠坐在客栈房间内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恪。
 
    苏星下去张罗吃食,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苏婉之轻缓的呼吸声。
 
    她抬手倒了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滋味堪堪可入口,也顾不上其他许多,喝了两口压压惊后,苏婉之又另取了杯子倒茶,握着茶杯走到床边,手指粗鲁的夹开姬恪的嘴,将茶水灌进姬恪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中。
 
    明明只是想喂水,却还是不自觉地下点狠手。
 
    因为这几天赶路小心,姬恪的病情没有严重的样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失血过多,脸色依然惨白,昏迷的症状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将茶杯放到一边,苏婉之垂头看了看姬恪。
 
    此时,已经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已经不再是姬恪的脸有多好看多好看,而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婉之忘不掉姬恪血染白衣向后仰倒,笑让她刺他的时的神情。
 
    什么也不在乎,甚至于他自己的生死。
 
    在痛恨眼前人的同时,她同样觉得心疼,到底还有什么是能让姬恪在乎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一阵嘈杂。
 
    苏婉之拉下帘子,掩盖住姬恪,起身开门,楼下客栈的大堂此时围满了官兵。
 
    齐州本地的官兵,应当算是姬恪家的兵了,苏婉之倒也不畏惧,不过……她也大概明白姬恪此次跑出来绝对是偷跑出来,若被发现,事情闹大,并不是好事。
 
    一念及次,楼下已有大嗓门的官兵扬着副画像嚷嚷:“我们奉了齐州司马之名,前来捉拿朝廷要犯,客栈里所有的宾客都给我出来,出来,让我们对着画像一个个检查!”
 
    闻声,苏婉之心里一紧,姬恪这个模样要怎么出来……她倒不担心姬恪被认出,毕竟姬恪到底还是个皇亲贵胄,普通衙役怎么可能认得他。
 
    对策还未想出,苏婉之的目光突然胶着在那副画像上。
 
    画像上是个年轻公子,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煞是眼熟。
 
    苏婉之禁不住心里一咯噔,这……这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姬恪么!他自家的兵怎么把他当朝廷要犯抓了!
 
 
第五七章
 
    搞没搞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帮人的确是来找姬恪的,而且绝对来者不善,趁着楼下搜查的官兵还未到,苏婉之迅速合上门。
 
    回头看,姬恪还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毫无知觉。
 
    推开窗,外面是片小池塘,她跳下去倒没什么,可是姬恪下去……会死。
 
    门外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苏婉之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脑中飞快否定了几个位置,最终干脆翻身而上,拉开被子,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又将姬恪向下推了推,用被褥掩住。
 
    没一会,官兵就敲到了苏婉之的房间。
 
    “请进。”
 
    十来个官兵很快围满房间,见是个小姐,为首的有些猥琐地笑了笑:“小姐这是在休息啊。”
 
    苏婉之低垂眉眼细长手指绞着被角,楚楚可怜状:“小女子正预备午睡,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们来找个朝廷要犯,例行搜查,希望小姐不要在意呵呵。”说着又道,“不知小姐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此时怎么一个人在客栈里?”
 
    那厢苏婉之信口胡扯一一对答,而后继续绞被角:“那不知官爷要检查多久……”
 
    “这个嘛,很快啦……”
 
    说话间,官兵已经把房间内的书柜衣柜窗帘统统翻了个遍。
 
    理所当然的没有搜出人,为首的官兵挥手正准备让人都退出去,苏婉之松下口气。
 
    忽得那人视线一瞟,瞟到了苏婉之的榻上:“这床榻我们好像还没搜呢……”
 
    苏婉之那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娇嗔:“官爷说什么呢,小女子尚未出阁,这床上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人?”
 
    “这我们可不知道……小姐得掀开被子让我们看一看嘛……”
 
    看着对方走近,苏婉之作惊恐状攥紧被子裹在颈脖处,手指却快速在床上摸索,只是一侧就碰到了姬恪脸颊上的肌肤,姬恪靠得离苏婉之极近,浅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在苏婉之耳边淡淡飘荡。
 
    茶香芬芳,淡淡袭人。
 
    莫名的让苏婉之心中一定,手指继续摸索,很快摸到她藏在床上的匕首,握紧刀柄,只等对方拉开被子,她就准备动手。
 
    十几个人她能不能打过是一回事,但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掀开帘子,为首的官兵先是看了看苏婉之的样貌,砸砸嘴,手触到被角。
 
    苏婉之眨巴眨巴眼睛,手握着刀柄。
 
    她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唉,刚才有个人畏罪跳窗逃跑了!快追啊!”www-xiaoshuotxt-nET
    忽然门外一阵嚷嚷,那官兵又看了一眼苏婉之,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快出去,追!”
 
    苏婉之松开手,只觉得手心已经被汗透,头皮也有些发麻。
 
    把姬恪从被褥里挖出来,探了探脉,还好,还活着,只是在被褥里闷了好一会,额上起了薄汗。
 
    用手帕替姬恪擦干净汗,又低头看了一会。
 
    紧闭着双眸的姬恪依旧白衣如故,三千如瀑发丝散乱在肩头,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让人心怜的矜贵和脆弱,偏偏嘴角无意识的扬起,神色柔和温润,让人不禁遐想若睁开眸子又该是如何的模样。
 
    长叹一声,苏婉之想,如果姬恪一直是这样温柔无害干净的让人连指染都不忍那该有多好,为什么这个人的思虑要这么深,为什么他总是做着让人看不透的事情。
 
    回想起在祁山,姬恪还是谢宇的时候,为了躲避计蒙,谢宇也是藏在她的被褥中,他们用手指在手心绘字,幼稚却也温存,满心熨烫的都是抚慰的暖意。
 
    如果,如果……
 
    太多的假设丝毫不切实际,苏婉之无奈的半闭双眼,手指不由自主的触到姬恪的手掌,慢慢摊开。
 
    细长手指一勾一划。
 
    姬恪,对于你,我到底算什么?
 
    心口慢慢腾起了说不出的滋味,或痛或伤或怅或惘,她这辈子真是栽在了姬恪的手上,栽了一次不算,居然还栽了两次。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慢慢俯□,在姬恪失去血色微微干裂的唇上印上一吻,淡若烟云。
 
    随即苏婉之爬起身披上外袍,脸上再看不出半分刚才的缱绻。
 
    她也只是敢在姬恪昏迷的时候做这些,若姬恪真醒了,她倒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了。
 
    深吸一口气,苏婉之下床朝门外看,许是刚才的动静太大,这会倒没有多少人。
 
    不过,此地显然也不是久留之地,虽说现在人走了,但保不准对方一会发现那人不是姬恪就又回来了,想着,苏婉之把姬恪扶起,替他穿上鞋袜,又戴上面纱,搀扶着姬恪背起包袱就朝外走去。
 
    到了楼下正遇上欲上楼苏星,苏星见苏婉之忙小声急急道:“小姐,刚才那些人是来抓姬……公子的,你看到没有!”
 
    “我知道,我们现在就走,你去和掌柜说待会其徐回来让他先在这等着。”
 
    苏星连连应声,跑向柜台。
 
    许是因为病的缘故,姬恪并不太重,甚至苏婉之一用力就能透过单薄的衣衫摸到姬恪的骨骼,些许膈人。
 
    压下心头的忧心,苏婉之继续朝前走。
 
    看着人来人往的陌生街道,苏婉之顿了顿脚步,客栈是不能再住了,齐州境内她又完全不认识,下面要去哪好?
 
    思前想后,苏婉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住宿还不会被无故盘查,并且可以打听消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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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上妆浓,芙蓉楼前脂粉香气弥散,楼内喧嚣,自是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一片芙蓉乡的景致。
 
    “公子,公子,怎么瞧着有些面生……您这是第一次来,我们芙蓉楼的姑娘可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包您满意……”
 
    一身华衣的摇着金边折扇,半掩唇的年轻公子露出了颇感兴趣又很是遗憾的表情,身上挂着的玉珏璎珞随之晃动,显出几分贵气:“鸨妈妈呀,我确是头回来这里,不过今次可能不能来见识您家的美人……”
 
    “呦,公子这是为何啊?”
 
    年轻公子对着自家小厮勾了勾手指,那矮个子的小厮抱着个昏迷不醒的人走上近前。
 
    “妈妈瞧这姑娘如何?”折扇一收,半挑起那人的脸。
 
    半盏灯光辉映,投射在那人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肤如玉如雪,五官毫无瑕疵,宛如天赐,唯独唇色略白,但姣好的唇形反让人觉得别有一番特色,只是这容貌即便在青楼的浮华喧尘中,仍是透出几分清冷出尘尊贵之意,让人不忍玷污,竟是美得不似人间该有。
 
    只一眼,老鸨就看呆了眼。
 
    美人她见多了,还真未见过如此样貌的……真真是,要是落进她的手里,她保证能让“她”红透半个齐州!
 
    不等她再看上两眼,那年轻公子就迅速将美人的面容掩起,看着老鸨痴呆的样子,流露出几分不满之意。
 
    老鸨很快清醒过来,忙半赞半妒道:”公子,你这……姑娘,真是美!妈妈我也是头回见到这么标致的美人。”
 
    年轻公子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得色,悠悠摇着折扇:“好了,你也看到了,这可是个大官家的女儿,我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不过,我这身在外地,去客栈又觉得不安,鸨妈妈能不能给我弄间清静些的院子……放心,这银子我是不会短了你的!”
 
    老鸨恍然大悟,这样的事她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也知这样的客人虽然不点小姐,但出手一般都比较阔绰,也不算赔本,忙不迭应道:“这容易,妈妈我马上就带你们去。”
 
    年轻公子似无意叹道:“明都呆的太不安生了,还是这齐州好,天高皇帝远的。”
 
    老鸨一听这公子是明都来的,就更放心了:“那是那是,我听其他的大人说现在明都里可乱了,各家大人都闭不出户,生怕惹火烧身,改天就被人弹劾下去,据说是这天子快不行了,底下几个儿子都想抢那个位置呢……”大约老百姓都有八卦的爱好,对方只说了一句,这厢老鸨就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反正明都和齐州离得可不近,也不怕有人来找她麻烦……
 
    “……就说我们这齐州,那是齐王殿下的属地,我虽没见过齐王,但也知道,这齐王不止长得好也是真有才干的,他来这些年,不少商贾都是在他的鼓动下过来的,贪官也也比之前少了呢…………”
 
    年轻公子若有所思的听着,忽然打断问:“对了,现在这齐州司马是……”
 
    “公子想去拜访?”老鸨自以为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得意的一笑,“那公子可是问对人了,这司马大人可是我们芙蓉楼的常客,最爱点我家的烟红姑娘了,几乎是隔几日就要来一次呢,过两日公子有意,妈妈倒是可以给公子牵个线,只不过……”
 
    老鸨搓了搓手。
 
    年轻公子当下一笑,从小厮手里接过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里,意蕴悠长道:“一切都麻烦鸨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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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院中,苏婉之放下折扇一拍喉咙,吐出一个喉结丸,颓然坐在八仙桌边,就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递了一杯给苏星。
 
    苏星把姬恪放在床上,也累得够呛,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主仆二人相视一望,皆是默默无言。
 
    良久,苏星问:“小姐,你脸上的妆要不要洗掉?”
 
    “不用了。”苏婉之摇头。“万一等会有人进来也不方便。”
 
    苏婉之自小扮男装次数也不少,这次更是刻意去学苏慎言的姿态,虽不是十成十的像,也像了个六七成,再加上脸上刻意加深加粗的眉毛和五官轮廓,脖颈处的喉结和肩胛两侧的垫肩,好歹让苏婉之混了过去。
 
    不过总算是进来了,那就不用担心追捕了。
 
    而且从刚才老鸨那的消息,苏婉之至少知道了一点,明都还没彻底变天,那来追捕姬恪的就应该不是大范围的。
 
    苏婉之有些郁郁的想,其实她不是没猜过,会不会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继承皇位想来杀掉姬恪,如果那样的话……至少姬恪是绝对当不了皇帝的了……
 
    为什么不想姬恪当皇帝……
 
    闭上眼,苏婉之得说,对于姬恪为了皇位选择王萧月,并且对她赶尽杀绝的行为,还是怨恨的。
 
    如果姬恪当不了皇帝,那么就证明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想到这里,苏婉之承认,这个结果让她有爽到……
 
    走到床边,床上的美人姬恪还是毫无所觉的样子,苍白的面容恬然安逸,甚至仿佛还带几分笑意。
 
    摸了摸姬恪的脸,苏婉之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路的颠簸,客栈里的遇险,芙蓉楼里的尘嚣竟然都没有唤醒姬恪,虽然姬恪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以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这个样子……不会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这个念头猛地冒出来,苏婉之心里忽然就是一惊。
 
    苏婉之正想着,门外又想起老鸨殷勤的声音:“公子,公子……想着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妈妈给你送了些吃食。对了,还有您这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招牌芙蓉酒啊。”
 
    赶忙吞下喉结丸,苏婉之压着嗓子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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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公子无耻公子难求我们从此是路人公子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