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海蓝其人(1)

　　远处霓虹成锦，夜风沁凉，驱走了空气里仅剩的余热。商业街道旁的路灯又大又圆，照着黑漆漆的柏油马路，灯影下一对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冷小菁难得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雪纺裙，风有些大，裙子下摆被风撩起。萧楠洛的手拽着她，她脚踝处的疼痛丝毫没有减弱，他的力道大得吓人，仿佛是钳子在钳着她。她咬咬牙，一边扯着裙摆一边跟上。

　　萧楠洛的步子很大，速度又快，并不看她，冷小菁根本跟不上。只听微微的惊呼声，他才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是余怒未减，目光移到她的脚，迟疑了一下。冷小菁试了几次都没有将鞋子拔上来，而且几乎是纹丝未动的样子，那细细的鞋跟卡在里面，怎么都出不来，脚踝处又是那样的疼，疼得她目光都微微缥缈了。

　　他们就在路灯下面，她低着头，逆着光线，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灯光下仿若晶莹的珠子，一缕发丝顺着耳朵滑落，微微颤颤，似一片薄翼。萧楠洛把拽着她的手放开，夜色浓黑，他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默看她，眉宇微挑。冷小菁身子不稳地晃了晃，抬头望了萧楠洛一眼，见他以公子哥的架子立在那里，悠然不羁，她咬咬嘴唇，眸中似有希冀，但转瞬消失，低下头去用力抬脚。

　　不知过了几秒，萧楠洛走近，俯身蹲下，握住她的脚踝用力，她小腿一震，鞋跟已经被拔了出来。空气似凝结，又有燥热发散，泊车的小弟已经开了车子过来：“先生，您的车。”萧楠洛点了一下头，接过钥匙，却并未打开车门。冷小菁踌躇几秒，开口，声音很低：“谢谢！”

　　萧楠洛的眸色仿佛能与这夜色幻化为一体，只是嘴角嘲讽未减，幽幽道：“刚才在里面勾三搭四的本事哪去了？还是说对着我你就是这副委屈的样子。”说完，再不多言，开门进了车子。

　　车内淡淡的灯光散漫地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形成忽明忽暗的错觉。她总是给萧楠洛这样的感觉，坐在角落里，离他很远，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和当初他希望的一样。

　　音乐缓缓地流泻，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冷小菁很喜欢的一首钢琴曲。

　　他并不喜欢在车里听到音乐声。

　　冷小菁闭着眼睛，把头偏向车窗的方向，车子里面很香，不是以前记忆里萧楠洛用的车载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浓烈的馨香，仿佛一个女子的笑靥，比如说是Vivian。

　　她的心早已冷了，可是仍旧感觉到疼痛。她捂着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胸口会疼，一阵一阵地绞痛，席卷蔓延，仿佛昔日的伤口，被一点一点地揭开，最后鲜血淋漓。

　　心痛，原来她的心真的会痛。

　　“你……怎么了？”耳边响起萧楠洛低沉的声音，他侧过身子观察着她。她心口疼得厉害，勉强着撑开眼帘。他的脸很近，就在眼前，眼眸深邃。

　　“我……”她疼得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捂住胸口，身子蜷曲起来，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一起。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一个劲地揪住胸口的衣襟，那里已经皱成一片。

　　“冷……”她喃喃出声。

　　随后，有温暖包裹住了她，很暖和，像冬天的阳光，像爸爸温厚的手掌，那么久都没有触摸到。她如此渴望，想汲取更多，不由自主地靠近。

　　萧楠洛僵在那里，身子直直的，一动不动，仿佛身上沾了什么东西似的。那个女人却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缠上来，犹如菟丝花，找到一个支撑点，不管不顾地绕上去。他记忆里没有抱过她，他的拥抱永远留给了记忆中的那个笑意翩跹的女孩子，以后，他都没有想过要抱任何人。

　　她其实很漂亮的，在他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小小的年纪，脸上青春飞扬。那个时候她脸上带着微微的婴儿肥，她的眉毛很浓，隐隐约约之中带着英气。他知道她从来不画眉毛，偶尔略施脂粉，嘴唇虽薄，棱线分明，总是喜欢抿着。

　　这样子的五官一一呈现在眼前，那么熟悉的画面，聚集成一张笑脸，仿佛与记忆里的某个影子交叠在一起，然后像镜子里的幻影，迅速地融合成一个笑脸。

　　萧楠洛心里猛地一惊，直到怀里的女人发出一声吃痛的嘤咛，他才松开自己握紧的手。

　　萧楠洛看到杨潇出了房间，便熄灭了烟头，皱着眉头问杨潇：“她到底是什么问题？”

　　杨潇摇摇头，把诊断用的器械放好，去洗手间洗手，若有所思地回答：“家庭的诊断设施有限，无法做详细的检查，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目前，她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萧楠洛看着杨潇，庭中月色下丹桂油亮，片片叶上显秋声，低头，烟灰缸里已经是满满的烟头。听到杨潇的话语，他半晌没有说话，随之，笑了笑：“你蒙我呢，最好的内科医生，告诉我不清楚，谁都不会相信。”

　　杨潇一听，摸了一下下巴，拍拍他的肩膀，瞧了他一眼：“还真担心？”看男人不语，杨潇下楼的时候才郑重道：“不是每个问题都能查出原因，她的问题根本不是生理上造成的。不过脚上敷上了药，应该过两天就好了。”

　　萧楠洛听后面色不明地说了声“谢谢”。

　　左晨晨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其实坐地铁只要一个小时，可是还差三个站她就下车了，仿佛是想逃避什么一般，并不想那么快到家。那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而如今，怕是一室惨淡了。劳燕分飞，不过如此，而他们算什么，连夫妻都算不上，这个社会连有法律保证的夫妻关系都长不了，更何况他们？其他的，诺言吗？那是恩爱时才珍贵的东西，临了，只能成为牵绊吧。

　　她从师范大学到柳荫街，红家湾到跨海大桥，从彩虹广场到时代广场，这么多地方跑下来，双腿都麻木了，却仍旧感觉不到疼痛。累了就坐在路边，看着别人儿女承欢，情侣成双，生活中的任何一个镜头都在继续。

　　最后还是拦了计程车回去，左晨晨并不热衷于搭计程车，总觉得不如搭公交车来得舒坦，可现在，什么都在乎不起来了。低头一层一层爬到五楼，进了屋子，里面亮着，徐劲安竟然没走，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抵着额头，仿若就一直在等着她回来。他听到动静，抬头看见左晨晨站在门口看着他。徐劲安眼中有愧疚，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左晨晨把钥匙扔在门口鞋柜上的玻璃碗里，咣的一声，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异常清脆。她低头换了鞋子，挺身走过去，望了一眼徐劲安身边的东西，两个行李箱，一个杂物筐，都是一些他工作上的东西，似乎走出这个房子他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纸盒里还放着一枚摄影镜头，她记得是自己省了整整四个月的工资才买到的。

　　“晨晨，我们谈谈？”徐劲安说。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徐劲安，你就是一个十足的浑蛋。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从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你，小时候就是邻居，上小学的时候一个班，上初中的时候一个学校，上高中的时候分开了，你每个月都送我去学校，即使一个月不放假，你也会过来看我。你记得那个时候你怎么说的吗？你说你喜欢我很久了，问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原来你的很久就是这样，抵不过你遇见那个女人三个月！”左晨晨吼道，直到现在，即使他变心了，但她还爱他。可是，她容不得这样的欺骗，无关爱情，无关尊严，无关付出，只为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