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为什么娶我(1)

　　“病人的血压和心率都很正常，只是左边胳膊手肘部位骨折，情况不是很严重，注意后续的治疗便可。”杨潇点点头，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男子，送身边的一位外科医生出去。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有生命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消逝，医院的确是一个矛盾却又和谐到极致的地方。

　　整个房间都是素雅的白，滴管里的药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仿佛能听到声音。她的脸很小，藏在被褥和枕头之间，头发散开在枕头上，乌黑如绸缎。轻颤的睫毛像两把小蒲扇，覆盖住眼帘。嘴唇亦是干涸着，色泽少了以往的粉润。脸色略显苍白，应该是瘦了，连颧骨都显得微微凸起。白皙的手背上插着针头，手指纤细如竹。此刻的她，真的算不上好看了，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她，她是很漂亮的。

　　那个平凡的下午她冲进他的办公室，似乎很有勇气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或许是跑得急了，上来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像初熟的葡萄，那粉粉的红从脸上一点点地散开。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背心，里面是一件白的呢绒衫。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板鞋，素面朝天的大学生样子，两只水眸倔强而好奇地盯着他瞧。

　　他眯起眼笑笑，觉得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幼稚的学生。他还未开口，她便咬咬唇，大着胆子问：“你为什么要娶我？”到底是个孩子，话音刚落，她的双颊便像红透了的番茄。

　　那时萧楠洛的心情一下子便好了起来，他存心逗她，仿佛只是觉得好玩。“没什么，只是看中你家商铺了，要是成了女婿就省了很多事。”他淡淡地说着，嘴角的笑意始终留着。

　　她听了仿佛即时松了一口气般，轻快地答道：“那好，我让爸爸把商铺给你，好不好？”

　　他听了似乎马上就冷了脸，道：“我就要你。”

　　他记得她羞赧至极的模样，仿佛遇到了人间最不堪的事情，只好夹了尾巴铩羽而归。

　　那只不过是他报复她的开始，隔了这么久，他却能记得很清楚。回忆仿佛会变魔术，于他来说，原本是夹了刻骨铭心的痛，而时光过去之后，却悄悄地涂上了一层甜甜的味道。

　　是什么变了，原来人心真是一个古怪的东西。

　　“怎么，舍不得了？”杨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内，他朝着阳台的方向挑着眉毛问道。

　　这三年来，他记得萧楠洛每次找他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为萧楠洛的家庭医生，他最好的年华恐怕都献给萧楠洛了。荒唐的时候亦曾有过，以至于后来遇到再奇怪的情况，也见怪不怪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萧楠洛结婚的那天，第二天杨潇便被人请去梓园，她大半条命都快丢了。那个时候杨潇不懂，依照萧楠洛那时的地位，外边什么女人没有，可他偏偏盯上家里这位，即使藏得这样好，可结婚第一天就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弄得半死不活的。他好笑地在内心疑惑，萧楠洛是不是得了间歇性精神病。或许因为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他很用心地照料。结果那个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别让她死了。”

　　萧楠洛在阳台站了几秒并未动，低头看了看指间没有燃尽的烟，把烟扔进烟灰缸，抬腿走了进来。

　　舍不得，他会吗？

　　她倒下去的那一秒，他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抽丝剥茧一般，有什么东西渐渐剥离……

　　他开口，并没有回答杨潇的问题：“明天早上是否可以出院回家治疗？”

　　杨潇怔了怔，原来连医院也不愿让她待，他道：“可以，但是医院的条件会好很多。”

　　萧楠洛恍若未闻，转身向门外走去：“明天早上出院。”

　　寒木一直站在外面，仿佛一只木偶，他年纪并不大，左右不过是二十多岁的男孩，脸上却显老态，叫作愧疚。见老板出来，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只听到一句：“在这里看好她。”

　　安雅接到萧楠洛电话的时候在开视频会议，她皱皱眉，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才回拨过去。台灯很亮，她一手拿着手机搁在耳边。指甲上鲜红的色泽，犹如古时的蔻丹。这么些年，她变了好多。

　　“真是稀客了，我方才还以为看错了。”安雅失言，这些年他从未打过她的电话，很多时候总是让秘书转达给她的助理。她一度以为，或许是他忘了她的号码。

　　那边却是直接开口，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从明天起她不去上班了。”

　　安雅只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几秒之后反应过来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扬扬眉，笑着道：“给我个理由，你知道在公事上我一向严谨。”她明白，冷小菁在她身边做助理，他不会不知道，也猜测过他的态度。

　　萧楠洛仿佛有丝不耐烦，嘴角沉了沉，道：“身体原因。”简洁明了，就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只剩下这些，除了陌生，就是疏离。安雅笑了笑问道：“小洛，你在怕什么呢？”

　　那边传来了笑声，冷冷的，沉沉的：“对，我在怕什么呢？”

　　安雅滞了一下，瞳孔骤然缩紧，她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继续开口道：“你该知道，我不希望你靠她太近。”如果说之前的声音只是漠然的话，那么此刻他的声音是掺了冰的。

　　时光的本质就是变，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如果有，只是有人自欺欺人，或许是被时光掩上了一层灰烬。

　　她苦笑，倒是谁在怕呢？其实，靠得太近的人是电话那端的男人。

　　左晨晨认为，好姐妹不一定是有福同享，但是一定是有难同当的。可不是，冷小菁一请病假，所有的工作自然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上午出外景，进行下一期杂志的拍摄，取景的地点是在一处婚纱庄园。不愧是婚纱摄影场地，那风景美得恍若人间仙境。椰树长林尽头，风吹碧落，空明湛蓝，有款款流水迂回而过，不远处一座拱形桥，浓浓的复古风味，看似年代久远。最让人眼前一亮的便是远处的一座木塔，造型精致，屋宇弯翘。

　　近处是热带的风格，依稀映出小桥流水。真是两种极致的意境。

　　“这是第二款造型吗？”左晨晨把手里的腰带给Alan递过去，眼前一群模特野性妖媚。

　　“Ok，转过去。Good！”Alan满意地看了一眼模特，示意模特转过身。桥南走过来，道：“Alan，刚出来的。”

　　左晨晨惊叹一声：“哦，我懂了，这是拍那组‘都市森林’吧？”

　　Alan把手中的东西给左晨晨：“嗯，要展现的就是这种充满野性的美。尽快把这个送到总编的手里。”

　　“Ok，明白。”左晨晨终于明白冷小菁的工作有多忙，耸耸肩，整理好东西准备回杂志社。

　　谁料刚走几步，她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低头看了一眼她脚上的高跟鞋，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么多泥巴，真是要命。

　　“唉，可怜了这双鞋啊，它的内心肯定在悲戚地埋怨，我是一双鞋，为什么里面装的是蹄子。”

　　这话也就只有桥南说得出口，按左晨晨的话来说，那就是他根本不是吃大米饭长大的。她咬咬牙，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抬眸的时候却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一组拍摄小组。“嘶！这什么破地方，你说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拍婚纱照？”她说得咬牙切齿的，但声音却没了以往的生气。

　　桥南蹲下身子，鉴于女同志在男人面前跌了个狗吃屎的情况，他还是施以援手。她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头上还沾了些草屑。桥南伸手帮她整理的时候发现她眼眶湿润，仿佛有泪光。心下一软，拿出纸巾：“来，给擦擦。”见她不动手，他不情愿地代劳。

　　“小徐，拍照的时候认真点，人家夫妻摆个姿势都等半天了。”旁边有同事好心地提醒，徐劲安才收回目光。

　　几道白光一闪而过，徐劲安才放下相机。以前他自信地认为，再看见她，她一定还是那种受伤的姿态，目中含泪，等着他回头。不过现在看来他错了，大错特错。她过得很好，比以前更漂亮了，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围着她转。以前，她总是不喜欢打扮，大冬天的，就只会裹着两件羽绒服。现在，天气这么冷，她却只简单地披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原先乌黑的直发弄成了栗子色的梨花烫。他以前建议她去做头发，她不肯，现在却都变了。

　　一直站在爱情天平高端的男人忽然感到无与伦比的失落，他失恋了，一个人生活，她却过得很好。

　　他不知道以前他的女友不爱打扮是因为她把钱都省下来给他买东西，他忘了自己的长焦摄像头是谁买的，自己的手机是谁送的，每个月的水电费是谁交的。

　　“好了，这个给你，赶快走吧。”见左晨晨发呆，桥南笑了一下，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给她。

　　左晨晨心不在焉地接过，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那边，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她却捕捉到他嘴角一抹冷冷的嘲讽。身子一僵，她的眼眶突然红了。

　　桥南讶然地转过身，顺着左晨晨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不远处手中拿着相机的男人，突然明白了眼前女子的失态。

　　“拿好了，走路的时候小心点，这里的泥土比较软。”桥南低着头，他比左晨晨高出一个头，鼻尖快触到了她的发丝。

　　深深的嘲讽显而易见，她心底苦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两人之中，谁爱得多一些，姿态就卑微一些，就变成了错的一方。她的身子一晃，往桥南的怀中靠了靠。

　　想到那时左晨晨的失态，一个从来只会笑的女孩子，抓着他的手臂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流尽了，就一直喋喋不休地问他：“我哪里不好了，你说，我会改的。她哪里比我好，我会帮你洗衣服，帮你做饭……”

　　那个时候她醉了。其实桥南只觉得这个女孩挺傻的，男人一旦变心，那些外在的条件也就无关紧要了。

　　那边的徐劲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盯了那对男女一眼，拔腿转身离开。

　　“他……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左晨晨哭泣道。

　　桥南皱眉：“那是因为他没脸见你。”低头看见她的眼泪，哼哼道：“你现在哭什么？”

　　左晨晨没骨气地吸了吸鼻子：“他……看上去过得并不好，脸瘦了……也憔悴了……头发也没理好……”

　　桥南只觉得这个女人没救了，冷哼道：“你舍不得他？”

　　“不是……”她顿了顿，又呜咽道，“就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你觉得他有没有看到我？”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左晨晨擦了擦眼泪，可是眼眶里却有更多的液体涌出来。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刚分手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总是希望明天她开门就能看到徐劲安来找她。原来，她的坚强与果断都是伪装的外表，她是多么希望那个男人能回头。

　　桥南皱眉，看了她手中的照片一眼，道：“你还要不要把东西送回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