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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一笑》 作者:惊鸿

第18章 :第三种选择

  回到住处,封绍才知道自己那个“回来收拾东西”的借口编的有多么蹩脚。除了两三身换洗衣服和随身的兵器,他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行李。甚至就这些东西也都是赵国的军队里配发的。

  封绍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空着手走了出来。庭院里没有人,光耀也不知去了哪里,眼睛落到哪里都感觉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有点酸,有点涩,又沉甸甸的。封绍完全无法形容。这里只是她家的一个院子,恐怕她从来都没有进来好好看过一眼——他有什么好不舍的呢?

  封绍揪着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叹气:上次还说琴章到了娘儿们当道的地方就变成了假娘儿们。他大爷的,原来这毛病会传染!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封绍头也不回地朝着秋清晨的书斋走了过去。不管是借口也罢,礼貌也罢,走之前怎么也该和她打个招呼的。他想,反正她也知道自己跟着回来本来就是厚着脸皮不想走的意思。

  路过花园的时候,封绍顺手摘了一枝半开的夜来香。月夜里静静绽放的花朵很像那个女人,在太阳下披挂着满身的荆棘,所有的美都绽放在别人的视线之外。封绍嗅了嗅花朵的幽香,再抬起头时,满眼的温情惆怅都因为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而在刹那间变得杀气腾腾。

  云歌!这死小倌,居然又跑来勾引老子的女人!

  封绍将手里的花藏在身后,阴沉着脸大踏步地穿过了庭院。他的脚步声那么重,仿佛要把甬道上的碎石都通通踩碎。凉亭里正在对弈的两个人想要无视他的出现都不可能。云歌看看秋清晨,再看看杀气腾腾走过来的男人,指尖夹着一枚棋子还没有来得及落下,神色之间已经多少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秋清晨微微蹙眉,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封绍在凉亭外收住了脚步,冷森森的目光自云歌脸上一扫而过,望向了石几另一侧的秋清晨,“标下有要事要回禀大帅!”

  秋清晨看到了他扫向云歌的那充满了警告意味的一瞥,心中多少有些了然,却也感到好笑——他居然会吃醋?而且还是吃一个身份地位远远不及自己的男人的干醋?

  “标下有要事要回禀大帅!”封绍再次开口,明显地加重了语气。

  秋清晨放下手里的黑子,温和地望向了云歌,“天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云歌点了点头,水光盈盈的大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她,低声嘱咐,“大人也要早些休息。”

  秋清晨点了点头,目送他单薄的身影慢慢穿过了庭院。还没有收回目光,就听封绍重重地哼了一声。秋清晨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记得你已经不是我的亲兵了,还有什么要事非要到这里来禀报?”

  封绍已是满肚皮的不痛快,她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忍不住冷冷笑道:“把我赶走了,你就那么痛快?”

  秋清晨微微蹙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封绍觉得一口气就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居然问他要说什么?他要说什么她会不知道?这该死的女人总是跟自己这么阴阳怪气的,就算自己少了一段记忆,那也不带这样歧视病号的!封绍气冲冲地走进凉亭,将那朵一直藏在身后的夜来香甩手丢进了她的怀里,转身就走。

  娇黄色的花朵撞上了她的胸口,然后掉落在她的膝头。秋清晨看着已经被他掐成了好几折的花茎,不禁哑然失笑。这算是送花给她吗?连送花都送得这么孩子气……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气的举动,秋清晨还是觉得自己又被他打动了。

  糖串子也罢,道边顺手折来的花儿也罢,都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儿。没有人会觉得秋清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会需要这样的东西。事实上,她是需要的,她一直都需要。可惜的是没有人能懂。只除了他。

  重重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一步一步地走回到她的身边。她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他的身体已经撑住了她两侧的木栏,将她整个都拢在了自己的怀抱里。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当头罩下。仰视的角度让她徒然生出一丝错觉,仿佛自己和自己的世界都在缩小,缩小到可以被他轻易地拢进掌心里。

  她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她看到他的眼睛里还有怒意,可是当他恶狠狠地咬上她的唇瓣时,力道却变得无比温柔,每一下触碰都轻如羽毛。他以温柔做盾,层层击退了她的抗拒。何况她的抗拒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总是会被他轻易打动。他就像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场劫数。也许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劫吧。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消一个对视,便能点燃了你生命里一直沉积着的渴望,让它们瞬间便烧成一把无法收拾的野火。心甘情愿地将一生的热都付之一炬,就连灰烬里的疼痛都显得意味深长。  

  那样的一个人,让你恨不能掏了自己的心来铺垫他脚下的坑洼,让你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旁人容身的位置。即使被他辜负,依然傻傻地忘不掉,也不想忘掉。即使很多年过去,依然觉得那是一场一生只有一次的魔幻表演,纵然落了幕,黑沉沉的天空里也激荡着令人心醉的幻彩。 

  无怨无悔。

  封绍抵住了她的额头低低地央求她,“干脆让我留下来吧。”

  秋清晨轻轻摇头。

  “要不,我把你带着一起走吧。”

  秋清晨再摇头。

  封绍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有我不是吗?”

  秋清晨是手指在他的胸口划来划去,良久才低声说道:“现在让你留下来,我会觉得我是在乘人之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段日子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可是,我还是无法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即使你已经不记得了。”她抬起头,眼里浮起浅浅的伤感,“我不能自欺。”

  封绍收紧了双臂,“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相信的。”秋清晨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很明显不愿意再深谈这个问题了。封绍已经发现这个女人一旦执拗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于是叹气,“可是我不想走。”

  秋清晨微微有些好笑地抬头看他。这样的神情看在封绍的眼里却多少有些凄凉的味道在里面,他不懂,却直觉地不舒服。赌气似的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说道:“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去边洲找你。然后,你跟我回盛州。再然后我娶你,”说着偷瞟了一眼她的脸色,又改口说道,“不然我嫁给你也行。”

  秋清晨挑眉一笑,却不说话。

  封绍想了想,补充说道:“我过门的时候给你带一份大大的嫁妆。好不好?”

  秋清晨的眼微微有些潮湿,却含笑说道:“好。不过我只是武将,又没有那么多钱,下聘的时候恐怕没有那么体面啊。”

  封绍蹙眉再想,然后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先把嫁妆送过来,你下聘的时候再一股脑儿地送回来。”

  秋清晨揉了揉他的脸,“被别人识破的话,楚王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封绍揉了揉胸口,“里子都已经被你拆碎了,还要面子干什么?再说,盛州的男人要是听说我这么个祸害要出嫁,一准儿得高兴得天天放鞭炮,联手送来聘礼打发我趁早滚蛋也说不定呢。”

  秋清晨低下头,让眼角的水滴悄悄地落在了他的前襟上。明明知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可她仍然想让它继续做下去,一直到……不得不醒来。她恍然间意识到整整十年来,自己征战南北,在流沙一般的岁月里兜兜转转,可距离自己的初衷却反而越来越远了。

  无论怎样自欺,梦总归还是梦吧。他和她之间曾经隔着身份、地位、皇室的阴谋算计和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而现在,却隔着一条界河和两个国家,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她连想都不敢想。

  “既然不舍得走,那就再陪着我坐坐吧。”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以后也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封绍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样的情形似乎十分熟悉,可是他想不起来,也就不愿意再想了。 

  在他们的头顶,是安京深邃的夜空。连星星都仿佛比别处更高更远。封绍又想起了曾经梦到过的海边的夜,那么美的夜空,自那以后再也不曾看到过了。

  封绍满肚皮的邪火在看到柱子的时候都一股脑喷发了出来。一拳打过去之后,他拎着手里的脖子三摇两摇就把傻了眼的孩子给晃得满眼金星,还没等他松手,柱子就直接溜地上去了。其实柱子也是学过几下拳脚的,就是被惯性思维给害了,封绍拳头砸过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话说,谁能想到一向奇懒的封少爷竟然会亲自动手打人?!

  “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阿十来一次你挡一次。你当我们都是吃饱了撑得送上门来让你消遣的?”

  柱子没等爬起来又被他一脚踹倒,这才估摸出来这位喜怒无常的康王爷今天是真的是雷霆大怒了。这一吓,连求饶的声音里都不自觉地带出了哭音,“王爷饶命,不是小的狗胆包天当了大人们的事,实在是我家少爷出不来啊。”

  “出不来?你跟阿十是怎么说的?”封绍狞笑,“‘既然不拿我家少爷的话当回事,就别上这个门来碍眼,有事没事就狐假虎威地挤对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柱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人人都知道成康王好脾气,谁晓得翻脸的时候竟然这么吓人?楚琴章倒是在他面前发过几次牢骚,说自打封绍来了安京,暗卫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柱子挡着阿十,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的意思在里面,但是这一层意思现在打死他都不敢承认了。

  “爷们儿的公事几时轮到你这个杀才指手画脚?楚琴章就是这么调教奴才的?!我看你是活到头了!”封绍越说脸色越阴沉,阿十的信报里说了午时不到就有一辆乌蓬马车进了紫衣巷。柱子一个跑腿办事的,出门决不可能摆这样的排场。不过,前院都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楚琴章居然还沉得住气……

  封绍眯起了眼睛,看来自己的拳头还是下得轻了。

  一脚踏上柱子的胸口,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别怪少爷我没给你机会。阿十来了七次,你挡了整整七回。你要知道这里面耽误的事你死一百次也赔不起。柱子,实在是你犯了少爷我的大忌了!”

  “住手!”惶急的声音地从假山石后面传来。

  封绍手起刀落,没半分迟疑地穿透了柱子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柱子一声惨叫,人已经昏了过去。

  封绍冷冷笑道:“便宜了你!”一边拍着手直起了腰,一边斜着眼打量从内院急急奔出来的楚琴章。楚琴章的左耳垂上戴着一粒明珠,衬着他满头散开的乌黑长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妖异。

  这种感觉让封绍浑身都不舒服,不舒服的感觉触发了虞桥听壁角的记忆。一想起他自甘下贱委身于李云庄那种人,尤其是他竟然妄图勾引秋清晨,封绍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楚琴章手忙脚乱地叫来了几个下人把柱子抬了回去,这才注意到行凶的正主还优哉游哉地背着手站在旁边看戏,楚琴章的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封绍!你何必为难我的随从?”

  封绍冷笑,“到底是谁为难谁?”

  楚琴章胸口一窒,眼神阴沉沉地望了过来,“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随时出宫。”

  “你少拿这个话来搪塞我!”封绍大怒,“你有时间勾引女人上床,没有时间跟我说几句话?!楚琴章,你还真拿自己当男宠了?!”

  楚琴章脸色一白。

  封绍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怕告诉你,我和李明皓也撕破了脸,他跟我要暗卫我一个不给。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疯子。丞相之职乃是平天下。我一个泼皮无赖都懂,他李明皓不懂?!”

  楚琴章脸色大变,转身便要离开。封绍一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冷冷笑道:“栽到你手上的女人除了商冬姥和李云庄还有谁?这下你钱也有了,兵也有了,真真是有资本要祸乱天下了,楚琴章!”

  楚琴章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做什么我自己知道,无须旁人指点。”

  “你既然可以随时溜出宫,难道就不可以溜得再远些?就不能想法子离开这个是非窝找个地方清清静静过你自己的日子?”封绍强压下火气缓缓说道:“到时候,即便瑞帝因此事向楚国发难,我也可以。”

  “封绍,我说过,我做的事,无须旁人指点。”楚琴章瞟了他一眼,“更不用你来指手画脚。你又懂什么?”

  封绍并不擅长游说别人,但这一次他居然按捺住了火气娓娓说道:“琴章,就算我什么都不懂,我也知道战乱一起,民生涂炭。”

  楚琴章冷哼一声,“封绍,我也明白告诉你,我已经无法收手了。既然无法请动你这位大神出手相助,那你就袖手旁观好了。”

  “琴章你错了。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封绍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选择做你的对手。”

  楚琴章瞠目望着他,仿佛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封绍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一次,还有没有和他这样说话的机会,“琴章,你我都知道,你背后那人利用你无非是因为你有楚国的一国之力做后盾。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管李明皓给你许诺了什么,我都不会允许楚国卷进这场是非里来。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楚琴章不屑地一笑,“就算有把握,你还是会竭力阻止的。”

  “是,”封绍毫不否认,“李明皓要的是乱。他要借乱成就他的壮志雄心。而我,我要的是稳。我要楚国的老百姓都能吃饱喝足,每天躺在床上想的是怎么更舒服地过日子,而不是吃完了一顿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吃下一顿!”

  楚琴章没有出声。

  “琴章,我是个庸人,我早说过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封绍自嘲地一笑,缓缓说道,“不过,你们这些有大志向的人要做的那些事,但凡我可以阻止的,我绝对会竭尽全力地去阻止。”

  这一刻的封绍面沉如水,眸光如冰,从骨子里透出的威势竟凛凛透着杀意。

  楚琴章凝注良久,声音干涩地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虽然还不到六月,安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大蒲扇摇来摇去扇起的都是热风,丝毫也不显得凉爽。封绍学着当地人的样子穿上了露出胳膊的短衫,还是热得受不了。一边靠着躺椅上取了冰块含着,一边不耐烦地训斥阿十,“这就没了?”

  阿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你老人家刚刚大发慈悲赏的冰块吗?就算嘴再大,含着这么一块东西,不也得缓一缓才能说得出话来吗?

  阿十正梗着脖子对付那块冰,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有跑上台阶,声音已经先传了进来,“少爷!少爷!不好了!”

  封绍人没动,手里的大蒲扇却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正砸在来人的脸上。那人毫无防备挨了这么一下子,哎哟一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骨碌碌地滚下台阶,四脚朝天摔倒在满地碎石的庭院里。

  阿十一惊,嘴里的冰块咕嘟一声顺着喉咙就咽了下去,噎得自己直翻白眼。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抬眼一看,昏头昏脑坐在外面揉大包的人原来是李光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青天白日的,又不是见鬼了,他吆喝什么哪?

  李光头一边揉着脑门上撞出来的大包,一边急急忙忙地说:“少爷,你听我说……”

  “你闭嘴!”封绍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炯炯地望向了站在花厅当中的阿十,“阿十,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花言巧语地说瞎话,不要学那些专门欺骗善良孩子的坏蛋。你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

  阿十颇有些同情地瞥了李光头一眼,不明白他这么个老实人,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专门欺骗善良孩子的坏蛋”了。至于少爷嘴里的那个“善良孩子”,唉,既然他自己说是……那就是吧。

  “宫里从昨日起就加派了禁军,具体什么原因,还不得而知。”阿十说着,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李光头蹑手蹑脚地贴着门边溜了进来。

  封绍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宫里加防,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秋清晨的身上。她既然已经认出了楚琴章和李云庄,自然会说服瑞帝加强宫苑防守以防万一,这么做还可以顺便震一震储琴宫里的那一位。说不定,她已经在安京布置了人手专门等着楚琴章和李云庄露出马脚来呢。问题是,她究竟会如何布置?

  “还有就是李云庄今夜不当值,要不要跟着?”阿十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这位大统领最近脾气暴躁得很。”

  “一直当自己是钓鱼的,结果一觉起来发现自己原来是上钩的。是个人都会憋出点邪火来。”封绍扑哧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让人盯着!这婆娘要是再去虞桥,咱们还去听壁角。多听壁角好啊,比唱戏都精彩呢。我这日子都过得滋润多了。”

  “少爷,”李光头不甘心地插嘴,“我今天那是……”

  “住嘴!”封绍声色俱厉地一声吼,顿时让他又缩回了墙角里。随即又可怜兮兮地小声嘟囔,“我真的是给你买红豆粥去了……”

  “呸!”封绍手边扇子已经甩了出去,两只手在身边划拉了半天也只划拉到了盛放冰块的盘子,一气之下,端着盘子就兜头扔了过去,“你出息了是吧?啊?开始骗我了?这个时辰老孙家的红豆粥早都收摊了,你该不是回盛州买的吧?”

  阿十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往旁边躲了躲。看来,这位小少爷最近的脾气也暴躁得很啊。至于他的这股子邪火又是从哪里憋出来的,阿十可不敢问,他还没活够呢。

  “少爷,我一早是出去买红豆粥的,”李光头一着急,光头的颜色也开始由黝黑慢慢地向着黑红过渡,“结果我一出门就碰见福宝……”

  封绍没好气地一脚踹在椅子上,“你自己慢慢碰。阿十,接着说!”

  阿十看着这一对古怪的主仆,什么也不敢多问,两眼望天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听说秋帅明天一早离京,返回边洲去。”

  封绍的心微微一沉,“这么快?”

  “少爷!”李光头憋得脸都红了,铮亮的脑门子上一层汗,“你听我把话说完……”

  “你给我闭嘴!”封绍怒吼,“见色忘义的东西,等下我再收拾你!”

  李光头急得直跳脚,猛地窜了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大声吼道:“秋帅今日辰时已经便装离京了!”

  “啊?!”封绍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把捞过李光头的领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说?李光头简直要吐血了。是谁一个劲让自己“闭嘴”的?

  封绍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跑。

  李光头连忙追着喊道:“少爷,是南城门!”

  阿十斜了他一眼,很有些不服气的意思,“既然她是便装离京,这样私密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光头骄傲地一挑大拇指,“咱上头有人!”

  风风火火地追到南城门时,才知道秋清晨已经出城两个时辰了。

  封绍望着南城门出出进进的人,心头怅然若失。

  已经有了一次听壁角的经验,再来虞桥,封绍心里已经没有了初次的紧张。整个人反而有点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铜管里传出的暧昧声音,他甚至还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正想着楚琴章这个人看上去光鲜得像只小锦鸡,手底下也就那么点花样,连叫床都叫得没有一点新意。就听李云庄的声音叽叽哝哝地说道:“我可得有些日子不能出来见你了。”

  “如果是要避嫌,那也不用太久,”楚琴章的声音懒洋洋的,“就算有人疑心到你的身上又如何?人走茶凉,他们巴结你这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还来不及呢!”

  封绍伸到一半的懒腰还没有收回来,人却僵住了。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云庄笑道:“王泓玉被调去会州打莽族人,韩灵又守着北营调配军备,剩下的几个略略抬得上席面的都还在会州、边洲。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了。”

  “那是自然。”楚琴章笑道,“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就算你当上这个兵马大元帅,也未必坐得稳。陛下的疑心是极重的,你见她信赖过谁?秋清晨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战功赫赫不是一样受她猜忌?所以,你要想痛痛快快地当你的大元帅,还得乖乖听话才是哦。等他即了位,你就知道真正的手握兵权是个什么滋味了。”

  李云庄干笑了两声,“你不用总是拿话敲打我。我心里明白着呢,既然已经被你拉上了贼船,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如今我是不反也得反了!”

  “真乖!”楚琴章大笑,“我的云庄果然是个心思剔透的妙人!”

  李云庄轻轻哼了一声,不放心地追问:“当真万无一失?”

  “以她的脚程,必然是要在薛家店投宿的。”楚琴章哈哈笑道,“要去薛家店必然要过青梅谷。你自己想一想,好几百斤的炸药呢,山沟沟那么一丁点大的地方,秋清晨就算是个活菩萨也被炸碎了!”

  封绍全身的血都凉了,耳边只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宛如刚刚开化的河水,冷森森地顺着脚底一直涌上了大脑。山沟沟,炸药,好几百斤,秋清晨……封绍颤着手指封住了铜管,跳起来就往外跑。

  屏风外面,阿十正尽心尽责地守着窗口,听到他的脚步声,人还没来得及回头,领口已经被封绍抓住。阿十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瞪得通红的眼睛,心中顿时一惊。

  “出了南城门一路向西,什么地方有青梅谷?”封绍急促地问他,抓住他领口的手兀自不住地颤抖。

  阿十凝神想了想,“齐水郡和风城中间有一处山谷。”

  封绍的神情狰狞如鬼,“找几个好手,马上带我去!”

  夜风如刀,削得人脸颊生疼。封绍从来都不知道初夏的风也可以凌厉至此。

  安京城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视野所及之处,沟壑、树木、村落和一望无际的麦田都仿佛披盖着满天的莲花云,沉睡在了静静的夜色里。

  静谧的夜被急骤的马蹄声无情地踏碎。封绍焦心如焚,恨不能凭空生出一对翅膀来。胯下的枣红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眼见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封绍咬着牙重重一鞭抽打下去,马儿吃痛,猛然向前一窜,几乎把他摔下马背。

  就在这时,封绍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诡异的震动,随即,极远处的天边炸开了一团刺眼的火光。片刻之后,一声爆竹似的轻响遥遥传来。

  封绍的心也仿佛被那一声轻响给炸碎了。一丝猩红像迎风舞蹈的火焰一般慢慢爬上了他眼。封绍疯了似的抽打着马匹,然而那烈焰蒸腾的地方还是那么地远,远得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

  无力的感觉让人疯狂到几近绝望。

  封绍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

  自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过后,秋清晨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打前站的人是光耀,发现有埋伏的人也是他。破阵,光耀是好手。可是对手人数太多,阵未破,刺客已经层层包围了上来。不知是光耀失手,还是刺客太多令他无暇破阵。总之,秋清晨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炸药被引爆,而光耀则生死未卜。

  爆炸几乎引燃了整个山谷。即使站在谷外,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夹杂着的碎石残木,仍然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埋伏在山路两侧的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把进出山里的通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清晨的弓上搭满三支利箭,瞄准了包围圈最为薄弱的一环,三箭破空而出,最前面的三名刺客应声而倒。随即又是三箭射出,再次倒下的身体严重地扰乱了其他人的前进。这一股小小的骚乱足以让包围圈裂开一个不明显的缺口。这一招相互配合,战场上不知演练过多少回。训练有素的亲兵几乎没有浪费分毫多余的时间就撕开了这个缺口。

  秋清晨的箭淬有剧毒,人尽皆知;三箭同发从无失手,更是人尽皆知。当再一次杀上前来的刺客惨叫着跌倒在火里时,跟着后面的人很容易就看出死去的人俱是喉部中箭,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就已变成了诡异的乌青,见血封喉的毒药,夺一条命只需一刹那的时间。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得。后面的刺客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他们的脚步只是缓了一缓,而秋清晨和她手下的亲兵已经没入了山谷丛丛的阴影里。这些人都是赵国军中顶尖的好手,暗杀和狙击对于他们来说捻熟得就如同家常便饭。

  至于敌众我寡的因素,秋清晨暂时不去考虑。两军交战,人数是重要的条件,但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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