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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奴》 作者:黑颜

第11章

  ?第11章 母亲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眉月,阿萝静静地站在那株梨花树下,纤指温柔地抚触那粗糙的树干,耳旁响起阿嬷从小就在她耳边唱的歌。那时她以为词中说的是梨花,后来知道不是。可是对梨花根深蒂固的喜爱却是源于那时,源于这首咏梅词。

  “夜凉,出来怎不披件衣服?”一件厚厚的袍子将阿萝裹住,子查赫德隐含责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首,子查赫德张臂将她轻拥入怀,用自己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寒凉的夜风。

  “一个人……呆呆地想什么?”他问,状似无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透过窗看到她站在夜色中,清冷瘦弱的背影显得异常的不实,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时,他心中产生的巨大恐慌。在才经过那样的劫难后,他知道自己再无法忍受相同的事再发生一次。

  阿萝微笑,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我在十四岁时就不会笑了。”她幽幽道,如水的目光落在被深沉的夜色笼罩的草原上。过去曾有的一切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在这一刻显得那么遥远而飘渺。“如果不是遇见你……”她停住,想起那一次并不会让人觉得愉快的邂逅。

  子查赫德没有打断她的思绪,也不由自主随她回忆起初次相见的情景,一丝浅笑浮上唇角。

  “……若非你那样无礼地闯进来,我可能这一世都不会再笑……”她喃喃细语,将所有的心思都婉转地道了出来。

  “嗯……”子查赫德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因为听明白了她的话意,所以不再做多余的追问,但唇角上扬的弧度却无法控制地加大。

  阿萝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兀自沉浸在回忆中。

  “你曾经问过我,我的脸是被谁毁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突然发现以往挥之不去的苦涩不知在何时已消失不见,环绕在她心间的是一种陌生却让人安适的感觉。过去所受种种苦难以及所有的一切,在被他爱惜地拥在怀中时,都变得不再重要。也许,这就是幸福吧。

  满足地叹了口气,她心境平和地说起过去的痛苦:“为了逃离那种生活,为了……是我自己将容貌毁去。”她的语气轻描淡写,显示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但她没说出口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当初她的逃离是不是为了能再次遇见他。

  子查赫德脸上的笑敛去,浓眉皱了起来,想到冰冷锋利的刀锋划上她娇嫩的脸颊那一刻她的痛楚与勇气,揽住她腰的手不自觉收紧,一丝尖锐的疼痛自心所在的部位升起,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他闭上眼大大地喘了口气,有些着恼地喃喃低骂了句:“笨女人!”哪有人像她这样的?

  知道他的心思,阿萝不以为意地一笑,缓缓道:“其实……那也没什么……”美丽于她并不重要,她只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子,与自己心爱的人厮守终生,其他的再也不重要了。还记得小时候曾许下的心愿,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才知道一个民族的和平安定不是只依靠女子的色相就能做到的。她不是秋晨无恋了,所以也不再担负那样的责任。

  “只是……这样的丑,只怕要委屈你了。”这是她唯一的遗憾。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但是,她更不希望为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噩运。

  红颜祸水,这句话……其实不错。

  子查赫德深吸一口气,俯首爱怜地亲吻她的发,“我若在意这些,现在便不会站在这里。”

  “而且,我自始至终要的都只是阿萝,跟艳冠天下的秋晨无恋又有什么关系?”他柔声道,深邃的瞳眸在夜色中掠过一抹晶亮。他没有告诉阿萝,他并不希望她恢复容貌,只因他不想和他的族王,以及其他男人来争夺她,他只要她属于他一个人。

  阿萝一怔,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感动——

  “原来你这个地尔图人并不笨。”明昭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亲昵气氛。只是他的声音及语气就像春天的风,就算时时在人身边打转,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阿萝从子查赫德怀中抬起头来,转过身,温和地看向不知何时坐在台阶上的明昭,并不介意他听到两人的私语。

  “你们焰人的爱好就是偷听别人讲话吗?”子查赫德没好气地反讥。其实不是讨厌,而是实在想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普通人的情绪波动。

  明昭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不是我想听,是你的声音大到让我不得不听。”言下之意就是还是子查赫德荼毒了他的耳朵,他是受害者。

  子查赫德哑然无语,他本不是一个善辩的人,唯有一笑而过,放弃让明昭显露情绪的打算。

  阿萝忍不住温婉一笑,握住子查赫德的手,与他相携走到明昭身边坐下。

  明昭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在暗夜中快得没有人能抓住,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也许你们的决定是对的。”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让子查赫德和阿萝都有些诧异,同时疑问地看向他。

  明昭沉默了一下,才又道:“阿萝……你现在依然很美丽。”方才看见阿萝不经意地笑,即使是在这样的一张脸下,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由此可知,恢复容貌以后的她会带来怎样的麻烦。在这俗世之中,出尘脱世的美丽总是难以长久的。

  阿萝一怔,因为可以感觉到他的话是发自肺腑,所以颇有些意外,不知说什么,只能回以浅笑,心中却不由升起莫名的怅然。

  初夏的风拂在并肩而坐的三人身上,带着凉意,也带着无人说出的离别之意。

  翌日,天际出现了多日不见的霞光。

  明昭站在晨曦中,那披散在背上的银发仿佛吸收了月亮的华泽和太阳的金芒,闪耀着梦幻般不实的光泽,让人难已移开目光。

  没想到他会先等候在外面,子查赫德和阿萝都有些意外。

  “明昭先生。”阿萝首先打招呼。

  明昭微侧头,唇角含着祥和的笑,金色的朝霞衬着他俊美无畴的侧面轮廓,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超离尘世的神圣光芒。

  阿萝和子查赫德都不由得为这一幕屏住了呼吸。

  “我和你们一起走。”对自己所造成的影响视若无睹,明昭淡淡道。

  子查赫德率先回过神来,颇觉诧异,“一起?”他要去哪里?

  明昭将头转了过去,泛着银色光泽的眸子注视着遥远天际初升的旭日,一丝幽光在其中闪过,因为是背对着阿萝二人,所以没有人看见,“我要去你们莫赫部住几天。”他说得理所当然,根本不是商量又或征询。

  子查赫德先是一怔,而后露出欣悦的笑,“欢迎!”他性格直爽,丝毫不掩饰对明昭的欣赏和喜爱。

  阿萝却有些疑惑,她不认为明昭是一个留恋人世情感的人,自然不会因他们的离去而不舍,所以他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人难以揣测。只是他实在是一个让人喜欢的人,即便知道他别有目的,也依然让人难以拒绝。

  于是三人成行,在榆林买了马,并骑向莫赫部飞驰而去。

  在宽广无垠的草原上行驰了半日,太阳升到了正中,放射出热度。前方出现了一片疏林,树上的叶子已长得很茂盛,葱绿的一片,让三人一直被空旷的原野充塞的眼睛陡然一亮。

  那是一处水源,在这一路行走的人都知道。

  三人放缓马速,慢慢沿着一条被马蹄踏出的小路走进林中。一个如月牙一样半弯的小湖静静地躺在那里,清澈无比,溪水从树林的一头源源不断地注进来,又从另一头淌出去,终年不盈不溢。

  而在湖边的长草地上,已经有了另一个过路人,正跪在湖畔汲水。只见她身型婀娜修长,花白的长发铺了身后一地。

  除了明昭,子查赫德和阿萝都是一怔。可能察觉到有人来到,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带着岁月沧桑的秀美脸庞。

  却是特兰图的母亲——禹妹。

  看到他们,禹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早以预料到他们的到来。扭过脸,她又继续用水袋汲她的水。

  子查赫德和阿萝对望一眼,感觉到对方心中的疑惑,但谁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下了马,来到禹妹的身后。

  子查赫德尚未开口,身后传来明昭和煦的声音。

  “老人家,您要去哪里?”随着声音,明昭越过二人,来到禹妹的旁边蹲下,“……我来帮您。”说着,从禹妹手中拿过沉甸甸的水袋,为她装水。

  看着这个做什么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的年轻人,禹妹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我要去找我那个不孝的儿子,他竟然为了他的兄长去找凶残的马贼报仇,撇下我这即将入土的母亲不管。”

  子查赫德浑身一震,失声道:“什么?姨母,特兰图去找哥战了?”

  禹妹没有理他,接过明昭递给她的水袋,没有说谢谢,只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明昭的额上,眼中闪烁着深邃智慧的光芒。半晌,道:“好孩子,你一定会找到你要找的人。”

  她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听得一旁的两人一头雾水,但明昭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收敛,神情变得认真无比。

  “承您吉言。”他没有说更多的话,但和他朝夕相处了近月的二人却知道禹妹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叹了口气,禹妹这才站起身看向神态恭敬的子查赫德,“一切因你而起,也应该由你去结束。”她的神情中并不见丝毫不满和厌恶,只是淡淡的无奈。

  听到她的话,阿萝紧张起来,想到曾经历的血腥场面,不由自主抓紧了子查赫德的手。不管他去哪里,她都会跟随在他身边,她帮不了他,但至少她不会让他独自面对一切。

  知道她的心思,子查赫德心中一暖,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你放心,姨母,我一定会把特兰图毫发无损地送到您的面前。”

  禹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承诺而有丝毫缓和,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阿萝。

  “你跟我来。”她说,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语气威严而不可抗拒。语罢,迳自向林外走去。

  阿萝不安地看了眼子查赫德,惶惑的心因他温和的笑而突然定了下来。松开他的手,她心情平静地跟在了禹妹的身后。

  禹妹在林沿站住,目光落在澄蓝的天空中一只自由翱翔的雄鹰身上。阿萝悄然来到她的身后,静静地等待她说话。

  良久。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改变宿命的安排。”禹妹苍老的声音如时间的磨轮在空旷的原野上悠悠响起,“我以为既然上天赋予了我预知未来的神力,那么就应该意味着他也赋予了我改变未来的权力……”

  说到这,禹妹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也充满着对命运的屈从。

  “早在子查赫德出生的时候,我就预见了他和你的相遇,知道你非同一般的出生和来历。”禹妹说出隐藏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自从被地尔图人俘虏后,她就再没显露出七色族圣奴的超凡能力,“我认为你的出现会带给地尔图人莫大的灾难,只因凡是有你的地方就不会有和平,凡是拥有你的人都必将鲜血沾身,而子查赫德也不会例外。”

  她的话仿如一道霹雳,炸得阿萝的脑子好一阵空白,久久不能思索。

  禹妹毫不关心阿萝的反应,只是迳自续道:“所以我一直在依靠自己的影响力努力阻止子查赫德继承他父亲的族长之位,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为了特兰图。”说到此,她再次笑了起来,“特兰图那小子根本不是当族长的料,比野马还难控制,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在奇柯小姑娘的身边打转,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我怎会希望他来顶替他父亲的位置。”

  阿萝缓缓回过神,渐渐明白了禹妹的意思。这个老人只是想保护这个灭了她母族,却一起生活了数十年的族群而已。

  “如果子查赫德不任族长之位,那么无论他和什么人在一起也不会影响到莫赫部,甚至于整个地尔图部族……”

  话明明没有说完,禹妹却突然沉默下来。在这寂静得有些突兀的空间,阿萝不由自主地细思起老人的话。

  一声尖啸,那只在高空盘旋的苍鹰突然如箭矢般向地面俯冲而下。等它再次飞起时,利爪下已紧紧地抓住了一条仍在扭曲挣扎的长蛇。

  阿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下,收回游散的神思,目光落在禹妹灰白及地的长发上。

  “您要我离开子查赫德?”她幽幽开口,突然有些累。难道说,对于她的两情相悦也是不被世人所容许的吗?那么她究竟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

  禹妹回过头,脸上的神情是出乎阿萝意料的温和慈祥,她微笑道:“若我要你离开他,你做得到吗?”

  阿萝怔怔地看着老人首次露出的友善神态,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有些生气。

  “若是如此,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要告诉我子查赫德的行踪?”当初是老人自己多事,现在却又来为难他们,她究竟想做什么?

  禹妹看着阿萝难得一见的恼怒眼神,眸中掠过一丝惊艳,反没有丝毫被顶撞的生气,“原来是骨子里透出的美丽,难怪……”她摇头叹息,语意未尽。

  阿萝听不明白,也无心深究,修长秀雅的眉却轻轻地蹙了起来,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她和子查赫德未来的路不会太平坦。

  “我不想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禹妹回归正题,抬头仰望明净的天空,智慧清澄的眸中闪烁着对命运的敬畏,“你和子查赫德注定要在一起,无论生死。而我——”她的脸上首次露出温柔宠爱的笑。

  “我不希望子查赫德那小子死。他……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不愿意看见他痛苦,不愿意他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才会不想他坐上族长的位置,这样他就不会有机会陪地尔图王去摩兰国,就不会遇到你。退一步说,就算他遇到你,没有族长的身份,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心爱的人而不影响整个部族,不会左右为难。”这是禹妹第一次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意,一直以来,她在所有人面前对子查赫德都不假辞色,谁也不知道,她对子查赫德的爱惜丝毫不比特兰图的少。

  听到老人发自真心的话,阿萝不由动容,却找不到话可以说。

  禹妹苦笑,续道:“只是命运不可改变,我是通过子查赫德这孩子才真正懂得的。”

  子查赫德两兄弟都有继承父亲权位的资格,在这个男女平等的地方,决定权位的人选不是只有他们的父亲说了算。地尔图人武风盛行,只有勇士才会受到众人的尊敬和爱戴,所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人必须经受住所有人的考验,并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才行。

  子查赫德两兄弟自幼就随父亲征战沙场,都拥有坚韧无比的毅志力和强大无比的作战能力,被族人所拥护。但子查赫德却多了特兰图所没有的沉稳机智,而在该勇往直前的时候也丝毫不逊色于特兰图。正是这点,在禹妹精心安排的不利于子查赫德的考验中,十八岁的子查赫德还是胜了十七岁的特兰图一筹,夺得了族长之位。这是禹妹始料不及的,但那时的她还是坚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常言道人定胜天不是吗?

  只是后来种种的阴差阳错,都一一印证了她的预言,让她首次在命运面前尝到无力的感觉。人总是要在经历后才会死心,自从预见到子查赫德和秋晨无恋相拥倒在战场上的残酷画面,禹妹就悲伤地封住了自己预见未来的能力。人生本来已经是一种负担,而对未来的预知更是为沉重的人生再增重负。她是圣奴,本来到死也不会白发,但却因预知子查赫德的命运而白了乌发。所以后来她逃避地搬离了莫赫人居住的地方,就算被子查赫德以及族民误解也在所不惜。

  直到那日看见无助的阿萝,看到她盘着丑陋疤痕的脸,禹妹首次感到命运有可能改变的转机。以往她意念中的秋晨无恋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而真实的秋晨无恋已不复以往的美丽,那么这样的女子,即便有再大的魅力也应该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吧。思及此,她的心中再次燃起希望。所以才有为子查赫德留下阿萝之举。

  知道子查赫德为寻阿萝去找马贼后,禹妹已能肯定这个残容的女子在子查赫德心中不一般的地位。

  “地尔图人是个好战的民族,因而人与人的感情几乎都是在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战争的洗礼,便没有牢不可破的感情。我和特兰图的父亲是这样,其他族内共结白首的男女也是如此。”禹妹的话发人深思,但阿萝却皱起了眉。

  “我不喜欢战争。”淡淡地,她陈述自己的观点。

  “没有人喜欢战争,就如没有人喜欢苦难和失败一样。”禹妹微笑,“但无论喜不喜欢,我们都得去面对。差别只在于是被动地接受,还是主动地面对。”

  阿萝默然,恍惚间似有所悟。好比生命,无论愿不愿意,一旦开始,就应该把它走完。

  “所以我在明知很危险的情况下,还是让你独自一人去寻找子查赫德。”禹妹缓缓道出自己的良苦用心,“看出你对子查赫德用情极深,但过往的经历以及对未来的惧怕让你裹足不前。而这,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说到此,禹妹不再讲下去,能明白的早已该明白,不能明白的多说也无益。

  阿萝的眉渐渐松开,听禹妹的口气,似乎并不是想阻碍她和子查赫德在一起,而且好像还有赞同的意思。

  但正当她松了口气时,禹妹话题一转,说出了她最害怕的事。

  “我是过来人,自然希望两情相悦的你们能够在一起。只是你要知道……不管你的脸是否残毁,你是秋晨无恋,那就始终是秋晨无恋。这个事实不可能隐瞒一辈子。尤其当你成为子查赫德唯一的妻子之后,真相将会很快被有心之人揭穿。那时你要面对的将会是两难的选择。”禹妹语重心长地说出心中的担忧。

  闻言,阿萝隐藏在面纱下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她何尝不知道,只是一直不愿去细想而已。

  而禹妹再补上了一句她始终不愿面对的事实,让她的心彻底寒透。

  “何况,现在的你依然美得惊人!”

  在那片茂密林林的边沿,由哥战为首的数千骑马贼被两万地尔图勇士以钳夹的形势围困住。只见身着黑色武士服的剽悍马贼汉子均高坐于马上,矫健的俊马并排而立,形成一个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的人马墙,将妇孺围在了中间。人人严阵以待,眼看着一场残酷的战争即将爆发。

  而地尔图人这边,出人意料的竟是三骑并立。除了特兰图外,青丽娜身披银白的铠甲也赫然位于其中,而在两人中间,一匹装饰华丽的高大骏马上,巍然屹立着一个容貌英伟高贵的中年男子。

  “王!”子查赫德失声道。一同前来的明昭和禹妹并没有任何反应,阿萝却心中一寒,想起子查赫德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男人正是地尔图人的族王,与子查赫德有着近似兄弟般的感情,因为得到子查赫德丧命在哥战手下的消息,悲怒交加之下,亲率王庭精锐前往剿杀哥战一众马贼。恰巧在途中与同是前往报仇的特兰图相遇,于是并肩作战。

  子查赫德四人突然的出现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无论是己方,还是哥战一众马贼,所有人都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而后,回过神的地尔图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由此可见子查赫德在地尔图战士心目中的地位。

  哥战鹰枭一般的锐眸微眯,不相信在那样的重伤下两人竟然还能活下来。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如所有人一样被那个银发俊美不似世间之人的男子吸引了去。

  明昭微笑着看那尊贵无比的地尔图族王不顾自身形象地策骑奔向他们,然后与子查赫德紧紧拥在一起。他的目光只是扫了眼紧随之后同样激动的特兰图一眼,便落在了神色复杂的青丽娜美丽的脸上,但那也只是瞬间,便移了开。

  阿萝却不自觉悄悄缩在了明昭和禹妹的身后。

  因为两军对垒,所以众人并没有寒暄的时间,子查赫德甚至连明昭和阿萝也没介绍。

  “王,这事是由子查赫德一己之私引起,请求你特许子查赫德自己来做个了断吧。”子查赫德恭敬地征求地尔图王的意见,他一向公私分明,不愿因为自己的私欲导致族中勇士的鲜血染红草原。

  明白子查赫德良苦的用心,地尔图王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点头应允,可见他对子查赫德非同一般的信任。

  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切的阿萝却越来越害怕,害怕有一天子查赫德要在她和他最尊敬的王之间做出痛苦的选择。

  不知是忘记,还是有意,子查赫德并没有回头看阿萝一眼便策骑而出,来到地尔图军队的前列。

  “哥战,我们又见面了!”子查赫德微笑招呼。对于哥战,他其实并没有任何恨意。

  哥战唇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的笑,“让人难以置信,子查赫德,你和你女人的命真大。”他哥战和他的手下从来都是悍不畏死的汉子,根本不惧胜过己方数倍的地尔图军队。

  子查赫德眸中掠过一丝激赏,但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冰冷。

  “哥战,可曾记得我曾求你放过我的女人?”他现在想起那日的情景,仍觉心有余悸,浓眉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我杀了你的兄弟,你为他们报仇,那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不该伤害我的女人。”说到此,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哥战冷笑,“要战便战!子查赫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他可不耐烦听废话。

  被他的骄傲逗笑,子查赫德神色恢复如常,好整以暇地道:“急什么,哥战。我和你原本是私人恩怨,我没你那么残狠,不想牵累太多的人。若你愿意开口求我,我就放过你方的妇孺。”这一次,他倒要看高傲的哥战如何决择。是选择同归于尽,还是放下高贵的自尊,为他的族人谋取一条生路。

  哥战黑眸微眯,不相信地打量子查赫德的笑,揣度着他话中有几成认真。

  看出他的怀疑,子查赫德傲然一笑,“地尔图人言出必行,哥战你不接受便罢,却不要侮辱我的诚信。”

  明白了他的话意,哥战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良久,再次扬眼看向子查赫德,他的眼中有着英雄气短的悲凉,“你放了他们,我愿意任你处置。”他早已知道,若战争一旦开始,他定然能够可以逃逸,但他的手下,以及这一众没来得及转移的老少妇儿,必然难已幸免。他哥战虽然冷漠无情,却也不会孬种到让那些原本依靠他的人为他送命。

  “好汉子!”子查赫德赞道,对哥战的能屈能伸极为欣赏。若哥战为了尊严不顾手下的性命,他子查赫德必会倾尽全力也要让他溅血于此,但现在自然不同。

  对于子查赫德的赞赏哥战没有任何感觉,他冷冷扫了对方士气激昂的战士一眼,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马贼如何厉害,但在身经百战的地尔图军队面前,依然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先放他们走,我自会下马束手就擒。”哥战缓缓道。他的手下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没人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着激忿的光芒,显然因为他们的头领受到侮辱而愤怒。

  子查赫德微笑,一扬手,左手边的队伍立时让出一条路来,任马贼壮汉将老弱妇孺输送出去。

  就在这时,那被疏散的队伍中突然奔出一个长发凌乱衣衫褴褛的女子,扑向仍高踞马上的哥战,引起一小阵骚乱。

  看见她,哥战本来一层不变的冷漠瞬间崩溃,忍不住厉声喝斥道:“滚回去!”

  谁知那女子恍若听不见一样,迳直奔向他的战马。那马受惊,一声长嘶,扬蹄蹄向女子。

  哥战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飞身下马,一把将女人搂进自己的怀中,然后抱着她再次跃上马背。

  “子查赫德……”哥战首次露出苦笑无奈的表情,为那个紧紧抱住自己的女人。他很想求子查赫德放过她,可是他知道她绝不肯抛下自己独自离去。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子查赫德眼眶微润,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本来是躲在明昭等人身后,现在却现出身的阿萝,只见她已泪流满面。

  原来这冷血的哥战也是至情之人。他如何能忍心看着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再发生在另一对相爱的人身上,若他这样做,必然会让善良的阿萝失望痛苦。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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