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错位 (2)

　　因了这突如其来的爱情，涵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理想。她相信爱情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幸福，而她当初之所以努力考研，其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寻找一个温暖的舟楫，可以渡她远离种种的不安稳。所以当凡出现，冷水中的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再不想放手。

　　那时的我，与涵一样在不甘的攀爬中，不过是当涵结婚的喜讯传来的时候，我也同时收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涵自此结婚生子，很快地走入世俗的生活；而我，则继续漂泊在路上，不知道终点处，会否有与涵一样看似温情的舟楫。三年之后我研究生毕业，在一所大学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而后与男友买了一个小小的居室，在城市里筑起自己的家。而此时的涵，却与老公，开始了频繁的争吵。其实这争吵，在婚姻的初始，便已经有。只不过那时初婚的甜蜜，暂时遮掩了彼此个性上的冲突。涵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熬下去，熬到凡依然像初始那样地宠她爱她，且与自己一生厮守下去。最终，在凡醉酒动手打了涵之后，她给我打电话来，说，安，我想离婚，我，真的是熬不下去了。

　　当涵向我抱怨，她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她一直以为婚姻是爱情酿出的蜜，可是而今看来，并不是如此，旁观的我，又能说什么呢？告诉涵她的选择是错误的吗？还是让她继续忍耐下去，或许那种昔日的激情，依然会来？再或，直截了当地建议她与凡离婚，哪怕要自己一个人抚养两岁的儿子。

　　我终究只是给涵安慰，说，你要再耐心一点，凡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过是他改变起来，需要费些时间罢了。或许，等到孩子大了，你们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而你与凡彼此尖锐的个性，也自会因为生活的安静，慢慢消融下去。

　　似乎，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也只能这样慢慢熬下去，熬到时间终于从混沌一片的生活里，浮出水面，露出清亮的眼睛。就像，那些想像汤唯或者巩俐或者章子怡，试图通过一部电影，一夜成名的演员，在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里，其实都是在艰难地熬着。

　　而这样的糨糊人生，你究竟走，还是不走，似乎，都是一个问题。不走，你永远都不会有出头的机会，走，或许一生都会如此寂寂无名。但总要明白的一个事实，就是时间的墙上，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你的名字，或者梦想，以最闪亮的方式，铸刻在上面；更多数的人，不过是别人激情人生的一个衬里，破败的棉絮露出来了，补补，还是要涯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熬不起，与熬得起的，皆是人生。只是你，又想怎样度过？

　　一个彩民的白日小梦，我若中了一千万彩票，明天，我再也不会痛苦挣扎着爬起床，千辛万苦地挤了公交，只为去看老板的眼色，并在月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自己的薪水条上，是否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失误，扣得只剩可怜兮兮的一个数字。我要睡到自然醒，而后，再像我养的猫咪一样，在舒适的藤椅上，眯眼发一小会儿呆，做片刻美美的白日梦，这才幸福地伸个懒腰，拿起手机，拨通老板的电话，学了他的语气，傲慢地告诉他：你，已经被我这个员工，炒了鱿鱼，此后，别再指望我会为你的公司，当牛做马。

　　我会即刻买一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而后每天在海轻柔的呼吸里，过一种梦想中的闲云野鹤般的优游生活。我会放心大胆地与爱人生个孩子，而不必担心怀孕后因为休假，而被老板百般憎恨，并因此，在重新上班后，被小人排挤掉昔日的位置。我也不用再熬夜给报纸写“豆腐块”，挣孩子的奶粉钱，还为此怕辐射太多，或者劳累过度，而像我的一个每天加班的可怜同事那样，差一点，将肚中的孩子弄丢。若是因此被老板找借口辞掉，也不必忧心忡忡，一年后如果找不到新的工作，银行会不会将分期付款的房子，无情收回？

　　而昔日那些借了我的钱，始终不说何时会还，因此与我若即若离的朋友，我也会很大度地打个电话，告诉他们，那些小钱，不必再还，此后我们还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妹。而那个借钱给我买房又担心我赖掉的亲戚，我会给他双倍的利息，并叮嘱他，何时有困难需要钱花，一定记得找我来借。太太圈里总是不屑我嫁了一个穷光蛋的阔气女人，我定要请她来我海边的大房子里吃一顿饭，并开车用最漫不经心地语气，向她炫耀这一片每日都可以看到的美丽海湾。并从后视镜里，欣赏一下她曾经带给我的种种难堪与醋意。

　　而我依然在农村里辛勤劳作，只为可以帮我和弟弟多还一点贷款的父母，我会给他们在县城里买一栋房子，让他们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们已经是花甲的老人，不该再为了儿女的房子，而日夜操劳。让他们安享晚年的承诺，不该只是一句空头的支票。我还会让他们在有生之年，坐一趟飞机，出一次国，住一次豪华旅馆，享受一次真正的五星级服务，逛遍他们只在电视上可以看到的名胜古迹。我还要一年花几个月的时间，带着孩子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让他们静享天伦之乐，而不是像往昔那样，为了拼命地加班工作赚钱，一年只在家呆短短的几天，便匆匆而返。

　　我还会静下心来，写一些真正喜欢的文字，而不是为了银子，既给一些纯粹掠人眼球和猎奇心的杂志，写恶俗的艳情凶杀悬疑小说，也接溜须拍马的应景文字，还不惜代人捉刀，或者，为了应付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总结什么先进工作者材料，某个领导的感人事迹，又硬着头皮，给哪个领导的孩子写“春天明媚百花开”的大赛作文。我爱写什么就写什么，此后谁也别想限制我的文字，我会用一年的时间，写一部真正喜欢的小说，哪怕，最终要花钱才能出版。而我的余生，也会将这一真正的爱好，变成主业，不求挣钱，只为喜欢。

　　我要活成我自己，而不是被捉襟见肘的生活，将自己变成一个衣衫不整的妻子，一个急功近利的母亲，一个愧对父母的女儿，一个看人脸色阿谀逢迎的下属，一个被人不屑的路人，一个在世人的拼来比去中，自卑、狂躁、失落、自私的绝望主妇。

　　每天，我路过卖彩票的小店，都会这样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够听见我的虔诚的心，腾空降下一千万来。如果，觉得我的要求有些贪婪，打个半价，五百万也可以。只要，别让我像现在这样，日日担心还贷，紧张银行加息，不敢生养孩子，害怕同学聚会，焦虑被炒鱿鱼，睡眠严重不足，气愤物价上涨。甚至，连这样一个中千万大奖的白日梦，都觉得奢侈。

　　可是，我那做了许多年的千万彩票，何时，你才能将走在芸芸彩民中的我，幸福地击中？

　　风景中倒挂行走，被骗的感觉，有点像吸食劣质的烟酒，明明知道是有害的，偏偏还是忍不住，一次次被那戒不掉的瘾，疼痛折磨着，眼看着瘦骨嶙峋下去，却还是，一次次靠过去，不肯停歇。

　　明明知道旅游景区最能宰人，导游们一个个面善心不慈，甜美的笑容里，藏着万千刀剑，一不小心，背后就被血淋淋地来上一记小李飞刀，但每次旅行，为了方便，还是会选择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导游。用一个正规导游的话说，选择了他们，这一程，就会减少被无情野导、走街商贩欺骗的机率，否则，你是花了冤枉钱，还看不到美丽的风景，这笔账，无论如何，都是不合算的。

　　天生的数学不好，不知道，这正规导游所领的路线，究竟是否如他们微笑所说的，是最省钱的捷径。但每次归来，看着大包小包可有可无的旅游纪念品，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带着点感伤，纪念一下那被导游的甜言蜜语，骗到购物超市里的白花花的银子。

　　一次去内地的一个城市，行前导游说好了两个小时只逛两个景点，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旅游区游走。又特意嘱咐，说一定不要随便买景点的东西，那里的商品，不是赝品，就是价格贵得惊人。这样一席话，像一脉清泉，涤荡了我的心，不觉就对那个满面春风的导游，生了好感，遇到好看的东西，总要征求她的意见，值不值得买下。她总会耐心地给我讲那些商品的瑕疵，让我看清店主夸夸其谈后面的真相，而后很明智地，做出放弃的选择。

　　游完第一个景区之后，导游说时间充裕，临时加一个项目，请我们去赏玉，并免费品尝当地特色小吃。一车人皆欣欣然，说，还有这等好事！及至到了，大家兴奋地拥进去，才发现，是一家特大的玉石店，导游简洁介绍几句，便任我们被那些导购员拉着哄着诱着，去看一件件的无瑕美玉。而那导游，则闲闲地站在一角，看我们被店员忽悠得找不着北，时不时地，会与店员窃窃私语几句收入之类的话题，看我们视线瞥过去，则立刻疏远了距离，一副互不相干的清白模样。等到大家满载而归，导游又体贴地将我们带自一家特色小吃超市，所谓的免费品尝，是用一根竹签，插一块小如指尖的牛肉干，蜜饯，或者美容杏脯，补血山枣；而且，一路尝过去，不能再走回头路，除了一排排货架看过去，你无法顺利地抵达出口。我很想问问店里的老板，他究竟是如何设计得这样绝妙的购物超市，入口进去，几乎每一个货架，你都需要绕过，才能从迷宫似的店里，走出来。可惜，人人都忙着叫卖招揽生意，无人关注我免费的好奇心。

　　回程的路上，导游兴致勃勃地讲起当地一有名烤鸭的生长过程。据说这种鸭子，不过是两个月，便可以长到5斤；喂食的方法，有些残忍，是直接用管子插入鸭的胃中，猛灌一通吃食，而后将其关入没有立足之地的拥挤笼中，闭掉所有灯盏，以避免其运动所造成的能量消耗。这样的拔苗助长，听说可以让其肉质极其鲜美，是做此类烤鸭的上品。

　　看着导游在前面说得唾液横飞，一脸红晕，仿佛那酥黄焦嫩的烤鸭，已经近在咫尺，而我，突然从其中，品出生活的滑稽。这一程，感觉里自己倒像那被五花大绑的鸭子，行前任人灌食，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小片蓝天，还是在送往烤炉的途中，被倒挂在车上。整个旅行，不过是被一个导游，捆绑着，送往他们早已设计好的目的地。而我们的价值，在被各类的纪念品拖累住的时候，也便成功显现。

　　而一旦上了贼车，想要下来，积习而成的惯性，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地放过。知道要提防人宰，也记得应该处处留神，步步小心，更明白所谓导游，便是引导你逛遍山水后全力以赴遍游商场的人，可是，照例跟随着，一步步走，直走到，你何时修炼成那家养的禽，有露水喝，有青草吃，有太阳晒，可以跳下低矮的茅舍，跳上高高的墙头，响亮地，打几声鸣，告诉这个世界，你是朝气蓬勃的一个生命，懂得取舍，知道真正风景的所在，是那墙头上，绿树掩映住的，如水洗过的蓝天。

　　而至此境界，你便在一程行走中，有了自己的双脚；而不是睡眼惺忪地，被倒挂在肥胖主人的车把上，连品一首诗的时间，都来不急，便入了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