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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爱》 作者:云五

第25章 花欲明 (1)

  钟教授又着重指出几处表现杨贵妃内心感情变化的唱段,指点南溪重唱过给他听,一一细细剖析。南溪想起原来和钟教授学戏时,常有戏迷到北京时专程去钟教授的班上听他唱曲,她也曾问过这些人,觉得钟教授唱得好,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呢?有票友说得很深奥,也有新入迷的粉丝说:“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评判好坏的标准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听许多传统戏曲会睡着,而钟教授的戏,我不仅不会睡着,还能整整两三小时都十分投入地听完,会跟着他演的人物高兴,跟着他伤心。”

  或许所有称为“艺术”的东西,归结到最后,不过“动人”二字。

  想明白这一点后,南溪似乎进步了不少,她自己尚未有十分明确的感觉,只是每唱完一折,会有点淋漓畅快的感觉,而不像以前那样,好像是做完一项痛苦的体育锻炼一般劳累。

  钟教授亦十分得意:“这就好比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打通了任督二脉后,进步神速!”

  南溪也满心欢喜,也觉得自己好像上了层台阶,可惜研习社里人人比她资历老,实在不好意思自夸自赞。这么一想,她又想到符清泉头上。原来她很嫌他碍事的,尤其她要练曲的时候,看他在沙发上大剌剌地坐着,便觉得自己有对牛弹琴之嫌。现在南溪不这么觉得了,她想符清泉是外行,可不正符合她现在的要求吗?

  外行人都能看出她有进步了,那才是真的进步!

  偏偏符清泉一连两日都没过来,南溪忽有点心焦,又觉得这感觉真是怪怪的,她居然会盼着符清泉过来?原来符清泉什么时候过来也从不知会一声,想过来就来了,来了她也不给好脸色,三句话就要暗示他赶紧滚蛋,这下可怎么好呢?

  总不至于要她打电话过去,问“你怎么两天不过来了?”

  还不被那个大变态笑话死啊!

  好在符清泉自己过来救了急,电话给她说前两天公司有点事,今天,也就是周五,又要亲自下厨给她加餐了。

  南溪电话里便有些雀跃,被符清泉听出来,轻笑着问:“怎么,两天没过来,想我了?”

  一句话问得南溪红了脸,这话里调戏的意味可太重了,偏偏她又没法反驳,因为符清泉肯定会装模作样地说,兄妹也会想念啊!南溪思及此处,便撇撇嘴道:“才不是呢,我以为你坏事做得多,被人找上门打击报复!”

  下班后回到住处,符清泉已做好三菜一汤:西芹百合、鲜杞炒里脊、芙蓉鱼片,再加一小锅纯素却味道极鲜的豆腐煲。南溪在门口换鞋时便闻到菜香,馋虫全被勾起来,巴巴地跑到饭桌前,心中无限欢喜又无限郁闷:为什么符清泉总能把这么简单的菜炒得这么好吃呢?

  这么好的手艺,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心里有点怅然,其实最近符清泉这样殷勤地过来,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南溪也拿不太准。或许是她上次话说得太绝,他心里一时过不去?又或者……她想前几年符清泉对她那么恶劣,现在有所补偿也是应该的,他自己乐得上门吃点苦头,由得他去呢!至于……南溪默默地叹口气,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日子,毕竟已经过去得久远了。能维持现状,已十分不易,若他们之间再有些什么,不知道家里两位老人要怎么担心呢。她闷着头喝汤,符清泉忽伸出手来,从她颊上轻抚过去,她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抬头瞪着符清泉。他手仍停在半空,笑容浅淡:“你的刘海要掉到汤里去了。”他声音轻轻的,并没有责怪之意,南溪却被说得不好意思,觉得错怪了他,垂着头,面上臊热臊热的,半晌后低声说:“还有两周就公演了,定下来我唱絮阁、惊变和重圆,等会儿我唱着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不嫌我外行?”

  南溪撇撇嘴道:“这么记仇!”

  符清泉笑起来,低低的,很有些笑话她的意思。南溪颇忿忿然,心想这人怎么老这副德行呢,才好了几天,又存心来挤兑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吃完饭,南溪帮着符清泉收拾好碗筷,便挑这三折里杨贵妃的词来唱与符清泉听。

  《长生殿》全本有五十折,若全本排起来是极要人力物力的,便是国内的大剧团也没有几个敢贸然挑战全本,研习社自然更没有这份资源,所以单挑了二十折来公演。南溪最后定下来的三折戏,数量上显得少,却都是紧要的部分。《絮阁》是李杨二人定情的关键,由这一折开始,李对杨的感情开始由普通帝王的浮华转向普通男女的真挚专一;《惊变》里的家国之乱,将李杨二人正缠绵难分的情感急速转向无法扭转的阴阳两隔;《重圆》对演员的考验没有前两折那么高,却因是压轴,添分不少。

  钟教授说原本这几折戏他顶多只敢让南溪上两场的,这些天南溪进步极迅速,所以他又破例调整了原定的安排。南溪心里一边乐得像花儿一样,一边又有些怯怯的,生恐辜负了钟教授一番栽培。

  符清泉虽嘴上刁了几句,等南溪准备好开唱,他便老老实实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听。等南溪唱到杨玉环吃醋后嗔怨赌气地送还钗盒时,他还顺手递过一根筷子给她做道具,又顺着她唱了一句“妃子何出此言,朕和你两人,纵百岁犹嫌少”。南溪诧异到不行,拽着他逼问他为什么会唱后面两句,符清泉指指碟机笑道:“你天天听嘛,我就跟着哼呗。”

  南溪有点儿不信,因为符清泉唱得虽然听着就知道没什么功底,但好歹都在调子上,跟着听就能唱成这样,岂不是说她这几年都白学了?她越想越不服气,咬着牙恨恨的,符清泉却安慰道:“说明你唱得好嘛,唱得投入又动人,连我这种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的人,也能被你感化到无师自通,多么了不起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南溪心里仍有点恨恨的,却对夸自己的这一半很是受用,连上厕所都得意地哼着小曲,谁知起身时步子一滑,摔下去时又在马桶上重重地撞了一下,跌到地上时她还没缓过来。攀着马桶盖想扶自己站起来,却发觉右小腿不听使唤了,试图用力才发现可能是小腿在抽筋,她又猛力地蹬蹬腿,想让自己缓过劲来。

  一阵剧痛的感觉伴随着蹬腿动作从右小腿传过来,南溪试着动动腿,却引发更剧烈的痛感。她脑袋里陡然空白,尔后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尝试几次动腿,发现那痛感丝毫不是幻觉后,她惊惶失措地喊起来:“符清泉,符清泉——”

  符清泉听到她在卫生间里惊恐的叫声,忙从客厅里跑过来,隔着门问:“什么事?”

  “我,我……”南溪看看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样子,不止毫无形象可言,甚至还有点儿……哪有人上个厕所都会摔成这样的?她接着想到更严重的问题,右小腿的疼痛不像是抽筋或崴伤这么简单,似乎有什么地方拉伤了,那公演岂不是……剧痛一阵一阵地延绵而来,她咬着下唇,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来,不知道要怎么跟符清泉解释现在的局面。

  符清泉找到钥匙开门进来,一看她这样子,疾步冲过来问:“怎么搞的,摔了?”

  南溪一边哭一边点头,现在这样子,真是丢脸死了。

  符清泉扶着她起来,顺便帮她拉好休闲裤,她低着头哭得更凶,符清泉吓得不轻,问:“摔得很痛?忍着点啊,我送你去医院。”

  右小腿的痛感阵阵传来,南溪一边痛着一边又觉得丢脸,垂着头哇的哭出声来。符清泉终于意识到她为什么一直不抬头只哭,将她横抱到沙发上坐好后才好笑道:“哭什么,原来你在我小床上尿床的时候怎么没哭?现在倒来害羞了,傻瓜!”

  听他这么一说,南溪才敢偷偷抬一抬头,看他没有一点笑话或嫌弃的意思,心里稍稍放心。谁知她放下这颗心,那颗心又提起来,小腿抽痛阵阵加剧,痛得她一口气都吊不过来,她骇怕地抓住符清泉问:“小腿好像拉伤了,可能白天站的时间太久了,刚刚一下子好痛……怎么办?”

  “没事没事,”符清泉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一手在茶几上摸车钥匙,“去医院看看。”

  “你说两个星期好得了吗?”她一心生怕误了公演,符清泉一边哄她一边蹲下身来,示意她上来好背她出门,她心里怕到极点,什么别的也顾不上,二话不说便爬到他背上。符清泉开车就近找了家医院,一路还不停地安慰她,无非是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这些哄小孩子的话。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到干脆,问明情况,四处一检查,啪啪地盖章开条子,问:“肌肉移位,情况不算严重,想休息多久?”

  南溪一时愣住:“什么休息多久?”

  “我先给你冰敷止痛,然后开点药活血化瘀,之后做理疗复健,期间不要运动,最好在家休息。我给你开个病假条,你想休息多久?我建议一个月,如果你不好请假,我可以把情况再写得严重点,你觉得怎么样?”

  那医生脸色严肃而公式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纯粹是一具标本,现在正和标本商量“你是要卸条胳膊还是要切条腿”,南溪懵了半晌才问:“一个月?”

  符清泉也倒吸口冷气,代她问道:“医生,有没有什么别的辅助治疗方法,能别休息这么久的?你说不能运动……是指多大的运动量?”

  医生略抬抬眼皮,面部表情仍无丝毫变化:“运动员?不像啊。”

  “不不,”符清泉陪着笑道,“她半个月内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那医生眼皮一挑,眼睛一瞪,符清泉连忙又说,“运动量倒谈不上,她唱昆曲的,有些动作要做,量不是很大,能有什么办法吗?”

  医生放下笔,又仔细看看南溪的伤势,略一思索后说:“想恢复得完全呢,最好就别动,按期来理疗就好。不过你们一定要上场的话……”医生摇摇头,似乎很不满现在的年轻人不拿身体当回事,不到年迈体残便不知道教训,“我给你介绍个骨科大夫,推拿复位很有一手,再加上敷药……两周勉强也可以,但是要注意,演出完了要继续休息和治疗。”

  南溪不住地点头,符清泉又详详细细地问,做推拿治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不完全休息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他知道就算有副作用南溪肯定也要硬上,这一点上恐怕劝不住她,只好寄希望于医生的回答,能让他放下心来。

  照医生的说法南溪并无大碍,勉强登台会有损伤,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符清泉稍稍放下心来,回程路上试着劝南溪,若恢复不好还是不要上台了,南溪果然是不肯的,符清泉也知道肯定是这样的结果,便没有多劝。晚上符爸爸电话又过来,问南溪明天是否回家吃饭,南溪不想节外生枝让二老担心,便说公演在即要加紧训练来蒙混过去。

  符爸爸电话打完,符清泉便另外打回去,他不回家的理由很容易找,随意挑样应酬的事便可打发。只是两个人这么迂回地给家里电话,怎么想都有些怪怪的,南溪瞅瞅符清泉,没吭声,符清泉瞅瞅她,也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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