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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谋》 作者:Ray

第二十章 冰消雪融

第二十章 冰消雪融

“我感激他,因为他把你带到我面前,我恨他,也因为他把你带到我面前”风随溪深深地看着她,沉声述说着。

古道上,风大焦急地鞭打着马腹,风二则在车厢里,手抵住风随溪的后背,用真气为他调理紊乱不堪的气息。

风随溪的脸色比起刚从凤翔庄走出来的时候,似乎更是不济,灰白里隐隐透出青色来,与那些垂死之人一般情形。

风二又试着用真气去寻找他体内的悱恻之毒,却又怕此时的他太过于脆弱,反被真气所伤,这般束手束脚,根本就解不了多少痛楚。

风二突然懊恼地垂下手,瞪着风随溪道:“谷主,这一次不能怪风二说你,你这也太不知轻重了!虽然你一向自负无敌,但是……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逞强去除什么悱恻,你这不是找死吗!”

“就是,就算谷主要为李姑娘除去悱恻之毒,也不妨多等几天,你上次为了解齐王身上的瘟疫,以身试药,本来就大伤元气,等将身子调理好再给李姑娘治病不就好了吗?反正等几天,她又死不了……”在前面驾车的风大也忍不住透过帷幕斥责自己的主子。

风随溪吃力地笑笑,极平常地说:“可是她会多痛几天。”

这样敲骨吸髓的痛,她已经受了太多太多了,如果可以,他情愿自己为她承担。

“那也不能这样玩命……”风二说了一半,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刚才谷主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真把他吓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虚弱的谷主,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化了,那一刻,他是真的恐惧了。

风随溪也歉意地笑笑,方才在卓云面前强撑了太久,一旦松懈下来,还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啊。

真是丢脸。

自嘲地咒骂了一声,堆积了十几天的疲倦终于将他侵袭,躺在风二身边,连呼吸都似失去了力气。

谷中的月亮似乎比外面的大许多,小鱼抱膝坐在写意庄里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中天月色,她的样貌也变了不少,原先有点圆的娃娃脸,越来越清丽瘦削了,少了孩子般的娇憨,多了分少女的温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小鱼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一身素袍的王子忻极小心地向这边走来,小鱼的眸中滑过嗔怒,从亭子里跃了出去,停在王子忻面前道:“眼睛还没好,就不要一个人乱跑啊。”

王子忻只是微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笔直地望着她。

小鱼撅撅嘴,头向前倾了倾,欺负王子忻看不清楚,她索性贴着他的脸细细地观察他:子忻比进谷的时候高了许多,以至于小鱼不得不踮着脚才能靠近他,他的皮肤没有丝毫瑕疵,是蓝国上好的美玉,鼻梁坚挺笔直,让整张脸显得分外秀气,帝王家的人多为薄唇,薄唇无情,可是子忻的唇丰润可人,同他的人一样,月光般柔和纯美。

他们隔得那么近,他的睫毛几乎碰到了她的。

“你鼻子上长东西了。”王子忻突然开口,把小鱼吓得往后一跳。

“你……你看得清楚了?!”惊吓过后,小鱼立刻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指着面前这个如珠如玉的少年。

王子忻微微一笑,“比以前清晰许多。”

小鱼一下子红了脸,想到方才的亲近,恨不得立刻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干咳了一声,小鱼决定恶人先告状,“我鼻子上才没有长东西呢,你看错了”。

“真的有。”王子忻极认真地回答,一边说,一边向她踏了过来,小鱼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子忻的手指已经伸到了她的鼻子上,轻轻一抹。

指腹滑过鼻尖时,有股淡淡的茶香味,皮肤的机理并不算光滑,酥酥的,似从小鱼心口上滑过一样。

“原来是墨迹……”王子忻已经收回手指,低头看了看,轻然一笑。

小鱼突然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有比月光更纯更美的笑容,那他低头浅笑的一瞬,世界为之一黯。

小鱼心如鼓捶,突然有点晕眩。

“风谷主回来了。”王子忻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已经擦过她,兀自向亭子走去。

小鱼回过神,也紧追上去道:“我知道,虽然风大他们做得很隐秘,但是写意庄的人突然戒备起来,不用说也猜得到,风谷主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有不小的麻烦”

“可是……为什么连我们也瞒呢?”王子忻往亭子里的长椅上一靠,支着颐不解地问。

“是不想让少主知道吧……”小鱼若有所思地附和道,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是我已经告诉少主了”

“什么时候?”王子忻奇问。

“风谷主第一天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小鱼得意地说:“最近我总是能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呢,就好像上次江北的那场雨,很多东西,好像自己钻入我脑子里似的。”

王子忻静静地看着她,略有点担忧地问:“不要紧吗?”

“不知道,顺其自然吧。”小鱼无所谓地耸耸肩,靠着王子忻坐了下去,一起欣赏着药谷清亮光洁的月色。

写意庄,内室。

“能不能不喝药啊?”

风二额头的青筋直跳,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嚷着不喝药的药谷谷主!

风随溪还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给可怜的风二造成多大的击打。

“我已经连着五天,除了喝药什么都不能吃了”风随溪索性大吐口水,“你明明知道我无肉不欢,还这样折磨我……”

“谷主,这好像是你自找的吧!”风二费了极大的劲,才压下将面前这个人踢飞的冲动。

风随溪理亏,噤声了片刻,随即又不死心地抬头道:“那能不能不在药里加黄连?”

“不行,做错事是要有惩罚的。”风二依然摆着一张关公脸。

风随溪气结:难道他还不够惨么?武功没有了一半,在床上躺了五天下不了床,面前这个没同情心的,竟然还在药里加黄连!

“谷主还是早点将药喝完,早点休息吧,谷主也不要指望反抗,从前谷主武功盖世,我们自然不敌,现在谷主残余的功力,想一招两招将我们制住,恐怕绝非易事,到时候无非是自讨苦吃。”风二没有丝毫同情心地说道。

风随溪连撞墙的心思都有了,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什么什么欺?

捏着鼻子,将那些一入口就作呕的药尽数喝完,然后在捧起床边的水壶一个劲地灌水。

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吃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谷主早点休息吧。”风二不动声色地检查了药碗,确定一滴药汁都没剩下,这才放过他,悄声退了出去。

出了门口,风大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风二,连忙迎了上来,“今天的情况好些么?”

“还是不听话,吵半天才肯喝药。”风二皱紧眉头,一脸忧色:“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谷主越是表现得有精神,就越是不希望我们为他担心,那么情况也一定不乐观。”

“是啊,他那点弯弯肠子,还以为别人不知道。”风大叹息道:“悱恻之毒虽然可以配药镇住,但还是快点找到解药才好,难道真的让谷主疼三年?”

“从哪里要解药?连药谷都没有的东西,寻常地方会有吗?”风二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瞪了风大一眼。

“那就去找魔宗!”风大慨然道:“以我们兄弟的身手,闯进魔宗总部,也不是难事!”

风二冷哼一声,又白了他一眼,“你似乎忘记自己是怎么流落药谷的了?你以为魔宗是皇宫大院,那么好闯的吗?”

风大顿时没了言语,在屋里假寐的风随溪则好笑地撇撇嘴:难道他们天天闲着没事去闯皇宫大院么?

不过,看来怎么也掩饰不了病情啊。

为什么世人一个个都变聪明了呢?

察觉到风二又将脑袋探回来查看,风随溪连忙翻了个身,以免脸上的笑意将自己假寐的事实出卖。

身后的脚步渐渐远去,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

风随溪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推开床边的窗户,依着窗棂,淡淡地看向远处。

被内力强行压住的毒素又开始蠢蠢欲动,风随溪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得不继续忍受每晚例行的疼痛,集中精力,将躁动的内息一点一点调息到经脉之中,这个过程如抽丝穿针一般,针头从骨髓着穿过去,又拉回来,万蚁攒心,即使极力忍耐,额头仍然沁出了冷汗。

他总是在风大他们离开后才运功调息,也是不希望他们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丢脸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丢脸第二次。

运功到紧要关头,风随溪绷紧身子,唇变得干燥而没了血色,双手在胸前结的手印,也因为太用力,骨节发白。

让人晕眩的疼痛里,他突然想起李写意,想起初见时,以及后来的八年里,她所受到的种种折磨与痛楚。

原来真的那么疼,这样的痛,写意,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心中一悸,复而一暖,最难过的时候已经挺了过去,他刚准备松气,门却被轻巧地推开了。

风随溪没有睁眼,只是暗暗调整着自己的表情,无比轻松的问道:“风二,你不会又拿了一碗黄连来整我吧?我好歹也是你的主子,你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向他走来,越走越近。

随着脚步声及近的,还有一股清清冷冷的馨香。

如此熟悉的感觉,却并不是风二他们。

风随溪倏然睁眼,果然见那人浅笑嫣然地望着自己,他熟悉那张脸上每一个表情,每一根线条,没一寸肌肤。

这曾经是他的杰作,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了。

轻轻地将结印的手垂在膝盖两侧,风随溪想说几句笑话以表示一切如常,只是迎着那双洞悉尘世的玉瞳,他所有的掩饰与语言,都只化成了一句,“你来了”。

话一出口,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江北,他弃她而去,当他重新折返时,她也不过是这样轻轻一句:“你来了。”

当时听了,只觉得太过于平淡,到了如今,才知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到底包含了多少不能言传的千言万语。

李写意停在他面前,伸手拭去他额上没来得及干涸的汗水,没有道谢,也没有过多的忧虑,只是淡若柳丝地一笑:“辛苦了。”

他与她之间,道谢已经太过于苍白。

“……信那家伙果然不可靠啊。”沉默了一会,风随溪忽然笑道:“我算不算所托非人?”

“不是信。”李写意淡淡地驳道:“是小鱼告诉我你受伤回谷的消息,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是那日醒来后,也能发现晕倒并不是身体不好的原因,而是中毒”,说到这里,她缓缓抬眸,静静地看着他,“会为我解毒又不肯告诉我的人,只有你”。

风随溪愣了愣,随即轻轻一笑:他们已经太熟悉彼此了,想瞒着对方做事,看来不容易呢。

李写意挨着他坐了下来,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指若有似无地合拢,“信已经去取解药了,在解药没有拿来之前,我留在这里陪你。”

风随溪没有移动分毫,只是好笑地说:“我又不是小孩,难道生病了还要大人陪么?”

“可是你原比小孩更怕疼啊。”李写意浅笑着揭穿他:“虽然看惯生死,可是从小到大连小伤都未曾有过,一个从未生病的人又怎能受得了疾病之苦?”

“那你呢?”风随溪突然安静,翻过被她按住的手,转而握紧她,“当初又怎么受得了那样的痛?”

“因为赌气啊”李写意近乎调皮的语气让风随溪一怔,“因为你满眼的不情不愿,不屑不顾,我便想,怎么也不能让这个讨厌的家伙小看去了,所以咬牙也要忍着。”

风随溪转过头,看着李写意眉眼间素白的笑意,突然倾过身,张开手臂,搂紧她。

李写意没有动,只是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一片宁逸。

“你可知这世上,让我又爱又恨的是谁?”他突然挪开问。

李写意苦笑,“难道是我?”

“你还真不懂含蓄”风随溪瞟了她一眼,浅笑道:“不是你”

李写意怔了怔,“会是谁?”

“你认识的。”

“恩?”

“李铮。”风随溪缓缓地吐出一个名字。

李写意又是一怔,不解的望着他。

“我感激他,因为他把你带到我面前,我恨他,也因为他把你带到我面前。”风随溪深深的看着她,沉声述说着。

李写意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满满的,有什么东西就要漫出来。

风随溪也不再多说,只是并肩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清月白。

凉风习习,卷起他的衣摆,她的裙带。

“写意……”

“随溪……”

他们突然一起回头,一起喊了一声对方,又一起怔住。

风随溪率先笑笑,“你先说”。

李写意也不推辞,只是异常坚决的望着他:“你上次让我给你一个让你留下的理由,现在我给你,如果尘埃定后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不再负你,所以,不要在我死之前离开我,随溪”

自私也罢,任性也罢,就让我一直贪恋着你的温暖,直到死。

“你不会死的。”风随溪简单明了地丢出五个字。

既是信念,也是承诺。

李写意低头,浅浅地笑,“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是妖怪,当然会死,等活到一百多岁成了老妖婆……”

“写意!”风随溪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将天香豆蔻拿回来。”

无论奇诡如燕宫,绝险如魔宗,他一定,会得到天香豆蔻。

“你不用操心这件事。”李写意道:“子情……要送闵柔公主和亲,我也会去燕国,相信我的能力,我可以自己拿到手。”

“你要去燕国?”风随溪显然吃了一惊:“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能经受得了这样的长途跋涉?”

“连你都受得了痛,我有什么不可以的?”李写意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是不是真的很痛?听说悱恻之毒……”

“写意!”风随溪有点恼怒地喝了一声,“认真点!”

“你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李写意极认真地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那么坚决,那么绝傲。

风随溪怔怔地望着她,半天才神色稍缓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李写意断然拒绝道:“你大病未愈,根本不适合长途旅程,而且药谷已经被魔宗的人盯上了,你若走了,这里怎么办?”

“没有我,魔宗照样动不了药谷,你以为药谷的人那么笨么?”风随溪又恢复了平日的自负狂傲。

李写意白了他一眼,撇嘴道:“那这次又怎么被人算计了?”

风随溪瞪着她,大声抗议道:“还不是因为你!”

李写意懒得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你到底还想喝多少天黄连?若是不听话,就叫信不给你解药,让你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风随溪苦着脸,可是眼底,尽是喜悦。

“对了,你刚才要说的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我想好了,不再强求你的理由,凡是你想做的事,我总该全力帮你才是,所以,王子情的事情你不要太费心,只要我在,总能帮你实现。”风随溪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极平静地继续道:“就算你不在了,你要做的事情,我也会帮你完成。”

李写意垂下睫眉,莞尔道:“知道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真的站起身,作势要走,风随溪一把拉住她的手,闷声说:“你刚才不是说陪我么?”

李写意笑道:“是啊,我就住在药谷里。”

“……留在这里陪我”他很别扭地说道:“我想看见你。”

李写意笑得更灿烂,“别像孩子一样,难道还怕黑不成?”

风随溪闻言脸一沉,松开她,翻身上床,竟真的自顾自的睡觉去了。

李写意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离开,轻巧地靠在他的身后,第一次,用她保护他的姿势,环住他的腰,“好了,睡吧,”等了片刻,她又加了一句,“乖。”

风随溪想笑,可是脸已经白透,手指几乎掐进床单里,才没有将身体的颤抖传到她身上。

可即使痛得厉害,心却莫名的安宁起来,身后温软的触觉,便如一个永恒的港湾,将他停泊。

李写意在药谷滞留了数天,风随溪回谷的事情也正大光明地宣传了出去,王子忻与小鱼一早就兴冲冲地冲去找写意,听说她正在风随溪的房间,急忙往风随溪的住处扑去。

到了门口,他们听到一段堪称诡异的对话。

“写意!你怎么也在药里加黄连!你,你,你和风二他们狼狈为奸,欺负我这个病患……”风随溪惨绝人寰的控诉声。

“不加黄连,万一你嘴馋偷吃怎么办?”李写意冷静的声音:“你既然不听话,只能让你苦得什么都吃不下。”

“我已经七天什么都没吃了,这种药物疗法太不人道了!”风随溪大声抗议。

“这种药物疗法是你当时自己定下的”李写意的声音依旧冷静。

“写意……”风随溪自觉理亏,马上改变策略,哀哀地求:“真的很苦啊……”

“很苦吗?”李写意若有所思地呢喃。

然后,屋里突然没了声息。

王子忻与小鱼面面相觑,难道风谷主已经被苦药吓得昏厥了不成?

王子忻还记得风谷主给自己治病时,总是一副酷酷的表情,没想到也有这样任性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大出意料!

子忻的风度甚好,何况对方又是自己的恩人,所以他只是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小鱼则已经掩嘴笑得半死了。

“进去看看。”小鱼好不容易停住了偷笑,朝王子忻打了个眼色,然后踏在房门前,猛得推开。

“少主……”她的一句话没有喊完,人已呆在了原地。

床榻边,李写意坦然地抬起头,她的唇角还留着刚刚渡给风随溪的药汁。

“写意姐姐……”王子忻站在小鱼身后,已经身高的原因,他同样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他们,是在接吻吗?

那天在药谷,四哥也是这样吻了她,他与小鱼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还为此偷笑了好几天。

可是方才,她低着头,分明在吻风谷主!

“子忻。”李写意淡然一笑,亲切地喊了一声,没有丝毫扭捏或愧疚。

王子忻后退一步,突然转身往外跑去。

李写意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刚准备问小鱼,哪知小鱼也是跺了跺脚,扭身追着王子忻而去。

“他们怎么了?”李写意不解地问。

风随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突然开口道:“我还要喝药!”

李写意白了他一眼,冷酷地说:“这次自己喝。”

“……那不要了”风随溪瑟缩了一下,乖乖地缩回床上,等了片刻,才终于好心地提醒道:“去看看子忻吧。”

“恩。”李写意放下手中的碗,人已踏出。

听到那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风随溪突然希望信永远不要找到解药。

王子忻并没有跑出去多远,到了那晚与小鱼一起看星看月的地方,他便停了下来。

小鱼紧追过来,默默地站在王子忻的身边,想说一点应景的话,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写意姐姐是不是变心了?”好半天,王子忻才呐呐地问了一句。

小鱼愣了愣,不好去说少主的是非,正犹豫着怎么回答,身后传来一串缓慢的脚步声,李写意踏上台阶,静静地站在王子忻的身后。

“什么是变心?”她浅笑问,并没有丝毫不悦。

王子忻脸色一红,垂着头不说话,可是眼神里的愤愤,分明是为四哥不平。

李写意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坦然,宠溺。

“写意姐姐是不是……喜欢风谷主?”又是好半日的沉默,王子忻才低如蚁蚋地问道。

“那子忻喜欢小鱼吗?”李写意反问道。

“当然喜欢”王子忻没有丝毫犹豫,清亮的眼睛如宝石一般明澈:“小鱼对我很好”。

李写意莞尔,转头望了一眼小鱼,小鱼则红了脸,不自在地说:“我还有事情没做,你们……你们先聊……”,说完,竟这样跑开了。

李写意忍俊不已,又回头向颇有点愕然的王子忻继续问:“那子忻喜欢写意姐姐吗?”

王子忻愣了愣,盯着李写意淡然无波的脸,蓦地垂下头去,呐呐地说:“……喜欢”,这句‘喜欢’没有方才那样理直气壮,却百转千回,涨红了子忻的脸。

李写意没有注意到这之间的不同,只是站在他面前,柔声说:“所以,一个人是可以喜欢很多人的,喜欢自己的朋友、亲人、伙伴,或者……爱人,子忻,你还小所以并不懂,并不是所以事都是非黑即白,许多时候,我们无从选择,也不需要选择。”

王子忻怔怔地看着她,纯美的脸上满是迷茫。

“好了,别多想,好好地治好眼睛,不要让你四哥担心。”李写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长辈的姿态训导道。

听到她说着四哥,王子忻又是一阵心安,也不再揪着牛角尖不放了,腼腆地点了点头,然后逃也似地跑了回去。

李写意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黑点消失在视线之外,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

那种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吧。

只是,变心了吗?

她淡淡一笑:既然已无心,又何来变之说,只求行事无愧而已。

正沉吟着,风二从庄外急匆匆地赶了进来,见到她,连忙皱眉道:“李姑娘,你有个属下在谷外,要求见你。”

李写意心中一喜,“是信吗?”

风二愣愣,“谁是信?”

李写意欣然笑道:“是给你们谷主送解药的人,派人将他接过来吧。”

风二闻言大喜,连忙安排人出去,引着信穿过了迷瘴林,李写意则一直坐在亭子里慢悠悠地等他。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信终于被风二带到了面前,因为长途跋涉,连番劳累,信的脸色极差,掩日遮月的光芒也暗淡了不少,他没有戴面具,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眉宇间的不豫没有逃过李写意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写意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冷淡到骨子里的人,会被什么事情触动如此之深。

信摇头不语,伸手将怀中的瓷瓶递了过去。

李写意接过来看了看,然后交给风二去验证一下,稍后拿给风随溪服用,这次重新坐下来与信谈一谈魔宗的事情。

信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坦然地将魔宗发生的事情如实汇报了,只是掩饰了山洞里发生的事情,只说卓云身体太弱,考虑到她的性命安全,所以没有将她一同带下阴山。

李写意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信说得极含糊,但是在迷魂林两个分明敌对的人会如此默契,已经让她震惊,再说道沼泽地,卓云想也不想地将信推了出去,而不是以信为踏脚石,自己踩着他逃走的时候,李写意已是一片了然。

她微微低头,觉得又可喜又可恼,半天才说:“卓云……并不一定是我们的敌人。”

信不解地望着她,“可是魔宗……还有殿下那边……”

“根本分不清敌友,她的许多行为与我们是相悖的,但又有许多的事情,与我们是相符的,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她并不是真的辅佐太子,以她的才能,但凡有一丝真心,朝廷又何至于成为如此格局?”李写意轻声说:“所以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我们先不要动她,即使这一次她做得过分,却并非是真心想下杀手,否则你又如何会拿到解药?”

“那这件事,少主不追究了?”信有点矛盾地问道。

“一定要追究”哪知李写意神色一变,无比坚硬地说:“我是一个小气的人,别人敬我一分,我必然要敬别人三分,难道凤翔庄和药谷是可以任人随意欺凌的么?”

“少主想怎么做?”

“它不是想对付凤仪教吗?”李写意浅浅一笑:“我助它一臂之力,让他们痛快的火拼一次”

信默然:这一招借刀杀人,恐怕要好好地规划一次了。

领命后,信正准备退下,却不防李写意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信,我不曾将你当属下待,你是瑾王的义子,便是我的兄长,所以有些事,你可以不必顾虑我。”

信怔了怔,有点不明白她为何说出这句话。

李写意叹口气,索性挑明到:“你已经为苏家做了太多,如果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以随时放手,我不会强留你的”。

信面色一冷,琥珀般的眼眸电一般扫向李写意:“我不会背叛苏家。”

“不是背叛,我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好一点而已……”李写意顿了顿,又有点无力地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信欠了欠身,沉默着飘远。

没多久,派去送药的风二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说谷主有请。

李写意微微一哂:难道那人连解药也不肯吃么?

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花径不紧不慢地踱到风随溪的房间,却发现他已经起身,倚靠在窗台边,手肘靠在墙上,背对着门。

“吃了解药没有?”李写意笑着问:“明天就可以肆意吃其它东西了,难道不高兴吗?”

“没吃,”风随溪转过身,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白瓷瓶,闷声说:“不想吃。”

李写意皱眉问:“为什么不吃?信很辛苦才拿到手的。”

“你急着要走是不是?”他竟如孩子般赌气说了一句。

李写意哑然,旋即失笑,风二他们早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了房门。

“说什么傻话,难道你就因为不想我走,所以情愿继续痛下去么?”李写意笑吟吟地走向他,一直以来,都是她当病人,他做大夫,当角色调转过来后,这才发现一个好病人原来比一个好大夫难得很多。

风随溪倏然握紧手指:这样的话语,这样的事情或者真的很幼稚可笑,可是他不想委屈自己,不像掩饰什么!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宁愿一辈子这样痛着,一辈子将她绑在身边。

心念动处,被压下的悱恻之毒竟提前施虐起来,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手越握越紧,只能咬着嘴唇来阻止周身地颤抖,可是仍然——不想吃药!

李写意刚走近便发现他的异常,额头的散发已经濡湿,贴在清晰英俊的脸庞上,那双飞扬跋扈,似要将一切看低的眼眸,因为痛楚而湿润,平空多了一分脆弱之色。

“别傻了,”李写意叹口气,手覆在风随溪扣住窗棂的指节上,轻轻握住,“我答应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风随溪深吸了一口气,也为自己过于孩子气的行为暗暗自嘲,却终究,意难平!

也许真的如卓云所说,他已经堕入红尘,又怎么能回到从前的光风月霁?

“吃药吧。”李写意将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雪白的瓷瓶晃了晃。

风随溪沉默了片刻,随即接过来,仰头喝尽,然后转过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李写意愣愣,还没来得及询问,风随溪带着些许暗哑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了过来:“我不想和你道别,你走吧。”

李写意怔了好半天,目光流转不定,终究化成了温暖的一笑。

随溪似乎……越来越孩子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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