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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亏欠爱情的》 作者:南在南方

第13章 人工呼吸算不算亲吻

  他爱她,可他没有勇气对她说。等他明白爱情就是两个字,它不要任何修饰,也没有什么可以修饰时,迟了。

  武汉是女足世界杯的主办城市之一,在2007年9月12日,武汉体育场涌进了五万多名观众,那是一场一波三折的酣畅淋漓的比赛,开场30分钟,毕妍得球突破,在禁区前被对手绊倒,中国队获得任意球,队长李洁的罚球直挂球门,中国队以1∶0领先。下半场开场不久,毕妍的一脚远射再下一城。一分钟后,丹麦队利用角球机会,扳回一球。终场前3分钟,丹麦队一个头球把比分扳平,小将宋晓丽在终场前远射得手,3∶2,中国姑娘胜利割麦。

  开始的时候贺年和夏苏一起欢呼,跺脚,拍手,他是在李洁的任意球应声入网那刻,眼前的人物突然虚化了似的,一下子就回到了青春期。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在他的青春期里,他的心像是摄影镜头,因为他的变焦,林小朵有时候具体有时模糊,但无一例外地都神秘而美丽,如同蒙娜丽莎的微笑。他的青春期因为林小朵,像水稻因为土地肥沃而茁壮一样,因雨水而拔节一样的,因阳光而抽穗一样的。

  而他和林小朵见过几次面相处了多少天,屈指可数。可他的每天都好像和林小朵有关,有时他想遇到林小朵是不是一场劫。想来想去他认为不是,他爱她,可他没有勇气对她说,他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公主,而他只是一个棉花匠的儿子,她有繁花似锦的前程。等他明白爱情就是两个字,它不要任何修饰,也没有什么可以修饰时,迟了。

  他17岁见林小朵时,她有着柳树一般的腰肢,她让整个小镇都摇摆着。她站在他家门外,喊他的名字。他站在她面前,突然自惭形秽了,他甚至不敢抬起头看她。林小朵说,你怎么害羞了呀?他的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子。那时他想到了上海和苏北小镇是不同的,就像他和林小朵。后来,他才知道林小朵上中学时随父母的调动回西安了,她跟他说西安的莲湖公园,说钟楼,说碑林,说秦砖汉瓦,甚至还能尖着嗓子喊几句秦腔,喝喊一声绑帐外。

  林小朵给他带了一台小小的收录机和英语磁带,递给他时,他因为紧张而让磁带散落一地,林小朵帮他捡,她先把裙子收了收,双腿并拢,然后慢慢蹲下来,林小朵让他明白了优雅的含义。林小朵看望了正在弹棉花的母亲,她再也没有说,飞着的棉絮很漂亮,而是轻轻扬了扬手,怕棉絮落在自己的身上。

  林小朵再也没有和他一起拉着手跑来跑去,她款款地走在小镇上,像静夜盛开的莲花。林小朵说她去过北京,天安门很美,去过哈尔滨看冰雕,那里太冷了。而他的活动范围直径不大于50公里。

  林小朵还说起了她8岁那年和外婆说过的话,外婆搂着她睡觉,她却闹着要他来,外婆说她这样喜欢他就嫁给他,她当时直点头。她说这话时,浅浅地笑,说小时候真是好玩真是有趣。她还记起来那次来听他说的几句写雪的打油诗,天地一笼统,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出门一泡尿,尿个大窟窿。又说,后来又听到了一首这样说的,一夜北风吹,天公猛吐痰,一轮红日出,变作化痰丸。说完,泉水一样地笑起来。

  他也笑,但很多时候他都闭着嘴,听她说话,她说他长大后会是个哲学家。她看走了眼,他没能做哲学家,只做了一个平常的商人。

  林小朵第三次来小镇,是他约她来的,那时他们都在上大学,他在武汉读大学,学的是商业管理,而她最终选择了艺术,考取了西安美院。她在信中跟他说起了白莲小镇,说她常常梦回小镇,想起慈爱的外婆。虽然外婆去世了,可她还是准备什么时间再来小镇,她喜欢青瓦,喜欢细雨落在青瓦上起的那一层蒙蒙的烟。林小朵在信的末尾说,想念你。

  他在信里跟她说,七月的白莲河和月光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她回信说要去看看的,外婆的青瓦屋,和你。

  那年暑假她来了,一个人住外婆家里。她带着速写本子、水彩盒子,白莲河的夏天很凉爽,中午阳光很盛时她常常半躺在竹椅上打个盹儿,太阳朝西走了,她会走过街道来约他,有时是他过去,一起去河边,她带着画夹子,他拿着钓鱼竿。她画她的,他钓他的,有时她会放下笔来钓,两三寸长的小鲫鱼汇报似的,一条一条被钓了上来,放在水桶里,她喜欢他母亲煮的鱼汤,没有一丝油腥,牛奶一样的浓。

  他没想着她要在一个月夜下河游泳。她发通知一样地说,本小姐将定于明天晚上去游泳,请贺年同志保驾护航。他不同意,白莲河虽然不深,毕竟还是有危险的,可他拗不过她。

  第二天晚上他们去离小镇一里之外的龙潭,月光下的龙潭是安静的,如同诗句潭面无风镜未磨。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她很抒情地解下第一颗纽扣,他转过了身子。背后传来她的笑声。过了一会儿,她命令他转过身。他艰难地转身,如释重负地笑了,她衣服里面穿着泳衣。她笑他说,你以为我会春光乍泄,你想得美呢。她要他下水,他不肯,说救生员都是在岸上的。她游得很好,游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不下水,她就自尽了。他笑说,你还高台跳水呢。谁知她站一块石头上,真的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他数着数,看她能在水里待多久,他数到40时,她没有出来,他的心差点跳了出来。他一下扎进水里,原来她的脚让水草给缠着了。

  他把她托起来时,她被淹了半死,喊她不应,拍她也不应。他迅速地压她的腹部,呛进去的水以一个复杂的角度从嘴角涌了出来,那时他能做的就是将嘴唇贴了上去,用他的呼吸,带动她的呼吸。

  呼,吸,呼吸,她醒了过来,不停地哆嗦着,她还不忘开了玩笑说他偷偷亲了她。他抱起了她,朝家里跑,那一刻他好像有无穷的力气,根本不知道累,他要把她放在被子里捂着,怕她伤风感冒。母亲把新做的棉絮盖在她的身上,熬姜汤给她喝。后来她说睡在新棉絮上好像睡在云朵上。

  姜汤还是没能阻止林小朵的感冒,她坚持回外婆老屋里住,他去请医生给她打点滴。那个晚上,他一直坐在她的身边,她睡得并不熟,一会儿就把手放在被子外面,这样,他把她的手握着,她也不收回,任他握着。

  林小朵的感冒持续了好几天,他一直陪着她。她问他知不知道相濡以沫的意思,他说两条鱼为了活命相互吐唾沫。她说,其实一个女孩对于相濡以沫的理解就是她感冒了,有个男孩愿意吻她,把她的感冒病毒带走。说完她拉了被子盖住了脸。

  这应该是一句情话,可他一点也没有和她的感冒联系起来。

  林小朵回西安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他坐在门口看着母亲,母亲依然在弹棉花,哐当哐当,棉絮纷飞。岁月暗淡了母亲的面容,他记得小学五年级时用省下的零用钱买了一瓶雪花膏,给母亲,母亲的眼睛一下红了,拧开盖子放在鼻子下闻,说真香,每次洗脸之后会擦一点,现在他给母亲买回好的面霜,母亲却不用了,母亲说她老了。

  母亲和远在新疆的父亲一直两地分居着,每年父亲都会回来探亲,在家里待一个多月,然后再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回去,父亲多次想要母亲随他去新疆,说新疆也有好棉花,可是母亲不肯去,开始是说那地方人生地不熟,再就是贺年上学了,后来老是说就待在白莲,等父亲退休回来。有一阵子父亲的绯闻传了回来,说是在新疆有了相好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母亲什么也不说,就是父亲下年回来探亲什么也不问。这让贺年有些好奇,有一次他问母亲为什么不生气。母亲叹一口气说,这么多年你爸他一个人在新疆也不容易,要是有人喜欢着也好啊。他问母亲容易吗,这话让母亲无声地哭了,母亲说,可是我有你啊,你爸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他没想着和父亲分居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会在他大学毕业那年,收拾了行李,悄悄地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到了新疆之后才给他打电话说,从今往后就在新疆陪你家老头子啦。

  贺年和林小朵的人工呼吸事件过去了大半年后他做了一个梦,并且由此开始,老是做内容相同的梦,后来他把这个梦告诉了林小朵:我抱着你风一般的跑,跑着跑着,你柔软的身体就在我怀里了,我把你放在白云一样的棉絮里,我亲吻了你,你的嘴里有花香……

  林小朵说她收到了这封信,说她也有一床纯白的棉絮,关中平原的好棉花做的。信中最后的话让他想入非非很久……

  他们写信,好像总有写不完的话,恨不能把每时每刻的想法都写在纸上寄给对方,有一回他壮着胆子引用沈从文给张允和的信: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次数的云,喝过很多种类的酒,却只爱上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不仅喜欢你的灵魂,我也喜欢你的肉体……她也引用了一首雪莱的诗:你看那雪峰吻着苍穹,月光吻着波浪,这般的柔情有什么意义,如果,你不肯吻我?

  就这样表白,可是他们都不说相见,按说西安和武汉两个城市的距离也就是一夜车程。事实上,他渴望着和她见面,如同沙滩上垂死的鱼等待越来越近的波涛。

  大三那年寒假他忍无可忍地悄悄去了西安,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家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后来才知道她和爸妈去长安乡下,在那里陪爷爷过春节。那两天他只做了一件事,站在寒冷的西安街头用一张201卡朝她家打电话,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失望……他设计了很多见面场景,唯独没有想到无声无息,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毕业时进了一家外企,这在当时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据说是千里挑一。领第一个月工资时,当财务把一沓现金放在他手里时,他感觉到了重量,迷人的重量,他只觉得美好的前途在他面前铺地毯似的展开。

  那时林小朵也毕业了,她开了一家画店,画一些装饰性的小品画,装在玻璃框里卖。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店里走进来一个人说,小姐,这些画我都买了……

  夏苏一声大喝喊醒了贺年,她问想什么呢,他说,没想什么啊。夏苏扬起手说真想抽他几个大耳光,想了就想了,竟然敢想不敢当,不就是你的初恋情人林小朵吗?他慢慢地把脸伸过来说,你抽吧。

  夏苏放下手说,我要是公安部长就好了,签一张追缉令。又叹口气说,肖虹怎么还没有线索啊?雁过留痕,一个大活人咋就这么难找呢。

  夏苏不知道,肖虹在医院忙得团团转,她的姐姐肖莲从复式楼二楼给摔了下来,而这一摔,也摔得悬念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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