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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世的左边等你》 作者:西岭雪

第七部分小说结局全集TXT

五十步笑百步
但是接着我觉得自己五十步笑百步,其实我父母的做法也差不多。只不过,在他们眼中重于我性命的,不是钱财而是声誉罢了。
我不由困惑了:“这世界上,最可贵的,难道不是生命吗?”
“谁说不是?可是只有有钱人的生命才更值钱。穷人,长命只是多吃苦头罢了。而且,对于金钱而言,生命也是一种交易商品。打个比方,两个病人,有钱的那个可以找好医生买好药,可以环游世界享受最高新科技,获救的成分肯定要比没钱人多得多;可是穷人,却往往会因为不舍得打针吃药上医院把小病耽搁成大病,一场感冒都会要了人的命;更何况还有那些买凶杀人,以钱赎罪的例子,谁还敢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呢?”
“可是,”我脱口而出,“钟楚博够有钱的了吧?还不是照样要逃亡?有钱能让他赎罪吗?”
桃乐妃不响了。我却感伤起来:“我想,如果钱真的可以赎罪的话,钟楚博一定会愿意拿出所有的钱为自己买一份比较清白的历史。可是,他做的坏事太多,他杀了人,人的生命是惟一不可以重来的事情,他无法为自己赎罪,除非,以命抵命……”我叹息了,不知道钟楚博这一段个案将如何了结,在那一天,他告诉我只要我一句话,他就愿意陪我留下来,宁可死。可是,最后关头,我告诉他,“你走吧”。至今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我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我在说他做出的错事他必须自己负责,而另一个我却说他也是一个人,也是一条生命,我不愿意看到他死。
我不知道这两个我认真辩论起来到底谁会获胜,我只好让自己不要多想。
桃乐妃走后,妈妈推门进来,犹犹豫豫地说:“刚才以然的妈妈打电话来,说明天中午会到咱家来看你。”
“什么?又要拜见长辈吗?”
我觉得烦恼,恨不得立时三刻躲进山洞里,不用再同人应酬。
妈妈坐到我床边,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发,问:“你朋友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关于那个开茶馆的无忧和以然的事儿呀。”
“无忧和以然,他们有什么事?”
妈妈低头思量半晌,终于说:“女儿呀,其实我也早就有些怀疑了,你不在大连的这段日子,以然和那个无忧好像来往得很亲密。到咱家来,也常常是出双入对的。我原也担心,要是你再不回来,保不定以然就变了心。可是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以然对你的样子,好像也还热心,总算有惊无险,妈也就放心了。不过,还不知道亲家是什么意思,他们如果再来看你,你倒要留意一下,打听打听。”
“妈,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根本不觉得以然和无忧有什么。”
但是,慢着,无忧和以然,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友谊吗?也许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但是,难道他们之间不该有什么吗?连妈妈都已经看出他们两个人更像一对儿,我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想到?
记忆中的片片断断自动组合起来,形象渐渐清晰。
桃乐妃说无忧别有用心我不介意,因为早就知道其实贼喊捉贼,是她自己有心,所以才会替我吃醋;但是反之,无忧当初提醒我桃乐妃在嫉妒我,不同样也是因为她对以然暗自钟情,所以才会明察秋毫吗?
从我回来以后,以然每次见面,都神情恍惚,若有苦衷,我原来一直不明所以,可是现在已经知道,其实正是因为他对无忧动了情,在我与无忧之间难以抉择,才会这样痛苦。
难怪从出院以后,无忧已经很久没来看我。难怪每次提到结婚,以然都会吞吞吐吐。
原来是这样。
细想一想,无忧和以然其实真的很相配,一个潇洒英俊,一个美丽出尘,一个无论做什么都理智先行绝不放空,一个事事想得开总有合理解释。
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我自己,冲动,任性,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同柯以然,就像鹧鸪与布谷鸟一样,也许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误会。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苍茫而无助。我该怎么办?
友谊与爱情,如何选择?
信任和欺骗,何去何从?
我是该假装不知道顺水推舟,亦或迷途知返快剑斩情丝?是该珍惜自己的爱与幸福固执到底,还是为了友谊将爱人拱手相让成他人之美?
而以然,在他的爱情的天平上,又是否真的已没有我的位置?他对我,究竟是爱更多亦或怜更多?他至今没有离开我,究竟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责任?如果他最终决定结婚,会是出自一种抉择还是一种无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此我们的爱情将不再纯粹,婚姻已经在它还没有开始之机已经蒙上阴影,而我同无忧之间,就像爱与信任这对孪生兄弟一样,自亲密而日渐疏远,难续前缘。
记得在北大石桥上,我曾问以然何以茶墨两爱,以然答:“奇茶妙墨皆香,春风秋月同美,各擅胜场,无分轩轾。”
也许,早在那时候,我与无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各擅胜场,无分轩轾”的了。
可是,究竟奇茶妙墨孰更香,春风秋月谁独美呢?
以然又说,无忧是他的红颜知己,而我是他的亲密爱人。
可是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他的红颜知己,然而无忧,也许才真真正正应该是他的亲密爱人。
冥冥之中,是谁的手颠鸾倒凤,同红尘儿女开了个黑色玩笑?
红娘小姐或者月老大人或者会以为这很好玩很幽默吧,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十分残忍而痛苦的一次轮回。
只为,爱与不爱,并不仅仅是一字之差,更还要付出一生的感情去经历去判断去抉择去承受。
而我,该怎样抉择?
第二天早晨,我在桅子花的香气中醒来,看到一窗的阳光。鸟鸣与花香让我在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秦岭,但是接着白色的钩花窗帘拂醒了我的梦。
栀子花馥郁的香味随风传送,我望着它,想起以然当初把它送给我时的情景。他说过:“栀子的花语,是‘我很幸福’,我把幸福送给你,希望你因为我而永远幸福。”
“我很幸福”。我幸福吗?
阳光在玻璃窗上跳动,我安全地呆在自己的家中,可是我的心,为何这般惶惑而迷失。我幸福吗?我真的回来了吗?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跃入脑际:“那我们呢?我们的感情怎么办?”
是的,那是在病房中听过的对话,当时我并没有听清对方的回答,可是这会儿,它却清晰地映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那女子是这样回答的:“以然,我祝你幸福。”
“以然,我祝你幸福。”
那问话的人,是以然;而那回答的女子,是无忧。
无忧!忽然之间,我把所有的细节都想得清楚透彻,无忧和以然,他们早已相爱,在我被钟楚博绑架的时候,他们两个朝夕相处,为了营救我而不得不常常走在一起,而在这同心协力的过程中,爱情悄悄地来到了。然而他们约定,除非我被安全救回,他们才会正式恋爱。可是当这个伤痕累累的我回到大连,他们面对我的伤痛与无助,却开不了口了。于是,无忧决定放弃爱情,她对以然说:“以然,我祝你幸福。”可是,以然会幸福吗?我会幸福吗?
厨房传来妈妈做早餐的声音,我小心地没有惊动她,悄悄溜出了家,决定到“水无忧”走一趟。
毕竟,这是以然、无忧和我三个人的事,当事人才最有发言权,与两家的家长无关。
也许这样做很无理,因为柯家父母毕竟是长辈,他们既然说好要来看我,我就该老老实实守在家里,打扮好了等着被检阅。
可是我不想。
我害怕那样客套的寒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染上钟楚博不管不顾的个性,不愿再按常理出牌,不愿再照教条做事,他的邪,他的狂野,他的霸道和无所谓,都在我的身上打下深深烙印。
原来,被绑架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精神。
如今身体已经回来了,可是精神,却还留在山林里,留在鹧鸪声声的秦岭深处。
很不巧,员工说无忧正在讲课,请我到茶室里稍等一会儿。她们且告诉我,“水无忧”又开发了新项目:开班授课,传播茶艺。
真令人疲惫
无忧,是个真正的茶人。
教室便是那间最大的“绿烟”包间。无忧的声音打里面传出来,平静从容:“茶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两千七百多年前中古时代的神农氏,传说神农氏尝百草,每每误食了有毒的野草,都要用茶来解毒。但是最早出现文字记载的,却是在《诗经》上,‘谷风’中有句: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个‘荼’字,指的就是‘茶’了……”
我站在楼梯旁,听得入神,这段典故,倒是第一次听说。
“到了唐代,陆羽《茶经》问世,把‘荼’字减掉一横,正式命名为‘茶’,所以,陆羽便成为茶的真正鼻祖,人称‘茶神’。他的《茶经》直到今天,仍对茶人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共分十章,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陆羽,名疾,字鸿渐,旁边‘鸿渐’包间就来自这两个字……”
“水无忧”里每个包间的名字都有典故。就像“绿烟”,典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对子: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无忧在这些小地方,清楚地表现出她的清雅与用心。
还有“松风”,也出自一句诗,“蟹眼发过鱼眼生,嗖嗖欲作松风鸣。”
无忧说过,“蟹眼”和“鱼眼”指的都是水煮滚后的水泡;而“松风鸣”,则是煮水的声音。
所以,“松风”的真正含义指的既不是“松”也不是“风”,而是“水”。
一个小小的误会。
生活中到处充满的,都是这样出人意料的误会。
就像布谷与鹧鸪。
就像我与无忧与以然三个人的感情。
这时候服务员送了祈门红茶上来,请我到隔壁稍等,而她打开的房门,正是“松风”包间。
生活中同误会一样多的,是难言的巧合。
风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我忽然想起,钟楚博杀妻那天,我就是在这里和无忧告别的,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窗外触手可及的槐花,新上市的明前龙井,无忧手里的高潮龙“云绵”紫砂壶,还有那本香港人写的茶书……
现在,那把“云绵”仍然安静地呆在茶几上,旁边成套的青花瓷茶具也同两个月前毫无二致,还有绿叶缠绕的百宝,子上的摆设,仿佛在这窗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一切恩怨都溶释在煮滚的茶水中湮没了,不留下时间的痕迹。
可是窗子外面呢?
窗外的槐花落了。而花开花落间,世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忽然便有种想哭的欲望,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祈门红”斟在玉瓷杯里,殷红如血,发出淡淡玫瑰香。
记得第一次在“松风”以茶当酒,喝的是普洱吧?
就是从那时同无忧结下的友谊。
那是第一次和以然吵架,由无忧劝和。后来为了桃乐妃再次和以然闹翻,也是在这一间,以然摔门而去,无忧赶来安慰了我,我抱着她哭起来,把鬼缠身的事向她和盘托出。于是,她替我找了驱魔人,在午夜我坠楼之前及时救下我,教我用蜡烛召唤弄琴魂,又陪我一起破案,直到最后以茶语暗通消息帮我报警……
如果没有无忧,也许我早已坠楼而死。
我说过,在这世上,我至少有一位真正的朋友,那就是无忧。
可是现在,因为以然,我同无忧已渐疏远。
为了爱情牺牲友谊,值得吗?
我将奶精包撕开一点点,向杯中微微倾斜,滴滴香露迅速沉底又依依浮起,细圆的一点点,慢慢散开,如一朵朵细白的梨花开在铺满霞光的湖面上——这才是上好的祈门红茶:醇、香、艳、亮——记得以前看茶书,一直说中国的祈门红香味独具,其他茶种难以比拟,特称“祈门香”。可是后来每每到茶馆点这道茶,却发现香中带涩,十分普通。还是在“水无忧”才第一次领略到正宗祈门红的醇香的。
同样,也是在“水无忧”第一次真正明白同性之间的友谊可以很真诚,很珍贵。
奶精在艳红的茶汤里翻上浮下,宛如一个妖艳的女子在抛媚眼,就像……桃乐妃。
我忽然想,如果把桃乐妃比作红茶,那么无忧应该更接近绿茶吧?那么清雅怡人,窈窕娉婷。而我,只能是一杯乌龙茶,而且是没有发醇好的那种大叶乌龙,最好直接煮来喝,太多的工序只会损失了茶的原味,并不适合我。
无忧这里经营的主要是台湾茶,特点是香味浓郁,有种阿里山茶,异香异气的犹为特别。我曾经同她说喝了那么多茶,最爽口的还是我们国产的安溪铁观音。无忧为此笑我口粗,可是同时又说铁观音人称“观音韵圣妙香”,我独沽一味,也当算品茶人自有怀抱了。
独沽一味。可是以然希望的却是两全其美。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耶?只是,孰为鱼,而又孰为熊掌呢?
猜测一个人的心真令人疲惫。
而且厌倦。
猜三想四
如果是钟楚博,就不必这样猜三想四,因为完全可以预知他的答案:“是你,当然是你。”
在他的感情世界里,从没有犹疑旁顾,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从来没有中间路线。当年他喜欢许弄琴,是真的喜欢,可以为了她去拼命;现在他喜欢我,也同样真诚热切,同样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如果有一天不爱了,那么也绝不拖泥带水,说断就断,为了重获自由,哪怕杀人也可以。所有的事情与抉择在他那里都变得简单干脆,仿佛千丝万缕迎刃而解,完全不必瞻前顾后。
经历了那样一个男人之后,我已经不能再接受平庸的感情。
我同以然,也许曾经有过非常单纯热烈的爱情,但也只是曾经罢了,到了今天,那爱早已变得勉强,生涩,脆弱不堪一击。
不,已经不必再向以然要答案,也不必再同无忧商量什么了。
可以商量的爱,已经不是真爱。
至少,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可悲的并不是我们不再相爱,而是我不再是他心中的最爱。那么,又何必执著?
我站起身,离开了“松风”包间。
回到家,柯家父母已经走了,妈妈见到我十分恼怒:“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好一顿替你遮掩。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我坐下来,轻轻说:“妈妈,我已经决定了,同以然分手。”
“什么?”妈妈瞪大眼睛,惊跳起来,那神情仿佛见到钟楚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我说,“我不想嫁给以然。”
“说什么傻话?刚才我才同亲家母商量好办事儿的日子,就是下个月初八,你倒来说不嫁?为了你的事儿,我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你这闺女,怎么就不体谅当妈的心呢?你一失踪就是两个月,我头发都急白了,总算老天有眼,你没缺胳膊没缺腿地回来了,又还是黄花闺女,人家也没嫌弃没怪罪,过去了的事也都不问了,答应马上补办婚礼,你倒不答应了?”
我瞠目,怎么妈妈认为柯家有理由嫌弃我怪罪我吗?被绑架并不是我的错,为何倒像犯了七出之罪,似乎没被以然休掉就是叨天之恩了。这是什么逻辑?简直比钟楚博还荒谬!
妈妈接下来又说:“要不是出了姓钟的杀人犯这档子事儿,这时候你和以然早进了洞房了,哪里还用我这么磨破嘴皮操碎心?偏偏地好事多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好在你现在完整无缺地回来了,还不赶紧补办婚礼等什么呢?你这个时候退婚,人家不会认为是你提出来的,我管保一百个人里面有一百二十个相信是柯家退的婚,保不定什么难听的话都会传出来呢?肯定想你是被那杀人犯破了身,柯家不要你了……”
“妈!”我忍不住打断了她,“你都说些什么呀?这么难听的话也出来了。”
“这话你就嫌难听?你要真退了婚,更难听的话还多着呢……”
我掩住耳朵,厌倦得既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再辩驳什么,只得软弱地说:“妈,我也不是立时三刻就要你向柯家退婚,只是说结婚还不是时候,我觉得,我对以然其实还不够了解。”
“还不了解?你还有什么要了解的?”老妈完全听不进去,“他家世好学问好形象好工作好对你也挺好,你能嫁进柯家是你的福气,邻居亲戚谁看了不羡慕?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是,我们并不真正相爱。”
“不相爱?你们可是自由恋爱的呀。不相爱你们会打算结婚?这个丈夫可是你自己选的,又不是父母包办,现在就要结婚了,你又说不相爱,那什么样的才算相爱?”
我叹息,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小王子》。小王子无法向大人们解释他的画,我也无法向母亲解释我想要的爱情。
我不是不爱以然,只是,没有爱到足够的纯度。也许世上大多数的夫妻都是那样过活,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里子是否千疮百孔,在所不计。然而那样的爱,已经不能够满足我。结婚是它的目的也是它的坟墓,金童玉女的形象就同结婚照上的假笑一样,是努力打造的姿态,给别人看的成分多过给自己享受。
我可以想像婚后的生活,不会夫唱妇随,因为以然不是一个爱唱的人,而我也不懂得如何跟随,因为过于充足的物质生活,我们甚至连鸡蛋几何米价几何这样的对话都不会有,偶尔谈论一下某家古董店近日拍卖会奇货可居或许,但不会太关心。至于朱仝七碗茶的对话,那是求偶时获取异性青睐用的,对于夫妻生活则全无用武之地。
无忧的一章会自然地揭过,就像一切从没有发生一样。以然将来或许会有别的情人,但绝对不会是清高自爱的无忧,所以也就绝对不会真正动摇我们的婚姻。无论私底下他有多少红颜知己,公开场合同他一起亮相人前的,只能是我卢琛儿,穿戴整齐,笑容可掬,与他并肩而立,扮演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婚姻不是不好。可是我想要的爱不是那样子,它只存活在我心里,或许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或许有些不合逻辑难以解释,但是它就是爱,就像小王子画里的大蟒蛇一样。吃了大象的蟒蛇被大人们当成一顶礼帽,但是小孩子却可以一眼看出,咦,这头蟒蛇的肚子里有什么?
我要的,就是那个虽然不一定会猜到我在想什么却至少不会把我当成一顶礼帽的知己。他需要有一颗孩子的心,以最简单的逻辑来解释我,呼唤的方式就像一只布谷鸟。山里晓雨初晴时的布谷鸟。那种清澈的鸣叫唤醒我沉睡的灵魂,给我最真实的指引。
父亲被惊动了,他走出来,困惑地问:“琛儿,你回来了?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惊惶和忧虑
我叹一口气,正想把对妈妈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妈妈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上哪里去?我看是着魔去了!居然一回来就说要解除婚约。你以为婚姻是儿戏,说结婚就结婚,说解约就解约?”爸爸惊讶极了:“是真的吗,琛儿?你要和以然解除婚约?”
“是的,爸爸。”我轮流地看着爸爸妈妈,只觉心里十分抱歉,我同以然决定结婚时,他们担足了心事,现在我决定解约了,他们又更加担心起来,我真是一个不孝的女儿,一再带给父母惊惶和忧虑。可是,毕竟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不能拿一生的假面婚姻来完成自己的孝道。我咽了口口水,试图向他们解释我的想法,“爸,妈,我已经想清楚了,想必你们也知道,在我不在大连的这段日子,以然的感情并没有经得起考验,他动摇过,为了无忧。”
“我就说是为了那个无忧是吧?”妈妈恍然大悟,“可是以然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他现在不是已经决定还是要你吗?他妈妈刚才来的时候还在同我商定婚期呢。”
“可是问题是,我并不想要他了。因为,婚姻是一种既定的命运,而不应该只是一种选择。”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妈妈不满地抗议,“不要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又不是演戏。你已经二十几岁了,不再是小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做事一点也不替父母想一想。你让当妈的在亲戚面前怎么交待?”
“我没有在演戏。”我忍住怒气,“妈,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感情。我是你的女儿,并不是你骄傲的砝码和你炫之以亲友的资本,我要为我自己一生的幸福考虑。”
“你觉得我们是为了炫之以亲友才要你嫁给以然的吗?”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突然开口了。
我立刻后悔自己的话太刻薄了:“爸爸,对不起。”
“不用再说了,琛儿,你让我很伤心。”父亲挽起母亲的手臂,结束这次谈话,“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们是你的父母,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觉得这份婚姻对你是委屈的,那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想将来有一天,你会因为同以然吵架而抱怨父母害了你。”
他们离开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屋子里。我想,这样也好,就当我是一个不孝的无礼的女儿吧。这样子,他们或许会有一小段日子的伤心和生气,甚至还有一点点难堪,但是会过去的,总好过我一辈子在无爱的婚姻里犹疑。
不知过了多久,有敲门声响起,我不想理会。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轻轻的脚步声一直延伸至床前,我从胳膊底下偷偷望出去,不由蓦地愣住了,那是以然!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妈妈到底还是不愿意放弃,到底还是把以然搬来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已经解释得太累,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以然呆呆地站在我的床前,既不叫醒我,也不肯走开。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苦恼与无奈。哦,以然,你到底还是爱我的,是吗?否则,你不会这样痛苦这样迟疑。可是,你也到底还是不够爱我的,否则,也不必这样犹豫这样烦恼了。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我伸出手去叫一声以然,他就会立即倒向我,拥抱我,在我耳边说尽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可是,那爱之中,有多少是因为条件,有多少是因为抉择的结果,有多少是出于责任和义务,出于同情和怜惜,又有多少仅仅是因为单纯的爱呢?
无忧飘飘若仙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咬住嘴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一声呼唤。
又过了一会儿,以然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不胜苍凉,我的心一疼,忍不住便要抬起头来,而他已经转身出去了。
僵直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连身下的被单都潮润而折皱。理智同感情挣扎得太苦太苦,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很傻,也不知道放弃以然到底是顺从了自己的心还是违逆了自己的心。
倦意袭来,我忽然又回到那种神思不属的患病状态,意志不由自主地飘浮开去。
夏日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有人轻轻唤我:“琛儿,再见了。”
我看出去,窗外的高楼大厦都不见了,换作青山秀水,柳绿花红,有一对憨但是很俊的少男少女站在山前对着我笑,人与景都秀丽可亲,似曾相识。
是谁?我暗暗惊疑,咱家并没有这样的乡下亲戚,这两个孩子是谁?
那女孩儿嗔我:“真是的,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明白过来,是许弄琴和钟楚博。是年轻时代的许弄琴和钟楚博。是许弄琴和钟楚博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做过的错事可以更改,我想他们一定会希望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重新做回一对单纯相爱的兄妹鸟儿,而远离那后来发生的一切贪婪,罪恶,以及彼此仇恨与杀戮。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今天距离弄琴之死,已经整整八十一天,到了今晚子时,就是她最终告别人世的时刻,从此,她将魂飞魄散,不可以再羁留阳间,缠绵不去。
那么,刚才,他们是在向我道别吧?可是,为什么钟楚博也向我告别呢?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难道,是弄琴魂要在自己销魂之际,孤注一掷将他带走?
无从猜测
我诧异,我竟然想念钟楚博呢。不由自主地牵挂他,关心他。我第一次发现,想念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这样的热切而又绝望。我不知道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否安全,甚至,是不是还活着。完全无从猜测。
谁能告诉我?告诉我他还好吗?有没有在林中遇到危险?如果他病了或者受伤,有谁来照顾他?他是继续逃亡还是找到了一处栖身之所?
忽然之间,我想起梦中的场景,猛地惊跳起来,豁然开朗——那是秦岭!他在秦岭!他一直都在秦岭,没有离开过!
以他的逻辑,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人人都知道他逃走了,所以警察只会例行公事简单搜索,绝对想不到他居然胆大包天留在秦岭没有走。而潜伏一两天躲开警察的搜捕,对钟楚博而言是易如反掌,只等搜山之后,他便会再回到洞房,与野兔小鸟做伴。
思想不受控制地飞出去,忽然想起逃亡那日在高速路上看过的夕阳。
这世上,有的人喜欢看日出,有的人喜欢看日落。
我属于后者。
日出与日落都是一刹那,都壮观炫目美不胜收。但旭日初升给人带来希望的同时也似乎在说来日方长不必着急,夕阳西下却是最后的告别,燃烧得越热烈也就消失得越彻底,彩霞满天之后紧随着无边黑暗,无可挽回的怅恨。
钟楚博的爱,就是天际的一抹夕阳吧?
我有种感觉,他不肯离开秦岭,除了因为那里相对安全之外,还有一层心思,就是他希望我有一天还会再回去,他在等我!
他在等我!钟楚博在等我!
忽然之间,我无法自抑,迫不及待,决定要在这一刻、即时、马上、立刻去见他。
是的,我要见他,我要回去,回到秦岭,回到洞房,回到我梦开始的地方。
我蓦地跳起,拉开门,却看到以然站在门前,说:“醒了?”
原来,这整个下午,他竟一直没有走,守在客厅里等我醒来。
他脸上有种极不自然的笑,而随后的解释让我明白了那不自然的原因是什么,他说:“我听茶馆服务员说,你早晨去过那里,可是没见无忧。”
我觉得黯然,觉得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是这会儿都顾不得了,只是抱歉地看着他:
“以然,对不起,我急着要出去一趟。”
他拦在门口,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不知道你都听到些什么,但是我保证,结婚后我一定会对你忠诚,永远不变心。”
“NEVERSAYNO!”
以然一愣。
我温和地解释:“永远不说不。以然,永远是件很长久的事,在‘永远’这段时间里,许多事情都是难以把握的,所以,不要轻易说不,也不要轻易说永远。”
在我被营救之前,他没有做到“永远”对我忠诚;在我被营救之后,他也没有做到“永远”对无忧忠诚。那么,我又凭什么相信,结婚后,他会当真给我一个“永远”呢?
以然急了:“琛儿,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必须马上解释清楚。”
“应该听你解释的人是无忧。”我温和地打断他,“以然,我都了解的,无忧是个好女孩儿,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爱上她。”
以然的表情蓦地凝住,眼神瞬息万变,深不可测。
我凝视他,说得更明白些:“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你同无忧商量感情的去向。”
他们说:“我们不能对不起她。”
“她伤得这么重,这么孤独,正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不能再伤害她。”
“我以为等我们终于安全地解救了她,就不再亏欠她什么了。可是看到她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不能伤害她。她比我更需要你。”
隐隐作痛
好心的,好心的无忧啊。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为他们让路的,可是对以然和无忧的信任让我忽视了爱情的不由自主,我悔恨自己觉醒得太迟。许久以来,我只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却忘记了,无忧所承受的爱的折磨可能比我更深更重。
在那个阴雨的午后,她曾经给我讲过她的爱情故事,她说:“第三次,我终于遇到一个值得我爱而他也爱我的人,可是又相遇得太迟,从一出现就注定了没有结果,是错误的。”
那时,我就应该知道,那第三个人,是以然,是以然呀!
无忧的爱情太苦太苦,一次又一次,与她生命中的最爱失之交臂,这一次,我不可以再让她错过以然!
我望着以然,更加诚恳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以然,无忧那么美好善良,又那么爱你,甚至可以爱到为了爱而放弃爱的程度。而我相信,你也一样地爱她,因为没有人可以同无忧朝夕相处而不爱上她。你开始选择了我,不过是因为我出现得比她早一步。但是现在改正还来得及,以然,不要被面子和责任束缚,而放弃你心中的真爱。世上没有什么事会比得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更幸福的了。”
妈妈尖叫起来:“琛儿,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不是发烧了?以然,你千万别听她的……”
我不再耽搁,拨开以然的胳膊走了出去。
以然没有留我,也许,他要好好想一想,重新去体味自己和他人的感情。
妈妈也没有叫我,她在忙着安抚以然。
我趁机走出了家门,在路边提款机取了钱,毫不迟疑地打车来到机场。
奇怪,一旦决定了从此放弃对以然的爱,一直怆然的心却反而平静下来,再也不觉得那绵时已久的隐隐作痛了。
以然是个医生,可是他从来治不了我的心病,他也不能使用一把解剖刀来解剖爱情。现在,我决定告别这个医生,我的心痛却无医自愈了。也许,我同以然,真的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误会。
一小时后,我已经坐在飞往西安的客机上。
然后下飞机、转长途客车、换出租车、然后步行一段路……夜幕降临时,我终于到达秦岭山脚,这才发现,山上山下竟然到处都是警察。
我拉住一个看热闹的人:“这里出了什么事?”
“有个逃犯被包围了,他抓了一家五口做人质,正和警察谈条件呢。”
我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几乎停止思想,要想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警察是谁带队?”
“刑警队胡队长。”
我立刻就近请求一位刑警:“麻烦您通报胡队长,说卢琛儿来了,想见他。”
那位刑警用对讲机讲了几句,然后惊讶地看着我:“胡队长请你过去。”
我排众而上,走到包围圈的最里层,方一走近,已经闻到浓浓的福尔马林味,比我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更浓郁强烈。弄琴魂,她果然已经来了。
见到我,胡队长立刻迎上来:“卢琛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及叙话,问他:“钟楚博在哪里?”
“在那个农房里。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秦岭,与我们捉了一个月的藏猫猫。直到最近农民传言山里闹鬼,联合起来驱鬼,这才发现他的踪迹,我们一接到报警就赶来了,可是还是晚一步,他已经先下手绑架了一家老少五口做人质,刚才提出条件,说让我们在两小时内提供一辆运钞车来,不然,就每隔十分钟杀一个人质。”
“你们打算怎么做?”
“先照他说的办,慢慢寻找机会下手。卢琛儿,你来了就最好,你和他相处那么久他都没有伤害你,或者你可以劝他自首。”
这时候一位刑警走来报告:“胡队长,运钞车已经到了。”
“很好。”胡队长略作思索,立刻有了主意,“卢琛儿,你会不会开车?”
“会。怎么?”
“我想,如果你来做司机,会比较容易得到他的信任,也比别人做司机更安全些。等他交出人质,你就向他劝降。”
“好,只要能救出那一家五口,我愿意帮忙。”
“谢谢,你很勇敢。”
其实他错了,我不是勇敢,我只是想帮助钟楚博。我不愿意看到他再作恶。
胡队长举起手中的话筒,大声喊:“钟楚博,你听着,现在运钞车就停在你门外,你可以释放人质了。”
“谁知道你们的车里是不是有埋伏?”
是钟楚博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胡队长高喊:“我向你保证,车里只有一位女司机,绝没有警察。”
我就杀人
“把车开过来,我要检查,如果你们耍花样,我就杀人质。”
我奇怪胡队长为什么不直接说明车里的人是我,但是来不及想太多,依照他的手势缓缓将车开近。
钟楚博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前前后后,瑟缩地站着老老小小五个人,个个身上都绑着一个小型炸弹,而引线握在钟楚博的手中。
看到他,我再也忍不住,拉开门跳下车:“钟楚博,不要再杀人了。”
“琛儿?”钟楚博一呆,松开手将面前的人猛地推开,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琛儿,是你吗?”
“是我,我来看你。”我迎着他奔过去。
这一刻,我什么都忘了,眼中所见,惟有他高大的身体,挺立于天地之间,除此之外,我再也看不到其他,想不到其他。
而他,也正迎着我奔过来,奔过来。
“琛儿,真的是你!”
枪响了!
我蓦地站住,脑中一片空白。
枪声密集地响起,我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钟楚博对着我倒下来,血流披面。
可是他努力地瞪大眼睛,仿佛想最后一次清楚地看着我,将我印在他的心里。
他看着我,那眼神,那眼神就好像他已经忘记世上所有的一切,不在乎所有的一切,在生命最后时刻,惟一的渴念只是看清楚我,记清楚我,好到来世的时候不会错过。
他,钟楚博,这个心思缜密、举止从容、天地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杀手,在这一刻,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防备,放弃了所有的心机,赶着出来见我一面。
他说过,一个杀手,一个亡命之徒,不可以有哪怕一秒钟的松懈,不可以有任何的牵绊和羁累,否则,就是他生命结束的时刻。
而我,我就是他冷酷生命的终结者。
我握着他的手,被带得倒下来,跪在地上,他的血流过额头,淌在我的手上,腥红而黏稠,鼓着白泡沫。我本能地用手去堵那伤口,可是堵不住,血只是不停地涌出来,涌出来,温热急促,势不可挡。
他笑了,眼睛还是定定地望着我,低声说:“琛儿,你哭了,我真高兴,你会关心我……”
我哭了,是的,我的泪比他的血更加汹涌而不受阻碍地流下来,哽咽地喊:“钟楚博,你不要死,不要死……”
“我能在死前再看到你,已经很高兴,我真高兴可以再见到你……”他的声音弱下来。
我叫着:“钟楚博!钟楚博!”
“琛儿,这辈子我做错……许多事,但有一件事我……我没做错……那就是……就是……”
“钟楚博!钟楚博!”
“爱……上……你!”他的头歪倒下来。他死了。
他——死——了!
而我仍握着他的手,抱着他的头,仿佛也随他一同死去。
至少,我身体中的某一部分随他死了。
脑中轰轰做响,似有千军万马纷至沓来,又似乎空无一物。所有的声响与躁动都消失了,惟有钟楚博最后的笑成了天地间惟一的定格。我的眼里就只有他,我的心里也就只有他。可是,可是他就要离我而去,去到一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
他死了!从此再也不能对我笑对我发火对我诉说他爱我。
在山中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响起在耳边:
“又在想什么?”
“想怎么样才可以把你送上绞刑架。”
“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申请让你做我的行刑人,看你是不是下得了手。你肯定自己真的很想让我死吗?”
“不,我尊重所有的生命,不愿意看到任何人死。可是我相信人间自有公道,你做的坏事太多了,一定会有报应。”
……
“不在乎输赢,自然就不会输。一个人,只有在非常紧张一件事的时候,才会容易出错,才会失败。所以我也相信,警察找不到我们,因为,我同样也并不在乎死。不在乎死,自然就死不了。”
“这世上,真的就没有让你在乎的人或者事吗?”
“有啊,就是你喽。”
……
他对我的
如今,我终于真地亲手将他送上了绞刑架,让他为自己的一切罪恶付出代价了。可是,我的心却是这样地痛,痛不可抑。因为我知道,我所凭借的武器,并不仅仅是正义,是善良,而是他对我的爱。
是的,是爱。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因为他太在乎我,所以对我的爱就成了他的致命死门,令他失败,令他步入死亡。
要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他的爱对我有多么重要,要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要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其实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不是柯以然而是钟楚博。
而我,我也同样地深爱着他。
是的,我爱钟楚博。当我握着他的手亲眼看到他在我怀抱中死去,当我明白从此以后我将再也见不到他,我终于承认,其实我早已爱上他!爱上一个杀人犯!
从我知道许弄琴冤死的那一天,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把他绳之于法,以命抵命。如今,他终于死在我的怀中,当他的血渐渐流尽,当他的身体分分秒秒地冷却,我却绝望地知道,我爱他!
我爱他!在他生命结束的最后时刻。
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我嚎啕起来,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身后的人围上来,但是我不肯放开钟楚博。似乎有人拉住我的胳膊,似乎有人在我耳边劝说,我听不到,也感觉不到。我只是死死地抱着他,不许任何人将我们分开。
这时候有一阵风吹过,天地间忽然起了一阵浓浓的雾,遮蔽了一切,包括那月光。清冷的风回荡在山林之间,我清晰地听到许弄琴的笑,她终于报了仇了。
怀中钟楚博的身体迅速冷却下来,仿佛轻了许多。我知道,许弄琴来带他走了,他们的灵魂将在另一个世界终于会面。他们之间,有一笔未完的账,关于爱,关于恨,但是现在,他们的爱恨应当都已结束,他们的故事也该完结了。
如果有来世,我将祝福他们,永远地祝福。
雾散去,月亮重新洒下冷冷清辉,一阵瑟瑟风声在林梢响过,那股福尔马林的气味忽然便消散了,我仿佛看到,少年时代的钟楚博与许弄琴手牵着手,远远地飞上梢头,像一对恩恩爱爱的兄妹鸟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渐至那月光的深处……
后记:几点说明
小说刚完成,就有朋友问:“这是不是你前一本小说——《点绛唇》的续集?”
他们这样问,是因为两本书里的主人公重名。
他们不知道,其实我这样做很无奈。
很无奈地自己重复自己,让书中男主角用了同一手段杀死妒忌的妻子。
这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重复。
不愿意承认黔驴技穷,也不忍心这样搪塞读者,所以只得故作磊落,使用了同《点绛唇》中主人公同样的名字:钟楚博、许弄琴、卢琛儿。将《在来世的左边等你》马虎点儿,算做《点绛唇》的一个续集。
但是严格地说,这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续集,因为两个故事不大相干,最多,只能说后者是前者的一个阴间版而已。
因为这是一个鬼故事。
世上其实没有鬼。鬼只存在于怕鬼的人的心里。
说书人怕鬼,所以写了一个鬼故事。
你可以不信。
你千万别信它。
但是,你可以喜欢这故事。因为的确很好看。
而且,也不乏真实。
至少,“水无忧”就是一个真实的所在,是我常去喝茶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同无忧一样美丽而高贵的女老板,只是她并不认识柯以然,自然也不叫无忧。
最重要的,是鬼魂虽假,生命却是真实的。
所以,这是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生命是世界上惟一不可以重复的东西,我们必须给予它足够的尊重——
在来世的左边等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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