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楠好奇道：“以为什么？”
“地下工作者。”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顺手把一个包递过来，“麻烦，帮我提下包。”
卫楠愣了愣，这人还真不客气，当我是他家丫鬟？虽然心中气闷，卫楠脸上却笑得十分灿烂，“别客气，你是我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应该的，应该的。”
“我没客气。”陆双简短有力地回应，以及，“再帮我拿一下这个袋子。”
卫楠无语了。
一般不都是男生帮女生提包尊重女性的吗，他怎么反过来了，而且还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陆双啊陆双，你的脸皮再厚点儿，可以去做防弹衣穿穿。
卫楠翻了个白眼，把袋子接了过来，笑道：“没事儿，一点儿都不沉。”
他一只手拉起箱子，另一只手塞在口袋里，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卫楠一手提着个大袋子，一手拎着个大包，跟在后面，简直就像跟着公子的小丫鬟。
“陆双，你一路辛苦了啊。”卫楠“热情”地笑着，陆双没有半点儿融化的迹象，倒是卫楠快撑到极致了，全身的汗水成了蒸汽把身体围绕住，整个人像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包子，还得冲别人热情地笑，实在是一种酷刑。
陆双平淡地说：“你是卫腾的妹妹，也就是我妹妹了，对吧？”
“……对。”
“那么，以后请不要用那种热情的目光看着我啊。我后背都快被你看穿孔了。”
果然，太过“热情”的目光把他吓到了？卫楠微笑着说：“嗯，我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陆双回头，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卫楠，“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在……”嘴角一翘，做暧昧状，“勾引我啊。”
卫楠一个“靠”字卡在喉咙那儿没出来，用力吞了回去。
“你不是学医的吗，死人都见过了，还这么不经吓？”陆双似乎觉得卫楠很好笑，轻轻地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开个玩笑而已，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卫楠笑得特灿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热情待人是美德。你别误会，我看你只是好奇，对你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咱们初次相见，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卫楠毫不脸红，踩着高跟鞋往前走。
陆双走得不快不慢，悠闲得如同逛街，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嗯，那就好。你哥哥还有你父母，有意撮合我们两个。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卫楠停下脚步，笑眯眯地说：“我没看法，这种深奥的问题，还是交给上帝去处理吧。”处理不死，以后就不给他烧香了。
陆双皱眉道：“你的嘴还真贫啊。”顿了顿，语气严肃下来，“我直说吧，在我看来，我们两人是不会来电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在你家只住一周，找到工作后就各走各路，互不相干，OK？”
虽然他的话说得不太好听，卫楠倒也觉得这人挺实在，能把过河拆桥表现得这么明显还能一脸正经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的人，实在是不多啊。
“正合我意。”卫楠甩甩头发，走在他前面，回头一笑，“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随你的便。”
有句话说得好：对付凶恶的人，就要比他更凶恶；对付卑鄙的人，就要比他更卑鄙；对付潇洒的人，就要比他更潇洒；对付英俊的人，就要……毁他的容。
现在没办法毁他的容，至少可以打击一下他的自信。
有必要吗？装酷装到这种地步，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男的。得意什么，皮肉都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你就是再好看，那也是你爸妈的本事。不过，他爸妈还挺有本事的，生了这么个极品，还顺利养大没给夭折了，实在是劳苦功高，该颁发一个“最不容易父母奖”。
远远就闻到一阵香气，卫楠推门而入，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佳肴。
一听到门响，卫妈妈就一脸微笑地冲了过来，陆双非常礼貌地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卫妈妈接过陆双手里的箱子，就跟看大熊猫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直盯着陆双不放，“小双啊，都长这么大了，来来，快进来，快进来。”然后就非常热情地拉着陆双往屋里走去，把自己的女儿完全当空气给无视了。
被“小双”这个称呼给恶心到的卫楠，轻轻地吐了口气，耸耸肩，把自己提着的沉重的塑料袋放到了桌上。
看来，陆双说的是真的，爸妈还真有意撮合两人。
“没想到阿姨保养得这么好。”客厅那边传来陆双的声音。
卫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叔叔好，我听我爸说，叔叔以前打麻将很厉害。”
卫楠的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
“饭菜是阿姨亲手做的？味道真不错。”
这人还真是虚伪啊！卫楠翻了个白眼，收拾一地的鸡皮疙瘩缓步上前，顺便把买来的毛巾被递给老爸。
“楠楠，陆双来这边工作，人生地不熟的，明天你带他去四处走走，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老爸严肃地说。
掉鸡皮疙瘩如果可以用来减肥的话，卫楠今天绝对会瞬间变成排骨。
“嗯。”卫楠低头敷衍了一声。
“唉，你真是，小双刚回来，先休息几天再说嘛。”卫妈妈挑眉道。
“小伙子这么年轻，坐趟火车算什么，今晚休息一下就够了。”卫爸爸低声反驳。
“那哪成，明天还是让楠楠在家陪他玩游戏吧，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玩那些。”
“陆双又不像我家卫腾，你怎么能这么以偏概全……”
父母又一次开始拌嘴。
卫楠司空见惯了，自顾自吃着菜。陆双似乎也见怪不怪了，淡定地低头吃饭。等两人吃饱后，父母也终于商量好一个最终策略。
“明天陪陆双去买点儿生活用品，后天带他到处逛逛，然后再带他到周边的景点走走，看看大海什么的。”
卫楠点头答应：“嗯。”
突然有一种无力感袭上卫楠心头。
有时候，父母的好意总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做儿女的又不好当面反驳，只能咬牙忍着。还好现在没毕业，不用被逼着去相亲，不然卫楠觉得自己肯定会发疯。
正烦躁间，卫楠突然听老妈惊讶地说：“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卫楠扭头，见陆双手上有一大片可怕的红痕。
“火车上接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没关系的。”陆双镇定自若地答。
老妈回头对卫楠说：“楠楠你笑什么，去拿你的药箱来给小双处理一下，你不是学医的吗？”
卫楠耸耸肩说：“还没学外科呢。”
“管你学什么科，快去拿药箱！”
一声怒吼吓了卫楠一大跳，连忙回头去拿药箱。卫楠回来的时候发现妈妈已经把陆双带到了老哥的卧室，箱子也靠墙放着，以前哥哥床上铺的花床单换了条新的，那雪白雪白的颜色让人看着眼晕。
陆双在这个家的待遇，绝对是贵宾级。
此时陆双正坐在床边，卫妈妈跟陆双话着家常，卫楠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卫妈妈说：“唉，我跟你妈妈同事那么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陆双微笑着说：“我妈提前退休了，整天在家打麻将。”
“这么早就退休了？”
“嗯，从医院开了假的证明，申请了病退。”陆双淡淡道。
假证明还说得那么正经，卫楠差点儿笑了出来。
“你妹妹呢？”
“陆丹啊，她身体不好休学了一阵子，现在也大四了，毕业之后会到这边工作，等我爸退休了，全家都会搬过来。”
卫楠又笑了起来，哥哥叫陆双，妹妹叫陆丹，单数双数凑得刚刚好，极品都是成对存在的。
卫妈妈回头瞪了卫楠一眼，“站着干吗，快过来给陆双哥哥包扎伤口。”
卫楠“嗯”了一声，走过来，冲陆双肉麻地温柔一笑，“你的伤口，还疼吗？”
陆双扭过头，沉默不语，卫楠看见他肩膀似乎颤抖了一下。
卫妈妈拍了拍女儿的肩，抛来个鼓励的眼神，然后非常识趣地说要找东西，出去了。
卫楠这才把药箱放在旁边，没好气地说：“你自己会包扎吧？”
“不太会。”陆双微微翘了翘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卫楠一眼，“你会包扎吧，未来的医生？”
卫楠笑道：“当然啊，包你的手跟包狗骨头没区别的。”
陆双倒不生气，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那麻烦你了。”
卫楠坐在了陆双旁边，看着他通红的手背还有手背上的一大片水泡，有点儿郁闷。
其实卫楠并不会，逞强才说会的。她学了四年医，都是些最基础的科目，还没上升到临床实践的阶段。人体解剖倒是学过，让卫楠拿刀把他胳膊剁了分析里面的血管神经完全没问题，可包扎……就算没学过，想想也不难吧，反正把纱布缠一圈再绑住就可以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卫楠把陆双的手拿起来，仔细涂上一层药，然后剪了纱布往上缠，缠了大半天又掉了，卫楠以为陆双会嘲笑自己，抬头，却发现他在无聊地打呵欠。
——这是比嘲笑更过分的侮辱！
咬了咬牙，卫楠重新开始绑，好不容易绑好了，抬头，见陆双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
——这是比侮辱更过分的羞辱！！
卫楠使劲扯了一下手里的纱布，陆双疼得龇牙，那纱布居然被扯断了。
——这是我作为医学生的耻辱！！！
“不好意思，碰到伤口了，疼吧？”卫楠微笑，一脸无害的样子，“我重新给你包一遍。”
陆双看着卫楠，淡淡道：“不疼，你继续。”
卫楠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于是迅速用纱布把他的手缠好。
“谢了。”陆双的声音依旧平静，“麻烦你帮我把白色的塑料袋拿来。”
看在他是病患的份儿上，无视他命令的语气，卫楠把袋子提了过来放在他面前，打开来，看到一大盒发夹之类的东西。
“你哥让我带给你的。”
卫楠有收集发夹的癖好，所以看到这礼物的时候马上两眼放光接了过来。
她刚想说谢谢，却听到一阵铃声响起。
“好难过……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卫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是黑的，没有来电。她抬头，居然见陆双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妈妈。”
卫楠有些惊讶，他这铃声居然跟自己的一样，不过设置的是他妈妈的来电，实在有点儿诡异。要是他妈妈在这儿，听到自己给儿子打电话的时候，儿子的手机唱着《好难过》，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片刻，卫楠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设置了。
在这长达十分钟的通话过程中，那头很尖细的女音一直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轰炸着陆双的耳朵。
这边的陆双却一直悠闲地听着。
自始至终，卫楠只听陆双说了十个字——“妈妈，我到了，嗯，嗯，嗯，拜拜。”
电话结束后，卫楠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陆双，陆双却若无其事的把手机放了回去，抬头问：“我可以先洗澡吗？”
卫楠点头，“嗯，我带你去浴室。”
陆双洗澡洗了半个钟头，卫楠等得有点儿不耐烦。
虽然知道他是从火车上下来的，要洗干净一身的疲惫不容易。但也不用洗这么久吧，是要把皮都搓下来吗？
卫楠正想去敲门问问他是不是溺水了，陆双突然从浴室走出来。
陆双刚洗过澡，湿润的发丝垂在耳侧，蜜色的皮肤上还有一层水光，看上去极其性感。
不过他倒真是大胆，即使在客人家也毫不拘谨，只穿着短裤，上下光裸，在卫楠面前停下来，问：“有风筒吗？我想吹头发。”
“哦，我帮你找。”卫楠转过身找来吹风筒，他道了声谢，便拿起风筒径自去了卧室。
卫楠深吸一口气，要不是他提前打过预防针，说自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卫楠简直要误会他是在色诱了，光着乱跑，他的思想观念也太开放了点儿吧。
热死人的天气，洗个冷水澡实在是一件非常舒爽的事。卫楠冲掉一身汗水，换上干净的睡衣，想回卧室去继续看小说，刚出门就被妈妈拦了下来。
“楠楠，你去给陆双送一盘苹果。”妈妈还使了个眼色，暧昧地指了指卧室。
卫楠很想拒绝，可看到妈妈那“期待的目光”中透出“浓厚的母爱”……
“是，我去，妈你早点儿休息吧。”
敲了敲陆双的门，听见一声“进来”，卫楠端着水果走进去。
陆双正开着哥哥的台式电脑上网，头也不回一下，卫楠径自走到桌前把水果放下，抬头，不经意间瞄到了一个网页。
唉？
居然是熟悉的天堂文学城。
卫楠在网上看小说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天堂文学城的VIP读者。上大学的时候她迷上了非主流小说，最爱看的是侦探推理文。那些连环杀人案件被帅气的侦探慢慢推理研究找出凶手的过程，实在是惊险刺激。卫楠喜欢在天堂文学城看书，最喜欢那里的一个鬼才作者，叫周放，传言那人是T大中文系的才子，高卫楠好几届的师兄，卫楠因此也对他多了份儿校友的亲切感。
周放开了很多连载文同时写，按网友的说法，就是挖了很多坑，追着他跳坑看连载的人非常多。那人写作很随意，有时候突然小宇宙爆发一次性扔上来几万字，有时候又莫名其妙消失好久不知道在干什么。读者对他是又爱又恨，文下的留言区里，始终哀嚎遍野。
“作者快来更新吧！你再不更新我要跳楼了！”
“凶手到底是谁啊？卡在这个地方我会突发心脏病的！”
“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一声吧。你吱一声我不会死，你不吱声我会死啊——等你等死的！”
“其实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我估计作者自己也是在瞎掰，掰不出来于是跑了。”
“作者你不可以这么无良，对我们不负责啊……”
看着那些坑底的冤魂充满怨气的留言，卫楠也只好无奈地叹口气。
网络连载就是这样杂乱的天地，在网上追看连载小说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每天等着更新不说，说不准什么时候作者突然扔下句“我肚子疼不想写了，大家拜拜”之后便没了踪影。这还是有点儿良心的作者，像周放那种没良心的，莫名其妙消失好久，既不说不写了，也不说什么时候再写，那篇超级精彩的侦探推理小说《蔷薇花案件》在关键处戛然而止，卫楠还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所以，代号蔷薇的凶手就是……”
然后没了，一没就是一个月。
前几天，卫楠因为书荒，实在找不到好看的书了，便从侦探小说排行榜那里点击进入一篇《消失的尸体》，作者叫：我是病毒别点我。
一看第一章，卫楠瞬间全身发抖，寒毛直竖，冷汗笼罩了整个身体。这主角的名字居然如此熟悉，熟悉到卫楠好想挖作者的祖坟！
这位作者是卫楠最痛恨的作者，对他的痛恨之情比周放更甚。
那时候还是高三，卫楠在每天忙着做习题的同时，还能避开爸妈那两双雪亮的眼睛，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偷偷去看文，而且还追着一个长篇小说的连载，整天烧香拜佛地祈祷作者更新，那部长篇叫《最美的时光》，是一个青春励志类的故事。书中的男女主角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后来，女主角考上了医学院，男主角则在外校的软件工程学院学计算机，男主角还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双胞胎妹妹。
文中对大学生活的描写让高三的卫楠对大学充满了向往。看到入迷处，就把文章打印出来，半夜窝在床上看第二遍，又怕爸妈看见后骂自己不务正业，于是给打印稿包了个封皮，上面用大字写上“高考应试指南”下面补了一行“中国教育出版社”。
高考冲刺阶段，卫楠不得已之下才放弃了看小说，专心备考。而像那个女主角一样考医学院，将来当医生的想法，也在心底渐渐生根发芽，最后开出了美丽的花。
可是，就在卫楠刚拿到T大医学院录取通知书，飞奔回家看结局的这一天，却看到了那位作者的一句话公告——“抱歉，我要准备考研，不写了，本作者ID明天自杀，各位勿念。”
那时候，网上刚连载到男女主角在大学毕业时分手的关键时刻。卫楠两眼一翻，瞪了那行字一分钟之后，一边骂着“我恨你！”一边气愤地握拳捶桌子，捶得声音太大，把隔壁的哥哥都惊动了，推门问：“小妹，你癫痫发作啊？”
那是卫楠第一个追着看的连载长篇小说，所以印象很深刻。
而无意之间点进去的这篇《消失的尸体》，里面的男女主角的名字就是当年《最美的时光》中的人物。第一章作者就说：“懒得想名字，就用以前写过的人物名吧。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希望各位不要纠结我的过去。在此谢过，3Q3Q。”
或许是过了三年，读者作者都换了一批，很多人已经不记得当初那部半途而废的连载小说了，津津有味地继续看这部新文。卫楠却坏笑，留下一句，“亲爱的战友们，此作者有间歇性抽风病，说不定哪天突然弃坑逃跑，你们就等着被活埋吧！！”
事实证明卫楠的运气实在不咋样。
以前烧香拜佛祈祷人家更新的时候，作者突然弃坑。
现在幸灾乐祸希望作者弃坑的时候，作者居然日更。
当然，卫楠烧香拜佛用的香，是蚊香。
卫楠没想到，自己烧蚊香没把蚊子引来，反倒把作者大人给引到自己家里来了。
此时，陆双点开的便是那个《消失的尸体》文章界面。文章的评论区里，卫楠很快就瞄到了自己留下的那行字，“亲爱的战友们，此作者有间歇性抽风病，说不定哪天突然弃坑逃跑，你们就等着被活埋吧！！”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条留言后面有个按钮，那个按钮叫做：作者回复。
卫楠瞬间冷汗直流，汗水如瀑布般把整个身体都洗了一遍。
陆双微微翘起嘴角，点了那个作者回复，然后打上去一行字。
“看来你是我的老读者了，放心吧，我现在的信誉很好，会对你负责的。”
卫楠手抖了一下，一个苹果咕噜噜滚到陆双手边。
陆双这才回头，微微一笑，“什么事？”
“我妈叫你吃个苹果。”卫楠笑着把滚到键盘上的苹果拿起来，递给他。
“谢谢。”
陆双把苹果放回盘子里，回头继续看留言，然后从U盘里拷过去一个文件夹，把文档里的新章节传到网页上。
卫楠面部表情都快扭曲了。
“怎么了？”陆双突然回头问。
卫楠笑得也有点儿扭曲，“没想到，呵呵，你居然是作者，佩服佩服。”还是我想挖祖坟的那个作者，是我痛恨的人排行榜第一，想杀之而鞭尸的人。
陆双耸耸肩，“上大学期间，无聊写着玩的。”
卫楠在高三的时候魂牵梦绕追着那部《最美的时光》连载，还在作者突然停笔的时候差点儿被气哭，甚至因为太喜欢他笔下的医学院而报考了医学专业！进了医学院之后，她才发现那里根本不是他写的什么天堂，那里完全是地狱啊地狱！
他居然是……无聊写着玩的。
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我听我哥说，你是学软件工程的理科生啊，居然文笔那么好。”卫楠面无表情地夸了他一句。
卫楠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了想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的冲动。居然有一天会遇到曾经最爱现在最痛恨的作者，那感觉真的是诡异到无法形容。
陆双微微一笑，“理科生也学语文，认得汉字当然能写小说，这很奇怪吗？”
“说的倒是，不过要写侦探小说确实有点儿难度吧，逻辑性很强的。”卫楠继续拐弯抹角，故意套他的话。
陆双回头，一边在word文档里做删改，一边淡淡地说：“看过周放写的侦探，也不怎么样。”
卫楠压住火气，当面骂自己喜欢的作者不说，还嚣张成这样？卫楠凉凉地反驳道：“周放可是得过青年文学奖的。”
陆双轻笑道：“又不是诺贝尔文学奖，有什么好得意的。”
卫楠不说话了，良久，才笑着问：“你跟他有仇？”
陆双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道：“没仇，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儿嚣张，看着不太顺眼而已。”
有一种人的脸皮真的可以去做防弹衣，那种人，叫陆双。
自己嚣张成这样还说别人有点儿嚣张看不顺眼？拜托，你不是有点儿嚣张，你可是极品嚣张。不是“不顺眼”能形容的，已经上升到了“眼中钉”的程度。
卫楠笑眯眯地说：“你说得没错，嚣张的人……真的很欠揍，对吧？”
陆双抬起头来，认真地说：“对的。”
卫楠无语了，拿起一只苹果，咔嚓一口咬下去，扭头出门，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笑着说：“既然在网上写书，就不要写一半突然跑掉，弃坑的人，走夜路会掉坑里的。”
陆双扶了扶眼镜，淡淡一笑，“你真会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做那么没品的事情。”
卫楠咬咬牙，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祁娟打来电话的时候，卫楠正在床上躺着。
用卫楠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的躯体正在木板上横尸”。
此时正是清晨最美好的睡眠时光，卫楠打着呵欠，战战兢兢地伸出胳膊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喂……”
“你病危啊？”祁娟说。
卫楠一下子有了精神，翻了个白眼，“姐姐啊，大清早别说那么晦气，找我干吗？”
“限你半个小时给我速度出门来，我开我妈的破车去接你。”
“干吗？”
“还能干吗，我跟萧晴请你吃饭呗。”
祁娟和萧晴是卫楠最好的姐妹，从初中到大学都在同校，三个人都喜欢泡在网上看小说，有空了交流心得体会，还曾一起去网游里并肩作战，感情比亲姐妹还亲。既然她俩突然请吃饭，卫楠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咬着牙从被窝里爬出来。
卫楠伸伸懒腰去卫生间洗漱，推开门，居然看到了正在整理头发的陆双，看到卫楠，回头一笑，“早。”
“呃……早。”
他这么早就起床，生活习惯还真不错。
卫楠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看着镜子里光着身子的陆双和穿着大睡衣的自己，突然觉得那情景十分怪异，居然有种早上起来的夫妻一起洗脸刷牙的温馨之感。被这种莫名的想法吓到，卫楠全身瞬间僵硬，打了个寒战。
陆双淡淡道：“你抖什么，癫痫发作？”
“……”被他的话哽到，卫楠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什么叫癫痫吗？”
陆双耸耸肩说：“不是你这样？”
卫楠用拇指抵着下巴做思考状，严肃地说：“癫痫是指多种原因引起的，长期的，反复性发作的，大脑功能失调。”
陆双似乎怔了怔，片刻才轻声道：“我跟你哥学的，以为癫痫就是身体某部位抖一下呢，像你刚才那样抖一下的。”他虽然装得正经，卫楠却知道他是使劲儿忍着笑，忍得脸都快扭曲了，眉毛还抖动。卫楠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刷牙。
陆双整理好头发，还在身上喷了点儿类似香水的东西。
卫楠嗤之以鼻，“喷再多的香水，也掩饰不住你满身的臭味儿……”因为正在刷牙，声音模糊不清。
陆双扭头问：“你说什么？”
卫楠喝了口水，把牙膏冲洗干净，咧嘴笑得灿烂，“我问你今天有没有事情做？”
“没有。”
“有两个姐妹请我吃饭，你要去吗？”
都说了“姐妹请我吃饭”一般人绝对不会答应吧，卫楠问这个问题也是做做表面功夫客套一下，然后自己赶紧跑路。没想到陆双却微笑着说：“好吧，一起去。”
卫楠真想抽自己一耳光，真是嘴贱啊，问什么问。
出门之后卫楠才发现下起了雨，绵绵细雨把热气冲刷了几分，空气里的花香让人心情大好，身边的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却让卫楠有些不适应。
“你们男生也喷香水？”卫楠凉凉地说。
陆双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那是驱蚊水。你的鼻子故障了？”
卫楠扭头，看见几只蚊子远远地绕着他飞却又不敢接近，陆双在蚊子眼中已经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一般的人物。
卫楠喉咙里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卫楠拿起手机，信号不好，声音吼得特别大，“喂，祁娟？姐姐啊，你还没到啊，我等得腿快软了，你不会迷路了吧？啊？马上到？”
话音刚落，一辆车吱的一声就停在他们眼前，开车的女人挂了电话，笑着冲卫楠招了招手。
——这“马上”，还真是够“马上”的。
陆双不客气地打开车门去后排坐下，卫楠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坐在一排。
祁娟发动了车子，暧昧地一笑，“行啊，都带上家属了，挺自觉的你。”
卫楠赶忙解释，“他是我哥的朋友。”
祁娟疑惑道：“哥哥的朋友？”用眼神问：那你带他来干吗？
卫楠抛去个无奈的笑。
陆双正扭头看着窗外，突然说：“到了之后放我下来吧，我想自己去逛逛。”
“你不怕迷路？”卫楠问。
“我鼻子下面长了嘴的，嘴可以用来问路。”
卫楠没再理他。
车内原本放的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卫楠一上车祁娟便把音乐给关了，现在安静下来，气氛便有些沉闷。
片刻，祁娟淡淡道：“楠楠，今天其实是高中校友聚会，不是我跟萧晴请你吃饭。”
卫楠突然想起昨天萧晴电话里似乎提过同学聚会的事情，怔了怔，“干吗不早说？”
“早说你会去？”祁娟笑着反问一句，一扭方向盘，车子快速转弯，跟地面接触，划出刺耳的声音。
卫楠顿了顿，问：“萧晴也去？”
“去啊，那丫头早到了。”祁娟似乎有些烦躁，捋了捋额头的碎发，“今天这聚会本来我是不想去的，是苏扬大班长组织的，说是最后一次聚会了，大家必须到。咱都大四了，很多人已经准备去外地找工作，再不聚聚，或许以后就没机会见面了。”
说起这些两人便有些伤感。
高中的时候班里气氛一直很温馨，因为是学校从众多学生中选出的“培优班”，所谓培养优秀人才的重点班，其实私底下那个班被叫做“变态班”，人才不多，鬼才不少，常人不多，极品不少。
“这次聚会都是在本地上大学的，十来个吧。”祁娟继续说。
以往每次聚会，卫楠都是不参加的，所以这次祁娟才把自己骗过去？
“许之恒也在。”祁娟突然说。
“哦。”卫楠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祁娟瞄了一眼后座的陆双，见他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便轻声问：“听说你们分手了？”
卫楠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祁娟，见她在眨眼睛，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嗯，分了。”
祁娟笑了笑，两眼放光，盯着眼前的红灯。
“理由？”
“不合适。”
“他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就任凭那种垃圾……”
卫楠笑着打断，“我说的。”
“你？”
卫楠耸耸肩，“对啊，是我甩了他，又不是他甩了我。”
说完，卫楠便冲祁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凑上前去，用手指戳了戳祁娟的脸蛋，用非常肉麻的口气说：“小娟，绿灯了，快开车吧。”
车子停在了本地最有名的KTV门口。
陆双走开了，卫楠跟着祁娟进了门，屋内没有开日光灯，有些昏暗，头顶的天花板上是各种颜色的霓虹灯，以闪烁不同色调的方式制造出梦幻般的场景，时而百花盛开，时而百鸟朝凤，时而又一阵阵海浪翻滚。旋转而上的楼梯，铺着地毯，因为光线随时变幻看不清颜色，踩在上面却挺厚实。扶手上也缠绕着无数的小彩灯，闪个不停。
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走到三楼之后，终于眼前一亮，有了点儿正常的日光灯，灯下是华丽的服务台。
祁娟去跟服务小姐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卫楠来到了303房间。屋里已经有人耐不住寂寞开始唱了，拉长高音唱《青藏高原》的苏扬班长，声嘶力竭的歌声经过麦克风的放大，震得人头皮发麻。
“那就是青藏高嗷……”吼到最高处，突然停了下来。那“嗷”的声音还在屋里一阵阵回荡着，听着特好笑。苏扬笑着放下麦克风，走到两人面前，“你俩终于来了，我们可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祁娟点点头，走到萧晴旁边坐下，卫楠也跟了过去。
苏扬开了灯，屋里变得亮堂起来，卫楠这才看清屋里的局势。
真是个死局啊，死局。
许之恒正坐在自己对面，双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地听旁边的女生说话。
说话的是苏敏敏。
苏敏敏旁边，又是两对男女，都是从高中就开始恋爱，后来毕业时分手了，反目成仇的那种。
气氛非常尴尬，怪不得苏扬唱得那么可怕也没人管。
一屋子阴森森的怨气，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苏敏敏见了卫楠，笑着走了过来，“楠楠，好想你啊……”说完便把卫楠抱住。
卫楠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也想你啊，敏敏。”
高三那年，为了避免早恋，班里重新调整座位，男生跟男生坐，女生跟女生坐，卫楠和苏敏敏被调配到了一起。
苏敏敏长得漂亮，人缘好，性格又活泼，起初卫楠觉得跟她在一起很压抑，总觉得自己成了陪衬她这朵红花的小绿叶。后来卫楠才渐渐发现她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为人还挺亲切温柔，再加上她英文成绩很好，数学差，卫楠正好相反，两人取长补短经常在一起讨论题目，相处倒是越来越融洽了。
不过嘛……
有种伪君子装起好人来，那是一装一个像。
祁娟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苏敏敏还笑着要去抱她，结果祁娟突然扭头抱住萧晴，“晴儿，姐姐想死你了。”
萧晴反应慢了半拍，手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卫楠。
卫楠按了按腹部，强忍住笑，冲她挤了挤眼睛，萧晴这才反应过来，顺手把祁娟抱住，“嗯嗯，咱俩昨天刚见过了，亲爱的小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的热情快把我的心给烫伤了……”
满屋子的人都被两人夸张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苏敏敏被晾在那儿，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伸出来的手很自然地缩了回去，笑道：“你们三个还是跟以前一样形影不离吗？将来嫁人了，老公可是会吃醋的。”
祁娟意味深长地一笑，“姐妹是姐妹，总不能为了男人而疏远，即使有了老公，咱们姐妹的情分也是不会变的，对吧？”
苏敏敏依旧保持雷打不动的笑容，“那倒是。”
“不过，偶尔挖姐妹的墙脚玩一玩，倒是挺有趣味的。”祁娟凑过去跟萧晴做暧昧状，眼神却瞄着苏敏敏，“萧晴，以后你找了男朋友，可千万别跟我说哦。”
萧晴笑眯眯道：“那是肯定的，祁娟你这丫头狼心狗肺的，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恩将仇报把我推到阴沟里。”萧晴对祁娟说话，眼神依旧瞄着苏敏敏。
苏敏敏一直笑着，堆起来的笑容使得那张脸就像糊了层皱巴巴的皮。
卫楠轻轻地拉了拉萧晴的手，在手心迅速写了两个字“出来”，然后笑着对大家道：“不好意思，我内急。”
萧晴也笑道：“真是心有灵犀，你一内急，我也想上卫生间了。”
卫楠附和着说：“那是那是，咱姐妹情深，内分泌都同步。”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祁娟和萧晴话里夹枪带棒，当然是在讽刺苏敏敏。卫楠跟许之恒的事，萧晴一清二楚，那么祁娟就不可能不知道。
“你把苏敏敏跟许之恒的事儿告诉祁娟了？”卫楠无奈道。
“是啊。”
“唉，祁娟一直自以为是大姐大，张开翅膀把我俩当小鸡护着，你告诉她，说不准她会拿什么诡计去整苏大小姐呢。”
“放心吧，都快毕业了，再说，苏敏敏追许之恒也追得太恶心了点儿，她明知道你喜欢……”
“我喜欢就不准别人追吗？我又不是强盗。”卫楠顿了顿，甩了甩头发，“再说，我是不打算跟许之恒有什么瓜葛，全世界的女人去追他都跟我无关。”卫楠轻叹口气，拍拍萧晴的肩膀，“你俩也别老是为我不平，我这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人，早就看开了，他算什么，好男人多了去了，嫁不出去又不会死，对吧？”
萧晴笑道：“那你为什么每次聚会都不去呢？我还以为你不敢见他。”
卫楠沉默片刻，突然诡异一笑，凑过去说：“实话说，我的确很讨厌苏敏敏。”直起身后，她又无奈地叹道，“不是因为她去追许之恒，而是她前脚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后脚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把我从头到脚批了一顿，说得我卫楠就像一头野兽，我听着都快笑死了。我啊，单纯讨厌这种虚伪的人。前几次许之恒没去，我不是也没去嘛。”
萧晴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无奈道：“为你出头，我跟祁娟真是够白痴的。”
等萧晴进门后，卫楠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其实萧晴和祁娟都不知道，苏敏敏跟许之恒早就成了浩浩荡荡的同居情侣中的一对。
而且，他们在一起，足足有一年了。
在大学，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搬出去住而没有直接在学校同居，还算他们知道点儿礼义廉耻。
要不是避孕措施做得好，喊他俩爹娘的孩子，估计都有一大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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