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楠在卧室里拿起电话，拨了哥哥的手机。
“喂，老妈、老爸还是老妹？”有来电显示，卫腾每次开口都是这一句。
“是我，哥，你干吗呢？”
“是老妹啊，我跟陆双联机玩《魔兽》，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卫楠沉默片刻，“昨天喝醉了，今早太亢奋，所以醒来得早，你也挺精神啊，大清早就魔兽呢。”
“啊？你说什么，你喝醉了？你居然敢喝醉啊，女孩子家在外面……”
“哎哎，行了行了，老妈已经念叨一遍了。有陆双在呢，我毫发无伤，你放心。”
卫腾松了口气，“那就好。怎么样，陆双人还不错吧？长得挺帅，又高，为人有风度又有礼貌。他是学软件的，超强哦，随便放个病毒就能把你的电脑灭了，关键是他没有女朋友，其实啊，他根本没正式交过女朋友。嘿嘿，你拿下他，就是他的初恋了，要加油啊。”
等老哥终于说完了，卫楠才无奈道：“哥啊，你觉得穿越回古代的话，你会变成什么？”
卫腾思考了一会儿，“我？征战四方的将军？后宫三千的皇帝？两袖清风的书生？”
卫楠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告诉你答案：你非常适合当青楼的鸨母，陆双是你家青楼里摆出来的花魁姑娘，被你夸得天花乱坠。”
“你啊……你那嘴巴真该缝缝了。”卫腾被气到，良久，才无奈地叹口气，“你这丫头，哥给你介绍男朋友，还不是为你好，将来嫁不出去爸妈整天去婚姻介绍所给你找老公，你就哭去吧。”
卫楠笑了笑，突然正经下来，轻声说：“哥，我昨天见到许之恒了。”
“啊？许之恒，谁啊……”
“你就别装了，陆双都告诉我了，不是萧凡查案子查到他，才通知你保护我嘛。”
卫腾沉默片刻，“呵呵，许之恒，嗯，你见了之后呢？”
卫楠若无其事地说：“他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而且还在同居，他女朋友怀孕，他都快当爹了。我跟他虽然在一起过，但是只一个月就分手了，现在他的事已经跟我无关，你放心吧。”
卫腾松了口气，“那就好。”
“哥……他们查的是什么案子？”
“呃，刑事案件。”
“许之恒杀人了？”即使卫楠再平静，尾音还是不由得带着些颤抖。
“那个，唉，我跟你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他们那些流……呃，团伙的人，打群架吧，伤到一个无辜的女生。那女生家里挺有背景的，请了时代的律师打官司，查案子正好查到许之恒头上，应该是他老爸的手下干的，具体还在查呢。小妹，这事儿你还是别管啊，乖。”
卫楠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嗯，我不管，放心吧。”
因为这沉重的话题，兄妹俩难得没有互相调笑，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良久，卫腾讪笑道：“对了，你开学之后是不是就要去医院实习了？”
“这学期就是最后的九科大联考，考完就去医院实习。”
“九科？那么多啊……”
“《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神经病学》、《精神病学》……”
“得得得，你别说了，说得我都晕。”
卫楠笑道：“医学院一直是这么晕的。”
“那萧晴、祁娟她们呢，已经准备毕业了吧？”
“嗯，她俩开学后就要准备毕业论文，萧晴学商的，应该会进她老爸的公司帮忙吧，祁娟是说打算去做律师。”
“那就好，姑娘们都有着落了，当哥哥们的也就放心了。你别着急，虽然你是五年制，比她们晚毕业一年，不过你以后可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她们生病还得找你呢！加油干，穿上白大褂拍个照片发给我看看，我妹当医生是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嗯，我要不要进太平间拍一张给你啊？”
“可别把你自己先吓得腿软了。”
良久，卫楠突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哥……”
“嗯？”
“你一定要幸福。”
电话那边沉默了良久，才传来卫腾有些不自然的声音，“呃……你也是，许之恒那事儿你看开点儿吧，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男生也不值得你喜欢那么久。天涯何处无帅哥对吧，我妹那么好，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
“那我挂了，拜拜，你自己要保重知道吗？”
“嗯，拜。”
那头的电话挂断了，耳边只余嘟嘟的忙音。
卫楠微微一笑，也把听筒扣上。
“卫楠，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欢，什么破男人啊。”
“卫楠，许之恒那种浑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渣的味道，垃圾一个。”
“楠楠，那种人你理他干吗？”
“小妹，那种男生不值得你喜欢，你能遇到更好的。”
耳边连串的回音，朋友的，亲人的。
或许，在所有人眼里，那种男生真的不值得去喜欢。曾经喜欢过他的人，也在知道他的背景之后全都放弃了他。
只是，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一个男生，每次跟自己通电话的时候，都等自己先挂。说了再见，却还在那里等着。有一次卫楠疑惑了，问他：“你为什么不挂电话？”他说：“你先，我等你呢。”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那一个男生，在自己辛苦背书的时候，总会陪伴左右。哪怕他在旁边很无趣，趴着睡觉。卫楠说了很多次你自己去跟朋友玩吧，他都不肯。他说：“我无聊，陪你呢。”
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他的背景黑暗又复杂，性格孤僻又怪异，脾气暴躁又恶劣，根本不值得爱。
可是卫楠却能感觉到，他的好，他的不同。
他的细心和温柔。
不同的生活圈，交集总会发生无奈又强烈的冲突。抛弃家人朋友去私奔，这种事卫楠不齿去做，许之恒也不屑去做。
吉他跟钢琴没法合奏出动听的曲子，牛仔裤和晚礼服也跳不出和谐的舞蹈。
放弃，是最合适的选择。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需要关心和在意，不是只要有了爱情，大路便畅通无阻的。
卫楠始终无法对家人朋友说出口，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其实我有个很喜欢的人。
可惜那个人，是你们口中的，人渣。
这个假期过得挺平淡，卫楠、萧晴和祁娟也经常聚在一起，有时去吃麦当劳，有时去喝咖啡，有时在大排档点一桌的菜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三人偶尔聊些最近看的小说，交流交流心得；偶尔说说自己对以后的打算，憧憬憧憬未来。像是最大限度地挥霍着时间，整日整日地聚在一起。
其实对卫楠、萧晴和祁娟来讲，这都是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了。
下学期，已经大四的萧晴和祁娟即将走出校园，踏上复杂的社会，卫楠也不会再有属于学生的寒暑假了。
萧晴是千金小姐，萧家的房地产公司在本地很有名气，虽然萧晴一点儿也没有小姐的架子，跟卫楠、祁娟打成一片，可她却是有最多心事的一个。她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偶尔跟好友抱怨两下之后又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她父母想让她继承萧家产业，希望她能拿到MBA的学位。萧晴虽然没有明确拒绝过，也听话地学了商，可是卫楠很清楚，她一点儿也不想继承家业。她的兴趣全部都在美术，她从小就喜欢美术，或者说是爱着美术。
第一次认识萧晴就是在初中学校的美术室里，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一脸认真地拿着笔在画板上画素描的女孩，回头时纯真的笑容，恬淡美好的样子，至今刻在卫楠记忆深处。
可惜高中的时候因为学业紧张，萧晴被父母强迫放弃了美术班，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昏暗的角落里，认认真真地描绘心中最美好的世界。
三人中祁娟最冷漠高傲，一个大姐大、女强人的类型，曾经是法学院辩论队的主力选手，代表T大参加过全国大学生辩论赛还得了奖，追她的男生不少，她却一直没有交过男朋友。毕业之后，祁娟打算直接去应聘当律师，虽然她嚣张地说：“硕士有什么好读的，这年头博士都在满地找工作呢，能力不是跟学历挂钩的。”看似精明厉害，卫楠却知道她这么早去工作，纯粹是为了赚钱养家。她父母离婚多年，她一直跟妈妈一起生活，妈妈去年又诊断出了乳腺癌，乳房切除后虽然康复了，身体却每况愈下。
祁娟作为独生女，必须提前担起这个担子，哪怕很沉重。
卫楠，也将在大四上半学期结束医学院最恐怖的大联考之后，进入为期一年多的实习期。
医院大轮科的实习没有寒暑假，大家的发展道路就是找工作，住院医师培训，然后变成一个真正的医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幸福的人那么相似，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相对于萧晴和祁娟家里的问题，卫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运气了，父母安好，哥哥幸福，一家人其乐融融。
爱情嘛，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没有了，或许，也可以拿别的来填补。
有些事，有些人，也只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出来怀念罢了。
八月的天气，酷热难当。
接到萧晴电话的时候是上午，卫楠刚起床穿好衣服，站在镜子前梳头。
“楠楠，我爸妈让我出国留学，我现在在机场，我走了，你要保重。”
卫楠只觉得如同当头砸下冰雹，声音哽在了喉咙里，“萧晴……”
“小娟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你们别来送我，我到了之后会跟你们联系的，拜拜。”
电话被挂断，卫楠不顾散乱的发型直接跑出了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机场奔去。
在机场入口，卫楠碰上了飞奔而来的祁娟，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起朝入口跑了过去。
萧晴正站在通往入口的检票处，垂着头，乖乖听着父母的叮嘱。
萧晴的父母身在豪门，是商界有名的萧家夫妇，气度非凡。萧晴妈妈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在光线下闪着刺眼的光，爸爸的西装估计也是听都没听过的名牌。可萧晴，依旧是简单的白色短袖和淡蓝色牛仔裤，脖子上挂着造型可爱的诺基亚手机，换了白色的外壳。
简单到——让人心疼的装束。
纤细的手指拉着巨大的箱子，身上背着一个简单的小包，淡黄色的穗子随风摇摆——那是卫楠和祁娟在她二十岁生日时一起送给她的包，俩人凑的，几百块钱，在她们萧家人眼里或许一文不值，萧晴却非常喜欢，一直背着。
萧晴突然出国的消息让卫楠和祁娟有些措手不及，她在最后关头才通知两位好友，或许只是不想让她们担心吧。烦琐的手续办理需要的时间并不短，她却独自一人承受着。
看到两人，萧晴扯了扯嘴角，轻轻地笑了。如当初在画室见到时一样纯美的笑容，带着点儿难以察觉的苦涩。
“你们来了？真不听话，不是说别来送吗？”
回答她的，是用力的拥抱。以及异口同声的，“在国外一定要好好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吗？”
萧晴点点头，“你们也是。”
拥抱的力度紧到发疼，然后——转身，走远。
自动门阻隔了萧晴略显单薄的背影，透过大大的落地窗，一架飞机缓缓起飞，消失在天际。
卫楠和祁娟在机场停留了好久，久到忘了时间，像是舍不得离去。
等回去的时候，两人坐在同一辆出租车里。
祁娟说：“我去时代面试已经通过了，下学期先去那儿实习，毕业答辩的时候再回学校领毕业证，以后就在时代工作了，可能很少有机会见面了吧。”
卫楠轻笑道：“当了大律师，发第一份工资一定要请客，知道吧？我要去酒店吃掉你的大半薪水。”
祁娟笑着说：“那是自然，只要你吃得下。”顿了顿，又说，“我听说你们医学院的联考非常残酷，你得加油挺住了。”
“放心，那么多人陪着一起死，不怕的。”
假期终于结束了，夏季却依旧延续着。
南方并没有分明的四季，一年到头都是绿树成荫、鲜花遍地。
以气温来划分季节，似乎只能划分出酷热的夏和寒冷的冬，而酷热的夏季却占据了一年中更多的部分，所以，这个夏季便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到卫楠在很久以后，不由得想起时，竟是她的记忆库里最长的一部分。
那年的夏季，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压在了她们的肩上，那些纯粹的时光，也如乐曲中破音的刺耳音符，给那段高潮画上了并不完美的句号。
毕业，失恋，朋友分别。
开学，考试，迈入社会。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怪圈，有一些人走了出去，便会有一些人走进来。一个故事结束了，便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永远是如此复杂和热闹。
但是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停止运转。
更何况，离开的许之恒，是那样——让众人不齿的一个人。
开学后，日子渐渐变得忙碌起来。
中午的饭桌上，舍友聚在一起吃饭，卫楠突然问：“你们说，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时候？”
“跟家人相依的时候。”平淡的回答。
“跟友人相聚的时候吧……”不耐烦的回答。
“跟恋人相守的时候？”好奇的回答。
三个舍友三个答案，最后一个是原元大姐的回答。
卫楠一边吃拉面一边说：“其实啊，从医学的角度讲，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是在娘胎里的时候。那时候的你，以双手抱膝的最安全姿势躺在你妈妈的子宫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安心等着破壳而出的日子，无忧无虑，无悲无喜，实在是，太幸福了。”
三人集体投来鄙视的目光，“卫楠，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也最适合你的死法，叫做——懒死。”
恍惚的记忆中，也有人曾经这样说过自己，那人还说自己像猪，脑袋上杂草丛生，大声说卫楠你去懒死吧。
卫楠不禁笑了起来，看来陆双的思想觉悟显然比身边的朋友们高了好几个层次，在不足十岁的时候就看透了卫楠“懒”的本质。
卫楠的确是很懒很宅，整天窝在屋子里不想出去，以前学业还轻松的时候就在宿舍里整日整日地看小说、看电影、玩游戏，过着悠闲滋润的生活。不过，这个学期卫楠突然变得非常勤奋，或者说，勤奋得有点儿疯狂。
“唉，没办法，我的血液中有一种懒惰因子，现在被酶催化后变成了勤快因子，导致整个人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状态，闲不住了。”这是卫楠的回答。
饭桌上的同学对此嗤之以鼻。
其实，卫楠的说法虽然有点儿贫嘴的成分，却也有一定道理的。
九科联考就像一把放在头顶的血淋淋的刀，那刺目的鲜血还能每天都滴在你脸上提醒着它在你头顶等着你撞的事实，就算你之前再懒得像猪，跑得像蜗牛，也必须瞬间变得像牛一般勤快，以及如狼似虎般狂奔。
其他专业的人或许不知道医学院联考的残忍，即使听说过，也不太相信。
“有没有那么夸张？”
“谁没考过试啊，吹什么吹。”
“高考都过了，有什么好怕的。”
其实，在T大，只要你随手抓一个医学院的学生问问，就知道，百分之九十的人会这样跟你说：“我宁愿考五十次高考，也不愿考一次联考！跟联考比，高考那简直是小树苗。”
还有百分之五的人会这样跟你说：“还行吧，因为太喜欢医学了，痛苦也变成了一种快乐。”
剩下百分之五，根本不会理你。因为他们耳朵里正塞着防止打扰的耳塞，手里攥着厚如砖头的课本，专心看书中。
在其他学院的教学楼空空如也的时候，医学院的教学楼，入眼处全是埋头啃书的学生，场面非常壮观。
传说中的T大医学院九科联考，是要在半个月内考完包括《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眼科》《耳鼻喉科》《皮肤病学》《精神病学》《神经病学》在内的九门科目，而且好多科目是字典一般厚的砖头书，听着都觉得晕。
需要记忆的东西内容之繁多、范围之广阔，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这场考试简直是医学生涯中最难过的血泪史。
此时正是开学初，虽然课程表上排满了课，倒还不是最紧张的考试期，不过医学院大四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进入了备战阶段。卫楠也泡在自习室里，从早上八点坐到晚上十二点，有时候饭也没胃口吃，屁股都不挪一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晚上回宿舍后，卫楠会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带着期待的心情登录邮箱和QQ。
萧晴和祁娟，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卫楠打开萧晴的QQ，个性签名之类的资料完全没有变过，好像主人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卫楠有些失落地打下一行字，“萧晴你到美国了吧，新的学校环境如何，还习惯吗？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身体不好容易感冒，记得买好备用药，万一头疼脑热的身边都没人照顾，你又经常发烧，烧坏了怎么办……”
打到这里卫楠又觉得自己太煽情，煽得鼻子都有点儿酸了，又把这句话整个删掉了。
卫楠重新写下去，“死丫头到了速度跟我联系，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卫楠顺便发给祁娟一句，“小娟你工作怎么样？忙得连QQ都不上了，是不是怕我吃掉你的薪水啊？”
萧晴离开已经一个月了，杳无音信。
祁娟去时代上班也一个多星期了，短信如同石沉大海。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突然间失去了联系，让卫楠很是失落。
卫楠总是担心她们会出事，祁娟倒是没什么，在本地上班而且她自己也很厉害，没人敢欺负她，可是萧晴不一样，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还一个人去国外，孤零零的，想想就觉得她很可怜……
此时QQ好友里有好多人在线，卫楠瞄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人——口十。
这位学长曾经是学生会主席，卫楠进学生会那年他帮了蛮多忙的，还给过卫楠学习资料什么的。此人姓叶名敬文，T大医学院历史上最牛的学长之一，卫楠对他是相当崇拜，虽然他的性格稍微恶劣了一点儿。更重要的是，他跟萧晴的堂哥关系很铁，现在正好也在国外读书还和萧晴一个学校，卫楠心想，不如找他问问萧晴的情况吧。
不再犹豫，卫楠直接发消息过去，“师兄在？”
对方回复得挺快，“废话。”
卫楠愣了一下，继续厚着脸皮客套，“听说师兄在国外读硕士，打算回国吗？”
对方继续回复，“废话。”
卫楠无语，打过去一个省略号，“师兄啊，美国天气怎么样啊……”
那边又回复一句，“废话。”
靠，居然是自动回复！
把自动回复设置成“废话”的变态学长也就是他了。
在医学院的高压折磨下，到处都是鬼才啊。
卫楠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把窗口关掉，那边突然回复了一句，“刚才洗澡去了，师妹找我？”
唔，终于回来了，不“废话”了。
“嗯。学长，我想问一下，你们学校今年招生名单里有没有个叫萧晴的？”
“有啊，前几天来学校报到，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
卫楠松了口气，“那就好，帮我转告一下，让她快点儿跟我联系。也麻烦学长在国外多照顾她啊。”
叶敬文的回复是，“我为什么要照顾她？我照顾自己都觉得很烦了。”
好吧，跟此人交流实在是非常困难，卫楠只好放弃让他照顾萧晴的打算，转移话题。
“那师兄给咱透露一下，你们当年九科联考的情况怎么样？”
“尸横遍野。”
“呃，具体呢？”
“《内科》一百人考，死了五十个，《精神病学》不甘落后，挂了六十个。当然，我的《精神病学》考了最高分。”
卫楠弯起嘴角偷笑，这位学长别说，性格还真是有一点点扭曲，怪不得《精神病学》考了个高分。
“师兄的精神病真厉害啊！”
那边估计没看出来卫楠在拐弯骂人，有些不耐烦地回了句，“关于考试的事，你多上论坛吧，有牛人前辈们总结的题库还有各科资料，背一背，还是有可能及格的。”
背一背，那题库的题量可是上万的……
“嗯，谢谢师兄，我试着背一背吧。”
“我有事要下，还有问题吗？”
“打扰了，师兄拜拜。”
卫楠关掉了对话窗口，拿出《内科学》的课本继续看了起来，正看得投入，手机突然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轻柔的女音。
“楠楠，想我了吗？好久不见啊。”
卫楠脑子里还绕着刚看过的肺炎的诊断标准，半天没听出她是谁，脱口而出，“我好想你。”顿了顿，又补了句，“你是谁啊？”
那边的女生温柔一笑，用极其肉麻的声音说：“楠楠啊，你真会开玩笑，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是苏敏敏呗。”
卫楠沉默片刻，把那句“我还真没听出来，以为是女鬼呢”使劲儿压回了肚子里，换上一副笑脸，“原来是敏敏姐啊，好久不见我真是想死你了，你还好吧？”
苏敏敏继续用很亲热的口气说：“还行吧，我找到工作了，是公司的迎宾小姐，过几天就去实习了。”
卫楠笑着说：“迎宾小姐啊，挺好挺好。”
想起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跟苏敏敏还挺像，那张笑起来非常灿烂的脸就像正午挂在头顶的烈日，让人看了全身都发烧。呵，还真的挺合适，她们老板眼光不错。还好是“迎宾小姐”，跟“小姐”有点儿差距，不然，许之恒头顶得戴多少绿帽子啊。
“对了，你不知道吧，我跟阿恒住一块儿呢。”苏敏敏继续说，还故作害羞状。
连孩子都有了，还装什么纯情？
卫楠继续笑着说：“真的啊？挺好挺好，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生孩子来我们医院吧，我给你接生不要钱。呵呵，我还得背书，先挂了，拜。”
没等她说话便把手机按掉顺便关机，卫楠无奈地揉了揉脸，装笑装得肌肉都发疼，跟苏敏敏这种人交流还真是件痛苦的事。
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卫楠突然想起苏敏敏对许之恒的称呼——阿恒？
卫楠噗的一声把茶喷在了书上。
她要是敢当着许之恒的面这样叫他，许之恒的表情……肯定会非常有趣。
看书的时候，卫楠发现淡黄色的茶水把书淋湿了一大片，有些头疼地用纸巾擦干净，却看不进去了。那些被浸湿的黑色铅字在眼前晃来晃去，最终变成了苏敏敏的脸。黑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红润的嘴唇、漂亮的脸蛋儿似乎都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毒气，在夏日里侵蚀人的心肺。
卫楠叹了口气，把书合上，揉揉眼睛，打开了QQ的好友面板。
那里曾经专门建了一个组叫做喜欢的人，里面待着的只有他，网名叫持之以恒的许之恒，个性签名是“我只想找一个能够接受我一切的人”。
这个签名从他打电话那次之后，就一直没有变过，头像也一直没有再亮过。
打开聊天记录，卫楠跟他在网上的交流也不过寥寥几页而已，基本上都是“晚上去自习吗？”“周末出去玩。”“早点儿睡。”之类的话，粗略一看，反倒像是朋友一般。
卫楠把他的头像拖到了同学那个分组，把喜欢的人给删了。
卫楠将自己的签名改成“此人处于备考死亡状态，有事请烧纸”。
笑了笑，卫楠关掉QQ，爬上床睡觉。
梦里，卫楠梦见自己在考场上做卷子，结果一道题都不会，脸上的两条宽面条泪凄惨地迎风摇摆着。
然后她又梦见多年前考《病理学》的那个期末，死记硬背的那些肾小球肾炎的特征，终于不负众望出现在考卷上。
考试的那个晚上，有个高高的男生站在窗外等着自己，卫楠抬头望过去，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
交卷之后，卫楠跟他一起去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
茂密的树林里，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风吹起来树叶沙沙作响，旁边叮咚流淌的溪水在给风声伴奏，月黑风高杀人夜，明亮的月光照着他的脸，让他的脸变成惨白的颜色，看上去似是鬼魅一般。
卫楠在口袋里攥紧手指，凉飕飕的风吹过来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他冷冰冰的脸，更是脊背发毛。
卫楠听见自己开口说，分手吧。
他一直盯着卫楠看，深沉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皮肤直接看进心脏。
然后卫楠又听见自己说，许之恒，你喜欢过我吗？
用一种非常哀怨的口气，尾音还打着颤。
他笑了笑，转身走开。
一阵寒风刮过，卫楠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使劲搓了搓脸，脸上有好多冰凉的液体，被搓开了，风一吹，火辣辣地疼。
梦醒之后，卫楠爬下床，走到洗手池旁。
舍友正在讨论，“你们猜，今年《内科》会考什么大题？”
卫楠笑道：“我昨晚梦见，考了肾小球肾炎。”
原元白了卫楠一眼，“你还在考病理啊。”
卫楠没说话，用冷水冲了把脸，突然想到梦里的场景，笑道：“我发现以前的自己真恶心，居然问出‘你喜欢我吗’这样恶心的话。我说怎么今早起来的时候床上疙疙瘩瘩的特别扎手，原来是掉了一夜的鸡皮疙瘩啊。”
原元笑了，一边挤牙膏一边说：“谁叫你那会儿太CJ啊。”挤完牙膏又扭头说，“别告诉我，你梦见许之恒了。”
卫楠眨眨眼说：“许之恒是谁啊，我现在只认得心脏病和肺炎。”
原元点头说：“没错，管他张王李赵的，书都背不过来还有闲情逸致想那些，赶紧考完试吧，早死早超生，再这么下去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卫楠点点头，拿起课本继续去上自习。
梦里的场景是在两年前，过了太久，回想起来，已经变得不太真实。
仿佛，曾经有过的那段短暂时光，真的只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那些美丽的事情就如彩色的肥皂泡，突然间粉碎得一干二净。
医学院的考试题目非主流已经司空见惯，挂科补考更是家常便饭，在经过长达四年的摧残之后，卫楠迎来的，是黎明前的黑暗，最后的暴风雨。
学业太繁忙，卫楠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如呼吸般自然，现在问卫楠许之恒是谁，卫楠估计要反应老半天才答一句：“别理我，烦着呢！管他许什么的，考完再说！”
和同学们一样，处于抓狂状态的卫楠，通宵背书，眼睛上有一圈重重的黑色眼影。
舍友原元看到卫楠的时候，愣了愣，“亲爱的熊猫，你什么时候从动物园跑出来的？”
卫楠的回答是：“动物园算什么，再过几天我得去精神病院陪你了。”
把每一秒钟都掰开两半来花，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吃的比兔子少，做得比牛多，那勤勤恳恳的日子，漫长得就像要给人最可怕的精神折磨。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考试，终于如期而至。
第一天考完《内科》，舍友个个脸色阴沉。
第三天考完《妇产科》，同学们个个面如死灰。
第五天考完《儿科》，有人已经内分泌失调，开始出现各种症状，在卫生间唉声叹气地拉肚子。
第七天考完《精神病学》，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打开窗户“嗷”的一声惨叫，附带一句“相信精神科老师的话，我精神才有问题啊，啊，啊！”还有人在旁边附和，“我最喜欢的精神病教授，伤害了我最纯真的感情啊，啊！他说过精神分裂症不考大题的，最后给我来了道论述啊！”
精神病学某教授在上课的时候反复强调过，“这一章的内容不在考试范围里，大家了解就可以”，结果最后出了一道二十分的论述题，全场考生暴动捶桌，被四个冷面考官暴力镇压。考场上一大片愤怒的目光跟老师冷漠的目光纠缠了一分钟之后，学生们凄惨地败下阵来，泄气，然后低头乖乖咬笔杆。
作为其中之一的卫楠，也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师兄师姐们所说的惨状。老师出题真的很非主流。从浩瀚的题库里随机抽取的选择题非常变态，最后的大题还故意出点儿疑难杂症来吓唬你，让你在考场上心惊肉跳，在考场下痛哭流涕，然后抱着厚厚的课本准备一补二补三四补，最后喝碗十全大补汤。
而且大部分老师属于五十九分绝对不让你过关，去求情的时候还会冷着脸反问：“你怎么只考五十九，不会多考一分啊？”，还说什么“你们现在就答错吧，以后到了临床，出了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考五十九分还敢来找我！”更毒舌的老师会说：“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答，同学你学过《妇产科》吗？”
半个月的考期过得飞快。
联考考完的那个下午，卫楠宿舍的几个人连续睡了二十个小时，也终于体会到睡觉睡到自然醒，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等醒来的时候都快找不着北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集体狂笑不止。
“卫楠你这熊猫，赶紧回动物园去吧！”
“原元你也差不多了，我是两个黑眼圈，你除了黑眼圈还加一张乌黑的大嘴，连成等边三角形了。”
原元照了照镜子，一脸严肃状，“卫楠，我这叫惨白的双唇，你怎么能说是乌黑的大嘴啊？你色盲了？”
卫楠盯着她的嘴唇看了半晌，最后揉了揉眼睛，“我果然色盲了，你的嘴挺白的，还裂开了，快去涂点儿唇膏吧，不然没法出去见人了。”
一群女生仔细梳洗过后，终于恢复了青春活泼的样子。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也终于在一大片哀号声中，邪笑着跟众人擦身而过。
很多年后，大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里播放小沈阳的小品。
某人突然问起卫楠当初考试时的体会，卫楠如是说：“其实九科联考可短暂了，有时想一想，考场一进，一出，一科就过去了，嗷。考场一进，不出，九科就过去了，嗷。你知道九科联考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那就是拿到试卷的时候，考得特难，不会做……你知道最最痛苦的是什么吗？那就是以为会很难干脆没复习，结果考得特容易，还是不会做……那你知道比这两种都痛苦的是什么吗？那就是为了准备考试，紧张了几个晚上睡不着，结果跑到考场上去，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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