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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空花》 作者:杨千紫

第26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2)

  我接过来,放在一旁,顿了顿,说:“或许真的还有,可是我已经不想要了。”

  他回过头来看我,四周昏暗的光影中,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美,深深的眸子仿佛凝着水。看住我良久,他笑了,那笑容无奈而凄惶。他说:“莞凝,我们今晚能不能不谈这些。”

  我耸耸肩膀,不置可否,转头望向车窗上一朵朵雨花,心中竟有片刻的宁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眼眶微微有些酸了。

  睁开眼睛,车子已经行驶到市区。灯影霓虹,车水马龙,我揉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说:“这里是哪里?”

  杜渐伦已经撑着伞走到我这边,打开车门,说:“下来你就知道了。”

  大商场里灯火通明,我此时穿着休闲运动服,头发也没打理,随便戴着一顶鸭舌帽,站在身穿阿玛尼西装的他的身边,有些不搭调,惹得过往的年轻靓女们纷纷侧目。杜渐伦轻车熟路地带我走进Louis Vuitton店里,指着一件玫瑰紫色蓬袖连衣裙说:“这个你喜欢吗?”

  我狐疑地看着他,说:“你带我来Shopping?”

  杜渐伦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杂志,一边翻一边问我:“鞋子你喜欢配哪双?这个还是那个?”

  细细看过去,只见他指着的一双是Sergio Rossi的蛇纹高跟鞋,旁边的一双是Bally的烂花丝绒高跟鞋,倒是很符合本季的华丽复古风。这些都是他一早为我选好的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Vincent,我……”我刚想说什么,他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只要几个小时而已,我们不要吵架,听我安排,好吗?”

  说这话的时候,杜渐伦眼里流露出一种近乎乞求的光芒,看得我微微有些心疼。可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以我们的关系,这样做不合适。”说着我站起身,他伸手揽住我,将我按在原位,低头在我耳边说:“其实我有很多方法可以威胁你留下来,可是莞凝,我不想那么做。”他的手环紧了我的腰,说,“你方才能在我车上睡着,说明你心底里对我还是有信赖的。现在我只要你陪我两个小时,你难道不敢吗?”

  我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说:“我有什么不敢的呢?方才荒山野岭的你都没对我怎么样,现在大庭广众反倒我会怕吗?”

  杜渐伦满意地笑起来,好看的眼睛里闪过小孩子般喜悦的光芒。他让店员包起那件玫瑰紫色蓬袖连衣裙,拉着我走到Chanel店里,指着一条金色的钱币项链问我:“这个配方才那双鞋子怎么样?”

  同样是复古奢华风格的东西,自然是很配的。我点点头,说:“不如再找一件丝绒大衣吧,最好是富丽堂皇的红色,穿上这些就不用再看戏,本身就戏剧感十足了呢。”

  哪知杜渐伦完全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很赞同地说:“嗯,Prada秋冬季好像就有一件红底黑花的丝绒大衣,走,我们过去看看。”说着,又让店员包了这条钱币项链。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杜渐伦拉着我的手从Chanel走到Prada,再从Prada走到Dior,乐此不疲的样子,陆陆续续又买了好多衣服和配饰。不过不得不承认,购物真是一件很减压的事情。看着跟在我们身后的店员拎着那么多的购物袋,果然是有种轻松感和成就感。

  我笑道:“虽然你用的是黑卡,不过也不用在两个小时之内把一年的东西都买了吧。”

  他停在Cartier门口,顿了顿,说:“进去挑块手表吧。”他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也想起了什么,说,“我一直想再送块手表给你的。”

  我低下头,唇边扬起一抹涩涩的笑意。仔细想来,杜渐伦送过我的东西还真不少。很多年前,他曾经送过一块Patek Philippe的女表给我。后来有一次我们吵架,忘记我说了一句什么激怒了他,他居然抓起那块表丢到窗外去。当时是在巴黎一家二十七楼的酒店里,楼下是繁华的步行街,也不知有没有砸到人。我后来跑下楼去找,那块表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似乎是他唯一一次那样跟我发脾气,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后来他几次说要再买一块表给我,我都赌气不肯要了……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他推我入海,几乎置我于死地。

  我摇摇头,说:“我不会要你送的手表的。”我抬头看着Cartier的金色字体,说,“那不是你该送的东西。”

  已经欠了别人一枚Cartier的钻戒了,现在难道要再多欠一块手表吗?这是我喜欢的牌子,可是最应该送它给我的人却不在我身边。

  2

  走出广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站在路边,很直白地说:“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住址,所以你不需要送我了。我自己乘的士回家。”

  杜渐伦转过身,伸手帮我拦下一辆的士,打开车门,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塞进去,用陈述的语气说:“明珠雅集的Annual charity ball(周年慈善舞会),你当我的Partner(舞伴)吧。”

  我在的士上坐好,抬头看他,摇了摇头,说:“No way(不可能)。”

  杜渐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定定地,没有说话。灯火通明的夜色里,他发梢上有霓虹灯影的光辉。

  我看一眼身旁小山一样的购物袋,说:“这些,我算好了钱过账给你。”

  杜渐伦对我的话置若罔闻,面上依然是对待恋人般温柔的表情,俯下身靠着车窗说:“路上小心。到家发短信给我。”说着塞给司机一张钞票,说,“麻烦你。”

  我一怔,心里也有些触动。

  现在的情景,让我想起过去在S城的时候。杜渐伦毕业后没有马上去杜氏,而是在世界一百强的外国企业里找了一份普通白领的工作。他那段时间很累很忙,即使有机会见面,晚上也要赶报表和Report,抽不出时间送我回家。那时我还在念书,是从学校偷跑出来看他的,在S城并没有司机。他每次送我上的士都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比如,告诉我路上小心,给司机车钱,说,麻烦你,送我女朋友回家。

  有时候我到家以后只顾着洗澡换衣服,一时忘记发短信给他,他的电话会很快打过来,确认我平安无事后,责怪我又让他担心。

  之后我就养成了那样的习惯,每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给他,然后一边换衣服一边等他的回复。那对我来说几乎曾算是生活中一项很重要的乐趣。

  可是我想,今时今日,我是不会再发短信给他的了。

  回到家,已是午夜十二点多。房间里只开一盏台灯,购物袋扔了一地,我整个人栽倒在沙发里,门钥匙扔在茶几的玻璃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电话早就没电了,充电器的白线就在地毯上,我本想捡起来充电,杜渐伦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把黑屏了的手机扔在一边,终究还是没有连起那条线。

  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有些恍惚,又有些疲惫。

  这时,黑暗中,座机的电话铃忽然响起,黑暗中闪动着七彩的光。电话机并没有报号出来,是个被隐藏的号码。

  这栋房子的座机号码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我诧异地接起,话筒那端传来他沙哑中透着磁性的声音。他说:“莞凝。”

  昏暗的光线中,我眼眶一酸,叫他的名字:“李御。”

  “你还没睡?”他的声音很轻,陈述的语气中有少许的责备,记忆中他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他说:“你过得好吗?”

  我咬住嘴唇,不想哭,更不想像个傻瓜或者怨妇。可是最终……我还是说出了那样的傻话。我说:“不好……李御,我很想你。”

  “再给我三天。”他顿了顿,说,“三天以后,我回明珠城找你。”

  我心头松了一下,又紧起来,那种感觉无可名状,生怕他会因为我而分心,想安慰他,一时间却词不达意,就像个傻瓜。我说:“你不要急,安心去办你的事,我会等你的……三十天也好,三十年也好,我都会等的。”

  沉默片刻,他在电话那端笑起来,说:“莞凝,如果我回不去了,你千万不要等我三十年。”

  我心中一滞,抓着话筒急急说道:“李御,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好像有人在嚷着泰国话。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听他声色如常地对我说:“早点睡。”

  扔下这一句,他挂断了电话。我捧着话筒又喂了几声,那一端却只剩下忙音。良久,我颓然地放下电话,整个人蜷曲在沙发里,望着落地台灯的光晕出神。

  窗外无星无月,是个雨后阴沉的夜,半点光亮都没有的,显得屋子里的灯火格外温暖。可是此时此刻,这片温暖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单手撑着头,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就像旧时代的皮影戏,

  在这一片深夜的孤单里,我想起李御……想起他板着脸的样子,想起他笑起来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对我所说的话,想起有关他的一切一切……

  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杜渐伦的身影。他说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多年以来,我从来都只喝一种咖啡。你知道的。

  他说无论是中意一首歌,还是中意一个人……我都很难改变。

  我闭上眼睛,莫名地流出了泪水。或许杜渐伦对我的残忍之处,除了冷血地伤害了我,也在于他给过我太多太多的回忆。

  那些已经发生的事,那些共同拥有的经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掉的了。所以当我再面对他的时候,总会有些不经意的事情让我想起从前……回忆千丝万缕,却也让我越来越认不清那个男人……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忽然间,我又想起这句缠绵至极的诗句。

  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风又大了些,吹得阳台门一下一下撞着门框,白色窗幔凌空飞舞。我无奈,只好奋力从沙发上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关窗户。

  不经意地往下一望,我的目光微微一震。雨后的空气潮湿而凉薄,寒气逼人,我的手停在半空,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杜渐伦背靠着那辆车,幽幽地站在那里。楼下灯火朦胧,将他的修长身影映照得有些虚惘。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他来了多久?又要站到什么时候呢?

  我啪一声关上窗子,背靠着阳台站着,久久动弹不得。

  3

  很久没有穿套装了,高跟鞋果然不及运动鞋来得舒服。我在写字台下面放了一双红色刺绣绒布拖鞋,不需要出门的时候就换上它。现在有些懒散惯了,即使穿着拖鞋也觉得没有赤脚踩着家里的地板舒服。

  桌前堆了许多文件,其中有专业的分析公司对宋氏所做的评估。虽然这家公司已经外强中干,可是股价不该在短期内低到这种程度。很多天躲在家里没有看新闻,我竟不知道宋氏的股价居然无声无息地跌了这么多。所以今天清晨员工们看到我来上班,脸上都有着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不由得有些自责。这么大的企业,我说甩手不管就不管了,的确是有些不负责任。不过受到金融危机影响,我觉得短期的股价震荡是很正常的,所以也未太放在心上。

  李御明天就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到躲在家里落拓脆弱的我,所以才打起精神来上班。也因为他即将归来,我变得很有干劲。或许女人都有这样一种特质,就是当她们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满心欢喜地筹划未来。

  我想好好打理这间公司,帮他洗好剩下的钱,之后就不再做这些旁门左道的事,过平凡人的日子。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知道我最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个人,他可以陪在我身边。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说:“宋小姐,明珠雅集的会长杜叶惠玲亲自打电话来,请您下午过去一趟。”

  我抬头,问:“她什么时候打来的?怎么没叫我听?”

  “就在方才。我想转给您听,杜太太却说不用了,只是让我转达一下,她请您明天下午两点去一趟她的办公室。”秘书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说是想跟你谈下关于明珠雅集慈善周年舞会的事情。”

  “哦。”我想了想,说,“替我Cancel了明天下午的会,准备车子,下午两点送我去杜氏。”

  心里忽然想起杜渐伦那晚对我所说的话。他说,算了莞凝,我想说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懂的。总之,叶惠玲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收你入会,一定是另有所图。

  想起杜渐伦,心中又有些纷乱起来。那晚他在我家楼下站了一夜,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天刚下完雷阵雨,水汽很重,寒凉又潮湿。他的身影那么单薄,橘色路灯模糊了他的轮廓。

  我摇摇头,想把他从脑海里甩出去。或许所谓旧爱,注定就是要剪不断理还乱的。

  杜叶惠玲今天的做法的确有些怪。她这种级别的人物会亲自打电话来,却又避开与我直接对话。或许她先前将明珠雅集的慈善周年舞会交给我的公司做,也就真有别的目的,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去。其实过去我也曾在一些公众场合见过这女人的,她保养得很好,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很有大家闺秀的派头。如今大概已经年过五十,看起来却至少要年轻十岁,很干练,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我扬了扬嘴角,心想,倒是真想去会会她的。

  去看看这个一直将杜渐伦压在掌下的出身名门的后母,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转头一望,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玻璃楼宇反射着落日的余晖,有种壮丽而又荒凉的感觉。做了功课,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杜氏是个很庞大的综合性企业集团,银麟珠宝只是其中一个分支,最近几年杜老爷子才将它全权交给杜渐伦接管。他们杜家几兄弟的分工不同,分别掌管着杜氏旗下的科技公司、珠宝公司,以及娱乐公司。不过银麟珠宝是明珠城本土很老牌的珠宝公司了,历史悠久,在杜氏的地位也比较重要。当时谁都没有想到,杜老爷子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个公司交给最不受宠的儿子杜渐伦。

  这些都是我手下的PR精英帮我在明珠雅集里明着暗着打听出来的。有了这个会员身份,果真方便不少。杜叶惠玲在圈子里也有几个老友,平时自然不会拿她的事情出来说。但是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只要谈话有些技巧,套出来这些其实也并不怎么难的。

  因为明天要去见杜叶惠玲,我特意做了这些功课。可是虽然有这么多的事情做,一天的时间还是如此漫长……明天的这个时候,我是否真能见到李御呢?

  这时,桌上的手机丁零一声,是一条来自许扬田的短信。

  他也开始学会不再用询问的语气,只说:“今晚七点,Somer’s by,不见不散。”

  我打开抽屉的锁,拿出Cartier的红盒子,心想,借机会把这个还给他也好。只是,世上有些东西,是不是没得还的?

  譬如感情,譬如时间。这个男人在我身上浪费的,绝不只是一枚Cartier的戒指而已吧。

  带着这样的歉意,我回短信给他说:“好。”

  4

  Somer’s by其实是个更适合夜晚来的地方。主色调是暗红和暗紫,只有在灯光下才能显出这种复古华丽的感觉。这张台上摆着一盏小巧的装饰台灯,灯罩上坠着一圈紫色水晶流苏,昏暗灯光下晃动如水银。

  许扬田坐在我对面,说:“莞凝,你记不记得,半年前我们也曾一起坐在这里吃饭的。”

  时间过得真是快,半年的光阴,就好像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点点头,也颇有感触,说:“记得。”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以为一切都没有变。”许扬田顿了顿,眸光里有深深的叹息,说,“可是事实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的。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

  我抬起头,隔着朦胧的光影看他,那双眼睛其实很漂亮,只是可惜被镜片遮住了,琥珀色的眸子里头蒙着一层浅浅的惆怅。我笑笑,说:“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你不该这么感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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