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自然的美意

　　第二天一早起床，帮奶奶烧好早饭，又拿了桑戈天和韩野换下的衣服去小溪边洗。等我洗好回来，两人已经起来，正在吃着早饭。

　　韩野端着碗依在餐厅门栏上看我挂衣服，一面吃一面道：\"这么早啊，衣服都洗好了。不好意思，让你洗衣服。\"

　　\"别臭美了。\"桑戈天在他身后笑道，\"小薰肯定是不好意思只洗我的衣服，才把你的一起拿去洗了。\"

　　我自顾自地挂着刚洗的衣服，看都不敢看他们。洗了衣服又怕他们乱想，不洗心又不安。挂好衣服，自己去厨房装了饭，默默吃着。

　　\"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韩野见我不说话道。

　　\"吃你的饭吧。阿婆呢？\"

　　\"奶奶大概去镇上买菜了吧？我洗衣服时还在的。\"

　　\"哦。等下，我去叫清月。韩野，你直接载着小薰去清月家。\"

　　\"你不去换件衣服吗？\"桑戈天走后，韩野问我。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这件不好看吗？\"

　　\"好看。只是有些随意了点。毕竟机会难得，由我这个大摄影师给你们拍照，你不期待吗？\"

　　\"好期待哦。\"我笑语。

　　韩野一时也不知我的意思，继续说：\"漫步在美轮美奂的大自然中，不该辜负自然一片美意才是。\"

　　\"那是。\"

　　\"我是想说，你注意一下衣着打扮会更漂亮些。这样说，不生气？\"

　　\"不生气。可不愿意那样做。但看在大摄影师的面子上，我等下去换件衣服。\"

　　\"你这人也并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的嘛。\"韩野笑起来。

　　在衣柜面前挑了半天，矛盾了半天，犹豫了半天，从卧室走出来时，我看到韩野摇了摇头：\"我说你就没有裙子之类的吗？初见你时穿的那条裙子就很漂亮。\"

　　\"我就这么穿，爱拍不拍！\"我忽而生气。

　　韩野无奈地摇摇头，我们一起锁好门。韩野开着车，在我的指引下来到了清月家。

　　\"呦，清月这身衣服可真漂亮，小天可真有福气找了个天仙般的女孩。\"韩野说，继而又转向我，\"小薰，你还要当电灯泡啊，赶紧坐到前面来。\"

　　清月笑道：\"这张嘴可真会夸女孩子。\"又对我道，\"不用麻烦了。\"

　　我看到桑戈天正向我使眼神，无奈只好打开车门，下车坐到副驾驶座，韩野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开车吧！\"我没好气道。

　　按照昨天商量好的，一行四人来到湖边，放眼望去，风景大好。不知为什么看到类似的水塘，便想到了晓妹。听梁超说晓妹很喜欢跳舞，我仿佛看到一个清秀的女孩在湖边不停地旋转。

　　\"又走神了？\"韩野看我发呆，拍拍我肩膀。

　　\"想起一个人而已。\"我说，\"你先给他们拍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也好。\"

　　韩野离开后，我找了块较平整的石头坐在上面，捡起一些小石头，不停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偶尔扔向面前的湖水里。这其实是野外游玩的大好时光，太阳不太热地照着。不时有微风吹来，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清脆而明朗。有只小竹排从湖上飘过来，竹排上的人欢声笑语。实在不适合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黯然神伤，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落寞无比，看着清月和桑戈天手拉手亲密的样子，一种情感从心底凉遍整个身体。为什么还要去在乎这些，这些不过是再平常不过了，自己对桑戈天又是别无所求，为什么还要悲伤？以前总以为三个人的关系会一直维持着，总以为不管怎样，只要能够时不时地看一眼桑戈天就心满意足了。可现在我在做什么，我恨这样的自己。

　　我毫无头绪地想着。总是这样任由自己想象个没完，每次都试图把一切想清楚，可不但失败，还徒添许多烦恼，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去想，去想一个早已植入我生命里的男孩。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旁多了一个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说：\"风景那么好，你却在阳光下哭泣。\"

　　我擦擦眼睛：\"我哪有哭。你总这样神出鬼没吗？\"

　　\"明明是你自己真空了，倒说我神出鬼没。拜托你可不可以站在别人角度想想问题，整天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莫名其妙地幻想，有什么用？再多的想都不及去做一件很小的事。\"

　　我笑了笑：\"没用的，我注定就是这样软弱无能的人。\"

　　\"要实在说不出口，写信也行，或者我受累些，替你告诉他。\"

　　\"你疯了，还是瞎了？看到他们如胶似漆，我怎么做得出？这样不仅我和清月的关系断了，连和他的关系也到此为止。\"

　　\"那也好过你这样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我问自己，我这是在折磨自己吗？\"或许有一点，但倘若没有这些，我不知道怎么活。\"我喜欢被折磨着。爱，也许就是折磨。

　　\"就不能走出来，看看身边其他人吗？\"

　　\"有试过，不过失败了。\"

　　\"说说看，我帮你分析分析。\"

　　\"是在网上，说起来他的网名还和你的名字相同，也叫野。\"

　　\"这么巧？\"

　　\"是啊，我竟也是刚刚发现。还有这么奇妙的事，明明放在你眼前，而你竟然不曾注意到。\"

　　\"所以说人不能只被一种事物包围，一旦被包围，思维也就被禁锢了。\"

　　\"往往如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韩野认真地说：\"也许我正是上天派来帮你摆脱苦海的那个人。\"

　　\"我的救世主吗？\"我冷笑。

　　\"你误解了。算了，还是说那个网友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有段时间发现自己挺迷恋他的，经常上网和他聊天。他这个人呢，也很会开导人，讲的话好多我以前都没听说过，觉得很有道理。比较能听得进去。可是有一天突然在网上说要和我谈恋爱，说是慢慢喜欢上我了。我觉得好笑，何况他还没有见过我。他却说爱情靠的就是感觉，谈恋爱谈恋爱，靠的就是一张嘴，慢慢说呗。我当时没怎么当真，只当他开玩笑。后来上网他总也说，尽拣些动人的话讲，夸得我天花乱坠。不知不觉地就很想和他谈恋爱了，可只要一想到小天，便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随性了，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呢？你说可能吗，同时喜欢两个人？\"

　　韩野笑起来：\"你根本不喜欢那个网友，你只是喜欢爱情。\"

　　\"怎么可能呢？我期待和他通话，他讲那些话，我脸会红，他还说来看我，要不让我去看他，路费他出。\"

　　\"这更好理解。你呢，初涉爱情，自然遇见个男孩会脸红，你期待憧憬的其实是爱情，而不是那个网友。只是目前你把这两者混为一谈。\"

　　\"怎么证明你说的就是正确的，看你也不过和我差不多大，又经历过多少所谓的爱情？\"

　　\"时间会证明一切。至于年龄，有生理和心理年龄。显然你是儿童时期。\"

　　\"好像你很老似的。\"

　　\"这个你日后自会知晓。\"

　　\"日后--\"我重复这个词语，\"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晓妹和梁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只能说明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我所理解的人生，就是一种概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根本没有缘由和根据，轮到谁就是谁。这是我们无法预料，也别无选择的，比如出生环境、相貌丑美、飞来横祸、地震等这些，但我们可以选择面对的态度。因为担心被车撞就不去街上，显然很荒唐嘛。再说，实践证明，百分之九十的担忧和纷扰压根就不会发生，我们完全是庸人自扰。总之，一句话，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快乐。\"

　　我细细咀嚼：\"概率人生。。。。。。\"

　　\"当然，我这种说法可能过于悲观。晓妹的死，恕我直言，真正杀死她的不是强奸她的人，也不是她自己，而是社会舆论和世俗偏见。这是个相当沉重的话题，对此，我总显得无能为力。我无力去改变，但也不希望被改变得面目全非。晓妹的自杀，只是一种保全自己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自杀是一种自我保护。于她，未必不是好结果。所以你也别过于耿耿于怀了。毕竟，对别人的生命，我们没有把握。\"

　　\"话虽如此说，依然难以抑制内心的这种莫名的惆怅感。\"

　　\"完全理解。相信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愿吧。\"

　　\"肯定的。对了，你那网友呢，见面了吗？\"

　　\"被我删了。\"

　　\"那就好。\"

　　我拣了小石头无聊地看着。\"帮我拍几张照片，我到湖里去游泳，你帮我拍。\"

　　我接过他手里的照相机：\"我不会拍呢。\"

　　\"很简单的。选好景，这里按一下就好了。\"韩野一边说一边比画。

　　\"哦。\"我一边应着，一边拿相机到处取景。取景框里看到他正在脱衣服，我转过身，取身后连绵起伏的山景。很快工夫，他叫了声我，我回转身。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韩野道，\"想看赶紧看，我的身材很完美呢。\"

　　\"呕！--\"我装出要吐的样子，收回原本瞄向他的眼神。

　　\"顺便帮我看着衣服和包包。\"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跳进湖里，一头扎进去。我赶紧按下快门，飞溅的水花，精彩极了。

　　一会儿他探出头来问我：\"要不，下来一起玩吧？\"

　　我摇摇头，骗他：\"我不会游泳。\"

　　\"我教你。\"

　　我只好说：\"不想。\"随意按下快门。他又潜入水里，完全像一只生活在这湖里的鱼。我想起和桑戈天、清月一起在这湖里玩打水仗的游戏。那时，我们都是这湖里的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嬉闹间，不知不觉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物是人非。

　　正想着，飘来一首歌，很吵的英文歌曲。在韩野的衣服堆里唱起。我冲着湖面喊：\"喂，你手机响了！\"

　　\"你帮我接一下，我一会儿就来。\"韩野探出头冲我远远叫道。

　　我只好去找他的手机。按了接听键：\"您好，请稍等一下。韩野一会儿便来。\"

　　\"你是谁？怎么会接他电话！\"手机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火。

　　\"他一时不方便接，所以请您稍等一下。\"

　　\"不方便接？大白天，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在游泳。他这就过来了。您等等。\"

　　\"游泳？那你是谁啊？喂喂喂--\"我把手机递给韩野。

　　\"我说你找我有事吗？\"韩野对着手机说。我准备走远一点，却不想他拉住我手臂，示意我不用离开。我只好在旁边光明正大地偷听。

　　\"好了，没什么事我挂了，这里还有点事，晚两天去你那里。\"说完还没等对方说再见便挂了。

　　\"女朋友？\"我问，\"看她醋意蛮大的，要不打个电话我来解释？\"

　　\"解释什么？\"他反问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只是好心。\"

　　\"你，叶以薰，也是这样的女孩吗？被男人追到手就死缠烂打、蛮不讲理吗？\"

　　\"莫名其妙。\"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啊，从没想过。\"

　　\"十有八九是。女孩子都是这样，我交往过的女孩无一例外。没好之前个个高傲得跟公主似的。一旦和你好了，就纠缠不休。她们做着童话般的美梦。而一旦这美梦破灭，便全是男人的责任，跟她们一点关系没有。想起来真是叫人讨厌。\"

　　我听着他奇怪的理论，在我眼里，女孩都是美好的，怎么到他嘴里就变味了呢。我咕哝：\"自己交友不慎，倒怪所有女孩。\"

　　\"我本也没打算和她们怎样，想她们也是明白这点的，大家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排遣寂寞、彼此需要而已。谁知西风不识相。\"

　　\"不大理解。\"

　　\"你是对的，寂寞可以排遣，孤独却无法摆脱，两个人抱得再紧也是徒劳。\"

　　\"我喜欢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多好，想干嘛干嘛，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几点睡几点睡，想听什么歌听什么歌。自由自在。\"我一口气说了一通。

　　韩野笑起来。\"和你在一起，我很轻松，尽管有时你很让人生气。不过比起她们，我更愿和你在一起，起码不会疲惫、倦怠。\"

　　韩野和我一边轻松地聊天，一边吃我们带来的零食。后来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他说我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美女，但气质逼人，迎面扑来，但闻书香花色。我则笑笑，刚才还对我挑三拣四的。他则刮我的鼻子：\"傻瓜，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我立刻飞红了面颊，羞羞的，不言语。

　　我们好像在谈恋爱，又好像不是，远比谈恋爱自由：开着肆无忌惮的玩笑话，很多事彼此心知肚明，很多话同时说出口，一种比相知情更深，一种比恋人更坦诚，比情人更信任的感情。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想给这感情定义，却找不出合适的字眼。那时我便明白，原来感情有千万种，不是简单一两个词语可以说得清楚的。人是极其复杂的动物，一边时时矛盾，一边试图调和；一边苦苦挣扎，一边又美美享受；一边望着那山高，一边又无动于衷。

　　其实那次游玩，被幸福冲昏头脑的不止韩野和我两个人，还有桑戈天和清月。过去很久，清月和我讲起这事，依旧是神采飞扬、面带桃色的。

　　\"我们像很多个日子那样肩并肩地坐在山顶上，像以前一样，先是疯狂地爬到山顶，大声喊叫，把我们的烦恼丢给蓝天，丢给叽叽喳喳的小鸟。但是这次，我们抛向天空的不是烦恼，而是幸福，第一次真正体会的幸福，恋爱的幸福。原来恋爱是那么一件幸福的事，我们彼此感慨，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清月把一丝垂下的长发放到耳后，然后徐徐讲述：\"那天，我们一路不停地走，说了好多话，都是以前不曾说过的。不知为什么那天两人都很兴奋，讲了很多彼此的不解，彼此坦白，才发现原来我们有那么多的误会。原来我们那么深爱彼此，只是都格外害怕失去，才在对方的印象里扭扭捏捏起来。后来我们走到很深的山里面，一股溪水从高处的石头上倾泻下来，虽然是很小型的瀑布，但我们格外兴奋，于是找个好的方位坐下，一边欣赏瀑布，一边听水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但你知道吗，小薰，就是那时我才体会到古人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真是太美好，比起坦诚的谈话，我更喜欢那种默默无语、心灵相通的状态。\"

　　很多个日子从我们身边溜走，清月依然用动人的话语讲述那天的情景，很多年以后，她补充道：\"知道陶渊明从官场退出隐居在自己的家乡庐山时，知道他从不在文字中提到庐山而只说南山时，知道他有一把无弦的琴，却每每抱琴而嗷嚎大哭时，我便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次情景。那原是一种琴无琴弦的境界啊。想到这里便格外激动兴奋，觉得那样的爱过天地不会老了吧，情永远不会消失的吧。你想想看，小薰--\"

　　外表精明能干的清月回忆起往事依旧用几近颤抖的语气继续说：\"那样鸟语花香的世界里，两个人根本不用语言，根本什么都没做过，只是手挽着手，坐拥在他怀抱里，我们看相同的绵山起伏，同听小鸟欢呼雀跃。虽然是两个不同的身体，那时却觉得早已融为一体，彼此相依相连了。陶渊明弹无弦之琴，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一曲曲都在他心里流淌，那动人的旋律根本不用耳朵相助，便已了然于心中；那庐山便只是山，南山北山的全无关系，在乎的是他身在彩云间，云深不知归路；注意的只是细雨的清晨，白雾霭霭的神仙下凡般的景象；又或者关注晚霞印染的天边，日出日落，全从南山起。你是看到过的吧，小薰，秋天的山林，'霜叶红于二月花'那样的景象，大自然用最美的画笔画出的绝世佳作。这一切都太美了，我当时坐在他旁边，觉得一切安好，静享流年。一直坐到我们头发全白，还是要坐在那里，然后把我们葬在那里，用自然最美丽的歌喉把我们埋葬。\"

　　\"这境界比我高啊。\"我当时感叹。

　　\"不，我想你是完全了解的，只是不曾遇到那个人而已。\"清月喝了口山上流下来的清泉说。

　　\"是啊，很多人很多事的过往都是陪衬，真正活过其实只有那么一瞬间，其余都只是度日。而我仿佛还没有真正活过。\"

　　\"我活过，所以我已经死了。\"清月说道，但眼神依旧是坚定的。

　　这次谈话时，清月和我都成为人们眼中的剩女。其实依然二十几岁，青春盎然，一个女子最自我也最美的一段似水年华。

　　世人称我们为\"荼花\"，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醒我们该嫁了，不然一朵花的花期过了，便全无开放的期望了，只能等待凋谢。清月和我对此都无动于衷。谁都不能明白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年华是那么地美，一旦成为绝唱，便永无可能超越。而我们，尤其是我无法继续向前，只能回味过去、活在过去。我深陷过去，无法自拔。将来的任何一刻，我都没有自信比得上过去分毫。而现在的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仿佛我只能用来回味过去才不觉得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