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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 作者:胡适

第75章 民国四年(1915)十一月廿五日至五年(1916)四月十七日(5)

  第二,《周礼》乃世间最奇辟之乌托邦之一也。此书不知何人所作,然决非“周公致太平之迹”也。《周礼》在汉世,至刘向父子校书始得着录。其时诸儒共排以为非。林孝存(亦作临孝存,名硕)至作十论七难以排之。何休亦以为六国阴谋之书。何休之言近似矣。要之,此书乃战国时人“托古改制”者之作。他日当详考诸书,为文论之。然其结构之精密,理想之卓绝,真足压倒一切矣。

  三四、柳子厚

  (三月廿九日)

  吾国人读书无历史观念,无批评指责之眼光。千古以来,其真足称“高等考据家”者(西方考据之学约有二端:其寻章摘句,校讹补阙者,曰校勘家〔TextualCriticism〕。其发奸擿伏,定作者姓氏,及着书年月,论书之真伪,文中窜易者,谓之高等考据家〔HigherCriticism〕),唯柳子厚一人耳。如《王制》一书,汉人卢植明言“汉文帝令博士诸生作此篇”(见《注疏》),而后人犹复以为周制(如马氏《绎史》),抑何愚也!

  三五、刘田海

  (四月五日)

  西人之治汉学者,名SinologistsorSinologues,其用功甚苦,而成效殊微。然其人多不为吾国古代成见陋说所拘束,故其所着书往往有启发吾人思想之处,不可一笔抹煞也。今日吾国人能以中文着书立说者尚不多见,即有之,亦无馀力及于国外。然此学(Sinology)终须吾国人为之,以其事半功倍,非如西方汉学家之有种种艰阻不易摧陷,不易入手也。

  顷遇一刘田海君,字瀛东,其人为刘锡鸿星使之子,足迹遍天下,搜集东西古籍甚富,专治历史的地理学颇精,其治学方术近于西洋之Sinologue。

  三六、叔永诗

  (四月五日追记)

  叔永寄二诗:

  送雪

  长冬冱穷阴,数月雪封地。赠我粉本图,谢君琼瑶意。

  几日春风回,送汝将远逝。(原文五六句与三四句互易)

  雪答

  今年与君居,不谓时当久。修短共乘化,别离亦何有。

  更作飞泉声,入君梦里吼。

  适去绮色佳时赠叔永诗有“此邦邮传疾无比,月月诗筒未应绝”之句。别后叔永寄诗无数,而适来此后作诗甚少,视叔永有愧色矣。

  三七、忆绮色佳

  (四月五日)

  前月有《忆绮色佳》一绝,以其不佳,故不留稿。今记叔永“更作飞泉声,入君梦里吼”之句,复忆前诗,因写于此,以存一时鸿爪云尔。

  别后湖山无恙否?几番游子梦中回。

  街心车作雷声过,也化惊湍入梦来。

  三八、吾国历史上的文学革命

  (四月五夜)

  文学革命,在吾国史上非创见也。即以韵文而论:《三百篇》变而为《骚》,一大革命也。又变为五言,七言,古诗,二大革命也。赋之变为无韵之骈文,三大革命也。古诗之变为律诗,四大革命也。诗之变为词,五大革命也。词之变为曲,为剧本,六大革命也。何独于吾所持文学革命论而疑之?

  文亦遭几许革命矣。孔子以前无论矣。孔子至于秦汉,中国文体始臻完备,议论如墨翟、孟轲、韩非,说理如公孙龙、荀卿、庄周,记事如左氏、司马迁,皆不朽之文也。六朝之文亦有绝妙之作,如吾所记沈休文、范缜形神之辩,及何晏、王弼诸人说理之作,都有可观者。然其时骈俪之体大盛,文以工巧雕琢见长,文法遂衰。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其功在于恢复散文,讲求文法,一洗六朝人骈俪纤巧之习。此亦一革命也。唐代文学革命巨子不仅韩氏一人,初唐之小说家,皆革命功臣也(诗中如李杜韩孟,皆革命家也)。“古文”一派至今为散文正宗,然宋人谈哲理者似悟古文之不适于用,于是语录体兴焉。语录体者,以俚语说理记事。今举数例如下:

  (大程子)

  到恍然神悟处,不是智力求底道理,学者安能免得不用力?

  百理具在,平铺放着。几时道“尧尽君道”添得些君道多?“舜尽子道”添得些孝道多?原来依旧。

  (二程子)

  莫说道:“将第一等让与别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说,便是自弃。

  (朱子)

  知得如此,是病。即便不如此,是药。

  学问须是大进一番,方始有益。若能于一处大处攻得破,见那许多零碎是这一个道理,方是快活。然零碎底非是不当理会。但大处攻不破,纵零碎理会得些少,终不快活。今且道他那大底是甚物事。天下只有一个道理。学只要理会得这一个道理。

  (陆子)

  今人略有些气焰者,多只是附物,元非自立也。若某则不识一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

  善学者如关津,不许胡乱放过人。

  要当轩昂奋发,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处。

  吾友近来精神都死,却无向来亹亹之意。防闲,古人亦有之。但他的防闲与吾友别。吾友是硬把捉。……某平日与兄说话,从天而下,从肝胆中流出,是自家有的物事,何尝硬把捉?

  自立自重,不可随人脚跟,学人言语。

  凡此诸例,皆足示语录体之用。此亦一大革命也。至元人之小说,此体始臻极盛。今举《水浒传》《西游记》中语数则,以示其与语录体之关系。

  武松劈手(把残酒)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子,休要恁地不识廉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水浒》二十三回

  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高声大骂:“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我听着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你城子,踏为平地,把你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

  --《水浒》六十二回

  行者笑道:“师父,你原来不晓得,我有几个草头方儿能治大病。管情医得他好便了。就是医死了,也只问个‘庸医杀人’罪名,也不该死,你怕怎的?”

  --《西游记》六十八回

  那大圣坐在石崖上,骂道:“你这饷糠的夯货!你去便罢了,怎么骂我?”八戒跪在地下道:“哥呵!我不曾骂你。若骂你,就嚼了舌头根。”行者道:“你怎么瞒得过我?我这左耳往上一扯,晓得三十三天人说话。我这右耳往下一扯,晓得十代阎王与判官算帐。你骂我岂不听见?”叫:“小的们,选大棍来!先打二十个见面孤拐,再打二十个背花,然后等我使铁棒与他送行!”

  --《西游记》三十一回

  总之,文学革命,至元代而登峰造极。其时,词也,曲也,剧本也,小说也,皆第一流之文学,而皆以俚语为之。其时吾国真可谓有一种“活文学”出世。倘此革命潮流(革命潮流即天演进化之迹。自其异者言之,谓之“革命”。自其循序渐进之迹言之,即谓之“进化”可也),不遭明代八股之劫,不受明初七子诸文人复古之劫,则吾国之文学必已为俚语的文学,而吾国之语言早成为言文一致之语言,可无疑也。但丁(Dante)之创意大利文,却叟(Chaucer)诸人之创英吉利文,马丁·路得(MartinLuther)之创德意志文,未足独有千古矣。惜乎五百余年来,半死之古文,半死之诗词,复夺此“活文学”之席,而“半死文学”遂苟延残喘,以至于今日。今日之文学,独我佛山人(吴趼人),南亭亭长(李伯元),洪都百炼生诸公之小说可称“活文学”耳。文学革命何可更缓耶?何可更缓耶?

  三九、李清照与蒋捷之《声声慢》词

  (四月七日)

  《声声慢》两阕:

  (一)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二)蒋捷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帘低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此两词皆“文学”的实地试验也。易安词连用七叠字作起,后复用两叠字,读之如闻泣声。竹山之词乃“无韵之韵文”,全篇凡用十声字,以写九种声,皆秋声也。读之乃不觉其为无韵之词,可谓为吾国无韵韵文之第一次试验功成矣。

  无韵之韵文(BlankVerse)谓之起于竹山之词或未当;六朝、唐骈文之无韵者,皆无韵之韵文也;惟但可谓之“无韵之文”或谓之“文体之诗”(ProsePoetry),非“无韵之诗”也。若佛典之偈,颂,则真无韵诗矣。

  四〇、胡绍庭病逝

  (四月八日)

  得怡荪及孟邹来书,惊悉胡绍庭病死北京。嗟夫,二十年造一人才,而乃以委土壤如此,真可浩叹!

  绍庭,吾绩人,名祖烈,后改名平。初娶怡荪之妹,早死。复聘程乐亭之妹,不知已娶否。

  四一、写定《读管子》上、下两篇

  (四月八夜)

  上篇论《管子》非管子自作,乃战国末年治调和之道家学者所作,而托于管子以自重耳。证据如下:

  (一)书中记管子死后事实,如西施,吴王好剑,楚王好细腰之类。

  (二)书中《立政篇》攻墨子寝兵兼爱之说。

  (三)书中学说乃合名、法、阴阳诸家之言,而成一调和之道家,即韩非、司马谈所谓道家也。

  下篇乃驳梁任公《管子》中语。

  第一,太史公所言尝见《管子》诸篇不足为据。

  第二,《管子》书中学说乃周末最后之产儿,决非管子时代所能发生。

  第三,梁氏所谓“十之六七为原文,十之三四为后人增益”,其说殊无所据。与其臆测,何如宁缺毋滥?

  下篇颇多要紧之意见。久不作规矩文字,殊苦有意思而不能畅达也。

  四二、评梁任公《中国法理学发达史论》

  (四月十三日记完)

  梁任公着《管子》(宣统元年),其论《管子》书中之法治主义及其经济政策,皆有可取之处。惟梁先生以此诸项为管子所尝实行,所尝着述,此则根本错误,不容不辨。

  书末附《中国法理学发达史论》,有足取者,节录一二,以备参考。

  法之起因(二章)

  (一)儒家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以起也。故礼者,养也。(《荀子·礼论》;参看《王制》《富国》二篇)

  (二)墨家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明夫天下之乱,生于无政长。(适按:此近于霍布士之说)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惟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墨子·尚同》上)

  (三)法家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别。……于是智者诈愚,强者凌弱。……故智者假众力以禁强虐,而暴人止;为民兴利除害,正民之德,而民师之。……名物处违是非之分,则赏罚行矣。上下设,民生体,而国都立矣。……(《管子·君臣》下)

  天地设而民生之。当此之时也,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其道亲亲而爱私。亲亲则别,爱私则险。民生众,而以别险为务则有乱。当此之时,民务胜而力征。负胜则争,力征则讼。讼而无正,则莫得其性也。(适按:此近于洛克之说)故贤者立中,设无私,而民日仁。当此时也,亲亲废,上贤立矣。凡仁者以爱利为道,而贤者以相出为务。民众而无制,久而相出为道则有乱。故圣人承之,作为土地货财男女之分。分定而无制不可,故立禁。禁立而莫之司不可,故立官。官设而莫之一不可,故立君。既立其君,则上贤废而贵贵立矣。(《商君书·开塞》;参看《君臣篇》)

  参看《汉书》《刑法志》。

  法字之语源

  法《说文》:“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廌去。”“解廌,兽也。似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者。”

  《释名》:“法,逼也。莫不欲从其志,逼正使有所限也。”

  《尔雅·释诂》:“典,彝,法,则,刑,范,矩,庸,恒,律,,职,秩:常也柯,宪,刑,范,辟,律,矩,则:法也。”

  刑《说文》:“灋,也。”而刀部有刑字,无字。

  “刑,刭也。刭,刑也。”

  “,铸器之法也。”

  刑又与形通。《左传》引诗“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杜注云,“形同刑,程量其力之所能为而不过也”。

  《易·井卦》,“改邑不改井”。王注曰,“井以不变为德者也”。故从井。从刂者,刀以解剖条理。

  (梁)也者,以人力制定一有秩序而不变之形式,可以为事物之模范及程量者也。

  律《说文》:“均布也。”段注云:“律者,所以范天下之不一,而归于一,故曰均布。”

  桂馥《义证》云:“均布也者,义当是均也布也。《乐记》:‘乐所以立均。’《尹文子·大道篇》:‘以律均清浊。’《鹖冠子》:‘五声不同均。’《周语》:‘律所以立均出度也。’”

  (梁)……盖吾国科学发达最古者莫如乐律。《史记·律书》云:“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壹禀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焉。”……《汉书·律历志》云:“夫律者,规圆矩方,权重衡平,准绳嘉量,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莫不用焉。”……然则律也者,可谓一切事物之总标准也。

  《尔雅·释言》:“律,,述也。”《释诂》:“,遵,率,循也。”(参看上所引《释诂》文)

  (下略)

  法之观念(旧学派)

  一、儒家

  (一)有自然法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

  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兴神物,以前民用。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以上皆见《易·系辞》)

  (梁)欧西之言自然法者分二宗:有为之主宰者,有莫为之主宰者。儒家之自然法,则谓有主宰者也。

  《易·系辞》天垂象,圣人则之。

  《书》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诗》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诗》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二)惟知自然法者为能立法。

  (三)惟圣人为能知自然法。

  (四)故惟圣人为能立法。

  《易》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易》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中庸》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适按〕此《中庸》之逻辑。此种逻辑大似笛卡儿。

  《中庸》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

  (梁)儒家……研究支配人类之自然法,亦常置重于人类心理。孟子所谓“心之所同然者”是也。然其此论又未尝不与“自然法本天”之观念相一贯。盖谓人心所同然者,受之于天,故人心所同然,即天之代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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