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何谓幸福，秒秒在变(5)

　　我们常说，足球是一项团队运动，你永远无法依靠某位球星的一己之力去赢得比赛。我们会用“球星”来称呼足球场上的运动员们，就像我们用“歌星”来称呼陈奕迅、梁汉文等一样。可球星、歌星和夜空中的繁星点点一样，他们都有各自的视星等，他们用不同的亮度组成了美丽的星空。小时候，妈妈总会对你说，宝贝呀，你要做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这是每个母亲的心愿，但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除了高悬的月球之外，即使城市的光污染再严重，我们也能轻易辨认出天狼星，不时还能看到冲日的木星；可若在郊外，在清澈透亮且没有月亮的夜晚，你凭肉眼就能发现3000颗星星，你会感慨，星星何其多也。如果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那你会是哪一颗星呢？

　　梁汉文的答案是：都没所谓。只要能投身到夜空中，闪闪发光，即使这光芒被别的星掩盖，我都心满意足。足球场上也一样，贝利、马拉多纳、梅西，同一时代里球王只能有一个，可光英格兰就有300万名注册球员。只要能上场踢球，即使是做替补，上场踢个十来分钟，能和陈奕迅同场竞技，我就心满意足。

　　我曾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还记得介绍加里·内维尔（曼联队长，司职右后卫，1992年首次代表曼联出战，至2011年宣布挂靴，代表曼联出场超过600场）那个经典的开头吗？贝克汉姆每次训练之后都要自己加练任意球，替他捡球的，就是加里·内维尔。小时候不知道这个相貌丑陋的小个子凭什么在曼联立足，嗯，当时他还客串过一阵子中卫，漏洞百出，而且在右路走廊，贝克汉姆的光芒实在无人能及。但长大后才发现，像加里这样直上直下、有着快速的一脚出球、凶狠的贴身紧逼，以及准确的四十五度传中，这样简洁的足球哲学的边后卫，世界足坛原来是那么地一将难求。没有天赋，那就把最简单的做好。足球场上需要星光熠熠的万人迷贝克汉姆，也需要加里·内维尔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蓝领。

　　这些个道理，梁汉文比我更清楚。所以，你管他红不红？

　　“就以毕生的勇敢，将我的爱赌这下半生”，这样执拗的爱情观早已过时，没有宝马雕车香满路，也别空谈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情。可这就是彭羚人歌合一的魅力。

　　今天共处　你将光阴停住

　　还学陈旧文艺戏口吻细声说：

　　“做我内子”

　　想讲愿意　还是不好意思

　　回赠同类桥段女主角那一句：

　　“让你做主”

　　——彭羚《小玩意》

　　十岁之前的记忆，基本上都是在妈妈的唠唠叨叨下拼贴而成的。各种捣蛋、恶作剧、糗事，把家里的老母鸡下的蛋拿到自己被窝里面捂着啦，因为一口气吃了太多瓜子而送院治疗啦，面对这些罪名，基本上你只能乖乖认罚。若是表露出“哪有”“胡说”之类的情绪，妈妈一定会摆出一副大石压死蟹的架势，谁说不是呀！你自己记得呀！你有什么事情我是不清楚的呀！根本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庆幸的是，在这许许多多的栽赃陷害中，没有一条是指控我有欺负女同学行为的。已忘了这个日剧的名字，但其中有一个桥段印象很深：大人弯着腰，问可爱的小女生，你长大后想干吗呀？小女生扬着头，拉着另一个小男生的手说，长大了我要做他的新娘子！谢天谢地，妈妈没有给我的童年强加这样的剧情。

　　当班上女生的胸部开始微微隆起，身体中那些不可名状的暗流开始涌动，“爱”这个词也伴随着琼瑶剧、成人流行歌进入我的世界。少女情怀总是诗，少年又何尝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样的诗抄满了几个小本本。情歌当然也有单独的歌本，抄了很多曾自觉一时无两的歌词，但好像并没有摘录过彭羚的这首《小玩意》。这歌就算再怎么红，听着也太土气了吧！

　　直到许多年后，当我给我的那个她环上戒指时，才明白彭羚的歌声里其实藏着多少浓情蜜意。

　　少年不识指环的含义，在精品店里买了一对银戒指，用彩盒包好，送给他的女朋友；女生也不拒绝，欢天喜地收下。爱在此刻是互相欣赏，在对方身上用力地寻找认同，以及对成人世界迫不及待地向往。互赠戒指和老公老婆乱喊一气一样，都属年少无知的轻狂。还好与我无缘。扭头离开青春期，第一次送她戒指，没有太多的思前想后，只是单纯地觉得：是时候了。这天是她的生日，从身后掏出小盒子，缓缓打开，一整套都是从偶像剧里学来的标准动作。她的眼睛湿湿的，又惊又喜，都怪我之前的保密工作做得着实太好，没走漏一点风声。“你用无限浓情蜜意，来造迷人玩意，环在没名分手指，感觉多么似，加冕光圈变天使。”这是她最真实的写照。隔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我们拉着手说了许多悄悄话，虽然身旁根本没有人。我们就是自己的见证。

　　此后她的右手中指多了一枚指环。按照传统，环在中指是订婚的意思。21世纪，没有比订婚更老套的事了吧！一直都在反对传统，清明不去祭拜先人，中秋也不寄月饼回家，可对于婚姻这件事情，却一反常态地遵循了所有的旧俗。世界很匆忙，我们都在不断低头赶路，许多旧时风俗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简化，在高喊移风易俗的同时，是否也从另一个角度上印证了感情的越发草率？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笑得脸都抽筋了，只为拍一辑能留住此刻的婚纱照；提前好多天上网预约，无心插柳地选了一个藏有“五·二一”数字密码的日子，一大早起床，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走了许多冤枉路，才摸到民政局结婚登记处的门牌，傻呼呼地拍下了两人结婚证上的证件照；最后还千里迢迢地回到她的家乡，在酒店里租了一个房间，当作男方的家，迎娶她的那天，和从香港搬来的伴郎救兵表弟一起坐着花车来到她的家，应付了姐妹的纠缠，找到了鞋子，抱新娘下床，向岳父岳母敬茶……婚礼上交换戒指，在满堂亲友（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的注视下进行，也说不上浪漫。这是第二次给她戴上戒指，摸着她熟悉的指关节，没有手抖。古语有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在洞房花烛夜里，我们累得倒头就睡。这么一套程序做下来，竟也慢慢地体会到这些老套的繁文缛节的用意。它就是要让你牢记两个人在一起的不易，就像唐三藏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最后还有逃不过的第九九八十一难，注定要在通天河里遇鼋湿经书。

　　要我说，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很老套。在《求婚大作战》的最后，长泽雅美低着头，咬着嘴唇，露出了她招牌式的微笑，对山下智久说：那，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呦。黄伟文在为彭羚写出了《小玩意》的若干年后，又就同一题材为杨千嬅写出了《咬唇》：“钻戒这样重，任务空前绝后，护送它犹如长途竞赛……咬着唇边，穿起婚纱上路，余生请你指教。”同样喜欢日本动漫、影视剧的我们，对这句“お願いします”当然不陌生。看似文绉绉的话语，却也是沉甸甸的承诺与誓言。想到今后的日子里，两人一起面对生老病死，一起化为尘土（最好相互之间别相隔太久），即使没有“You Jump，I Jump”那样足以被搬上大屏幕的传奇故事，也不失为一段完美情史了吧？

　　彭羚的歌和其人一样，未算传奇，但确已轰轰烈烈。她并没有一副天使面孔，即使曾代言玛花纤体，但也绝不是玲珑浮凸，出道前也不过是平平凡凡的写字楼OL，连她最初热播的《爱过痛过亦愿等》，亦被苛责地归入香港90年代初劲吹的欧美流行风之又一衍生派系。及后的《如果得不到爱情》之浓重的“中环夜倾城”色彩又让人不禁想起林忆莲，实际上那时我还常把两人搅混。年少时多喜欢长得俊的年轻偶像，对实力派唱将提不起兴趣，总是不满电台里老放这些老里老气的歌。你听彭羚唱《小玩意》，每每至副歌“感觉多么似”“一世穿一次”，“感觉”“一世”的部分，一定要用气声演绎，以强调她从心底满出来的幸福感。但数落了彭羚这么多的平凡，在90年代百花齐放的香港乐坛女歌手之争里，她却是能和林忆莲、王菲、叶倩文一较长短的平民天后。不依赖性感的舞姿，也没有场外闹哄哄的绯闻，甚至也没突出她的个性，她的武器只是那最朴素的情歌，犹如一颗又一颗夹杂着幸福和疼痛的子弹，击穿你的心脏。

　　论我个人被彭羚击中的时候，已接近她隐退。到外地上学，总需要坐三四个小时或以上的大巴士，为了给乘客解闷，在车厢的最前排和中部，均设有迷你显示屏，在行车途中两集连播周星驰的经典无厘头搞笑片，《百变星君》就此看过好几回。有时候也会换换新意思，播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演唱会VCD，像刘德华的《夏日Fiesta》、谢霆锋的《活着VIVA》等。这一回的司机大哥搞搞新意思，播的是彭羚1996年“完全因你”演唱会。本打算把巴士的劣质外放喇叭当白噪音，可听着彭羚从《如梦初醒》《未完的小说》等唱下来，慢慢地睡意也被驱逐。量变引起质变的触动点是在《让我跟你走》。彭羚在一身朴素至极的贴身小背心和牛仔裤的打扮下，把这首歌唱得天崩地裂。话到沧桑语始工，这个形容也许有点不太恰当，但她在最后一遍副歌时那完美的海豚音后，在休止符间隙里一瞬间的哽咽，确实看不出是彩排时就精心安排好的设计，还是唱到此刻的自然流露。若你此前并未听过此曲，而认为刘若英在《为爱痴狂》中的“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已经可以称得上女子面对爱情世界最大无谓的宣战书，那在听过《让我跟你走》后，你会赞同我，彭羚的“来让我跟你走，流浪到天边海角”是一场更为轰烈的、搭上了身家性命的世纪爱情豪赌。可能今日看来，“就以毕生的勇敢，将我的爱赌这下半生”，这样执拗的爱情观早已过时，没有宝马雕车香满路，也别空谈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情。可这就是彭羚人歌合一的魅力。我相信在此时，她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如果找到了对的人，而你也愿意永世痛惜我，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地和你厮守在一起，即便是放弃这受万千宠爱的个人歌唱事业，专心相夫教子，也未悔当初。自下嫁给林海峰后，彭羚封麦，专心料理家头细务，世人皆云可惜。在2012年黄伟文作品音乐会上，彭羚时隔十年再开金口，无论是带着甜蜜回忆性质的少妇版《小玩意》，还是和明哥合唱的高难度对唱歌曲《旋涡》，她的演唱均无可挑剔，这更加剧了外界对其复出的鼓噪声，传闻有演出商向她开出了天价合约，但彭羚依然不为所动。有的人是天生偏执狂，譬如三岛由纪夫，在小说《忧国》里预演了一次标准的武士道剖腹自尽，只不过当他自己亲自持刀刺向自己的腹部时，远不如小说中描绘得那般顺利完美，他下手不够狠心，没能挑断自己的肠子，而帮他介错的人朝着他脖子连砍数次才终于成功，死相相当狼狈。但彭羚却进行得很彻底，没有半分行差踏错，她一直恪守着自己为爱许下的诺言。她为《和平饭店》演唱的主题曲《完全因你》，则是私以为她的又一首内心独白之作。

　　从前的我　迷途失望

　　而人海里面困惑只感到恐慌

　　迷途的我　如何泊岸

　　浮沉中碰着这份爱使我向往

　　完全因你　重燃希望

　　无穷黑暗内擦亮了心里烛光

　　完全因你　情怀激荡

　　随缘竟碰着你令我得到释放

　　——彭羚《完全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