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留下击伤你的石头(3)

　　该如何面对青春期的失意和挫败？情歌没有告诉我，它反倒让我更加迷惑。“让我猜猜猜，你会来来来，我的爱爱爱，不分是非黑白”（《猜猜猜》），陈晓东这样的帅气男生都搞不明白的事，我更加无从得知。如果真有时光机，我会回到过去，找到15岁的我，一把抢过我的随身听，告诉我自己：往后的几年，你会再长高20公分，脸上的青春痘也会慢慢地消失；你弹吉他，写一手漂亮的文章，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依然还是大家的焦点；大家不会再取笑你，女孩子们也不再会以貌取人；所以，天气这么好，走路别老低着头，好吗？

　　又是时间，这位老朋友，领着我走出了自己的影子。火车呼啸而过，世界慢慢痊愈。

　　我常常在想，一个人有着出众的外貌条件，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就如陈晓东，他就是典型的那种光是看着就让你觉得赏心悦目的人儿，这当然给他带来了无限的春风得意。但时间长了，大家又会觉得帅哥不过就是花瓶。因为长得太帅，你理所当然地会不如别人努力，这是陈晓东一直以来都在遭受的诘难。2000年，他的经纪人梁少英从住所的大厦跳下身亡，外界的流言蜚语几乎毁了陈晓东。此后他的人气极速下滑，再没能重现昔日的辉煌，这似乎又印证了青春偶像永远只能停留在青春期而已。

　　2000年《比我幸福》之后，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关注陈晓东，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精彩等着我去挖掘。2002年，我登上火车，到了和生活了18年的小镇挥手告别的时候，陈晓东反戈一击，凭借《百分百感觉》的主题曲《划火柴》再次唱得街知巷闻。这也是他时隔五年后重新再登上颁奖礼的舞台，而且还是以创作歌手的身份。他获得了该年度十大歌曲金曲颁奖典礼“最受欢迎创作歌星”银奖，他的嗓音也变得沧桑：

　　捱不大　捱不大　遗失中　找注解

　　来得快　完得快　早午晚　划火柴

　　场很大　床很大　谁执手　涌上街

　　怎安排　乐与怒也继续摇摆

　　——陈晓东《划火柴》

　　从来没有想过陈晓东会写歌，就像我的中学同学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弹吉他、写歌一样。《划火柴》真的是一首“非典型性”的陈晓东歌曲，他变得这样颓靡，仿佛一个横跨了一大片荒漠的行者，头发胶着，满脸胡茬，通过对海市蜃楼的幻想终于走出无尽的沙丘，就像靠着划火柴里的短暂火光挨过了漫长的冬夜一样。所以，我们都长大了。

　　可是我依然没法原谅，陈晓东磨平了他的虎牙。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容祖儿均不抱任何好感。

　　高中的时候，她开始走红。一首《未知》，以横扫千军之势席卷了当年粤港两地的电台和音像店。这首歌翻唱自亚特兰大音乐人Jennifer Paige一年之前的大热单曲《Crush》，有着神一般的洗脑副歌，“未知，尚未示意”，也不用追究到底唱的是什么，反正它已使得容祖儿成为世纪末最闪亮的那颗新星，同名EP亦空前绝后地连续停留于IFPI榜长达23个星期，跨过了一个世纪。

　　容祖儿曾非常自豪地说，从8岁到80岁，都有我的歌迷。此话不假，我的香港小姑暑假时回来省亲，让我带她到镇上的盗版音像店里买VCD，购物单中唯一指定商品就是《喜欢祖儿》——这张容祖儿的精选也是当年香港IFPI最高唱片销量大碟。在之后短短的几年间，凭借着《痛爱》《心淡》《我的骄傲》《16号爱人》《争气》等歌曲，容祖儿成为Neway（香港卡拉OK业巨头）里人气最高的女歌手，歌声在尖沙咀、旺角、铜锣湾、湾仔、九龙城的大大小小的包间里飘扬。

　　对于像我这样的“中二病”大龄患者来说，不喜祖儿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的感情被别人轻易地说穿，然后被投射到机关算尽的K歌里，这实在是酷的反义词。这好比去到一家茶餐厅里，服务员递给你一份简单的餐牌，问ABC餐你要哪个？爱情于我来说是神圣的，即使它碎成一地，我也拒绝别人在我身边唱着千篇一律的歌，管你拍着肩膀说什么“全球情侣，故事也相近”（《痛爱》）。

　　在容祖儿的全城热泪情歌点唱簿里面，《我的骄傲》或许是情绪上稍显特别的一首，它没有惨兮兮的眼泪和控诉，而是展露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

　　Pride in your eyes

　　为我闪烁像最初

　　唯独你欣赏我比我更多

　　埋头做愿你可能为我骄傲更多

　　无论有谁嫌弃我投入却无人可阻

　　——容祖儿《我的骄傲》

　　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爱人为豪，视作骄傲。但当语境变化的时候，感情也开始变质。“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这些无不是商业文明对爱情的绑架。于是，《我的骄傲》中一种暧昧的元素也被地产商看中。李嘉诚旗下的长实集团于2002年底推出了西九龙区的大型住宅“泓景台”，由陈光荣作曲、黄伟文作词的这首《我的骄傲》被选作该楼盘的广告歌，今天你翻看回这首歌的MV，也能看到其中穿插的不少房地产广告画面。要住得起豪宅才配得起你的拥戴，是这样子吗？

　　2003年《我的骄傲》派台之时，正值SARS爆发。误打误撞之下，这首歌的正能量使其成为当年最热播的作品，并一举奠定了容祖儿新一代天后的地位。这首歌的普通话版《挥着翅膀的女孩》更是成为她在内地最广为传唱的歌曲，也是在《同一首歌》《欢乐中国行》上的指定曲目。这首歌实在是太火了，最离谱的是，某天晚上我留在宿舍里，旁边的学生活动中心里有其他院系举办校园歌手比赛的声音传来，我竟然在一晚的时间里听到五次《挥着翅膀的女孩》。一气之下打算上校园BBS吐槽大家选歌Bad Taste，没想到早有同学抢先一步发了这个帖，顶者还甚众呢。

　　作为千禧年后的香港卖碟女王，容祖儿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作“拿奖拿到手软”。作为拥有“十大劲歌金曲”“十大中文金曲”“叱咤十大专业推介”最多的女歌手，年尾上台领奖也成了例行公事，很好奇她家的奖项奖杯都是怎么摆的。这是王菲隐退后的蜀中无人吗？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和我一样讨厌容祖儿的人。“谁是你最讨厌的歌手？”每当碰到这种网络投票帖，容祖儿总是票数遥遥领先的那一位。而“有人和我一样讨厌容祖儿吗”也有成为月经帖的趋势。在高登社区，关于容祖儿的恶搞更是层出不穷。手握Photoshop的改图党们把矛头对准了她的容貌，譬如当发现了她和著名球星“加纳水牛”埃辛轮廓有几分相似之处时，于是为容祖儿封上了“容埃辛”（Joey Essien）的绰号，还把两人同一角度的照片拼贴到一起，做成了Gif动态变脸图。2006年时容祖儿曾试过把头发染红，被网民们指出和格斗游戏里的《街头霸王》中“豪鬼”一角极度相像，于是一系列“豪鬼の妹”的真人版改图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连许多电子游戏网站的讨论区中都能看到这些图片。另有一位经常出没于旺角步行者天国的大叔，头戴写有“我爱容祖儿”字样的纸帽，手里拿着他对祖儿的爱的宣言，带着扩音器，向路人们诉说他对祖儿的爱，这一痴汉行径也被网友们广为传播，在Facebook上关于他的讨论群组就有超过1300位成员——当然，这也是大家嘲笑容祖儿的例证。

　　还有好事者不遗余力地收集了容祖儿在各种场合的失言集锦。诸如：

　　“曾经有人跟我说，我很像安吉丽娜·朱莉。”——谈及自己的容貌。

　　“我是打飞机过来的。”——上台拿奖时口不择言，“打飞机”是一个青少年词汇。

　　“祝观众猪年，猪咁肥！猪咁蠢！”——YouTube上的拜年视频。

　　“非洲小朋友吃树皮好像食甘蔗一样，好可爱呀！”——又一个版本的“何不食肉糜”。

　　“多谢张信哲来做我的嘉宾！”——在“容我信爱”音乐会中，她这样说道。但这明明是一场二人演唱会，张信哲怎么成了她的嘉宾了呢？

　　“走音是很小的事。自己走得很完美。那时很忘我，所以你们不会觉得我唱得差，这是音乐上呈现的一种破相效果而已。”——对自己在黄伟文作品音乐会上被指走音的回应。

　　“每个人下载MP3的时候，送一个病毒给他，然后炸掉他的MP3，及全部下载的歌曲，这就行了。”——在电视访问中，被问及如何杜绝非法下载，容祖儿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化妆品里面有很多化学物质，又不环保。”——身上背着600万化妆品代言合约的容祖儿公开表示她平时不用粉底，并号召大家停止使用化妆品，为环保尽一份力。结果被其代言的化妆品公司以“唱反调”行为严重影响产品形象为由告上法庭，要求赔偿损失。

　　在香港，容祖儿语录是唯一能够和黎天王语录匹敌的那个。除此之外，容祖儿还有各种被大家吐槽的事情。汶川地震期间，一众艺人奔赴灾区赈灾，在机场集合时，几乎所有人都行装朴素亲民，只有容祖儿戴着大黑超眼镜、手提LV旅行箱。网友们在新闻跟帖里大肆抨击，当然也不理会LV对于天后来说是生活日用品而非奢侈品。也有许多人声称容祖儿的销量全是自己吹出来的，比如2008年她宣称自己当年推出的三张专辑均打破白金销量，还举行了庆功宴，可在年底IFPI的十大专辑销量排名里，容祖儿却没有一张专辑上榜。按照香港的IFPI标准，30000张即是白金销量，可在年度十大销量排名中，排名第十的那张销量是21000张，那么到底谁在说谎？2012年容祖儿携新专辑《Moment》再战台湾市场，但在台销量还不及梁咏琪同期新碟的十分之一，香港网民又以此极尽挖苦之能事，称祖儿不过是在香港称王称霸而已，一到外边就不行了。

　　同一时间里，容祖儿陆陆续续地推出大大小小30张专辑，并六次在红馆举办个人演唱会，总场数高达44场。最近一次为2010年的“Number6”演唱会，六度加场，最终开至12场，尽显天后热度。一面是斩不断的流言蜚语，一面是停不住的全城热唱，这十多年来，像容祖儿这样极富争议性的歌手，或许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香港的90后高中生乐评人Chikin看完了这场演唱会后，在自己的博客中这样写道：“我从未试过为容祖儿护航，但一个‘Number6 演唱会’使我重新评价这一位女歌手。从来认为容祖儿只是一台唱歌机器，生硬地为一首又一首K歌倒模，而音乐底蕴并不深厚。但我认同她越唱越强的性格，容祖儿一直在音乐上是有意识地进步着，经过多年阅历沉淀，我不敢说她脱胎换骨了，但总算淆出了一些味道。‘Number6’的卖点重归于音乐，容祖儿以吉他自弹自唱《空港》，《越唱越强》字字踏实坚定，卸下浓妆，容祖儿更加忠于自己。贵为香港乐坛一姐，被千夫咎病名不符实这么多年，诚愿她下一个十年在音乐上有更深层次的演化，越唱越勇，找到方向。”同年容祖儿再度完成大满贯，囊括四台女歌手大奖，她在发表获奖感言时，非常真诚地感谢了Chikin对她的肯定。我们实在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歌手公开感谢乐评人对自己的鞭策和鼓励了，在大家的眼中，这些文章都是隔靴搔痒地乱写一气，负面的评价不过是博眼球，正面的评价则是抱大腿。容祖儿此举，表示了她或许真的很需要大家对她的肯定。

　　不是吗？从2006年时候的《赤地雪》开始，容祖儿已经默默地朝着“反K歌”的方向做出了不懈的努力。收到《赤地雪》这首歌的时候，她只想问作曲人蔡志浩及编曲人Adrian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首歌这么难唱？实际上《赤地雪》对于容祖儿来说应有相见恨晚之感，这样刚柔并济的流行摇滚曲风，能把它唱好的或许只有Joey。你听，这首歌里，Joey声音是有表情的，“就唱励志的歌，即使想发狂，还更想释放”，你能感受到她声音里迫切的表达欲望。如果《痛爱》《心淡》是唱片公司要求她唱、为全香港失恋的人们而唱，这时候她却开始为自己而唱。接下来的《桃色冒险》《跑步机上》《华丽邂逅》《墙纸》继续见证了她的努力。尤其是《墙纸》，方大同写的歌自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但Joey的演唱着实无懈可击，她已经把这首歌朝着艺术歌曲的方向靠拢。当然也要感慨她的敬业，为这首歌打造的那套华美的洋装，把一面田园风的壁纸穿到了自己身上，还要在背后长出壁挂式的壁灯来。听《墙纸》的现场，如同一幅流动的画。作为K歌之后，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比你想象的还要艰难。为她鼓掌。

　　于是，当容祖儿回到了《双冠军》《搜神记》这样传统的K歌时，你更能发现她的不一样。就像练习了一段时间的降龙十八掌后，再回过头打武当长拳，自然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她的歌开始有魂儿了。总觉得她这时唱的《空港》是一语双关的。空港是爱人温柔的臂弯，归航是喜悦的拥抱，除此之外它还代表了祖儿的目标。她没有任何的迷茫，即使有乌云阻隔，她也知道要飞向何方。

　　只知要飞　但自当天出发

　　已经飞过千百里

　　今天我屈指算起　曾为自己争口气

　　也听到过些赞美

　　云苍苍　茫茫长夜里感激　有空港

　　云层上满星光　星星不知道我的怯慌

　　人间却有殷切的眼光　每夜　往上看

　　——容祖儿《空港》

　　成为真正的乐坛天后，容祖儿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很自然地从天后的身上想到自己。十年前开始写乐评，刚开始时混迹于各大音乐主题论坛，奋力笔耕，也得到了许多前辈的赏识。没多久，就有人在我的帖子下冷冷地撇了一句：这个人，就是文字写得很绚烂，其实对音乐一窍不通。我很难过，因为这句话道出了真相，我和许许多多失败的文学青年跑来音乐上寻找慰藉没什么两样。但我不会服输，被铲倒，被断球，不过就是站起来重新投入比赛而已。于是在整个大学生涯里，我都在没命地练吉他，极尽所能地寻找一切可以听到的音乐，用耳机隔断了舍友们打魔兽的轰鸣声。没过几年，我终于做到了，在一切有音乐板块存在的网站、报纸、杂志上，都能看到我的文字。可由于我本着批评为态度的“无责任乐评”，在收获了大家对我的肯定的同时，也直接得罪了许多歌迷。最厉害的一次，有歌迷把我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手机号统统发到网上，我收到了雪片般飞来的问候短信，“响一声”的骚扰电话也此起彼伏。更有热情的粉丝为我建立了百度贴吧，洋洋洒洒地刷了两大版。有朋友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换作我的话，每天都淹没在大家的口水中，心脏可真受不了。于是，我又给朋友说了这么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