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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小传》 作者:罗莎·蒙特罗

生命的意志(1) 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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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塔莉,西蒙娜的年轻情人之一,说西蒙娜像冰箱里的一块表。纳塔莉感到绝望,因为西蒙娜·德·波伏瓦没有给予她所要的全部的爱,但即使如此也可以说她用对了比喻。西蒙娜,这头"海狸",这个以其力量和自立的明确榜样影响了几代妇女的巨人西蒙娜,看来在她的私生活里也是如此:勤奋,简洁,冷漠;在构筑她的生活及她与别人的关系上严厉无情。

西蒙娜1908年出生在巴黎一个带有贵族陈腐自负气息的上流资产阶级家庭。和其他很多作家一样,她童年也尝到了家庭破落的滋味。她的家庭败落曾轰动一时,很具文学性——当银行家的祖父宣布了一个欺诈性的破产,为此在监狱里关了十五个月,他以资产阶级的手段背弃了家庭。西蒙娜和父母搬到一个简陋的公寓,甚至连自来水都没有,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在那里不得不辞去仆人。父亲是一个失意的右派,他给两个女儿灌输了一种可笑的优越感,是那种比老鼠还穷的贵族对人类可悲的蔑视。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蒙娜开始反抗她周围的资产阶级价值,但却一直保留着那种生命的精英感。

西蒙娜高傲,认为比几乎所有人都优越,当然,比不上萨特,她对他的崇拜可能远远超出他应得的赏识。当二十一岁的她与二十四岁的他参加哲学期末考试时,萨特得了第一名,西蒙娜第二名,但评委们确信,"真正的哲学家是她"。

萨特一直更具创造性,而西蒙娜则更严谨。她或许该更多地从事散文而不是小说创作(她的小说很差),但在她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传统女性弱点之一中,她一直认为思想的伟大属于萨特,而她只占据一个次要地位。

一次,西蒙娜与美国作家纳尔逊·奥尔格伦、她中年时的爱侣,正处在炽热的恋爱高潮,却突然丢下他返回法国——萨特希望她帮自己修改他的一本哲学书稿。西蒙娜于是对惊愕的奥尔格伦说,"不管是你,还是我的生活,或者我自己的作品,什么都不在萨特作品之上。"她回到巴黎,在那儿遇到的是萨特已和他的轮流情人度假去了。在她的奉献里,在她接受所选择的男人作为主要角色(男人像太阳,女人像行星)中,西蒙娜继承了她的文化遗产——性别的古老规则。但她这个例子有其特别之处,使她变成女性的一个新象征,这就是她作为人构造自我的能力。陈旧的女性牺牲——像胡安·拉蒙·希梅内斯(萨特和他一样,也是诺贝尔奖得主)的妻子塞诺维亚所完成的自我毁灭的仪式——结束了。西蒙娜指出,女性可以依赖人,也可以靠她自己而生存。

毫无疑问,多亏了她的伟大志向,她的自律和努力,波伏瓦实现了那一跨越(她的外号"海狸"——一种不停地工作和建设的勤劳小动物——就是由此而来),但也多亏了她那个时代的条件才能做到这点。西蒙娜的少年生活在二十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这场战争结束了十九世纪的社会——在俄国,布尔什维克人好像在发明人类的前途,世界是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方,技术革命如一团风中之火改变着地球的面貌。在那一切变化之中出现了一种新女性——解放和自由的女性,两个时髦的词语。女式紧身胸衣、长到脚踝的呢绒衬裙时代结束了;女孩们剪着男孩式样的头发,两腿露在外面,是强健和运动型的;她们打网球,开敞篷车,驾驶危险的小型飞机。那是狂热而神奇的二十年代,激烈而紧张的三十年代,革新的时代。社会思考自身,人们在寻找新的做人方式。必须终结传统的资产阶级道德,在那些年的热情中实践了所有的过激行为。后来在六十年代,人们再次演练了这些仿佛新的行为:自由恋爱,毒品,反文化。

①莫迪里阿尼(1884-1920):二十世纪上半叶巴黎画派重要画家——译注。

在西蒙娜终身居住的巴黎蒙帕纳斯区,时代脉搏以其所有的强度表现出来:托洛茨基、列宁、莫迪里阿尼①经过那里;以毕加索为首的立体派画家和超现实主义者(勃勒东,阿拉贡)在那儿游荡,他们是一支野蛮和爱笑的部队,喝倒彩让戏剧首演告吹,在晚宴和公共活动中冲撞那些思想正统者——他们干的是一种都市恐怖主义。可卡因在酒巴里泛滥,还有试验幻觉(1935年萨特给自己注射仙人球毒碱,两年里他处于半疯状态——他说一条蝗虫在街上追踪他),服安非他明,酗酒。事实上,萨特陡然的早衰应该和他的放纵行为很有关系——从很年轻时起他就用好酒狂服冲饮安非他明和镇静剂。西蒙娜也过度服用兴奋丸,特别是过度酗酒,她七十八岁去世时患有肝硬化。

尽管如此,在这么多的动荡中,世界还是很天真的。比如,波伏瓦和萨特想出名("我很有意识地当年轻的萨特,就跟一个人说年轻的柏辽兹或年轻的歌德一样")和致力"通过文学拯救世界"的想法一直很明确。今天谁会在正常理智下相信文学有助于拯救世界,或者说世界可以通过什么方式获得拯救?这种努力的幼稚只能与它所意味的自大狂程度相提并论。因为在这方面萨特和西蒙娜的确是孪生灵魂:自恋,以自我为中心,精英,自大得让人受不了。在她的小说《女宾》中,西蒙娜说她的两个主人公"共同位居世界的中心,他们必须探索和揭示那个世界,这是他们生命的首要任务",这对人物是对她和萨特的精确临摹(波伏瓦出奇地缺乏任何想像力,甚至在她的小说里也总是谈论自己的生活)。

那个使命通过言语来实现。我很少见过像西蒙娜和萨特那么依赖语言、那么由它并为它而建构的人。从很年轻时起他们就不停地在书写和述说源源而来、永不完结的音节。在蒙帕纳斯的酒吧里,或在两人开设的学院课上,或在与无数情人度过的使人筋疲力尽的晚会上说出的话,那些男孩和女孩渴望倾听他们说话,也同样渴望和他们做爱。写在无穷无尽的书籍、散文、文章及没完没了的古怪通信里的话。伟大而神奇的话语,以此来构建世界(波伏瓦的最好作品是她的多卷回忆录,关于死亡和衰老的书籍,当然还有那篇女权主义的主要文章《第二性》),以及卑鄙、平庸、撒谎的言语;两人死后随着他们信件和私密日记的出版而公之于众的残酷和不体面的话语。

因为有两个西蒙娜,两个萨特——这是关于那对不寻常伴侣的两种解释。第一个版本符合公众的眼光,符合他们尤其是她想呈献的形象,因为西蒙娜是个着魔的以写书信为业的人,她一直在写作和思考自我内心经历这个单一话题,是她试图建构自己的身份(另外还有萨特的身份),作为一种文学和历史的成就。她讲述自我,或翻译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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