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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 作者:吉川英治

宫本武藏 空之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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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爱恨交织

因为发生这件事,所以两个人不讲话了,也不走在一块。

武藏虽然走在前面,但刻意放慢步伐配合牛的速度。当时他们相约一起到江户,武藏是不会食言的。有时城太郎在半路上逗留,武藏一定会等他们。

他们经过福岛闹区之后,来到兴禅寺。转个弯,爬上山坡,望见远处有座关卡。乌丸家发给他们的通行证非常管用,关兵立刻准许他们通过。道路两旁的茶屋里坐着不少人,看着他们走过去。

"普贤?阿通姐,什么是普贤?"

城太郎问阿通。

"刚才那茶馆有个像和尚的旅客,指着你说---那个女人好像骑马的普贤……"

"大概是指普贤菩萨吧!"

"原来是指普贤菩萨啊!这么说来,我就是文殊!因为普贤跟文殊两位菩萨都是形影不离的啊!"

"你是贪吃鬼文殊菩萨!"

"那你就是爱哭虫普贤菩萨,我们是绝配!"

"你又来了。"

阿通红着脸,不太高兴。

"文殊和普贤菩萨为何老是形影不离呢?又不是一对情人。"

城太郎又提出奇怪的问题。

阿通是在寺庙长大的,当然知道详情,但又怕说多了,城太郎会问个没完,只简单扼要地说:

"文殊代表智能,普贤代表行愿。"

话才刚说完,牛后有一名男子像苍蝇般尾随过来,那个人高声喊住他们。

"喂!"

他就是城太郎在福岛瞥见的本位田又八。

又八想在此拦截他们。

这个男人真卑鄙。

阿通一见到又八,恨意涌上心头,无法抑制。

"……"

又八一见到阿通,内心爱恨交织,热血沸腾。情欲形于脸,几乎要丧心病狂了。再加上从京都一路尾随阿通和武藏,看着他们出双入对。虽然后来他们互不理睬,也不并肩走,但又八自己推测,他们一定是怕大白天引人注目才会如此。到了夜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必是干柴烈火不可收拾了。

又八胡思乱想,更加深了他心头的怨恨。

"下来!"

又八命令牛背上的阿通。

阿通不想回答。在她心中这个人已经死了。数年前,又八叫自己另寻对象嫁人,毁了两人的誓言。而且,前几天又八在京都的清水寺山上,持刀追杀自己。又八已是个面目可憎的人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

阿通心想。也毫不隐藏心中的憎恨和轻蔑。

"喂,你不肯下来吗?"

又八再次咆哮。

又八和她母亲阿杉婆一模一样,不改往日在村子里的嚣张跋扈。现在又用命令的口吻对解除婚约的阿通说话,使阿通更加气愤。

"有何贵干,没事的话,我不想下来。"

"什么?"

又八走到阿通身边,伸手扯她的衣袖。

"不管怎样都给我下来。你没事,我可有事。"

又八无视于路人,大声叫喊威胁。

城太郎本来不吭气,在一旁静观其变,这时他丢下手上的牛绳,开口说道:

"她说不下来,就不要勉强她!"

城太郎声音洪亮盖过又八。假如光是动口,本来是没事的,没想到城太郎竟然还出手推了又八一把,使得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咦?你这个小毛头。"

又八被城太郎一推,踉跄了一下。他重新穿好草鞋,挺着胸膛对城太郎说:"哦!我本来就看你这鼻屎眼熟,原来是北野酒馆的小伙计啊!"

"谢谢你的抬举,你当时还不是常常被艾草屋的阿甲骂得抬不起头来。"

这话揭穿了又八的疮疤,而且是在阿通面前。

"你这小鬼。"

又八正要出手,城太郎立刻躲到牛背后。

"你说我是鼻屎,那你就是鼻涕!"

又八气急败坏地追打城太郎,城太郎用牛当挡箭牌,在牛腹下来回穿梭,闪躲又八,最后还是被又八给逮住。

"你敢再说一次。"

"我当然敢。"

城太郎还没完全拔出木剑就被又八像抓猫般地甩到街边的树下。

城太郎跌到树旁的阴沟里,像只落汤鸡,好不容易才爬上路面来。

"咦?"

城太郎四处搜寻,终于看到牛摇晃着笨重的身躯载着阿通往远方走去。

他看到又八抓着牛绳,并不断鞭打牛背,奔跑的时候扬起一阵尘土。

"哼!畜生!"

城太郎见状,急得手脚慌乱,只想到自己该负责,竟忘记赶紧向他人求救。

话说武藏这边。

白云漂浮于无风的空中,肉眼根本看不出它是否在移动。

耸立云霄的驹岳,正无言地俯视着山坡上歇脚的旅人。

"奇怪,我一直在想什么呢?"

武藏从沉思中惊醒,看看四周。

他的眼睛虽然望着山峰,内心却纠缠着阿通的身影。

武藏自己也解不开这个心结。

女人心犹如海底针。尤其是清纯少女,更难以捉摸。

武藏穷思苦想,甚为恼怒。坦白向她表明自己的情感,难道错了吗?勾起自己内心欲火的人,难道不是她吗?自己只是毫不保留地对她尽吐热情罢了。她竟然用力推开拒绝,甚至像厌恶自己似地躲开了。

武藏内心交织着惭愧和耻辱,他感到无地自容。尝着男人苦闷的滋味,本来决心把这些烦恼付水流,洗净内心的污垢,然而这份迷惘却与日俱增。有时武藏自我解嘲:

"为何不把女人甩开,向前迈进?!"

武藏也曾鞭策自己,但这都是表面的借口罢了!

有一天晚上,他对阿通发誓,只要到江户,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走的路,而武藏也要追求自己的志向---因此他们才离开京都的。武藏有责任遵守诺言,怎能中途弃阿通于不顾呢?

"两个人再如此下去,我将如何练剑?"

武藏仰望山岳,紧咬嘴唇等着。看着雄伟的高山,更显自己的渺小,连面对驹岳都令他伤感。

"还没来?"

武藏等得不耐烦,最后站了起来。

因为阿通和城太郎应该在这个时间赶上才对啊!

说好今夜要在薮原过夜,而离宫腰的旅馆还有一段路,眼见天就要黑了。

武藏从山冈回望一公里远的山路,根本不见人影。

"奇怪?他们会不会在关卡耽搁了?"

本来武藏还犹豫不决要不要管他们,现在看不到他们,反倒心乱如麻,一步也无法往前走了。

武藏于是沿原路跑回去。原野上有一些野马被他惊吓得四处奔窜。"喂!这位武士,你是不是那位骑牛女人的同伴呢?"

武藏一跑回街上,便有个路人向前问他。

"咦?那个女子是不是出事了?"

武藏没等对方说完,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2

本位田又八在关卡的茶屋附近,鞭打阿通所骑的牛,将人、牛一并劫走的消息,立刻经由目击的路人传开,现在这整条街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不知情的大概只有留在山冈上的武藏吧!离出事的时间已过了半刻钟,要是阿通发生任何危险,还来得及救她吗?

"老板!老板!"

下午六点时关卡木栅关闭,茶屋的老板也准备收拾摊子。他回头看背后气喘吁吁的人:

"你是不是把东西忘在店里了?"

"不,我在找半刻前经过这里的女子。"

"你是指坐在牛背上像普贤菩萨的女子吗?"

"没错,有人说她被一名浪人劫走了,你知道往哪里去了吗?"

"我没亲眼目睹,不过听来往的人说,那名浪人从店门前的坡道转入别的岔路,往野妇池的方向走了。"

老板刚要伸手指方向,武藏的身影便已消失在浓浓的暮色中。

综合路人的说法,也判断不出是何人为何要掳走阿通?

武藏万万没料到下手的人是又八。之前他跟又八约好在前往江户的途中碰面,或是到江户城再相见。武藏从睿山的无动寺前往大津途中,在路边茶屋巧遇了又八,终于化解两人五年来的误会,再次重拾昔日的友谊。

"不愉快的往事全让它过去吧!"

武藏的鼓励令又八感激涕零。

"你也要认真努力,对未来充满希望。"

又八满心喜悦:

"我要学习、改过自新。请你视我如手足,引导我走上正途吧!"

武藏根本想不到说要改过自新的又八竟又干出这种事来。

武藏猜测,若非战后失业的浪人就是不得志、投机取巧的鼠辈所为。要不然就是人口贩子,或是这地方剽悍的野武士,才会做出此等下流之事。

武藏虽然担心,眼前却犹如大海捞针,惟一的线索便是往野妇池寻找。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天空虽布满星光,地面上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武藏照茶屋老板的指示前往野妇池,但怎么也找不到像池子的地方。眼前一大片田地和森林都是斜坡地,道路也变成上坡了,似乎已到达驹岳山脚下,武藏裹足不前。

"好像走错路了?"

武藏迷失了方向,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只见驹岳巨大的山壁前,有一户被防风林环绕的农家。透过树林可见熊熊燃烧着炉火。走近一看,院子里有一头身上有斑点的母牛。武藏一眼就认出那是阿通所骑的那头,虽然不见阿通人影,但是牛被拴在厨房外面,正哞哞地叫着呢!

"哦!那头牛在那里。"

武藏松了一口气。

阿通的牛被拴在这里,毋庸置疑阿通也一定在这里。

可是---

到底是何方神圣住在这防风林内的屋子里呢?武藏小心谨慎,生怕打草惊蛇反会对阿通不利。

武藏躲在外面窥探屋内状况。

"阿母,您该休息了!您总说眼睛花了,却又老爱摸黑工作。"

有一个人从堆满薪柴和米糠的地方大声说话。

武藏屏气凝神地聆听其他动静。厨房隔壁点着烛光的房间,或是再隔壁有着破格子门的房间,隐约传出纺织声。

那位母亲听到儿子的话,马上停工收拾东西。纺织声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的儿子在角落的屋里做完事,关上门之后又说:

"我现在要去洗脚,阿母快点做饭好吗?"

那儿子提着草鞋走到厨房坐在一块石头上洗脚。牛将头探到那儿子肩膀后。那儿子摸摸牛鼻,又对着屋内始终没吭声的母亲大声说道:

"阿母,您待会儿忙完就出来看看,我今天可捡到宝了。您猜猜是什么?是一头牛!而且是头品种优良的母牛,不但可以犁田,还可以挤奶呢!"

武藏站在篱笆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如果当时他够冷静,了解那个人之后,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鲁莽行为。但是武藏一感到不对劲,就立刻找到入口溜进去,并躲在房子外的水沟旁。

这个农家非常大,墙壁破旧,看得出是栋老房子。里面似乎没有工人也没有其他女人。茅草的屋顶长着青苔,无人清理。

"?……"

武藏来到亮着灯火的窗前。他脚踩着石头,探头看屋内的情形。

他首先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剃刀。一般老百姓不可能使用这种刀。至少也是颇有来头的武将所拥有的物品,因为皮革刀鞘上的金箔花纹虽已褪色,仍依稀可辨。

看来---

武藏思前想后,更加狐疑。

刚才那位年轻男子在屋外洗脚时,虽然灯火微弱,但仍可看出他的长相并非泛泛之辈。

那人身着及腰粗布衣,裹着沾了泥的绑腿,腰上系着一把大刀。他的脸很圆,头发用稻草向上扎起,眉梢看起来更为上扬。身高虽不及五尺五寸,但胸肌宽厚,足腰动作扎实。

"可疑的家伙!"

武藏在一旁窥视。

屋里果然有一把和一般农家不相称的剃刀。铺着蔺草的卧室空无人影,只有大灶的炉火啪啪燃烧着。炉火的烟从窗户吹了出来。

"呵!"

那股烟冲着武藏而来。他赶紧用袖子掩住口鼻,但已呛到喉咙,忍不住咳了一声。

"是谁?"

厨房里传来老太婆的声音,武藏赶紧蹲到窗下躲藏。那老太婆好像进到灶房来对她儿子说:

"权之助,仓库的门关好了吗?好像又有小偷来偷粟米了。"

"来了最好!"

武藏打算先擒住莽汉,再逼问他把阿通藏到哪里了。

老太婆的儿子看起来非常勇猛。除了他之外,也许还有两三个人会突然冲出来呢!可是,只要先抓住这个男子,就不必担心其他的人了。

武藏趁老太婆喊着"权之助、权之助"的时候,赶紧逃离窗下,躲到篱笆树林里。

一会儿,那个叫做权之助的男子从后面大步飞奔过来:

"在哪里?"

他大声地问:

"娘,刚才是什么事?"

老太婆靠着窗边:

"刚才我听到咳嗽声。"

"您听错了吧!娘,您最近不但老眼昏花,连耳朵都重听了。"

"才不是,刚才确实有人在这里被烟呛到才咳嗽的。"

"真的吗?"

权之助在附近来回走了二三十步,就像士兵绕城郭巡逻一样。

"娘这么一说,我也嗅到人的气味了。"

武藏小心谨慎,不敢立刻现身。因为在黑暗中,仍可看出权之助炯炯的目光充满敌意。

而且权之助全身上下戒备森严,无懈可击。武藏看不出那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所以屏气凝神专心注视对方的身影。最后终于看出他的右手外侧到手肘之间,藏着一支四尺长的圆棒。

那不是支普通的擀面棍或棒子。也不是树枝,而是经过精心打造闪着光芒的武器。不止如此,在武藏眼里,那人与棒已经合为一体,可见这个男子平常随身携带武器,片刻不离。

"嘿!谁在那里?"

棒子猛然挥过来,掀起一阵强风。武藏受强风袭来,身子向旁一斜闪开了棒子的攻击。

"我来向你要人。"

对方直瞪着武藏默不吭声。

"你快把从街上掳来的姑娘和男孩还给我。要是你不乖乖交出来并向我道歉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武藏郑重地说着。

这里的天然屏障驹岳山积雪的溪谷中,经常吹着刺骨的寒风,阵阵向人袭来。

"交出来,把他们交出来。"

武藏再次警告。

武藏比刺骨寒风更加冷峻的语气,令这个手握木棒、两眼直瞪着武藏的权之助的毛发因愤怒而竖了起来。

"你这混账,你说我掳走的?"

"没错,你一定看他们妇孺好欺侮,就把他们掳走了。快把人交出来!"

"你,你说什么?"

权之助突然挥出四尺余长的棒子,速度之快,令人分不清打过来的是手还是棒子。

武藏除了闪躲之外,别无对策。眼见这名男子精湛的技巧,加上勇猛的体力,武藏心中暗惊,只能望着对方:

"不肯交出人来,你可别后悔!"

武藏说完,往后退了几步,而棒功高强的对方却吼道:

"少啰嗦!"

对方直逼过来,间不容发。武藏退十步,对方就逼近十步;躲五步,对方即紧追五步。

武藏在闪躲之余,有两次几乎可以握住刀柄,但他觉得这样做太危险而放弃。

因为即使是在短时间内握住刀柄,手肘也会暴露在敌前。这情况因人而异,有的人不会察觉这种危险,有的人则会有所戒备。由于对方的棒子攻击速度比武藏预备反击的动作还快,要是逞一时之勇,小看对方是个乡巴佬,可能就要吃一记闷棍了。更何况光从呼吸就可感受到对方的强劲,稍有闪失,便会露出破绽。

武藏小心谨慎的另一个理由是他尚未摸清权之助的底细。

对方挥动棒子有固定的章法,而且步伐稳健,看起来浑身无懈可击。这个充满泥土味的农夫,连指尖都散发出高超武艺,非武藏以往所碰到的对手所能匹敌。而且这男子身上洋溢出武道精神的光芒,正是武藏梦寐以求却尚未达到的境界。

如此详述武藏内心的思绪,仿佛他们对峙良久。事实上,一切均在弹指之间,权之助不断挥棒攻击武藏。

"噢!"

对方发出怒吼,拳打脚踢,全力攻击武藏。

"嘿!"

他还口出秽言:

"你这混账东西!"

"王八蛋!"

对方时而单手,时而双手持棍。或打、或抽、或刺、或旋,变化万千。

一般的大刀,分为握柄和刀刃,只能利用刀刃伤人。而棒子不分方向皆可攻敌。权之助的棒子功,已达出神入化,就像拉面师傅在拉面条一样,忽长忽短,令武藏眼花缭乱。

"阿权,小心喔,对方可不是泛泛之辈哟!"

他的母亲突然从主屋窗口喊道。武藏如临大敌,对方母子也视他为大敌。"娘,您别担心。"

阿权得知母亲在一旁观战,更加勇猛。但武藏却趁此空隙,飕---的一个闪身抓住阿权的手。阿权霎时有如巨石落地般咚---的一声背部着地,跌个四脚朝天。

"等等,浪人!"

那母亲担心儿子安危,猛捶窗台大叫。凄厉的声音穿过竹窗,传入武藏耳中。这一喊,阻止了武藏下一个攻击行动。

母子连心,骨肉之情使老母急得毛发竖立。

那老母看到儿子阿权被打倒在地,颇感意外。而武藏在摔倒权之助之后,本想砍他一刀的。

然而武藏并未下手。

"好吧!我等你。"

武藏骑坐在权之助胸前,并用脚踩住权之助仍握着棒子的右手,回头看了一眼那老母站立的窗口。

"?"

武藏面露讶异。

因为,老母已不在那窗口了。被压倒在地的权之助不断地挣扎,试图挣脱武藏的手。没被压制的双脚不停地弹踢,企图以腰力和脚力来扭转败势。

老母觉得大意不得,便离开窗户从厨房旁的门跑过来。虽然儿子已经被敌人制服在地,那老母依旧破口大骂:

"瞧你这副德性,为何如此不小心呢?老母来助你一臂之力了,你可别输了。"

武藏本来以为那老母从窗口处叫自己等一下,想必是到跟前跪地求饶,不料她是来激励战败的儿子,要他继续努力奋战。

武藏瞧见老母的手上藏了一把没带鞘的剃刀,映着星光闪闪发亮。她站在武藏背后观战,并说:

"你这个臭浪人,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就可以欺负种田人吗?你以为我们是普通的老百姓吗?"

以武藏目前的处境,几乎无法再应付背后的敌人。因为被他压倒在地的是个生龙活虎的人,他无暇分神转身。权之助不停地扭动,几乎快磨破背上的衣服和皮肤了。他企图藉全力的挣扎,帮母亲制造有利的情势。

"这浪人算什么?!娘,您别担心,可别太靠近啊!我现在就打倒他,让您瞧瞧!"

阿权呻吟地说:

"别急躁!"

老母又摇旗呐喊着:

"本来就不能输给这种野浪人,拿出我们祖先的英雄本色。木曾家族鼎鼎有名的太夫房觉明的血液流在哪里啊?"

这一说,权之助大叫:

"流在我身上。"

说完,抬起头咬住武藏的大腿。

权之助的棒子已离手,双手活动自如。现在又用力咬住武藏的大腿,使他无法施展身手。老母则趁此机会,拿起剃刀,朝武藏背后砍去。

"等等,老太婆。"

这会儿,换武藏喊停。因为他知道争强好斗是愚昧之行,再如此下去,必有人伤亡。

如果这般作为救得了阿通和城太郎的话也就罢了,问题是无法确定。总之,先得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武藏考虑再三,才要求那老太婆把刀放下,但她并未马上答应。

"阿权,你说怎么办?"

儿子虽然被制伏在地上,但老母还是要征询他是否要妥协。

炉中的柴火熊熊燃烧着,这一家的母子和武藏,双方把话说开之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

"哎呀!哎呀!刚才真是好险啊!真是天大的误会。"

老母这才放心地坐下来,他儿子也正想坐下。

"喂,权之助。"

"娘,什么事?"

"先别坐下,带那位武士好好地看一下屋内,好证明我们并未藏匿那位女子和少年。"

"对了,他还怀疑是我在街上绑架他们呢,真是太冤枉了。这位武士,请你跟我来察看屋内吧!"

武藏接受他们的招待,脱掉草鞋进到屋内,坐在炉前。这会儿又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

"不,我知道你们是清白的,我不该怀疑你们,请原谅。"

武藏不断地致歉,权之助也觉得过意不去。

"刚才我也不对,应该先向你问明白再生气也来得及啊!"

说完,靠到炉边盘腿而坐。

话虽如此,武藏仍心存疑问。刚才在外面看到那头有斑点的乳牛正是自己从睿山带过来,交给城太郎,好让体弱多病的阿通骑乘的。

那头母牛为何会拴在这里呢?

"怪不得你会怀疑我。"

权之助回答道:老实说,虽然自己在这一带有一些田地,但在傍晚都会到野妇池捕鱼。今天返家途中,看见池边有一头母牛陷在泥淖里。

泥淖很深,牛愈挣扎就陷得愈深,所以我便把那头牛拉上来,一看是头母牛。我到处问人,怎么也找不到饲主。所以猜想这条牛一定是哪个盗贼偷出来丢在这儿的。

"当时我心里盘算着,一头牛抵得上半个人工。因为我太穷了,无力供养母亲,老天怜悯我,才送给我的吧!所以我就将它拉回家了。现在既然知道你是主人,我一定还给你。至于阿通和城太郎之事,我一无所知。"事情说清楚之后,武藏才了解权之助不但是个坦诚率直的年轻人,而且是个纯朴的乡下汉子。也因为他这种个性,才发生刚才的误会!

"如此说来,你一定很担心他们了!"

老太婆以母亲的口吻,对儿子说:

"权之助,快点吃,好快点帮忙寻找那两名可怜的同伴吧!如果他们还在野妇池附近的话就不打紧。但若已进入驹岳山区,恐会遭到不测。因为那里有很多山贼出没,专偷别人的马匹,甚至别人的农作物,万一碰上这些无赖汉就惨了。"

火把迎着晚风飘忽不定。

一阵强风从巨大的山岳直吹山脚下,席卷草木,引起一阵巨响。风吹过之后又是风平浪静,武藏不禁屏气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然而四周寂静得可怕,惟有闪烁的星星高挂在天空。

"朋友!"

权之助手上拿着火把,等待后头的武藏。

"真不幸,问不到结果。从这儿到野妇池途中,就是那座丘陵的杂木林里,有一户以狩猎和耕种为生的人家,如果向他们打听也没结果的话,就无法可想了。"

"谢谢你热心的帮助。我们已经问了十几家,仍毫无线索,可能是我走错方向了。"

"也许吧!那些诱拐人口的恶棍非常狡猾,不太可能会往有人烟的方向逃走。"

这时已过半夜。他们两人整晚几乎走遍驹岳山脚的每个村落---野妇村、毋口村以及附近的山冈和树林,四处都走遍了。

武藏本以为至少可以打听到城太郎他们的消息,不料根本没有人看到。

而阿通姿色出众,如果有人见过,一定印象深刻。

但是,无论到那儿询问,那些农民都斜着头说:

"没看过吔!"

武藏因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危而黯然神伤。与自己毫无交情的权之助竟如此卖力帮忙,令武藏更加过意不去。况且权之助明天还得下田工作呢!

"我给你增添太多麻烦了。再问一家,如果依然没有结果的话就别找了。""走几步路对我而言毫不费力气。但我很想知道那两位朋友是您的仆人还是手足呢?"

"他们是---"

武藏开不了口告诉对方那女子是自己的情人,少年则是自己的徒弟。所以便回答道:

"他们是我的知交。"

也许权之助同情武藏缺乏骨肉至亲而为他感到寂寞吧!只见他默不作声,径自走向通往野妇池的杂木林小路。

武藏虽然担心阿通与城太郎,但在他内心深处不由得感谢制造此机缘的命运---即使是个恶作剧。

要是阿通没碰到这个灾难,自己可能也无缘认识权之助了。当然更无缘一窥棒子功的秘籍。

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与阿通走散,假如她平安无恙,武藏认为这也是无可避免的灾难。但如果今生无缘亲见权之助的棒子功,在武藏的武艺生涯里将是一大遗憾。

是以武藏打从刚才就暗自盘算,一有机会定要问出权之助的家族姓氏,进而向他讨教棒子功。但是以武道规矩而言,不应随便询问别人,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只得默默跟随在后。

"朋友,请你在那里等一下---这里有一户人家,我去叫醒他们,打听此事。"权之助用手指着隐藏在树林中的一间茅草屋,并拨开杂草走近叫门。

过没多久,权之助回到武藏身旁,告知询问的详情。

住在那儿的是以狩猎营生的一对夫妻。他们的回答有如天马行空,不知所云。但那人妻子说她在傍晚外出购物的归途中,在街道上曾看见一件事,也许能提供一些蛛丝马迹。

根据那人妻子的描述,当时天色已暗,微露点点星斗。阵阵晚风吹着不见人影的街树,更衬托出道路的寂静。只见一个小男孩哇哇大哭,像只无头苍蝇般飞奔过来。

他的手脚、脸上都沾满了泥巴,腰际挂着一把木刀,正要跑向客栈的方向。那名妇人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被这么一问哭得更厉害,问道:"可否告诉我村长住在哪里?"

那名妇人继续追问,找村长做什么?他回答:

"我的朋友被坏人抓走了,我想请村长帮忙找。"

那名妇人告诉他,这种事找村长无济于事。因为村长只有在权贵人士经过此地,或是有上级命令之时,才会慌慌张张清除道路上的马粪,甚至铺上容易行走的沙子。至于市井小民的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更甭提帮忙搜寻了。尤其是像诱拐女子,或是被剥削得身无分文的这类小事,更是不足为奇。

因此那妇人告诉男孩,还是先到客栈再到奈良井比较妥当。奈良井街上有一个十字路口,很容易便可以找到住在那儿的大藏先生。他取百草制药,开了一间药铺。可以向那位大藏先生求救,说明事由,请他帮忙寻找。这个人不同于一般的官员,向来济弱扶贫,态度和善。只要是正当行径,他都乐于助人,即使花光身上的钱财也在所不惜。

权之助一五一十地转述那位妇人所说的话,又说:

"那名腰佩木刀的小男孩听完之后,便停止哭泣,头也不回地跑走了。说不定那个小男孩就是你要找的同伴城太郎。"

"噢,一定是他。"

武藏脑中浮现出城太郎的影子。

"这么说来,我根本就找错方向了。"

"没错,这里是驹岳的山脚,离往奈良井方向的道路还很远。"

"谢谢你的鼎力相助,我也赶紧去向奈良井的大藏先生探听。托你的福,这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反正你一定要折回原路,不如先到我家过一夜,明早吃过早饭再上路吧!""那就叨扰了。"

"如果渡过这野妇池,从池尾回家的话,可节省一半的路途。刚才我已经借到一艘小船,我们渡船回去吧!"

他们来到一个长满杨柳、洋溢上古风韵的大池子。大约六七百米方圆的湖面上,映着山岳以及满天星斗的倒影。

不知为何湖的四周长满了这一带不易见到的杨柳,权之助将火把交给武藏,自己则拿起船桨划向湖心。

船上的火把映在黑幽幽的水面上,明亮异常。那时候阿通也看见了这个在湖面上移动的火把。是命运捉弄人?还是阿通和武藏缘浅?两人相隔这么近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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