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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烟花梦一朵》 作者:陆小曼

第33章 附录 爱眉小札·徐志摩 (7)

  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在家乡硖石建造新宅时,恰与徐陆婚事将成的日期巧合,于是确定了新宅中徐陆的住房。徐陆恋爱初时,双方父母均反对,后经多方斡旋,徐家提出三个条件:一、结婚费用自理;二、必须请梁启超证婚;三、婚后与翁姑同居硖石。徐志摩未敢违抗父命,只得全部应允。

  丁在君:即丁文江(1887—1936),地质学家,早年留学日本、英国、法国,民国初年任北京大学教授和地质调查所所长。1926年4月,孙传芳任命他为淞沪商埠总办。

  七月十七日

  一九二六年七月十八日自硖石

  眉眉:简直的热死了,昨夜还在西山上住。又病了,这次的病妙得很,完全是我眉给我的。昨天两顿饭也没有吃,只吃了一盆蒸馄饨当点心,水果和水倒吃了不少;结果糟透了。不到半夜就发作;也和你一样,直到天亮还睡不安稳。上面尽打嗝儿,胃气直往上冒,下面一样的连珠。我才知道你屡次病的苦。简直与你一模一样,肚子胀,胃气发,你说怪不怪?今天吃了一顿素餐,肚又胀了。天其实热不过,躲在屋子里汗直流。这样看来,你病时不肯听话,也并不是你特别倔强;我何尝不知道吃食应该十分小心,但知道自知道,小心自不小心,有什么办法?今晚我们玩西湖去,明早六时坐长途汽车去天目山,约正午可到。这回去本不是我的心愿,但既然去了,我倒盼望有一两天清凉日子过,多少也叫我动身北归以前喘一喘气。想起津浦的铁篷车其实有些可怕。天目的景致另函再详。适之回爸爸的信到了,我倒不曾想到冯六有这层推托。文伯也好,他倒是我的好友。但适之何以托蒋梦麟代表,我以为他一定托慰慈的。梦麟已得行动自由吗?

  昨天上海邮政罢工,你许有信来,我收不到。这恐怕又得等好几天,天目回头,才能见到我爱的信,此又一闷。我到上海,要办几桩事。一是购置我们新屋里的新家具。你说买什么的好?北京朱太太家那套藤的我倒看的对,但卧房似乎不适宜。床我想买Twin的,别致些。你说哪样好?赶快写回信,许还来得及。我还得管书屋的布置:这两件事完结,再办我们的订婚礼品。我想就照我们的原议,买一只宝石戒,另配衣料。眉乖!你不知道,我每天每晚怎样急的要回京,也不全为私。《晨报》老这托人也不是事,不是?但老太爷看得满不在乎,只要拉着我伴他,其实呢,也何尝不应该,独生儿子在假期中难得随侍几天。无奈我的神魂一刻不得眉在左右,便一刻不安。你那里也何尝不然?老太爷若然体谅,正应得立即放我走哩。按现在情形看来,我们的婚期至早得在八月初。因为南方不过七月半,不会天凉。像这样天时,老太爷就是愿意走,我都要劝阻他的。并且家祠屋子没有造起,杂事正多着哩!

  乖囡!你耐一点子吧。迟不到月底,摩摩总可以回到“眉轩”来温存我唯一的乖儿。这回可不比上次,眉眉,你得好好替我接风才是。老金他们见否?前天见一余寿昌,大骂他,骂他没有脑筋。堂上都好否?替我叩安。写不过二纸,满身汗已如油,真不了。这天时便亲吻也嫌太热也?但摩摩深吻眉眉不释。  

  蒋梦麟(1886—1964),当时为北京大学教授及代理校长。

  即“成对”。

  七月十八日

  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一日自西天目山

  眉儿:

  在深山中与世隔绝,无从通问,最令愔愔。三日来由杭而临安,行数百里,纤道登山。旅中颇不少可纪事,皆愿为眉一一言之;恨邮传不达,只得暂纪于此,归时再当畅述也。

  前日发函后,即与旅伴(歆海、老七及李藻孙)出游湖,以为晚凉可有乐者;岂意湖水尚热如汤,风来烘人,益增烦懑。舟过锦华桥,便访春润庐,适值蔡鹤卿先生驻踪焉。因遂谒谈有倾。蔡氏容貌甚癯,然肤色如棕如铜,若经髹然,意态故蔼婉恂恂,所谓“婴儿”者非欤?谈京中学业,甚愤慨,言下甚坚绝,决不合作:“既然要死,就应该让他死一个透;这样时局,如何可以混在一起?适之倒是乐观,我很感念他;但事情还是没有办法的,我无论如何不去。”

  平湖秋月已设酒肆,稍近即闻汗臭。晚间更有猥歌声,湖上风流更不可问矣。移棹向楼外楼,满拟一掉幽静,稍远尘嚣。讵此楼亦经改作,三层楼房,金漆辉煌,有屋顶,有电扇。昔日闲逸风趣竟不可复得。因即楼下便餐,菜亦视前劣甚。柳梢头明月依然,仰对能毋愧煞!

  仁圃蟠桃味甘乃无伦,新莲亦冽香激齿。眉此时想亦在莲瓤中讨生活也。

  夜间旅客房中有一趣闻:一土妓伴客即宿矣,忽遁迹不见。遍觅无有,而前后门固早扃。迨日向晨,始于楼上便室中发见,殊可噱。

  十九日早六时起,六时二十分汽车开行,约八时到临安。修道甚佳,一路风色尤媚绝,此后更不虞路难矣。临安登轿,父亲体重,舆夫三名不胜,增至四;四犹不胜,增至六。上山时簇拥邪许而前,态至狼狈。十时半抵螺丝岭(?),新筑有屋,住僧为备饭。十二时又前行,及四时乃抵山麓。小憩龙泉寺,啖粥点心。乃盘道上山,幸云阻日光,山风稍动,不过热。轿夫皆称老爷福量大。登山一里一凉亭,及第五亭乃见瀑,猥泻石罅间,殊不庄严。近人为筑亭,颜天琴,坐此听瀑,远瞰群岗,亦一小休。到此东天目钟声剪空而来,山林震荡,意致非常。

  今寓保福楼,窗前山色林香,别有天地。左一峦顶,松竹丛中,钟楼在焉。昨晚月色朦胧,忽复明爽;约藻孙与七步行入林,坐石上听泉,有顷乃归,所思邈矣。夜凉甚重,厚衾裹卧,犹有寒意。

  二十日早上山,去昭明太子分经台,欲上寻龙潭,不成,悻悻折回。登山不到顶,此第一次也。又去寺右侧洗眼池。山中风色描写不易。杉佳、竹佳、钟声佳;外此则远眺群山,最使怡旷。

  二十一日早下山。十时到西天目。地当山麓,寺在胜间,胜地也。  

  蔡鹤卿,即蔡元培。原任北京大学校长,1923年因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彭允彝干涉司法一事愤而辞职,申言与当局不合作。当时正在赋闲中。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自南京

  眉:

  昨刘太太亦同行,剪发烫发,又戴上霞飞路十八元毡帽,长统丝袜,绣花手套,居然亭亭艳艳,非复“吴下阿蒙”,甚矣巴黎之感化之深也。

  午快车等于慢车。每站都停;到南京已九时有余。一路幸有同伴,尚不难过。忆上次到南京,正值龙潭之役。昨夜月下经过,犹想见血肉横飞之惨。在此山后数十里,我当时坐洋车绕道避难,此时都成陈迹矣。

  歆海家一小洋房,平屋甚整洁。湘玫理家看小孩,兼在大学教书,甚勤。因我来特为制新被褥借得帆布床,睡客堂中,暖和舒服不让家中;昨夜畅睡一宵,今晨日高始起。即刻奚若、端升光临了。你昨夜能熬住不看戏否?至盼能多养息。我事毕即归,弗念。阿哥已到否?为我候候。

  此间天气甚好,十月小阳春也。

  摩摩十一月二十七日

  父母前叩安湘玫附候

  一九二八年五月九日自北京

  眉爱:

  这可真急死我了,我不说托汤尔和给设法坐小张的福特机吗?好容易五号的晚上,尔和来信说:七号顾少川走,可以附乘。我得意极了。东西我知道是不能多带的,我就单买了十几个沙营,胡沈的一大篓子,专为孝敬你的。谁知六号晚上来电说:七号不走,改八号;八号又不走,改九号;明天(十号)本来去了,凭空天津一响炮,小顾又不能走。方才尔和通电:竟连后天走得成否都不说了。你说我该多么着急?我本想学一个飞将军从天而降,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不曾写信。同时你的信来,说又病的话,我看楞了简直的。咳!我真不知怎么说,怎么想才是。乖!你也太不小心了,如果真是小产,这盘帐怎么算?我为此呆了这两天,又急于你的身体,满想一脚跨到。飞机六小时即可到南京,要快当晚十一点即可到沪,又不花本;那是多痛快的事!谁想又被小鬼的炮声给耽误了,真可恨!

  你想,否则即使今天起,我此时也已经到家了。孩子!现在只好等着,他不走,我更无法,如何是好?但也许说不定他后天走,那我也许和这信同时到也难说。反正我日内总得回,你耐心候着吧,孩子!

  请告瑞午,大雨的地是本年二月押给营业公司一万二千两。他急于要出脱,务请赶早进行。他要俄国羊皮帽,那是天津盛锡福的,北京没有。我不去天津,且同样货有否不可必,有的贵到一二百元的,我暂时没有法子买。天津还不知闹得怎样了,北京今天谣言蜂起,吓得死人。我也许迁去叔华家住几天;因她家无男子,仅她与老母幼子;她又胆小。但我看北京不至出什么大乱子,你不必为我担忧,我此行专为看你:生意能成固好,否则你也顾不得。且走颇不易,因北大同人都相约表示精神,故即成行亦须于三五日内赶回,恐你失望,故先说及。

  文伯信多谢。我因不知他地址,他亦未来信,以致失候,负罪之至。但非敢疏慢也。临走时趣话早已过去忘却,但传闻麻兄演成妙语,真可谓点金妙手。麻兄毕竟可爱!一笑。但我实在着急你的身体,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真恨日本人,否则今晚即可欢然聚话矣。相见不远,诸自珍重!  

  汤尔和(1878—1940),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抗战时期堕为汉奸。

  小张,指张学良。徐志摩想通过汤尔和的关系搭乘张学良的专机飞往南京,再转车回上海。此时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家安在上海。

  指1928年5月3日“济南惨案”后,日军不断在山东、平津等地的寻衅活动。

  摩摩吻上九日

  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七日自神户途中

  徐志摩这次出国旅行历时五个月,六月中旬赴日本,下旬抵美国,八月由美去英国,九月抵巴黎,十月到印度,十一月经新加坡回国。

  亲爱的:

  离开了你又是整一天过去了。我来报告你船上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好久没有甜甜的睡了。这一时尤其是累,昨天起可有了休息了;所以我想以后生活觉得太倦了的时候,只要坐船,就可以养过来。长江船实在是好,我回国后至少我得同你去来回汉口坐一次。你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不知道乡居水居的风味,更不知道海上河上的风光;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窄了,你身体坏一半也是离天然健康的生活太远的原故。你坐船或许怕晕,但走长江乃至走太平洋决不至于。因为这样的海程其实说不上是航海,尤其在房间里,要不是海水和机轮的声响,你简直可以疑心这船是停着的。昨晚给你写了信就洗澡上床睡,一睡就着,因为太倦了,一直睡到今早上十点钟才起来。早饭已吃不着,只喝一杯牛奶。

  穿衣服最是一个问题,昨晚上吃饭,我穿新做那件米色华丝纱,外罩春舫式的坎肩;照照镜子,还不至于难看。文伯也穿了一件艳绿色的绸衫子,两个人聊袂而行,趾高气扬的进餐堂去。我倒懊恼中国衣带太少了,尤其那件新做蓝的夹衫,我想你给我寄纽约去,只消挂号寄,不会遗失的;也许有张单子得填,你就给我寄吧,用得着的。还有人和里我看中了一种料子,只要去信给田先生,他知道给染什么颜色。染得了,让拿出来叫云裳按新做那件尺寸做,安一个嫩黄色的极薄绸里子最好;因为我那件旧的黄夹衫已经褪色,宴会时不能穿了。你给我去信给爸爸。或是他还在上海,让老高去通知关照人和要那件料子。我想你可以替我办吧。还有衬里的绸裤褂(扎脚管的)最好也给做一套,料子也可以到人和要去,只是你得说明白材料及颜色。你每回寄信的时候不妨加上“Via Vancouver”也许可以快些。  

  “云裳”是徐志摩在上海开设的一家云裳服装公司。

  即“经由温哥华”。

  今天早上我换了洋服,白哔叽裤,灰法兰绒褂子,费了我好多时候,才给打扮上了,真费事。最糟的是我的脖子确先从十四吋半长到了十五吋,而我的衣领等等都还是十四吋半,结果是受罪。尤其是瑞午送我那件特别shirt,领子特别小,正怕不能穿,那真可惜。穿洋服是真不舒服,脖子、腰、脚,全上了镣铐,行动都感到拘束,哪有我们的服装合理,西洋就是这件事情欠通,晚上还是中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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