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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岛芳子传》 作者:李一鸣

第16章 谍花落尽(1)

  关东军自武藤信义接替本庄繁任司令官后,日本政府就改变了以往“满洲国”实行的“四巨头政治”。决定由关东军司令官兼任“驻满洲国全权大使”和关东厅长官,还被赋予对“满铁”的监督权,把四权集于一身。不久,芳子的靠山多田骏将军也被日本军部免去了伪满军政部最高顾问的职务,调回东京另行任用。形势的变化,也彻底改变了芳子的命运。

  因为有多田骏的撑腰,芳子任关东军参谋和安国军司令近三年,可以说是她为所欲为最为得意的一段时期,不但有权有势,而且还敛取了很大一笔钱财。但随着多田的去职,她的厄运也来了。

  芳子在上海时的姘夫田中隆吉,在武藤信义任关东军司令官后,不断受到重用,升任到关东军参谋次长。由于他还想与芳子重温旧梦,却因遭到芳子的拒绝而怀恨在心。还有此时坐镇锦州,主管热河战事宣抚工作的伪满国务院总务厅次官古海忠之,也接二连三地收到控告安国军奸淫掳掠劣迹的信件,非常恼火。为了维护所谓关东军的声誉,巩固日本在满洲的殖民统治,关东军决定拿芳子及其安国军开刀,来平息和转移东北民众对日本侵略军越来越大的愤怒。于是,古海忠之就带上民众检举的材料,和他搜集到的芳子对关东军流露出的不满言论,到关东军司令部去汇报,并请示处置办法。

  恰好,听取汇报的正是田中隆吉,他也借此机会狠狠地报复了一下芳子。两天后的一个早上,由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率领一队武装官兵,在辽宁朝阳当地日军的配合下,把安国军的全体官兵集合到一个大操场,当众对他们实行了缴械,宣布撤销该军番号,就地解散,并当场逮捕了司令官金璧辉(川岛芳子)。

  这完全出乎芳子的意料,而且更使她想不通的是,前不久她还亲自陪同,一起深入苏炳文部防区进行劝降的小矶国昭,居然就是逮捕她的执行官,竟然板着脸,装作不认识似的,把她押解到奉天(沈阳)软禁起来。

  也许是由于芳子安排在安国军中的几个日本军官的说情和她七哥金璧东的疏通,几个月后,芳子就被放了出来。虽然她在软禁期间没受到皮肉之苦,但联想到她为关东军所做的贡献和功劳,却落得如此下场,使她感到伤心和迷惘。关东军释放她时,还告诫她:今后如再说关东军和满洲国的坏话,一旦查出,坚决按“反满抗日分子”论处。并限期勒令她离开满洲国。在这种无奈的情况下,芳子灰溜溜地回到了日本养父川岛浪速的家中。

  芳子1935年初回到日本后,对养父川岛浪速隐瞒了她在满洲国失势的真相。但她并未因此而泄气,仍在谋划着“东山再起”的计划。樱花盛开之后,她又辞别了川岛夫妇,在日本东京九段地方,以她中国前清皇族公主的身份,租了一处阔气的公寓。由于她的吸引力和活动力,公寓很快就变成了东京上流社会人士和名媛仕女的高级沙龙。芳子依然靠着她的青春和美丽,把交际的重点放在了结识要人和寻找新的靠山上。

  在这段时间,崛内文次郎就是芳子所俘获的一个对象。

  崛内文次郎,是一位已进入老年的原日军预备役中将,在军界是属于“德高望重”的元老,并始终担任着日本的“满蒙学校校长”,这个角色也正是芳子追逐他的真正原因。

  有一天,芳子一身日本少妇的艳丽装束,来到了崛内公馆。崛内文次郎虽然没有见过芳子,但对芳子的名声却早有耳闻,特别是听说她为关东军干了那么多机密大事,就更加佩服这个女人。听说芳子在客厅等候,他便赶紧换上了将军服,胸前佩戴上勋章,郑重其事地到客厅接见芳子。但当他看到一身女人和服装束的芳子,和报刊上“安国军金璧辉司令”的男装军人形象完全不同,也感到十分意外。

  “啊,崛内将军,见了我,您感到奇怪吗?”芳子闪着妖媚的大眼,白皙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纹,“我已经不做男人了\"要重新做女人……”

  崛内一时还想不出回答她的话语,只是微笑着听芳子说明来意:

  “崛内将军,我此次来找您,是来向您求援的……”

  “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愿为你略尽绵薄。”崛内出于礼貌,未加考虑便客气地应允了。

  “我在东京九段租了一处房子做“满蒙”工作,开销很大,能不能在您管理的满蒙学校的开支项下,替我想想办法?”

  崛内文次郎一听芳子的要求,并非什么大事,又与满蒙事业有关,便连连点头说:“好的,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啊,谢谢您了,”芳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地行了一个日本鞠躬礼。但她又马上补充说,“可是崛内将军,我手下还有一些人要在公寓里吃住,他们都是我的助手,今后我还要带领他们去满洲剿匪,您既然答应帮我了,那太谢谢您了。”

  崛内已经年老,反应不是那么灵敏,当他明白了芳子这番话的意思,是让她担负芳子在东京的全部费用时,已无法改口了,他只有暗自后悔,心里叫苦不迭。

  就在这时,芳子又向室外一挥手,早有她事先安排好的摄影师,给她和崛内拍了一张合照。这就是芳子日后在天津和北京公馆的客厅里,总是摆在最显着地方的那张有名的大照片:崛内身穿将军服,胸前挂满了勋章,芳子穿着漂亮的和服,梳着“文金高岛田式”发型,坐在椅子上,将军却侍立在她的身旁。

  芳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达到了她来此的目的,于是她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向崛内将军拜了再拜,然后快活地飘走了。

  1935年的初夏,芳子的公寓沙龙里,又来了一位被誉为“朝鲜独立运动旗手”的朴锡韵。当时,他已被任命为《京城日报》社的社长。此人神通广大,不仅从政,而且还经商。他在中国的天津开了一爿很大的买卖——“东兴楼”饭庄。

  这个朴锡韵,可以说是芳子继田中隆吉之后遇到的第二个“贵人”。他在芳子的公寓出入不过两月,就已经和芳子打得火热。他殷勤地要求川岛芳子和他一同去天津经营“东兴楼”饭庄。就在芳子已显露走投无路,但仍怀有很大野心的时候,朴的提议无异是雪中送炭。但这也改变了芳子以后的生活道路。

  说来也巧,当芳子准备跟朴锡韵一起去中国天津的时候,日本官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1935年8月5日,多田骏被日本内阁陆相任命为日本华北驻屯军总司令,司令部就设在天津。听到这个消息后,芳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她的老靠山不仅有了消息,而且更具实力了。第二天,芳子就关闭了她在东京九段的公寓沙龙,随同朴锡韵前往中国天津。

  天津离北京城很近,面向塘沽,是华北一个军事和外交的重要城市。日租界的松岛街,有座美轮美奂、排场十足的中国饭馆——东兴楼。

  这是宇野骏吉安顿她的一个地方。说是安顿芳子,也是安顿一批安国军的散兵游勇——事实上,这支杂牌军也等于解散了。只有芳子,还是把“总司令”的军衔硬撑着,不忍遗弃。她的部属,也因家乡抗日气势旺盛,无法回去,便投靠她,弄了间饭馆来过日子。实际上,强弩之末了。

  在天津住下来后,一天早上,芳子吃过早点,穿上一身潇洒男装,带了两个随从到天津最着名的一家戏园子听戏。

  一进场,小厮立即迎上来,“金司令,您这边请!”说着将芳子带到正厅的上等位置。

  芳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气派十足地看着舞台,四壁红漆飞金,大红丝绒赠幕已拉开,台上正唱着《拾玉铡》。观众时不时地叫好。

  这时,一个小厮递上来冒着热气、洒上花露水的毛巾给芳子擦手。来的这个人,正是前几天派出去打听情报的手下。装出一副小厮的模样,居然也很像样。

  芳子来到这无非也是想看看有什么新情报,像他们这类人混在社会中,异己是容不下的。容下了,自己便无立足之地了。见来的这个人没有什么表情,也就知道是没有什么情报了。

  经理让人送上茶点。芳子若无其事地,擦过手,小厮接过毛巾很自然地拎走。

  “金司令请用茶。”经理媚笑着,“这是上等的碧螺春!”

  芳子待接过茶盅,便将一叠钞票自他手底送过去。经理站在一旁笑盈盈地候着。

  芳子看了看台上的戏,没有生趣地说:“没意思,我们走了!”她起身走了几步,只听见台上锣鼓喧嚣,座上喝彩声一阵迭起。

  芳子回头一瞥,只见台上一张猴脸,火眼金睛,手中抡着一根金箍棒,耍得正欢,这角儿,武功底子厚,筋斗好,身手赢得满堂彩声。

  他的演出吸引了芳子的眼球。经理似乎看出什么,紧忙说道:“这是《闹天宫》,金司令可喜欢?”

  芳子随意一问:“武生叫什么名儿?”

  “云开,他是上海最有名的‘美猴王’,戏一落地,就是满堂红!”经理像说着自己的事似的,洋洋自得。

  芳子向台上瞟一眼,“是吗?看上去还不错。”然后转身离开了戏院子。就在大门口,有个水牌。牌子上署着“云开”二字。水牌旁边有一张放大的相片,是一张生活照,芳子看着这张照片,立刻想起了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自言自语道:“他红了!”

  这个人就是芳子刚刚来到上海时,在码头上遇上的小伙子,帮她把包抢回来的那个眼神清朗的阿福。才不过两三年,他就一炮红了。相片四周,还有电灯泡围绕着,烘托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神气。芳子想着:原来他当时说的那句话是这个含义。从前那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么真实而不夹杂丝毫的利益可言。

  现在看来,他比从前更添男儿气概。

  芳子笑了笑,上了车,回到公馆。

  夕阳收起了它最后的微笑,暮霭轻轻地飘落下来,夜地浓黑地翅膀温柔地覆盖着大地,一切都静悄悄的。川岛芳子的公馆门外,两名看来斯文有礼的手下,“半暴力”式请来一名稀客。客人不满地喊着:“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这个人正是云开,也就是芳子心中的阿福。他很不情愿地来到这里,他不想与日本人有什么接触,他的内心痛恨日本人。

  这时云开已经来到了川岛芳子的面前,芳子开口了,“还记得我吗?”

  云开闻声定睛一看,愣了半天,打破脑袋他也不会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这个女人。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那个被抢了包的女人,只身一人来上海讨生活表情冷漠的女人,今天竟然以“司令”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单讨到了生活,还还讨到名利、权势,还有中国人对她的恨。她是谁?是曾经那个中国女人,还是如今被人唾弃的日本党羽。

  云开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芳子分明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还是吓着了?”

  “是吓到了,没想到‘请’我来的人如此威猛——关东军的得力助手,但凡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听过了,金司令!”云开毫不留情地说。

  她笑了笑:“叫我芳子就好。”

  “金司令,我不习惯。”

  芳子起身,为他倒了一杯酒:“一直挂念着你,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势再次见面,也没想不到几年工夫你就红了!”

  云开不痛快地说:“你也一样——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今天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芳子把酒杯递到云开手里,媚惑又体贴地侧着头:“云老板,今天请你来就是喝杯酒,叙叙旧。”

  云开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冷冷地说道:“谢谢金司令的好意,我不需要。我还要赶场子,就先走一步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赶场子有那么重要吗?”

  “非常重要!救场如救火,唱戏的不可以失场,对不起观众。”

  芳子看着云开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禁难过起来。上前轻轻拖着他的手,使点暧昧的暗劲,捏一下,拉扯着:“留下来吧,不要把我当成日本人,再说我本身也不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国女人!”

  “金司令,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开被芳子的动作一唬,脸有点挂不住,臊红起来。

  芳子看着云开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中国女人的风情,岂是日本女人比得上的?”

  云开心上,有一种他没经历过的滋味在辗转,这是个温柔陷阱,万一掉进去,他就永不超生了。

  芳子慢慢靠近云开,云开吓得直往后退,一跤跌坐在沙发上,芳子更近了,他一使粗劲,把她推开:“金司令,你放尊重些。”这根本就是“色诱”!云开只觉受了屈辱,眼前是张笑盈盈的卖国的脸,他火了:“金司令,别说是你来嫖我,即便让我嫖你,也不一定有心情!”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芳子坐在一旁,拿起酒杯,慢慢地品味。目送着这憨厚的小子。没有阻止,也没有怒火,她知道她还会回来的。

  云开一回到戏院却傻眼了,愕然怔住。整个的后台,空无一物!他的行头箱子也不见了。

  云开勃然大怒,垂着的两手,紧握拳头,恨不得……他急忙赶到芳子的公馆,看见自己的衣箱摆在厅中央,吹拉弹唱的老者们整齐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芳子迎上来,“你回来啦?好吧,那就开始吧,云开,今儿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观众,可不能辜负我啊!你说过的,救场如救火,不能对不起观众。”

  云开双目烧红,倔强万分:“我们唱戏的也有尊严,怎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今儿晚上没心情演,你最好还我衣箱,今天的事要是抖了出去,说金司令是个贼,可就难听了!”

  芳子一听,马上变了脸:“哼!在我势力范围以内。我让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唯有在我府上搭一个——”

  他更拧了:“把班里东西还我,我不会给你演的!”

  芳子冷笑一声,示意手底下的人,她的手下走到吹拉弹唱的老者面前,一把抓过戏班里其中一位弹琴的人,拳打脚踢,那个老者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但是那个打手仍然没有罢休,继续殴打这个老者。云开看着眼前的老者,心如刀绞,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试图上前阻拦,但是被人挡住了,他们扭扯在一起。

  川岛芳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云老板,演不演啊?”

  云开咬着牙:“放过他们,我不演,不演给日本人!”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芳子娇笑,瞅着他,像游戏玩笑一般:“好啊,那我开始了,休怪我不客气。”又一个戏班里的人被拉了出来,一顿毒打,只看见他面容抽搐,一下,又一下……

  云开再也看不下去了,暴喝一声:“收手吧,我演。”

  她赢了!一场美猴王大闹天宫即将上演。

  带伤的老琴师在调弦索,云开拿出上妆的家伙,将油彩涂在脸上。没有人做声。这是一场屈辱的表演。云开抡起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金箍律——他用尽全身力气紧握着它。

  芳子半倚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看着戏,打量着云开翻腾的身子,时而鼓掌大叫:“好!”

  云开充满恨意,但没有欺场。凉伞虽破,骨架尚在,他总算对得起他的“艺”。演罢短短的一折,她满意了。把一大叠钞票扔在戏箱上,说道:“出堂会,我给你们双倍!”

  “我们不收!”云开咬着牙说道。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这时候,云开一手抹掉脸上的油彩,看着喝醉的芳子跌跌撞撞地样子,不禁寒心。“你还是中国人嘛?有血有肉的人吗?依仗着日本走狗的身份到处迫害黎民百姓,到处生灵涂炭的景象,难道你看不到吗?好自为之吧。”说完,摔门离开了。剩下孤单的芳子,苍凉的眼神中说不出的感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没有丝毫表情。

  川岛芳子真正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在她毫无表情的面孔下究竟藏着什么,不得而知。

  时间转眼就到了1938年的6月,川岛芳子的生日又到了,宏伟的东兴楼饭馆,堆放着花牌、花环、花篮子。门前老大一张红纸,上书:“东主寿筵,暂停营业”。

  楼上是房间,楼下有庭院建筑。正厅今天作贺寿装置。川岛芳子出来打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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