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丈夫梁思成：幸福的成全 (2)

　　同样，没有梁思成就没有林徽因。梁思成以他惊人的包容力，成就了一个传奇林徽因，她的社交，她的工作，都因梁思成的成全，而超越了一般家庭妇女的水平线，而使得林徽因那么耀眼，身兼家庭妇女、诗人、学者几重身份而游刃有余。梁思成不是没有困扰，他曾跟人提过，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时很累。因为她思想太活跃，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同样地反应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是啊，怎么能不累，林徽因太多栖了，她是诗人里的学者，学者里的诗人，才女中的美女，美女中的才女，是众人仰慕的太太，又是知心知意的红颜知己。林徽因是难得的全才，她是标准的文理不分科。感性与理想交融在一起，她始终拿捏着尺度，总是能轻巧地在悬崖边舞蹈。

　　而别人，男人和女人，只能仰头看着，望尘莫及。在感性的文艺领域，林徽因天马行空，清新淡雅，但又透着几分严谨，她的诗，至今读来，秩序井然又清丽芬芳。你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女孩子，在如斯年轻的时光里，就写出了那样尽美完善的诗歌。在理性的建筑领域，她又能亲历亲行，爬高上低，野外考察，不辞辛苦，她对她所爱的事业，是真的爱，全身心的 。但她又给建筑事业涂抹上了一些柔软的感性色彩。她的论文也像散文。她是学者，但绝不是那种一本正经、不容侵犯的，而是谈笑风生，任由思想和情感自由地伸展。面对这样一个文艺女神一般的爱妻，梁思成怎么能不惆怅？她是思想之江、情感之海，是恣意巡游的航船，他则始终做她皈依的港湾。

　　在美国留学的第一年，梁思成和林徽因时常爆发激烈的争吵，因为他们是“非正式的订婚关系”，梁思成觉得自己对林徽因有责任，所有总想管管她。但林徽因当时正在充分享受美国文化的自由，和同学们大方交往，每当梁思成想管，她总是努力挣脱，“战争”在所难免。梁启超把孩子们的争吵描述给女儿听：“今年思成和徽因已在佛家的地狱里待了好几个月。他们要闯过刀山剑林，这种人间地狱比真正地狱里的十三拷问室还要可怕。但是如果能改过自新，惩罚之后便是天堂。”年轻气盛，一个是白羊座，一个是双子座，他们都太有个性了。不过，最初的磨合，可能也让梁思成知道，对于这位未婚妻，与其硬管，不如顺其自然，和林徽因在一起，梁思成慢慢培养了一种宽容的态度和惊人的耐心。他很少干涉林徽因的社交。在北平，在北总步胡同3号，在那方太太的客厅，林徽因是绝对主导与中心，而她身边，绝大多数是男士。作为她的丈夫，需要多么好的心态！更何况，林徽因一生中，追求者不曾断绝，甚至有两段，还曾对他们的婚姻有过冲击。

　　从伦敦相遇，到济南坠机，徐志摩对林徽因的倾慕从未改变。他因为对林徽因怀抱希望而与张幼仪离婚，又因为对这份感情绝望而跟陆小曼恋爱，并走入婚姻。林徽因是徐志摩生命中的一片云，静静地飘在空中，投下阴影，投在他的心湖。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学生，也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好友，在梁思成与林徽因婚前婚后，徐家公子始终都是个强有力的竞争者。他是那么直接、热烈、富于魅力。梁思成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梁思成是幸运的，因为他与林徽因的婚姻有林长民和梁启超两位家长作保。在伦敦，徐志摩对林徽因的追求，被林长民巧妙地避开。在北平，梁启超与林长民，又联手挡住了徐志摩，安排了林徽因与梁思成婚事的初定，让他们去美国，远走高飞。从美国回来，在北平，1931年的春天，林徽因去香山疗养，徐志摩再次来访……一次次情感冲击袭来，婚姻的围城，可否能抵挡？对此，梁思成的应对态度是，全然的信任。既然选择了在一起，他就相信妻子，相信彼此的感情，相信两人在渥太华许下的约定。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搭乘的飞机撞到白马山。在胡适家等消息的林徽因，得到确切通知后失声痛哭。梁思成、金岳霖、张奚若赶到出事现场。林徽因连夜赶制了一个用碧绿铁树叶和白花编成的径尺大小的花圈，由梁思成带往济南。梁思成从济南回北平时，带了一块飞机残骸的小木板，这块木板，林徽因一直挂在床前。徐志摩活着，是梁思成的竞争对手；徐志摩西去，他在林徽因心中的位置更是确切，梁思成更是与他无从竞争，徐志摩的形象定格，永存着，不容毁改。更何况，林徽因心中，一直认为自己亏欠徐志摩。林徽因的文学创作，是徐志摩带着起步的，在徐志摩去世前后，她的诗歌创作达到一个小高潮。据不完全考证，其中许多诗，都与志摩有关，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怀念，从未停止。他们一个是天空，一个是草地，一个是飞鸟，一个是鱼，中间站着一个梁思成，颇多尴尬。但梁思成始终保持一个原则，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开心，我就没意见。他从来都绅士味十足。他明白，爱不是占有，爱是付出，爱是成全。婚姻是个天长地久的承诺，你若天长，我便地久，你若不留，我便放手。婚姻内外，防不胜防，与其防守，不如敞开心扉，坦诚相待。

　　徐志摩去世后，金岳霖走进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生活。这个来自湖南的大个子，学逻辑学，思维缜密，修养很高，是徐志摩引荐的朋友。他好像是徐志摩的继任者。他也对林徽因一见倾心。他们的故事，最奇特和精彩的地方，就是金岳霖的“逐林而居”，他一辈子单身。在北平，他住在林徽因家旁边，两家通个小门，林徽因有“太太的客厅”，他有“湖南饭店”；在昆明，林徽因建好了一座房子，金岳霖便在那房子边盖了偏厦，每次出门，还要经过梁家的客厅；金岳霖晚年，与林徽因之子共同生活，颐养天年。试问，如果没有梁思成的宽容大度，这样一个单身的男性友人，又怎么能够在林徽因的客厅，做了一辈子的客！金岳霖在回忆录中说，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其实，在金岳霖心中，林徽因已经超越了朋友的域限，成为完美女性的象征。而在林徽因心中，金岳霖也不仅仅是个好朋友，而成为家庭编外的一分子，精神上的知己。

　　在林与金的关系中，梁思成不是没有遭受考验。1932年6月，徐志摩刚去世半年多，梁思成外出考察古建筑，林徽因留居北平。金岳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林徽因表白了。林徽因陷入到苦闷中。她对金岳霖有好感，但她也爱梁思成。梁思成回来后，林徽因坦白道：“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怎么办才好。”梁思成想了一夜，告诉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愿你们永远幸福。”说完，他们都哭了。林徽因把梁思成的决定告诉老金。老金说：“看来思成是真的爱你的，我不能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从此以后，他们三人绝口不提此事，坦诚相待，金岳霖成了梁家的“高级顾问”。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多么坦诚，多么高雅，是潇洒的放手，而不是痛苦的成全。

　　如果林徽因是一波碧水，梁思成就是一方池塘。他围绕着她，包容着她，成全着她。在感情世界里，在社交网络中，很难想象，没有梁思成，林徽因会是怎样。他的大度，让她的婚姻经受住了几次考验，成就了她的美名，也成就了她婚姻之外的种种感情。也许他知道，爱一个人，不是要去占有她的全部，而是帮助她发现更多、更丰富的自己；爱一个人，不是让她止步不前，而是要陪伴她飞得更高，走得更远。他们永远是肩并肩，同进同退，从北平到绮色佳，从绮色佳到沈阳，从沈阳到北平，再从北平到昆明，到李庄……他们始终不曾分离，相互扶持，互为补充。林徽因和梁思成有很多合照，只要有梁思成在身边，林徽因总是笑得那么灿烂。

　　他们是如此的不同，林徽因是思想的先锋，她总是有许多奇思妙想，能提出许多具有创造性的见解，而梁思成，则更务实，他会一点一滴地去做，可能有失灵活，但却步步为营。很可能，在他们相处的早期，林徽因和梁思成是有许多摩擦的，他可能会认为她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逃避现实，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她则可能认为他缺乏想象力，迟钝，缺乏思考的深度。在美国，他们没准有过冷战，但渐渐地，他们把矛盾调解了，融合了，争论而非争吵，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梁思成也乐于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美丽的妻，滔滔不绝，舌灿莲花。而林徽因，则能放心地把许多事情交给丈夫去做。因为她知道，他总能靠得住。一生中，他们一起去过四次山西，去考察，去旅行，每次都有重大发现。

　　大学时代，他们就是绝佳的互补伴侣。费慰梅说：

　　满脑子创造性的徽因常常先画出一张草图或建筑图样。随着工作的进展，就会提出并采纳各种修正或改进的建议，他们会由于更好的意见的提出而丢弃原有的建议。当交图的最后限期快到的时候，就是在画图板前加班加点拼命赶工也交不上所要求的齐齐整整的设计图定稿了。这时候梁思成就参加进来，以他那准确和漂亮的绘图功夫，把那乱七八糟的草图变成一张清楚整齐能够交卷的成品。

　　梁思成生来就是一个行动的人、实际的人。他习惯于从行动中见真章。

　　早年，梁思成出车祸，林徽因全程照顾。解放前后，轮到梁思成了。那时，林徽因的肺病已经很严重，清华大学的教工宿舍没有暖气，房子还又高又大，一到冬天，非三四个炉子一起烧不能使房间暖和。烧炉子不易，煤质不好容易灭，倒煤渣又是个重体力活。孩子们都在市内读书，室内温度高低又直接关系到林徽因的健康，梁思成索性就自己来，可是，因为年少时的车祸，他身上还一直穿着钢铁马甲，自己行动尚且不便，更别说同时照顾四个煤炉。可梁思成硬是做下来了，为了林徽因。这是“粗活”，也是“细活”。

　　梁思成和林徽因有个约定，谁先死，对方就要为其设计墓碑。1955年4月1日，林徽因与世长辞，梁思成兑现承诺，果真动手为她设计墓碑。碑上写着，林徽因先生之墓，梁思成原本想在上面写四个头衔：文学家、诗人、舞台美术家、建筑家。但因空间所限，最后只写了一个：建筑家。墓碑上的纹饰，与林徽因给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的雕饰纹样相同。

　　林徽因死后七年，梁思成再娶。新的妻子是林徽因的学生，也是林徽因忠诚的崇拜者。有人说，梁思成再娶，是对林徽因的背弃。其实未必。也许，正因为林徽因在梁思成的情感世界里占据了太过重要的位置，所以，当她挥手西去，梁思成的世界忽然寂静了、空虚了、坍塌了。就像有歌里唱：If you leave me now, you will take the biggest part of me。（如果你现在离开了我，你将会带走我生命中最大的一部分）。曾经，他们携手天下，做神仙伴侣，也甘苦与共，现在，她走了，悄悄地，他该如何面对未来大块大块的人生。他像是蓦地站在茫茫的荒野，不知路在哪里。他的时间忽然变多了，日子忽然难过了，精神忽然委靡，人，忽然老了。他的爱已经用尽，他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什么也不做，只是陪着就好。林徽因走后，梁思成太寂寞。结婚之前，梁思成问林徽因：“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次，以后都不会再问，为什么是我？”林徽因说：“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准备好听我了吗？”果真，她交出了精彩又完美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