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蝴蝶飞过沧海 (2)

　　而我，从来不喜欢在我的人生里，走马看花，行色匆匆。面对它，我犹豫了，不知道要在哪一点，着陆。

　　终于，选择，我最不该碰触的，最柔弱的那一茎叶脉——我的故乡，我的根，去面对。

　　从小，我们一直向往着那“杏花烟雨江南”，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竟然能让乾隆皇帝六下江南。于是，放弃了大气磅礴的北方，决定走江南。在春天，去看那无际的油菜花。

　　就这么决定了，要先对祖先和传统回归，对乡愁做一个交代，然后，才能将自己的心情变成一个游客。

　　——《悲欢交织录》

　　上海、苏州、南京、成都、敦煌……回到内地的三毛游历了许多地方，她将此行称作“寻根”。1990年，三毛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西行到新疆。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她见到了一个人，如师亦如友的王洛宾。

　　关于三毛与王洛宾的传说，至今仍是一个谜，究竟三毛只是单纯地崇敬王洛宾，还是说，对他真的产生了超出朋友与师生之外的感情。这一段“忘年之恋”，向来被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起。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地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对于王洛宾，我最初的印象来自这首美丽的歌谣，《在那遥远的地方》。歌声悠远动人，诉说一个男子对心爱的姑娘的倾慕之意，也由此，我对创作这首歌曲的人怀着非常深的敬意与喜欢。

　　王洛宾是一位非常有才华、有情怀的音乐家，但在我眼里，他更像一个漂游的诗人。他有着诗人浪漫的情怀，过往沧桑。他一生坎坷，晚年孤寂，寄情音乐与他热爱的土地，新疆。

　　从某种程度而言，三毛与王洛宾是相似的人，一个作家、一个音乐家，却都有着非常浪漫的诗人情怀。王洛宾一生定居异乡，而三毛呢，她也是甘于沉浸自然、远离喧嚣的人。

　　三毛为什么决定去新疆看望王洛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是因为她听了关于他的故事。台湾作家马中欣在一篇谈及三毛的文章中写道：“王洛宾早岁命运悲凄，生活多受磨难，晚年太太又病殁了，他孤零零地死守在美丽的新疆，仍然不断地采集歌谣。每天黄昏，他都坐在门前看夕阳，天黑后，总要对着悬在古旧墙壁上的太太遗像，弹一首曲子给她听。”

　　三毛听了马中欣的讲述之后，非常感动，她决定去新疆看望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太凄凉太可爱了，我要写信安慰他，我恨不得立刻飞到新疆去看望他。”就这样，三毛给王洛宾写信，并且真的去了新疆。

　　1989年，香港女作家夏婕在新疆采访王洛宾之后，在《台湾日报》发表三篇《王洛宾老人的故事》，受到读者欢迎。三毛从小就爱听王洛宾的曲子，《在那遥远的地方》、《达坂城的姑娘》……并将这些有着浓郁民族味道的歌曲带到西班牙，带到撒哈拉沙漠。当她听说了王洛宾的故事之后，才明了写那些优美如诗的歌曲的人是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下子就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要来王洛宾的地址，决定去新疆找他。

　　1990年四月，三毛跟随台湾的一个旅行团，赴敦煌、吐鲁番旅行。到达新疆乌鲁木齐时，她特地去登门拜访王洛宾。

　　对于三毛，王洛宾一无所知，只听说她是台湾一位非常著名的女作家，然而三毛的书，他一本也没有看过。对于这位特地来拜访自己的女作家，王洛宾还是十分感动的，他与三毛交谈，介绍自己的歌曲与创作历程。三毛活泼开朗，非常健谈，身上带着一种自然清新的异域风情，仿佛生来就是属于一片沙漠、一片原野的。两个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不久，三毛辞行，王洛宾来到三毛住的旅馆给她送行。当王洛宾向工作人员询问三毛时，惊动了整座旅馆。原先，人们并不知道这里住着久负盛名的女作家三毛，因为她是用自己的真名陈平登记的。顿时，人们奔走相告，捧来一摞三毛的书，请她签名。王洛宾这时候才见识到三毛的名气与影响力，分手时三毛说：“九月我一定再来看您，请给我写信。”

　　在王洛宾的眼中，尽管相识不久，他觉得三毛就像一个天真充满童趣的孩子。而三毛呢，她因为钦佩王洛宾的才华继而生出结交之心，也真的付出了行动。外人看来，三毛对王洛宾怀着痴慕之情，其实不然。王洛宾年迈，一颗心饱经沧桑，三毛比他小三十岁，就算心有灵犀，他依然将她当作晚辈，或者一个需要指点迷津的小女孩看待。而三毛，她这一生除了荷西，大抵是不会再爱上别人的。她对王洛宾，与其说是单纯的崇拜与思慕，不如说是一种精神的追求与弥补。

　　不久之后，三毛再度来到新疆，这一次她打算长住。她特地带来一件充满异域风情的藏族衣裙，因为她内心知道，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是王洛宾唱给他心爱的藏族姑娘卓玛的。可是，王洛宾并不见得领情，甚至他的行为一度伤害了三毛。

　　三毛下飞机之后，迎接她的不是王洛宾一人，而是一个摄制组。他们打算拍一部专题片，听说三毛要来看王洛宾，他们趁此想要将三毛一同拍进纪录片里。三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王洛宾也没有告诉她，这个行为，深深地伤害了三毛，她觉得被人利用了。

　　三毛强忍着不快完成了拍摄，她感到委屈、压抑，极度的不满与失望，终于，她病倒了。在新疆的这段日子，三毛与台湾的家人失去了联系，以至于家人以为她失踪了。一直到她去四川，才再度与家人联系上。然而那时候，无论她的身还是心，都已经不再如初来时那么快乐与满怀希望了。

　　“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早已失去了伞的作用，他出门带着它，只能当作拐杖用，我就像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

　　这是王洛宾写信告诉三毛的话，三毛回信说：“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这个年届八旬的老人，对这位年轻而富有旺盛生命力的女作家寄予一种悲哀无处诉说的情怀，年轻时候的他定然也是风流倜傥的，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命运的错过，擦身而过。

　　三毛后来离开大陆，回到台湾。1990年十二月，王洛宾收到三毛从台湾寄来的信，却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封绝笔书。一个月之后，当王洛宾从广播里听到三毛自杀身亡的消息，这个饱经风霜已经看透一切的老人禁不住悲从中来，他一瓶一瓶地喝酒，借以麻醉自己。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在不久之前给他写信、更久之前与他一同生活的女子，就这么地去了。为了纪念她，也为了缅怀这份情感，他写下了《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

　　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请莫对我责怪。

　　为把遗憾续回来，

　　我也去等待，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我们都是小丑，取悦了世界，遗忘了自己。我们都是失败的可怜人，因为爱情，因为不可扭转的命运。

　　都说蝴蝶再美，终究飞不过沧海。却不知，蝴蝶是可以飞过沧海的，那是它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关于三毛的死，众说纷纭。有说自杀，有说他杀，而近年来，关于“他杀”的传闻甚嚣尘上，一度让人相信。无论真实的情况是何模样，我愿意相信三毛是自杀而亡，因为她不只一次地说，荷西来找她，要她早点去与他团聚。她去了，去了那个有他的世界。人间没有她的爱人，她走了那么多地方，还是没有找到。于是，她只好飞越沧海，去天国寻找她的爱人，她相信，他会在那里一直等着她。

　　“流去的种种，化为一群一群蝴蝶，虽然早已明白了，世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西，可是依然为着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觉着生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已在蜕变中张显了全部的答案。而许多彩色的蝶，正在纱帽山的谷底飞去又飞来。就这样，我一年又一年地活了下来，只为了再生时蝴蝶的颜色。”

　　往返蝴蝶的一生在微斜吹散。心细的人把许多东西看透，却由此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忧伤。rain，你在听我说话吗？你是否觉得她这么做不值得，她把快乐留给了自己，把悲伤留给了别人。

　　1991年1月4日凌晨，三毛在台北荣民总医院以一条丝袜自缢身亡，终年四十八岁。

　　别人的一生，平平淡淡，幸福终老。她的一生，抵别人过好几生，生时轰轰烈烈，死，又是那么地充满戏剧性，令人意想不到。

　　谁也没有想到三毛会自杀身亡，包括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她一度想要自杀的时候，她的母亲说：“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而她的父亲更说：“你讲这样无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使我，这个做父亲的人，日日要活在恐惧里，不晓得哪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己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仇，我世世代代都要与你为仇，因为是——你，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于是她要做一只不死鸟，再伤、再痛，只要父母不肯她死去，她便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然而，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决绝地去了。

　　关于三毛的离去，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当三毛自杀，有一种大时代的伤感，那样热烈追求真挚爱情，或者人与人之间美好感情的时代，是否随她而逝？”

　　她曾经说：“我的写作生活，就是我的爱情生活。我的人生观，就是我的爱情观。”她离世之后，很多人缅怀她，她生前的众多好友为她写回忆录、研究文章，与天堂的她对话。

　　她要的是一种没有任何声音的黎明。我听着她写给齐豫的歌，亦是她人生的写照，《回声》。每个人都有她的回声。

　　回声是一种恫吓，它不停息地深入人心，要的不过是一个证明。

　　有人问：这些发生的事情在以后能够记住吗？回声告诉她：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于是她反而哀哭起来。

　　也许，她自己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只是一种缓慢的幻觉低语在她耳边一再呼唤。

　　当回声在某一刻突然消失的时候，她觉得在这整个时间应该做些别的事情，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也不能知道，这是她为何感到悲哀的原因。

　　于是她写出了“回声”——这一首又一首歌。就凭着这些，歌唱继续着，甚而更加嘹亮而持久。

　　在爱的边缘，唯有歌声在告诉她，的确，曾经有些无名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于是她又趴在地上恸哭，直到再临的救赎将她带去远方。

　　在深夜里，她醒来，那种声音还是如同潮汐一般在她身畔起伏。而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黎明，一种没有任何声音的黎明。即使她如此渴望着，回声还是不肯退去。

　　——《回声》

　　每个人都有他的回声。我们以为我们已经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其实在生活面前，我们永远都只是孩子。

　　世界一片辽阔，我心自有天涯。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童话里的人都有一双透明的翅膀，岂是可以追赶的？我笑了。鸟群从天空掠过，我们看世界的倒影，带着重生的信念。你会在悲伤的时候微笑，快乐的时候落泪，因为你知道不奢求是最大的真理，并且你是一直这样卑微且欢喜地存在。

　　亲爱的，I hope you never grow old, I hope you forever young.（我希望你青春永不老，我希望你永远年轻。）

　　倘若这一次的割舍是此生的诀别诗，念一首诀别诗给你听，但愿，你在没有我的余生能想起我带给你的所有快乐。

　　你说，我想找一块没有人去的海滩，用木头搭建一座小房子，一辈子住在那里，守望着潮起潮落。那时候，心是自由的，又何必执著于脚步的流浪？或许，我们可以住在一起，等有一天浪潮涌起，将我们卷走，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