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步非烟，一枝红杏出墙来

　　步非烟是绝世美女，可是在历代妓女中死得最为惨烈，被粗暴的夫君鞭打致死，可是她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至少这一生中有过一次真爱，她知足了，于是含笑九泉，死而瞑目。

　　也是一个烈女啊，只不过不是为贞洁而烈，而是为心中的真爱而烈，真爱与贞洁到底谁更重要？

　　按照当时的道德标准，步非烟是不可饶恕的，是要遭到世人唾骂的，因为已嫁作他人妇的步非烟听从了内心真实的呼唤，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但却值得爱的人，一个邻家公子。为了她心中的爱，她做好了接受任何惩罚的准备，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最后她惨死在夫君的皮鞭下，没有人指责她夫君的残暴，而她的出轨与不忠却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惜，步非烟错生了朝代。

　　步非烟被卖给妓院的时候，才十五岁，花一般的年龄，本应该在阳光雨露的润泽下自由的绽放，却要遭受暴风骤雨的摧残。

　　更让步非烟伤心欲绝的是，把她卖给妓院的是她的亲生父亲。父亲是一个酒鬼和赌徒，母亲被父亲活活气死，为了偿还他的赌债和满足酒瘾，他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卖给了妓院。

　　当时他还可怜兮兮的对步非烟说，他这样做实在是逼不得已，否则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他捶胸顿足的请求步非烟的原谅。

　　步非烟想恨他，可是却恨不起来，割了脉，还连着筋，毕竟他是她亲生父亲。

　　算是报答他的生育之恩吧，从此她不再欠他的了，他不再是她的父亲了。

　　进入妓院的前一天，步非烟跑到母亲的坟头，痛哭了一个晚上。

　　鸨母虽然是个狠角色，倒也独具慧眼，第一次见到含苞欲放的步非烟，就觉得她是一棵好苗子，只要悉心调教一番，必定会成为妓院的摇钱树。

　　鸨母的如意算盘在心里打得噼里啪啦的想，可狡猾的她却付给步非烟很少的银子，理由一大串，说什么要管吃管住，还要花钱对步非烟进行歌舞培训等等。

　　就这样把步非烟的父亲打发走了，鸨母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心想，这下可发达了。

　　于是不惜重金请来名师教步非烟歌舞，步非烟冰雪聪慧，一学就会。其间，还自学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弹指一挥间，两年过去了，这时候的步非烟，她的美连阅美女无数的鸨母也惊叹不已。如果没有杨玉环的话，步非烟可算大唐第一美女了。步非烟的美是迥异于杨玉环的美，杨玉环以丰腴著称，步非烟却宛如飞燕，轻盈剔透。据说，她形如柳丝，能随风飘拂，罗绮加身尚不胜其重，别说春心荡漾的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不免为其心痛。

　　尤为值得一题的是，步非烟精通音律，弹得一手绝妙琵琶，还敲得一手绝妙筑音，步非烟的击筑可以堪称一绝，即使以击筑名声鹊起的高渐离重生的话，他看了步非烟的击筑也不免感叹，这个女子是人间珍品。

　　有这样的尤物为妓院撑腰，鸨母夜里做梦也会笑醒，步非烟正式接客的前一个月，鸨母就开始大力宣传步非烟了，搞得那些嫖客们心里痒痒的，恨不能立刻冲进步非烟的闺阁，瞧个究竟。

　　鸨母以为就等着坐收渔利了，可就在步非烟正式接客的那一天，步非烟拒绝接客。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龙，鸨母心急如焚，软硬兼施，步非烟不为所动。

　　鸨母不曾想到，步非烟娇弱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如此坚定的心。

　　最后，步非烟提出一个让鸨母觉得不可思议的条件，接客可以，但绝不卖身，也不单独接客，每次接客必须两人以上。

　　这个条件太苛刻了，一下子让鸨母的发财梦化为泡影，不卖身价钱就少了一半，还要两个人以上才接，价钱又少了一半，步非烟可以说开创了妓女接客的先河。

　　可是，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成本，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来的，鸨母无奈之下，答应了步非烟的要求。

　　那一天，步非烟以超凡的美丽和绝妙的击筑惊动了洛阳城。

　　然而步非烟的歌声是凄婉的，她的琵琶是哀怨的，她的击筑是悲凉的，她曾梦想有一个才貌卓绝的多情男子能够真正走进她的心灵，可是慕名而来的男子一个接一个，他们的脸上只写满了欲望，他们的眼睛只盯着步非烟的姿容，没有谁懂她的歌声，她的琵琶，她的筑。

　　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少女不怀春，步非烟的一腔柔情只能深埋于心底。

　　鸨母是一个目光短浅、惟利是图的庸俗女人，以步非烟横绝天下的才貌从长远来看一定会为妓院赚取源源不断的财富，可是鸨母却整天为步非烟不卖身而唉声叹气，天天抱怨她花在步非烟身上的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

　　这时候，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公业走进了妓院，这是一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男子，他大踏步的走进来，比别人多花一倍的价钱点名要了步非烟。

　　武公业与另外一名男子同时走进了步非烟演出的厅堂，武公业买通了另外一名男子，让他中途退出，成全他独享佳人的美意。

　　面对武公业，步非烟心凉如水，世间的男子为什么都是这等货色？她漫不经心的弹起了琵琶。

　　另外一名男子择机而退，现在只剩下武公业独自一人面对佳人了，步非烟的美貌果真名不虚传，让他垂涎欲滴，热血沸腾，他根本没有心思听步非烟的琵琶，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步非烟身上扫来扫去，恨不能立刻把步非烟揽入怀中。

　　还好，步非烟所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武公业作为朝廷命宫，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膨胀的情欲。

　　武公业眷恋不舍的走出了妓院，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日，武公业差人找到妓院的鸨母，说要为步非烟赎身，并要娶她为妻。

　　以前也有大户人家为步非烟赎身，但开出的价钱远远达不到鸨母的要求，但武公业开出的价钱让鸨母心花怒放，扣除培养步非烟的成本，她几乎赚了一倍。

　　利欲熏心的鸨母很快就答应了武公业的要求，瞒着步非烟，悄悄的签了赎身协议，并在步非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把她推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马车匆匆驶进了武公业的府邸，从此步非烟再也没有走出这座深宅大院。

　　步非烟在愤怒与绝望中成了武公业的妻子，这个从一开始就令步非烟厌恶的男子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成了她的夫君。

　　她欲哭无泪，叹命运的不公。

　　可是她又是那样的决绝，受命运摆布，却不甘于命运的安排，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威胁武公业，不准武公业侵犯她的身子，否则她就死给他看。

　　武公业虽然是一个粗人，但也是真心喜欢步非烟，要不然他也不会顶住世俗的压力娶一个妓女为正室。见步非烟如此这般，也就不敢拿她怎样，只待来日方长。

　　武公业生怕步非烟逃跑，只要没有公务在身，就时刻守在步非烟的身边，即使不能霸王硬上弓，但只要远远的看着步非烟美丽的身影，他依然觉得是人生一件快事。

　　只可惜他的满腔爱意用错了对象，步非烟不懂他的心，也不想懂他的心，她对他没有任何一点感觉，甚至连感动也没有。

　　而他也不懂她的柔情蜜意，虽然他也企图看懂她的心，但他的情商注定他只是一阶武夫。她的歌声、她的琴声、她的筑声对他而言只是对牛弹琴。

　　这样的婚姻让步非烟心碎，每当风吹庭竹、雨打芭蕉的夜晚，步非烟总是暗自落泪，落寞萧索。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用李清照这句诗来形容步非烟这样寂寞深闺里的少妇再贴切不过了，每天陪伴她的只有院子里那些与她一样寂寞的花儿而已。

　　女子伤春，男子悲秋，这话精辟。春天来临的时候，步非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悲伤。这天，她索然无味的在院子里赏花，吟咏一些哀伤的诗词。伤情处，突然听到院墙那边传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久居深闺，足不出户的步非烟突然听到这样富有磁性的读书声，不免脸红心跳起来。

　　步非烟陷入了美好的遐想，这是怎样的一位男子呢？他有着怎样的容颜？玉树临风，还是星眉创目？羽扇纶巾，还是书卷义气？

　　总之，他应该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如果不是，他为何有如此动人的声音？

　　只叹她无法越过围墙，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又一想到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妇，怎能产生这样的春心？还是回屋去吧，免得扰乱了情愫，更加伤悲。

　　可是，她的脚步却不听她的使唤，围墙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有吸引力。步非烟索性停下来，听了个够。

　　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就像和心爱的人在秘密幽会一样，这种刺激与新鲜让她心醉神迷。

　　第二天，在同样的时刻，这样的声音又如约而至，第三天，第四天，步非烟想见一见这隔壁男子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她知道，一个少妇打听陌生男子的情况是有背妇道的，但是她忍不住了，幸好服侍她的丫鬟同情她的遭遇，答应为她打听。

　　她满怀期待，内心的紧张无法形容。丫环打探归来，向她描述：他姓赵名象，年方二十二，美貌丰仪，神情俊朗，才华横溢，多情风流。正在为科举苦读。

　　步非烟顷刻间就痴了，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吗？

　　又是一个寂寞的春天，步非烟又听到了隔壁动人心魄的读书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没了，这时候的步非烟多么的好奇，现在他究竟在干什么呢？

　　步非烟支开了丫环，搬来了一张椅子，把椅子放在一棵杏花树下，她颤颤巍巍的站了上去。

　　还好，围墙并不高。她看到了，她终于看到了。

　　原来他在舞剑，他的模样，他的神情与丫环描述得并无二致。他舞动的身影是那么的英姿飒爽，步非烟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

　　就在这时，赵象腾空跃起，无意中看到了步非烟，那是怎样的惊鸿一瞥？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绝世女子，在杏花的映照下显得那么娇媚，疑是天仙下凡。

　　步非烟慌乱地跳下椅子，跑进屋子，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而赵象却再也无法忘怀那个绝世独立的女子，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一个丫环前来询问他的情况，莫非她就是丫环的主人？

　　赵象似乎想到了什么。

　　再也没有心思念书了，他的脑子里到处都是步非烟那天仙般的身影，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她是谁呢？她嫁人了吗？她为什么偷看我？

　　后来，他终于知道，她就是武公业的美貌妻子步非烟。这样的消息让他大失所望，原以为她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料……唉，老天对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空欢喜一场。

　　然而，情欲终究战胜了理智，经过几天的苦苦挣扎，赵象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开始主动大胆的向步非烟传情。

　　他先用读书声把步非烟吸引过来，然后把早已写好的情诗包一个铜钱仍了过来。步非烟赶紧拾起纸团，展开来看，是一首情意绵绵又充满挑逗意味的五言绝句：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

　　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

　　步非烟读完诗，两鬓绯红，柔情蜜语油然而生，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特殊的情书。

　　步非烟陷入了矛盾之中，该如何回答他呢？她原本想说她也久慕赵公子雅才，但只恨自己命薄福浅，无缘与他共度此生。可是她内心真实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终于想要仍过去的纸团有把它仍到了花丛中。

　　步非烟摊开金凤笺，又重写了一首诗：

　　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

　　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怀春女子幽怨思春的心情跃然纸上。

　　赵象心神领会，激动不已，情思泉涌，在剡溪玉叶纸上再写一首：

　　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方翰两情深；

　　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

　　疑见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

　　百国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

　　步非烟想不到赵公子文采如此斐然，才华如此卓绝，等了千年万年，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与她诗词唱和的知己。

　　步非烟亦文思泉涌，欲再度回复赵公子，不料这时丈夫武公业突然回来，情急之中，步非烟把写了一半的诗歌假装说是写给武公业的，武公业又惊又喜，以为步非烟接受了他的情感，晚上想要与她同床共枕，不料，步非烟又拿出了剪刀。

　　武公业欲罢不能，怎么也搞不懂步非烟如大海一般的心思。

　　那边，赵公子以为步非烟很快鸿雁传情，左等右等不见纸团飞来，焦虑万分，直到黑幕降临，他才失魂落魄的离去。

　　第二日，赵象被院子里喜鹊的聒鸣吵醒，他照旧漫不经心的朗诵着诗文，这时一个精致的锦囊突然飞了过来。

　　赵象喜出望外，料定是隔壁的女子所为，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只见里面见装着一只玲珑的玉蝉和一副诗笺。赵象如获至宝，不断摩挲着玉蝉，飘飘欲仙。又看了诗笺，明白了昨日步非烟不回信的因由。

　　就这样往来唱和，步非烟与赵象宛如干柴烈火，碰撞后越烧越旺。

　　终于他们见面了。那是一个月朗风清的晚上，武公业出差外地，丫环也回家探亲去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赵象翻越围墙而入，步非烟早已在侍立花丛，见了赵象，飞奔过去，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一夜风流，步非烟终身难忘。天拂晓，步非烟含泪送走赵象，执着他的手，动情的说道，妾本非风流放荡之人，以身相许，实是情之所致，愿公子深记！赵象也立下誓言，小生非轻妄之徒，决不会逢场作戏。承蒙垂青，决不相负！

　　情欲的闸门一旦开启就像洪水一样狂泄不止，有了销魂蚀骨的第一晚就会有第二晚，第三晚，武公业当值之日就是他们偷欢之时，但这样美好的时刻毕竟很少，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隔墙相思，他读书，她弹琵琶，或者互赠诗词，以他们特有的方式互诉衷肠。

　　越堕落越快乐，这种带有罪恶感的偷欢让他们陷入泥淖，越挣扎陷得越深，他们只好放纵自己。

　　然而，好景不长，隔墙有欢，也有耳，他们的丑闻终于传到了武公业的耳朵里。

　　如此一顶巨大的绿帽子。武公业绝然想不到，自己所爱慕的妻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放荡卑贱的女子，自己苦苦相求，却不曾得到答应，原以为她冰清玉洁，哪知肮脏龌龊，竟是一个娼妇！

　　那一天，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面对怒发冲冠的夫君，她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静若处子。

　　失去理智的武公业，歇斯底里的问她，要她承认是赵象勾引了她，可她却摇摇头，淡淡的说出了八个字：生既相爱，死亦何恨。

　　武公业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再也受不了了，拿来鞭子，无情的抽打步非烟柔弱之躯。

　　痛入骨髓，却始终不曾求饶，终于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一张破烂的草席卷走了步非烟的尸体，武公业把她安葬在荒凉的北邙山。

　　没有人为步非烟感到惋惜，有的只是唾沫。

　　只是每到清明，一个哀伤憔悴的男子伏在步非烟的坟头，流泪不止，他就是赵象。

　　黄土一抔，两个有情人却阴阳相隔，天下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听到情人的悲戚的哭声，九泉之下的步非烟是否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