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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传:峥嵘岁月》 作者:李锐

第15章 湖南第一师范(4)

  杨昌济自幼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主要是儒家典籍的熏陶,服膺孔孟程朱的学说,接受了宋明理学中有益的个人修养和治学方法;同时又深刻研究了船山学说,继承并发挥了船山对儒家思想所作的批判总结。他的思想基本属于儒家。不过,他毕竟在外国留学10年,接触到了西方近代思潮和西方哲学,考察了欧洲资产阶级民主社会制度和社会风气,因而他能够联系欧洲学术思想来重新解释孔孟程朱陆王的学说,他的思想已经不同于传统的儒家。尽管杨昌济在思想史上远没有康有为、谭嗣同那样显赫的地位,但就其思想的倾向和分野来说,他也属于近现代新儒家的一员。《达化斋日记》中记有这样一段:“为生徒讲教育学史,至培根之倡实验派哲学,与笛卡儿之倡推理派哲学,因言朱晦庵之学近似培根,王阳明之学近似笛卡儿:一则求理于事物,一则求理于吾心。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则有实验之意,思则有推理之意。又《大学》八条目中之格物致知,亦可作如是观。格物则实验之事也,致知则推理之事也。王船山《读四书大全说》辩格物致知之义甚详,船山时时辟象山阳明,而其所论致知之功夫,乃与陆王之说合,亦当注意之事也。培根以前之学问,多研究社会问题。培根乃一转其方向,使学者之心力,专用之于研究自然现象,乃启近世科学之门径,其有功于人类者不小。有治身治心之学,伦理学是也;有治人之学,政治学是也;有治物之学,理化博物诸科是也。吾国前此学问,于治身治心治人之学,未始无所研究,独缺于治物之学,此物质文明所以不能发达也。”(1914年3月18日)这样从中国重精神文明而论述物质文明不发达,“独缺于治物学”,即自然科学自古不发达,这种观点是非常切实非常深刻的,中国确实产生不出而缺一个培根。由此可见杨昌济学术思想之一斑。

  杨昌济的新儒家思想,是不是可以这样看:一方面,他继承了王船山、谭嗣同的遗产;一方面,他又接受了西方近代思潮民主与科学的影响,而加以抉择批判融会贯通,自成一种比较有进步性的伦理思想和讲究实践的人生观。在哲学思想上,他虽然是一个信仰进化论的唯心主义者,过于夸大主观能动性的作用,认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决定于英雄人物的活动,主张所谓人才救国、教育救国,他的伦理学见解中的唯心主义成分很重;但是由于他是一位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的教育家,他的某些在当时具有进步意义的观点和主张,特别是追求新思想和躬行实践(前者使他区别于迂腐的守旧学者,后者使他区别于言行不一的所谓“理学先生”),对于当时受教的青年曾起过很大的积极作用。最主要的是,他总是谆谆教导他的学生,要具有崇高的理想和改革社会、国家的伟大抱负,以及实事求是、刻苦实践的精神。

  从《达化斋日记》中可以看到,在出国之前和回国之后,杨昌济一直在读《船山遗书》,精读过的有《读通鉴论》、《宋论》,他认为船山的史论“胜于御批与司马氏之评论”(指《御批通鉴》与《资治通鉴》中的“臣光曰”)。其他还有《春秋家说》、《春秋世论》、《博子正蒙注》、《读四书大全书》等10余种,摘记语录,分析比较,常有体会与发挥。例如说:“吾国人不惑于风水之说者鲜矣,虽朱子犹惑焉。近世如魏默深、曾涤生、郭筠仙、刘霞仙,皆有此迷信;船山独卓然不惑,力排五行术数之说,此其所以为卓绝也。”(1914年6月25日)“船山一生卓绝之处,在于主张民族主义,以汉族之受制于外来之民族为深耻极痛,此是船山之大节,吾辈所当知也。今者五族一家,船山所谓狭义之民族主义不复如前日之重要,然所谓外来民族如英法俄德美日者,其压迫之甚非仅如汉族前日之所经验,故吾辈不得以五族一家,遂无须乎民族主义也。”(1914年6月24日)当时能够把对民族主义的理解从反清发展到反对帝国主义,不能不说是杨昌济的远见卓识。

  杨昌济教书不是照本宣科,往往将自己的心得,如《论语类钞》和《达化斋日记》中的有关篇章,向学生讲解,以启发学生触类旁通,独立思考。《达化斋日记》里记下了一次讲课的内容:“余尝教人以有胜于无,动胜于静,乃是为太无作为之人而立论;其实有为固不易,有不为亦不易。社会时时要求我做事,欲拒斥其不合为者,非有十分之果断与定力不能。船山尝言:‘动固动也,静变动也;动则使静者动,静则使动者静,皆非用力不可。’此说正与力学惯性之法则相合。”(1915年3月17日)杨昌济征引王船山的意见而加以发挥。这种动静观给了毛泽东很大的影响,他完全赞成杨昌济的“动胜于静”的观点,杨昌济自己多年实行冷水浴、静坐、废止朝食三种健身法,毛泽东对后两种则并不盲从老师。他在1917年写的《体育之研究》一文中说:“人者,动物也,则动尚矣……动以营生也,此浅言之也;动以卫国也,此大言之也;皆非本义。动也者,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愚拙之见,天地盖惟有动而已。”好动,强调运动和斗争,不仅在哲学观点上,后来几乎成了毛泽东性格的一部分,终其一生都是如此。

  《达化斋日记》中常见对谭嗣同的推崇。日记里回忆了当年同谭嗣同的接触:“谭复生于戊戌年在湖南创立延年会,其命意在于省去无谓之应酬,以所省出之精力时候读书办事。谓计人寿命之修短,不以其年龄之多少,而以其作事之多少;如作事多则虽中年亦可云寿考,如作事少则虽耄耋亦可云天亡;省去无谓之应酬,则人人可多办事,人人延年益寿矣,故曰延年会也。”(1914年6月2日)“戊戌岁曾在南学会发一问(如何理解‘天地之大德曰生’)。谭复生答云:‘于圣贤微言大义晦盲否塞之秋,独能发如此奇伟精深之问,此岂秦汉以下之学者胸中所能有哉?兹事体大,余亦何敢论断,总之以民为主,如何可以救民,即以如何为是,则头头是道,众说皆通矣。’”(1914年10月15日)

  在谭嗣同那里,杨昌济不只是接受了他的维新主张和“以民为主”的民主思想,还改变了自己对佛学的看法。《达化斋日记》里从谭嗣同的《仁学》中摘引了两大段谈论佛学的文章,其中有这样两种意思:“天下治也,则一切众生,普遍成佛。不惟无教主,乃至无教;不惟无君主,乃至无民主……”“夫惟好学深思,《六经》未有不与佛经合者也。”接着说:“援儒入释,昔贤所讥,然沟通儒释之巧,未有过于以上所钞之二段者。余习闻儒者之言,颇不甚满意于佛说;谭浏阳乃重佛若此,使我意为之一转。余现虽尚未研究佛学,已确认其哲学上之价值矣。”(1914年6月19日)由此杨昌济对佛学也产生了若干兴趣,似乎也接触了一些佛教典籍。日记里记下了友人的一段谈话:“《四十二章经》似《论语》,《圆觉经》、《楞严经》似《大学》、《中庸》,《大乘起信论》似《孟子》,《六祖坛经》似《传习录》,《华严经》似《周易》,《祖宗八要》似伦理心理。”(1915年4月7日)这种影响甚至也传递到了毛泽东的身上,1920年6月7日,他在给黎锦熙的信中就表示了“文字学、言语学和佛学,我都很想研究”。我们不清楚他是否作过直接的研究,但《仁学》中间谈到的某些东西似留下了痕迹。例如,《仁学》中说的“佛之所谓眼耳鼻舌身,孔皆谓之身”(转引自《达化斋日记》1914年6月18日)。后来毛泽东在《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中说:“无数客观外界的现象通过人的眼、耳、鼻、舌、身这五个官能反映到自己的头脑中来”。这五个字,至少这个“身”字,就是从那里借来的。

  谭嗣同的《仁学》中,吸收了佛学“灵魂不灭”和王船山物质不灭的思想。杨昌济化为自己的语言:“势力亦常住不灭。”他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告学生》中说:“物质不灭,势力不灭,独患无诚耳。阳气发处,金石亦透;精神一到,何事不成!”这也就是《仁学》中所鼓吹的“心力”说:“夫心力最大者,无不可为。”杨昌济认为:“天之力莫大于日,地之力莫大于电,人之力莫大于心。”这是他在讲堂上向学生极力灌输的一种思想。毛泽东写过一篇《心之力》的文章,被老师大加赞赏,打了100分。

  在杨昌济心目中最大偶像应该说是曾国藩。这一位湖南老乡是中国近代史上关系极大的人物,他所创建和统率的湘军是清王朝扑灭太平天国起义的主力军,他因此得到“汉奸刽子手”的称号。如果不是只看这一个方面,那么,他的办事精神以及治学和文章等方面,都有过人之处,在道德方面也是个律己很严的人,因而在旧时士大夫阶层中博得了广泛的尊敬。杨昌济对曾国藩的尊崇,可说是一种时代潮流,他无论治学乃至立身行事,都是以曾国藩为自己的楷模。这些都对他的学生产生深刻的影响。《达化斋日记》中关于曾国藩的记载很多。例如,1899年8月18日:“日内又萌停看《通鉴》(指《资治通鉴》)专看《文编》(指《皇朝经世文编》)之念,此大不可也。昔曾文正自定课程,每日读史十页,终身不间断,此可师也。”1914年9月12日:“昨日将曾文正公家书钞完,颇自以为喜,已做成一事矣;此后仍当节钞其家训与日记,拟合刻之,名曰曾氏嘉言。”1914年10月23日:“曾文正在营中读书如常,云借此以养心。”1915年3月4日:“今日从周印昆处借来曾文正手书日记,共四十本。观文正之所以自克者,如多言、好名、忿怒等,余幸无之;又如好谐谑,亦非余之习惯。”同月11日:“文正在宿松时,每日出看营墙。”同月12日:“文正扎营,每以罗盘定周围地方之方位,查各营所掘濠沟,用竹竿量验。每营皆步行亲量,观其果掘自一丈五尺否。文正又亲点各营兵勇之名。”“今日看文正咸丰九年十二月日记,兼看同时之家书、家训,于文正为事益为了然。惜无书札奏牍耳。”

  由此可见,有关曾国藩的读书、治学和治军、行政,乃至为人处世等方面,杨昌济无不关心和师法。他不只是下了一番工夫研读曾国藩的日记,在他自己写的日记中,人们也依稀可见模仿曾国藩的态度,常常可以遇到自我反省的地方。例如:“日内忽忽不乐,实为非理。平心自问,有何不足之处耶?若大局危急,则所谓他人之事,天意主张者,尽吾一人之心,一日之心而已,徒忧何益乎?子曰小人长戚戚,传曰无忧而戚忧必雠焉,不可不戒也。”(1899年8月20日)又如:“予恒有自满之过,形于辞色,二三益友,往往微示风旨以警动之。此大病痛,宜痛加克治者也。人莫不自智而愚人,不知人之窃笑其愚也。负质愚鲁,虽竭力学问犹不免于笑焉,是诚莫可如何之事;惟勿好自用以益人之笑,斯为极不可忘者。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诗曰: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反顾生平,不胜愧悚。”(同月24日)又如:“人在社会之中,不能绝无交际,要不可过于脱略,使人生恶感情。余今日赴席,散席后即归,未与座客一一告别,似乎简傲,此后宜留意也。”(1914年3月18日)又如:“昨与人谈话,有讥议人之处,此大不可也。盖乘兴而流,未及检点耳。”(1914年7月18日)又如:“闻生徒之言,似有谓我之教授无味之意,不可不力求进步。”(1914年9月12日)又如:“中华书局为扩张销路计,请多人签名介绍,余以未见其书,未肯漫然署诺。”(1914年12月19日)又如:“昨日又读斯宾塞《感情论》,英文书字小,有伤目力,惟白昼光明时乃读之,晚间只能读中国书。余思当务为急,余现在教授心理学,则多读此种书,乃余之职务有益者,当少看他书,而以全副精神注之如此。”(1915年3月26日)这些日记,真是处处可见真心诚意、修身齐家的工夫,显出一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圣人之徒的形象。正如他的学生毛泽东说的,他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也“努力鼓励学生立志做一个公平正直、品格高尚和有益于社会的人”。

  曾国藩的事迹和著作,也列入了杨昌济修身课的讲授范围,在他为学生拟定的修身问题中,就有:“曾涤生自课卫生之事,能言之与?”“试言曾涤生教弟之事。”“曾涤生以求阙名斋,何意?”曾国藩的书斋叫“求阙斋”,“阙”就是“缺”,所追求的不是完满无缺,而是有所不足,还有缺陷;也可以有发现自己缺点的意思。这种谦虚谨慎态度,杨昌济也是赞赏的。

  毛泽东是杨昌济极为看重的学生,在《达化斋日记》里留下了先生对学生的好感,而且正是以曾国藩为榜样来勉励:“毛生泽东,言其所居之地为湘潭与湘乡连界之地,仅隔一山,而两地之语言各异。其地在高山之中,聚族而居,人多务农,易于致富,富则往湘乡买田。风俗纯朴,烟赌甚稀。渠之父先亦务农,现业转贩;其弟亦务农,其外家为湘乡人,亦农家也,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余因以农家多出异材,引曾涤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毛生曾务农二年,民国反正时又曾当兵半年,亦有趣味之履历也。”(1915年4月5日)

  在杨昌济的影响下,当时毛泽东对曾国藩也确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他在致黎锦熙的信中说:“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杨昌济极其关心时事,这是同他的爱国主义精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相一致的。他极力提倡“日日看报,则心目中时时有一社会国家之观念,而忧世爱国之心自愈积而愈厚。积累久之则深明世故,可以应无穷之变,投其所向而无不如志。此真精神知识之营养,如饭食之不可缺者矣”。他对日本欲吞并中国早有所感:“余前在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听其西洋历史讲义,谓中国人与罗马人同,唯宝爱其文化;虽外人入主其国,苟不伤其文化,即亦安之。私心揣测,谓日人不怀好意,颇有继满洲人入主中国之思想,此吾国人所当深念也。”(1914年6月24日)当时日本正逼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达化斋日记》涉及此事时说:“外人之谋我者着着进步,而我之所以自卫者毫无进步,甚可忧也。”(1915年2月27日)袁世凯屈于日本压力接受二十一条,日记写道:“此国民之耻也。”(5月10日)可见他对国事的忧虑。“五七”国耻激发了全国人民的爱国怒潮,杨昌济“至第一师范学校,为国事而讲演,余以‘不死求己、猛进、坚忍’八字勉诸生”。(同月27日)在反对袁世凯阴谋称帝时,第一师范的爱国师生是一致行动的,毛泽东曾以学生会名义,集康有为、粱启超的反袁文章,印发过小册子。对于正在进行的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杨昌济也很关心。《达化斋日记》中有多处涉及了战事,报纸上关于交战双方武器装备的情况,他都择要摘记。他对时局的关心毫无疑问也影响了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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