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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作者:张中行

第119章 又 一 家 乡 (3)

  寺有高名,是因为在中国建佛寺的历史上,它排名第一。据旧记,东汉明帝时是建在洛阳城西,现在的洛阳却在它的西方二十里,可见变化之大。游白马寺,东望,我禁不住想到古诗的“驱车上东门”,以及《洛阳伽蓝记》中所记,嵇康被杀于建春门外的马市,永宁寺的祸乱,瑶光寺的香艳,直到百果园枣,刘白堕洒,等等,可惜都化为空无了。其八,由白马寺东南行,穿嵩山,游少林寺。未见到练武;文像是也没有,最多的是商业。几层殿,塔院,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印象深的是寺门内那几棵粗大的银杏树,也是因为思古,坐在最大一棵的根部留了个影。车继续前行,路上想到有名的寺院都辟为旅游点,大赚其钱的问题。佛寺,所谓精舍,或清净山林,是修行求解脱之地。何以想求解脱,如何才能解脱,就必须信受奉行“本师释迦牟尼佛”的“四圣谛法”。这是承认娑婆世界是苦海,“苦”来于“集”,要以“道”“灭”之。辟为旅游点,卖门票,卖纪念品,收香火钱,显然都是“集”,也就不能走向“灭”。这样,表面看,香烟缭绕,日进斗金,寺院是越来越兴旺,而实际呢,扔开四圣谛法,货真价实的佛教就如影随形,不复存在了吧?

  接着说同一年8月27日到29日的承德之行,路较近,所看不过是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是同事张玺恩的公子张放招待,以报他成立公司求人书写牌匾的小惠吧。乘汽车,张玺恩同往。晨起上车,经古北口、滦平等地,十一时许到下榻之地山庄宾馆。下午看了一部分庙,次日上午游山庄,下午仍看庙,还剩下一个庙,是再次日,登上返途之前看的。很对不起,对于帝王的游乐享受,我一向兴趣不大,所以见景物不少,几乎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印象比较清楚的反而是那个天然景物,棒槌山的棒槌,可惜我好逸恶劳,没有乘缆车到跟前去看看。回来的路上,由我提议,在古北口吃了一顿午饭,菜有村野风味,我觉得有意思,这关系不大,值得记下来的是青年时期就耳熟其名,想亲临其地看看,直到桑榆之年才得这样个机会,在街头盘桓一会儿。

  接着说1995年10月23日至29日的石家庄之行。是有个读者兼友人在石家庄某学院工作,有供应食宿和代步的条件,听说我还没看过正定大佛寺和赵州桥,就约我于春秋佳日去看看。因为我和他都不是闲人,一直拖到10月下旬才来车接。要歌颂现代化的高速公路,晨八时许由北京我的住所出发,十一时左右就到石家庄。日程排得不很紧,单说游,由近而远,先是正定,游大佛寺(正名隆兴寺)一处;其后是东南行到赵州,游赵州桥和柏林寺两处;再其后是南行到邯郸,游黄粱梦、丛台、学步桥、回车巷四处;也说说观感。其一,正定大佛寺比想象的好得多。以为不会这样大,却很大,包括还有遗址的六师殿,共有七层殿,殿与殿间距离大,因而远望,就有占据半个城的气势。六师殿柱础还在,如果不倒塌,更会大得惊人。尚完整的摩尼殿(在六师殿后)和转轮藏(坐西向东)为宋代建筑,木架结构雄伟而精巧,据说昔年梁思成夫妇来,看到也叹为稀有。

  后面大佛殿里的铜佛高二十多米,在国内也许是仅有的吧。这寺里还有个重要文物是隋朝的《龙藏寺碑》,讲书法的人都知道,因为造诣高,对唐初的楷法有不小的影响。碑在一个殿前的左侧,已残破,有个砖砌的小房(前面用玻璃)保护着。就体积说,在寺里它是小字号,寺里的人也不重视,门内的导游图上没有它,我告诉导游的人(一位女士,是文物单位的)应该添上,比如通中国文化的日本人来,未必知道宋朝建筑摩尼殿,却一定知道隋初刻的《龙藏寺碑》。其二是到赵州,先看州南五里洨河上的赵州桥(正名安济桥)。桥的构件已非隋朝之旧(栏杆、路石等其旁的展览室中还有一些),但地点、形式都是原来的,也就很值得看看了。其三,然后到原州城内东部的柏林寺。据说这里就是唐朝禅宗大师赵州和尚(法名从谂)驻锡的观音院,而殿宇却是全新的(后部尚未完工),想来也是大革命时候毁的吧?寺里柏树不少,且大多很粗大,不知与赵州和尚的有名机锋“庭前柏树子”有没有关系。

  导游的人是当地文物单位的,告诉我寺里有个出家人(法名明海)是北京大学出身,建议我同他谈谈。找来,剃发布袍,确是没有世俗的浮华气。他很年轻,至多近于而立吧,是毕业以后出的家。我问他出家的因缘,他说是在大学念哲学系,接触佛教经典,信,所以出了家。这就与六祖慧能闻人诵《金刚经》,心悦诚服,决心脱尘网,是一路。面对这样一位,我想得很多。他明的理(主要是情欲乃苦之源)也从我心里走过,并且,灭苦的愿望也决不比其他人微弱。如何灭呢?禅宗的“顿悟”是理想,至于实际,就不得不秣马厉兵,面对情欲,做长期抗战的准备。有的人,如明海,是决心应战了。一定能够告捷吗?只能说,希望他能够这样。说到我自己,也读过《金刚经》《大智度论》之类,不幸是读,还没记牢,就转而翻兵书,念“知彼知己”,翻儒书,念“畏天命”,也就没有胆量应战了。其四,由石家庄南行,到邯郸,住一夜,次日早饭后先看黄粱梦。这景点来自唐人小说《枕中记》,当然是编造的。

  记中说“行邯郸道中,息邸舍”,这邸舍是旅店,可是现在成为道观,供各种保佑人得福得禄得寿的神仙,塑像都俗而陋。还有一陋,是所有文字解说,“粱”都误为“梁”。这样,这个景点就成为既虚假又庸俗,实在不值得看。其五,黄粱梦在城市的北方,路相当远,看完,回车南行,看丛台。这是赵武灵王练兵之地,名丛台,推想应该有许多土丘,可是现在成为一个砖砌的小城堡,可见也是来于附会。其六,再南行,已经是市内了吧,看一个平面的石桥,名学步桥。典故来于《庄子》,任人皆知,那是寓言,而且原文只说“学行”,并未说在什么地方,这里指实是桥上,也是很勉强的。其七,最后还看个回车巷,说是战国时候,蔺相如受廉颇之阻,车避入小巷的地方。这就更可笑了,因为战国时的邯郸城并不在现在这个地方(据说以南若干里曾发现赵城遗址);而且,即使城池未变,街巷还会是两三千年以前的吗?所以在邯郸所见,四处,可以总而言之,都是假古董,惟其好古敏求的人就更可以不看。

  接着说1996年9月15日至22日的山西之行。又是借了华北五省(区)市教育出版社年会(轮到山西教育出版社做东)的光,到未曾到过的太原。以之为据点,并南行,以临汾为据点,看了一些名胜。山西是我多年来想看看的地方,因为民情保守稳健,视旧如宝,保存的巨细,有不少很值得看看。年会送来机会,我决定再“老骥伏枥”一次,与北京出版社的吴坤定先生结伴,去了。我二人的名义是特约代表,有不掏食宿费以及不参加会议的特权,于是到太原之后就可以会亲友,然后是专心游。共游了十处,以时间先后为序是:交城县的玄中寺,晋祠,祁县的乔家大院,平遥县城,吉县的黄河壶口瀑布,隰县小西天,蒲县东岳庙,洪洞县的广胜寺、大槐树和苏三监狱。还是说观感,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或从略)。其一,住太原四夜,只乘汽车穿过一些街道,印象有一些,不完整。总感到阴沉沉的,听一个亲戚说,是空气受污染,夜里,星辰也只能看见一个(想是金星)。其后西行南行,见路旁常有许多高大的烟筒冒烟,说是用煤炼焦,出口。

  这些都是工业化的应有之事,可是如此一化,日月星的三光就丧失一光,以及不再能吸到清鲜空气,得失如何,总当想一想吧?其二,游晋祠,从众,看了圣母殿及其中的塑像。我更感兴趣的反而是入门后右手一方的唐槐以及圣母殿前左方的周柏,是年寿使之不只高大,而且稀奇。《晋祠铭》在书法史上占一席地,也看见了。其三,乔家大院,房屋坚实精致,以及布局的严整,就是在北京,也应该叹为稀有。站在院里,四面望望,还可以想象百年以前富庶大家庭的生活情况,男男女女,出出入入,都是旧的,也会有多种苦乐吧?总之都过去了。其四,平遥城,我们看的是西门,有瓮城,雄伟完整,只是没有城楼。登上城头看,城很大,能看到远远的雉堞。望中的街道也古香古色,据说还保留明清时代的旧貌,可惜时间不充裕,未能去看。说起旧貌,不由得想到国内数不尽的完好的城,只是因为迷于破旧,连北京的周围六十八里的在内,都拆了。

  拆,容易,手中有权,一声令下,可是,万事都在变,人的头脑也会由火热变为清凉,烧退之后,来了平静,不会想到祖先的遗产吗?已化为空无,后悔就来不及了。其五,黄河的壶口瀑布,布之上,黄涛滚滚而下,险恶到使人几乎不敢正视,可以说是天下奇观。这次往山西,所见不少,如果排名次,当以此处为第一。也就可以领悟,与自然相比,人力终归是微弱的。其六,由洪洞县治东行二三十里,汽车盘山路而上,到广胜寺。建筑好,尤其山门内的琉璃塔,十三级,高四十多米,造形很美。有下寺,在山下北部,未看,返京,与卫建民(洪洞县人)闲谈,始知有名的“太行(即太行山的太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那幅壁画就在下寺。其七,明代风尘女子苏三的悲欢离合故事是根据实事编的,所以看苏三监狱就比看大槐树多有感慨。也是听卫建民说,县衙的大堂二堂,以及其西侧的监狱,都是明朝初年建筑,大革命中县政军管,革委会的头头某人也是迷于革,一声令下,都拆了。其后革之风过去,为旅游卖票,重建了监狱,形貌追往昔,却不再是苏三住的那一个。一个监狱,小节,但小事可以通大理,是权太大而知过少,就容易胡来,引来悔之晚矣。

  以上所记之游都是大举;还有几次零碎的,既然题目是记游踪,也就应该提一下。以时间先后为序,共三地,大同云冈石窟,新安东关看白洋淀,通县张家湾。先说云冈石窟,是与大学同学王造年兄结伴,于1982年8月28日到大同,29日去看的。窟多,佛像多,那尊最大的大得惊人,可以想见其时费了多大力量。这次前往,我有记,重点却是说遗憾,之一是没有找到李凤姐当垆那样的酒馆,之二是住在起火老店而没有起火(文题即名《起火老店》,收入《负暄续话》),真是往看佛而离佛门太远了。

  接着说看白洋淀。那是北国的水乡,早想去看看而没碰到机会。是1977年年底,在我这里度过后半生的岳母病故,火化,骨灰仍存在北京。活人眼目,入土,并与配偶并骨,是优厚的待遇,于是于1982年9月下旬,由我们夫妇和死者的一个侄儿乘长途汽车,恭送到白洋淀旁的大北流村(在淀的西北方堤外),下葬。此地在新安镇北十里,大事已毕,偷闲于27日到新安看看。出东门下堤就是淀的码头,也许这一天有集市吧,停在水边的小船多到数不清,心里想,到苏州,到吴江,情况也不过如此吧。

  再说游张家湾。张家湾在通县城东南十几里,是早年南粮北运卸粮的码头,我在通县上学六年,视通县为第二故乡,却没到过张家湾,一直引为遗憾。遗憾更是“勿言难”,于是惊动了北京市政协的贾凯林女士,还殃及池鱼,惊动了通县政协,由他们招待,于1993年10月29日乘汽车去看。徐秀珊女士陪同前往。久不用,当然不会是昔年的形势,但石桥以及残存的城还是明代的,桥东西还有水塘,也许就是所谓湾吧?捎带着还看了那块我认为必不真的古董曹雪芹墓碑,因为沾上点“红”,安静地躺在一间房里的玻璃罩下。

  写至此,算算,我这欣赏“好事不如无”的人,只是近年,也竟走了七八处,信哉,说了就照办之难也。

  滥 竽 上 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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