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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上)》 作者:花半里

第13章 :执手嫁娶

  次日一早,大司徒刘演生前的护军都尉朱祜——刘秀昔日在长太安学时的同窗到访。阴家人心知肚明他是来替刘秀提亲,阴夫人闭门不出,拒不见客,仍旧是阴识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纳采过后,便要问名,之后便是纳吉、行纳聘之礼,又称做纳征,是男方要送聘礼给女方,然后才是请期、亲迎。这六个部分,便是通常所说的“六礼”了。

  阴丽华不知道是谁在刘家为他操办婚礼,但这三书六礼却是一步不少的,给的聘礼也是极丰厚,除聘金五万钱外,另有车马、布帛、珍宝以及杂物若干。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到了她出嫁当日,阴夫人仍旧不肯见她,便只好由虞氏为她绾发。

  她安然坐在铜镜前,看着虞氏和习研二人围着她忙碌。铜镜中的女子,额缀华胜,单螺髻插黄金屈曲而成的双股凤凰步摇,缀以五采珠玉,耳着金玉耳珰,金珰配以玉饰,镂雕虎纹,黄金白玉相映,华贵异常。

  之后又有奴婢伺候着穿上深色三绕曲裾深衣,大红色褙衣,裙裾拽地五尺,摊平双臂,等奴婢为她打理好后,出门,到了阴夫人的房前,屈膝跪在了门前。

  “娘,您出来看一眼女儿吧。”

  屋内安安静静,不见阴夫人回答,也没有人来应门。

  她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又哽咽了一声,“娘……”

  虞氏陪她唤了几声,阴夫人始终不理。

  那边,奴婢来催,说迎亲的人已经到了。

  阴丽华拍着门,哭叫:“娘,你出来看我一眼吧。”

  时辰已经到了,阴夫人这边不愿意出来看她一眼,但那边却是等不及,最终虞氏扶着阴丽华回去,重新上了妆,红帕喜巾覆于头上。

  长嫂如母,阴夫人既不出来,只得由虞氏在她耳边殷殷嘱咐,出嫁后要孝敬翁姑,和睦待人等。阴丽华反握住她的手,诚心地道:“大嫂,我出嫁后,母亲便托你照顾了。”

  虞氏掩口笑,“小姑说的是哪里的话,侍奉婆婆本是我的本分,小姑安心出嫁,无须担忧。”

  恰好这时阴识和阴兴两兄弟领着傅弥进来,她对着阴识和虞氏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诚心诚意地感谢这几年他们对她的纵容和照顾。

  按规矩,临嫁前家长须要训诫,她便跪在阴识面前,听他训诫,“出嫁后,且毋再任性妄为,要恪守妇道,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你需记劳。”

  她躬身,“诺。”

  习研和缚弥扶着她出门,阴就和阴兴突然过来搂着她哭,阴兴搂着她直哭叫着不许姐姐走,阴丽华鼻尖一酸又要哭出来。

  这时阴兴走过来,一手一个,将两人拎至一旁,冷着脸对她道:“姐姐这次任性出嫁,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姐姐既然出嫁就成了别人的妻子,以后行事不要再这么莽撞,否则再也没人能护得了你。”

  阴丽华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却强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知道了,小大人。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孝敬母亲,要听大哥的话,还有,不要总是故作老成,小孩子就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子……”

  阴兴露出不耐烦的样子,“不要你管我。”

  阴丽华笑,“以后就不管你了。”

  因阴家现在举家迁到宛城,自然是无法到宗庙拜别的,到阴夫人的房门外叩首拜别后,又向阴识和虞氏拜别,就算是离开了。

  大门外,被迎亲和观热闹的人挤满,为首一人,高冠、玄色深衣、大红色袍服,如墨的眉目,一贯的斯文儒雅,只是面上带了掩不住的喜气,那笑容仿似得了天下至珍至宝一般,开心无比。

  阴丽华由习研和傅弥扶着将她交给了刘秀。

  他的手心微凉,阴丽华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捏了捏,隔着喜巾,抬头对他柔柔一笑。

  一旁有人笑着起哄,刘秀扶着她上了车,又骑上马,拜别阴识,往当成里驶去。

  一行前后,车軿各十,骑奴侍僮,夹毂节引,匆忙举行的婚礼,却异常地盛大而隆重。

  阴丽华坐在车内,想象着他一身红袍高头大马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娇羞无限。

  是真的嫁人了,不是现代的宝马香车,白纱如翼,而是最原始的大红嫁衣,喜巾红帕。那人就在隔了一道帘子的车旁,眉清目朗,前程无限。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軿车方才行进当成里,便有丝竹之声入耳,一片鼎沸的迎来之声。

  傅弥笑着在她耳边悄声道:“阴姑娘,刘将军在此大摆筵席,朝中各臣俱都亲来恭贺,席上又以歌舞取乐。足见对姑娘是多么重视了。”

  阴丽华听到此话,却又在心中微叹,这场隆重的婚礼,几分是做给外人看,几分是真心,只怕只有她与刘秀知道了。

  軿车在刘府门口停下,傅弥与习研扶着她下车,看着刘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然后伸出手,手心向上。她抬头,隔着喜帕找寻他的脸,隐隐看到他温柔地笑,修长的手指,带着风霜与共的坚定。

  她抿抿嘴角,将自己的手置于他的手心,交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喜宴之上,并未见到有几个在场的刘家人,大多都是更始朝堂上的各色人物与刘演刘秀的老部下,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地说着喜庆的话,但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却是不好分辨。

  行完礼后,她与刘秀进入洞房,身后跟来的人混笑着要闹洞房,被邓晨好歹劝着哄了出去。临走前,邓晨转身对他们淡淡一笑,道:“元当初……为撮合你们,也费了不少的心思,你们能结成夫妻,也算是……”说到了一半,他才又接着笑,“向你们说声恭喜,连元的份一起了。”

  因刘秀与阴丽华坐在一处,缡带相结,不好站起来,只好低声叫了一声,“姐夫……”

  邓晨却已离去。

  朱祜的夫人早在帐中撒了五色同心花果,待他们饮了合卺酒后,才带着一众奴婢关门离开,将洞房留给他二人。

  刘秀掀了阴丽华头上的喜巾,看她低眉垂目,不胜羞娇的模样,心中悲喜交集,喜不出,悲不出,只怔怔望着她如花般的娇颜,说不出话来。

  阴丽华明白他此刻的心境,看他此刻的样子,却有又一种说不出的心痛,心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刘秀却突然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在她耳边细细地低语,“不要说话,外面有人。”

  她心中又是一痛,抬手将他揽入自己怀中,无声道:“哭吧,文叔,你就在我怀里哭……”不让外面的那些魑魅魍魉听到,无声无息地哭一场吧。

  胸前传来灼热的湿意,她低头吻着他的发,眼泪一滴滴落进他的头发里。

  在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天下,他们犹如倾巢之下累卵,随时有可能被倾覆,不知道还有谁,活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但是他们在一起了,她名正言顺地守在了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虽然这场婚礼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作秀,虽然横亘在他们前面的仍旧是随时横降的杀身之祸,虽然前途渺渺,下一刻迎接他们的究竟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的洞房里,执手泪眼,抵足相缠,相依为命。

  只这样就可以了,陪在他身边,陪他走过这些最难走的路,给他最深最深的爱。

  两人相拥着,一夜未眠。

  天亮时,刘秀换了衣服,握着她的手,满是歉意地道:“委屈你了。”

  阴丽华微笑着摇头,“是我自己求嫁的,哪里还有委屈?你被迫娶了我,不觉得委屈就好了。”

  刘秀抚摸着她的眉眼,“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怕我还不了……”

  阴丽华低眉想了想,笑道:“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尽量地还,能还多少还多少吧。”

  刘秀看着她,轻轻地答,“好。”

  恰好习研在此时敲门,他开了门,先出去了。

  习研伺候着她梳洗,换了衣服,从头到尾没有说话。阴丽华因为心里正思索着等下行完了家礼,是不是还要去拜见刘玄的事情,也并未太过在意,只是出门时,习研却拉住了她。

  “姑娘……”

  阴丽华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怎么了?”

  “外头都在骂刘……刘将军,说他……被姑娘的美色迷惑,冷血无情,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外头?”

  习研点头,“司徒府外。”

  阴丽华浅浅一笑,“再骂得狠一些,就更好了。”

  习研惊骇,“姑娘!”

  刘秀远远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奴婢,阴丽华看了一眼习研,“以后在这里说话你得小心一些,还有跟着我们过来的那些奴婢,你也都交代一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心中总归是知道的。”

  习研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头称诺。

  刘秀情意绵绵地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夫人,你今日真美。”

  她低下头羞笑着脸,嗔道:“夫君,有人在呢。”

  两名奴婢低眉顺目地站在习研身后,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

  刘秀牵着她往正堂去,一路亲密无间,招摇过市。

  刘良神色复杂地坐在主位上,接受刘秀和阴丽华行的大礼。说了几句要他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的话后,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刘黄叹息着将她拉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嫁到我们家来,真是委屈你了。”

  阴丽华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娇柔地笑,“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心中仰慕喜爱夫君,能够嫁给他,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她方才一路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司徒府里竟多出了许多面生的奴婢下人,虽不知是哪里来的,但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刘黄微一怔,随即掩口笑道:“你与文叔才貌相当,结为夫妻实在是天作之合,我这做姐姐的是高兴。”说着拉过刘秀的手,“我这三弟,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虽是做戏,但场面话还是要撑起来的。

  她低眉道:“诺,妾定然会好好照料夫君,上敬姐姐,下爱小姑,视兄长之子如己所出的。”

  刘黄满意地笑。

  刘伯姬带着刘章和刘兴两兄弟进来,又是一场称呼上的转变。

  阴丽华与刘秀新婚第二日,刘府中姑嫂和睦,一片其乐融融的景像。

  用罢早饭,刘秀带着阴丽华去府衙面圣。

  对刘玄这个人,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阴丽华有几分吃不准。若说他软弱无能,任由王凤、陈牧等人搓扁捏圆控制着自己,也确实是软弱无能。但若说他心计深沉,他装傻扮痴,竟能自刘演手中将皇位抢走,又造出对她有意的假象,将刘秀的心思牵到她身上,借机一举诛杀了刘演和刘稷两人。此等心计,又岂是王凤、陈牧、朱鲔等人能比的?

  “文叔,君子易处,小人难防。刘玄这个人,心思难辨,你要小心一些。”軿车行至半路,她附唇在他耳边轻声嘱咐。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门口下车后,由小黄门引着,不疾不徐地往殿内走。

  阴丽华握着刘秀的手,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刘秀察觉她的紧张,在她手心捏了捏,回首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他的笑容能抚慰人心,她心下立刻轻松不少,回他一抹温婉浅笑,两人心照不宣。

  “刘将军贤伉俪如此鹣鲽情深,可真是令我等心生嫉妒啊!”

  偏殿门口,朱鲔腰悬长剑,慵慵懒懒地倚在门边,身边站着李轶和张卬,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刘秀抬手揖礼,“见过诸位大人。”

  等阴丽华随他敛衽行礼后,朱鲔笑道:“都说刘夫人美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阴丽华敛眉浅笑,“大司马谬赞,妾愧不敢当。”

  张卬扯起一边嘴角,“刘将军、刘夫人快请入殿吧,陛下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

  刘秀道了谢,携阴丽华入殿。

  高位上的刘玄,玄色冕服,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等刘秀和阴丽华下跪行礼后,才带笑道:“昨日你二人成亲,朕未曾前去亲贺,今天就对你们道一声恭喜吧。”

  两人再次下跪,“谢陛下。”

  “你二人不必拘礼了。

  “诺。”

  一阵沉默。

  “刘将军,自你从父城回来,便一直忙于你大哥的丧事,如今又娶亲,朕还尚未来得及与你好好聊一聊呢。”

  刘秀低眉,“臣惶恐。”

  刘玄突然反诘,“你为何惶恐?”

  “刘演之死,令臣惶恐。”

  阴丽华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刘演之死,为何令你惶恐?”

  刘秀俯身跪下,“回陛下,自古君君臣臣,刘演既为陛下之臣子,理当应急陛下之所急,忧陛下之所忧,全心全意辅佐陛下。眼见新朝江山败局已定,刘演理应拼死为陛下拿下这江山天下,但他却袒护刘稷谋反,毁我南阳郡刘氏声名,当真是死不足惜。”刘秀的声音愈发地冷酷无情,随他下跪伏地的阴丽华听在耳中,只觉得四肢冰冷。

  要忍成什么样子,才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

  “哦?”刘玄的声音仍旧不咸不淡,“卿是这样认为的?”

  “陛下,刘演其人固然百死莫赎,但臣督兄不严,未能及早发觉刘稷忤逆之心,佑护陛下,同样有罪。陛下仁德,并未降罪于臣,但臣却因刘演之过,深感有负陛下恩德,是以日夜惶恐不安。”

  “那……你既日夜惶恐,又为何违礼娶妻?按制,你不是应该要予宁三年,方可娶妻么?”

  “回陛下,先文帝曾有遗诏曰: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况,刘演袒护刘稷作乱,臣已不认他为兄长,与他划清了界限,绝不为他服丧。是以,臣娶妇,与他无干。”

  又是一阵沉默。

  刘玄突然笑出声来,继而叹了口气,道:“文叔,咱们虽为君臣,却也是同出舂陵一族的兄弟。都说法不避亲,既然你已与刘演划清了界限,那么对于刘演之罪,你就不必过于自责了,”稍顿,他又道,“何况,昆阳之战,你带兵解围,功劳首屈一指,朕还要好好嘉赏于你呢。”

  “臣愧不敢当,昆阳之战汉军以三千疲敝大败四十二万新军,乃全仗成国公坐镇坚守城池,安下昆阳百姓之心,臣才得以突围求援。且,若无十三骑拼死突围,昆阳城也不能这么快大捷,臣一人之功劳,实不足以言说。”

  刘玄大笑,“文叔不必过于自谦,你的功劳朕是知道的。朕已拟了诏书,任命你为破虏大将军,敕封武信侯。”

  刘秀忙携阴丽华谢恩。

  为显示君臣一心,以及更始帝刘玄对刘秀的重视,又特地赐宴给刘秀、阴丽华夫妇。

  直到离开府衙,刘玄都未曾朝阴丽华多看一眼。阴丽华心中更加确定了,他的那招声东击西,确实是为了引开刘秀的注意力。

  刘秀被封武信侯,一度被人绕着走的刘府再次门庭若市,贺客不断。刘秀笑语翩然,丧兄之痛,竟在他脸上找不出丝毫痕迹。

  阴丽华日日不离他身旁左右,两人不避人前,眼波交流,琴瑟和鸣,一派眷眷情深样。短短三日,几乎整个宛城所有人都知道,新封的武信侯不肯为兄长服丧,日日沉迷美色不可自拔,堪堪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是却没人知道,每每到了夜里,刘秀是怎样咬牙隐忍下来心中的悲痛与恨意的。

  新妇三朝回门日,两人备礼回了阴府。

  阴夫人对他们视如不见,任他二人跪在她面前,却始终不肯看他们一眼。

  待阴识引着刘秀离开,阴丽华俯在阴夫人膝上哀哀恸哭。在刘府日夜为刘秀担惊受怕,回到娘家阴夫人却又不肯理会她,她心里委屈难当,只盼着再狠哭一场,能将阴夫人的心再哭软了。

  却没想到,阴夫人这回是铁了心地不肯轻易原谅了她,任她再怎么哀哭认错,始终不肯给她一个好脸色。

  虞氏在边上劝得口干舌燥,但仍未能让阴夫人脸色稍霁,无奈之下,只得下厨房去督促饭食,留下阴夫人阴丽华母女一个冷脸不理人,一个哭得面上狼藉。

  “娘,我知道错了,你看,这不是好了吗?刘秀已经封了武信侯,你女儿现在是侯爷夫人,不比在家中过得差……”

  阴夫人冷冷扫她一眼,“怎么?封侯就了不得了?你听听外头把你们传得有多荒唐。他兄长死了,他连孝都不肯戴。哥哥才刚死,就上赶着把你娶进门,还闹着要跟兄长划清界限。这样不孝不义的女婿我可不敢要。”

  “娘,”阴丽华知阴夫人误会,却不知能不能跟她讲得清楚。阴夫人不像阴识,见微知著,对时势洞察明晰,一个解释不清,反倒更加引她误会。

  “你也不必跟我急,我知道你现在是武信侯夫人,了不得了,我怕着你呢。夫人既来做客,还请往正堂去吧,我这简屋陋室,招待不起你。”

  阴丽华急了,“娘,您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啊。”哭成这样都不肯松动,阴丽华实在没办法了。到底阴夫人是最疼她的人,她纵是满腹的心思,却半分也不肯用在阴夫人身上,除了哭,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阴夫人冷声,“你是武信侯夫人,什么原不原谅的,我可当不起。”

  阴丽华咬牙想了想,将屋内随侍的奴婢全部遣了出去,又递给习研一个眼色,让她在门口把风,这才双手交叠,跪在阴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磕了头。

  “娘,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知道您是担心女儿嫁给刘秀后他朝不保夕,您怕我当寡妇,这才始终不同意我嫁给他。但是,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昨日他带我去面圣,刘玄对他的杀心已淡,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已经让他们放下了戒心。娘,您向来最疼女儿,女儿知道,女儿做的这些有损德行,丢了您的脸,丢了我们阴家的脸。但是娘放心,刘秀此次大难不死,我必全心全意辅他出人头地,阴家丢掉的脸面,我早晚给您找回来。”

  阴夫人突然狠狠将手中的铜盏摔到地上,指着她厉声骂,“你个没心肝的东西,你当我这么生气全是为了阴家的脸面?”

  “是,我知道娘生气不光是为了阴家,更是为了女儿,怕女儿所托非人,怕刘秀哪天要是死了,我就守了寡,更怕我跟着刘秀吃苦受累……可是娘,我跟你保证,不会的,刘秀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我看你是被他迷昏了头了,你说他能出人头地,他就能出人头地了?我可是没看出来。”

  阴丽华无奈地笑,“要是连您要看出来了,那他这命还怎么保啊?”

  阴夫人眉峰微动,“你是说……他装的?”

  阴丽华蹭过去,伏在阴夫人怀里,细声细气道:“娘啊,他不是个久居人下的人,这一点,大哥早就看出来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我嫁给他。只要我们熬过了这段日子,他能脱离了这些人的掌控,就一切都不怕了。”

  她先是一场大哭,而后又小女儿娇憨之态地在阴夫人怀里磨着,慢慢地也把阴夫人的心磨软了,母女哪有隔夜仇?再恨这个女儿不争气,也到底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心尖尖似的疼了二十年,气过了,还是心疼她的。

  阴夫人不自觉地搂着她问:“能么?”

  “能,一定能!”

  阴夫人想想恨不过,又捶了她两下,才解了气。

  阴丽华在阴夫人怀里笑着打滚,揪着她的袖子突然道:“娘,有个事,倒是想请您帮个忙。”

  阴夫人问:“什么事?”

  “是关于刘秀的妹妹,刘伯姬,我想请您做个媒人。”

  李通昨日找过刘秀,提出想娶刘伯姬为妻,刘秀与她商量,觉得倒是一个好时机,只是武信侯嫁妹,三媒六聘、三书六礼,那也是不能少的。虽说现在他们行事步步小心谨慎,但这个时候却越是铺张越是好,只是找谁做媒人,却又成了一难。

  刘伯姬疾恶如仇,因李轶的事,对朱鲔、陈牧等人恨之入骨,更加轻易不肯原谅李通。更始朝中的人,李通当然不敢轻易找来做媒人,别到时因为媒人,再把亲事给搅黄了。

  阴丽华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也就莫过于阴夫人了。阴家财多势大,阴夫人堪堪称得上是个贵妇人,由她做媒,再合适不过。

  “你那小姑,她要嫁谁?”

  “柱国大将军,李通。”

  阴夫人皱了皱眉,全宛城谁不知道李通的堂弟李轶,原本是刘演的人,后来却倒戈相向,转投了刘玄,又谗言害死了刘演?此时将刘伯姬嫁给李通……

  “怕是不太好吧?”她这个媒人,别好事没做成,却又反害了人家。

  阴丽华笑,“我知道娘顾虑的是什么,您不必担心。伯姬是个懂事的姑娘,她知道这个时候嫁给李通最终获益的人会是谁,不会乱来的。”

  阴夫人看着她,突然心疼地搂着她,哭了起来,“我的女儿,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一步步地算计了,都是那刘秀害了你……”

  阴丽华忍住叹息的冲动,强笑,“朝局这个样子,唯有算计了,才能有出路啊。”

  阴夫人长叹,“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刘秀与阴识、阴兴三人在书房里谈了许久,出来后言笑宴宴,面色如常。家宴之上,见了阴夫人仍旧毕恭毕敬。

  阴夫人虽不再对他视如不见,但却也仍旧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毫不在意,与阴识把酒言欢,好不欢快。

  临走时,阴识借故将阴丽华叫至一旁,赞了一声,“你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刘秀,不光心计深沉,且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个人物。”

  阴丽华抿嘴笑,“大哥可放心了?”

  阴识挑眉,“不放心。”

  阴丽华笑道:“总会让大哥放心的。”

  阴夫人保媒,替李通向刘家求亲,刘秀自然应了下来。

  刘伯姬生性倔强,性子刚烈,阴丽华怕她心存芥蒂,原想好好规劝她一番,但她却先她一步开口,“三嫂不必劝我,我嫁。”

  阴丽华一怔,想好的那些要规劝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只得拉着她的手,轻轻地道:“你和李通年貌相当,况且你们又有这么多的感情,把大伯的事放一放吧,安安心心跟他过日子。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对你好。”

  伯姬微叹,“三嫂你不用担心,我也想明白了,李轶是李轶,李通是李通,我虽迁怒于他,但也不至于因此恨他。只要我三哥能好,不论让我做什么都行。何况只是嫁给他。”

  阴丽华心中大是感动,轻轻抱了抱她,“你三哥能有你和大姐、二姐这样的姐妹,是他的福气。”

  刘伯姬叹息着,“二姐豁出了命保我们,现在,换我来豁出命保三哥,他是我的亲哥哥,是我们刘家的希望。只要他能好,别说让我嫁给李通,哪怕让我嫁给李轶,我都嫁。”

  夜里,阴丽华将刘伯姬的这句话讲给刘秀听,刘秀抖了抖手,强笑了几次,却也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阴丽华暗叹,刘家的人,不论是男是女,从刘元到刘伯姬,个个都是烈性女子,骨子里都流淌着刘氏皇族最为骄傲的血液,舍小取大,为了家人,都可以做到毫不犹豫地舍出命来。

  她想,也许这就是刘秀最终能够成功的原因吧?

  刘伯姬出嫁后,刘玄虽已相信了刘秀的无能怯懦,但却始终不肯再让他带兵出征,刘秀这个破虏大将军,武信侯,有名无权,彻底成了个富贵闲散人。数月之前的昆阳大战时,人人盼若天神的刘将军一去不返,只剩下当年那个一心醉于稼穑的无能刘文叔。

  这样的刘秀,谁还会将他放在眼里?

  对于他的转变,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却也不急,每日韬光养晦,人前与阴丽华如胶似漆簪花挽发画眉扮妆,人后冷眼看着时局的变化,寻找对他最有利的时机,好一举脱离刘玄的控制。

  这段时间,长安王莽的日子,过得却是不怎么好。

  当初蔡少公发出“刘秀当为天子”时,便有人说起过,国师公刘歆原名并非刘秀,此人也擅谶纬之术,他将自己更名为刘秀,想来也是谶出此语,所以便先行更改了名讳。因而如此,此人受道士西门君惠调唆,与卫将军王涉、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伋一起密谋劫持王莽,想要来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国师公刘歆之名,恢复汉氏江山。

  却没想到,孙伋在关键时刻倒戈,向王莽告了密。

  王莽最先召见董忠责问,当场将其格杀,又命虎贲武士以斩马剑剁董忠的尸首,捕获董忠的宗族,施以浓醋、毒药、利刀、荆棘等极刑,无一幸免,无一活命。

  董忠一死,刘歆和王涉自知难以活命,与其被施以极刑,不如先自杀。结果双双赴死。

  王莽此时内忧外患,身边已无可信之人。唯一还能让他相信的,只剩正在四处领兵征讨平叛的王邑一人,便只得又召王邑回来,任大司马。同时,又任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为国师。

  就在此时,蜀郡太守公孙述,亦在成都起兵,设郡府于临邛。

  南阳汉军起兵时,南阳人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夺取汉中,杀死王莽庸部牧宋遵,集结数万人响应汉军。公孙述先是遣使迎宗成等人入蜀,而后又声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此寇贼,非义兵也。”竟指宗成等人为假汉军,派兵西击宗成等人,将其格杀,侵吞其数万兵马。

  至此,公孙述的司马昭之心,已不言而喻。

  不久之后,公孙述自立为王。

  八月,前汉朝钟武侯刘望在汝南起兵,自立为天子,严尤、陈茂前往归附。刘望任命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

  至此,彻底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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