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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上)》 作者:花半里

第17章 :得失之间

  更始朝二年,春。申屠建、李松自长安迎更始帝刘玄迁都长安。

  二月,更始帝自雒阳出发,迁都至长安。

  不久后,申屠建以“三辅儿太黠”为由,格杀了王宪,一时间,三辅官员百姓一片恐慌,遂聚兵自保,与申屠建展开拉锯战。直至刘玄到了长安,才下诏大赦,除前新帝王莽之后人外,其余一律免其罪,三辅这才归于安定。

  迁都之事尘埃落定后,李松与棘阳人赵萌建议刘玄论功封赏。

  但众臣又因高祖曾有言,“非刘氏不得以封王”之事,争执不下。吵闹了几日,最终还是封了一堆的王侯。

  刘玄纳赵萌女儿为夫人,日夜饮宴于后宫。

  丈人赵萌擅权朝,胡作非为。郎官上书弹劾,却没想到此举惹得刘玄大怒,竟拔剑斩郎官于殿中。自此再无人敢再说赵萌半句不是。

  赵萌把揽朝政,以至于众小人、厨子,都被滥授官爵。长安人将此事编成歌谣,“灶下炊烹忙,升为中郎将。烹煮烂羊胃,当了骑都尉。烹煮烂羊头,当了关内侯。”

  阴丽华将帛书还给邓奉时,笑着道了一句,“看来这刘玄是真属意于当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了。”

  邓奉不解,“这话是何意?”

  阴丽华心情愉悦,“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说完转身离开,留邓奉对着帛书失笑,“还真是块烂泥……”

  习研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我的姑娘,您别走这么快。慢慢走,当心着脚下……”

  阴丽华无奈,“习研,你比我娘还紧张。”

  更始二年正月初一那日,阴丽华被查出有孕,至今已有四个月。

  得知她有孕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表情很复杂。

  刘秀在河北传来的消息极少,并且无一不是坏消息,这一次不要说阴夫人,就连阴识,都慢慢有些动摇了。

  只有她,在所有人都怀疑的时候,坚决地告诉他们: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会走过来的,他一定会走过来的。

  只是,虞氏和邓穗看她的时候,眼睛里的怜悯,更重了些。

  她越发地沉默下来。

  “丽华。”

  邓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她面前,脸上悲喜不明。

  她放下笔,“穗,怎么了?”

  邓穗没有回答她,只是侧头将她面前的布帛抽出来看了看。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你不是坚定他一定会回来么?”

  阴丽华浅笑,“是啊,他一定会回来的。”

  邓穗将手里的布帛丢给她,“那你还写这个?”

  随丽华随手丢到一旁,“不过是随便写写。找我做什么?”

  邓穗瞪她,“怎么,没事不能来找你啊?”

  阴丽华赔笑,“能能能,这儿可是你家,哪里有你不能来的?”

  邓穗伸手挽住她,将她拉起来,“走,陪我去市肆,我要买些衣料回来做衣服。”

  阴丽华想想,点头,“好啊,一起去。”她现在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是该给孩子准备着做些小衣物的时候了。虽然阴夫人和虞氏都在帮她做,可是自己的孩子,总要看着他穿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衣服更好一点。

  院子里早有奴仆准备了軿车在一旁候着,这时邓奉经过这里,看到阴丽华,张了张嘴,嘱咐了邓穗一句,“你顾着些阴姬。”

  邓穗嗔他,“哪里用得着你来说,还不快些忙你的去。”

  邓奉嘿嘿笑了两声,才离去。

  軿车上,阴丽华拉着邓穗感叹,“你们这才真是叫人羡慕呢。”

  邓穗沉默了一下,淡淡地笑,“羡不羡慕的还真不好说呢,总归还是那一句话,家家都有难言事,外头看着好,内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阴丽华皱眉,“怎么?你们夫妻感情不好?”这些日子与他们住在一起,她也不曾看到过他们夫妻争吵啊。

  邓穗叹了口气,脸色极为落寞,“我也说不上来,现在跟刚成亲的时候也差不太多,他也不曾摆过脸色给我看,总是事事迁就我。只是……”她想了想,“我总是觉得他心里是有事瞒着我,不肯叫我知道的。”

  阴丽华思索着劝慰的话,想了想,道:“男人嘛,总不会什么事都跟妻子讲的,有个一两件事瞒着你,也是正常的,你也不要太多心了。我看他对你就很不错。”

  邓穗摇头,“他待我虽好,可心却不在我身上。”

  阴丽华叹息。这让她怎么劝?感情的事情,向来是最无据可依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

  “他心中就是有别人又怎么样呢?你们终归是已经成亲了的,他纵是有再多的心思,也总是你丈夫。”

  邓穗惨淡地一笑,“是啊,他早已娶妻纳妾,就算有再多的心思,又能如何呢?我总还是他妻子,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邓奉……纳妾了?”

  “是啊,就是我屋里的那个奴婢绿衣,你见过的。除非是家穷养不起,否则的话,哪有男子不纳妾的?这有何可惊讶的?你大哥不是也有妾?”

  阴丽华咬了咬嘴角,是啊,这个时代的男子哪有不纳妾的?就连阴识,房中不也一样有两个美妾?还是虞氏做主给他纳的。一房是虞氏陪嫁过来的奴婢,还有一房是佃农家的女儿,自幼便在阴氏坞堡服侍阴识,十五岁时,便成了阴识的通房。

  那么刘秀呢?将来他又会纳多少美婢娇妾?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四个五个?她虽已融入了这里,可骨子里的现代思想却是改不掉的。冷眼旁观着旁人还行,但真轮到自己身上,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怎么?”邓穗看她的表情,猜测着,“刘秀没有妾室?”

  她苦笑摇头,“还没有。”

  “早晚会有的。”

  軿车晃晃悠悠地往市肆上行,车内两人沉默相对,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给他纳妾?”问完,她自己却又苦笑。真是问了等于白问,心不甘情不愿又能如何?

  “早便有人说过,美女入室,恶女之仇。甘不甘愿都得纳,纳个自己身边的,还能放心一些,要不然,争宠还是小事,要是真闹得家宅不宁,做人妻子的,便是要受责难了。”她看着阴丽华的表情,叹息,“也不怪你这样,你前一个母亲死后,你爹爹娶了你娘,便也只守着她一个人,不曾纳妾,所以你家中,倒也是没有这些糟心的事。”

  阴丽华不说话。

  邓穗料想到自己这些话给她带来了打击,便强笑着劝慰她,“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你跟刘秀也称得上是患难夫妻,他心里总应该还是重着你的。你将来过得必然不会差。”

  阴丽华叹了口气,半开玩笑,“是啊,想我在娘家,好歹也是兄长母亲的掌中宝,他若是让我过得差了,岂能对得起我?”

  邓穗也笑起来,“就是这个话。整个新野谁不知道,阴家的千金才貌双全,多少好男子想求而求不到,下嫁给他刘秀是便宜他了。他若是敢错待你,你兄长弟弟是绝不会叫他好过的。”

  阴丽华瞪她,“你这是安慰我还是骂我?”

  邓穗笑倒,俯在她肩上忙道:“安慰你的,安慰你的。”

  阴丽华一直觉得,更始二年的春天特别冷。

  阴夫人说是她怀孕的缘故,畏冷。可也不敢给她在房间里放火盆,怕对胎儿不好,便只好整天让她带着手笼、抱着暖手炉不撒手。

  习研很懂的样子,跟阴丽华道:“不怪姑娘冷成这样,这天定然还有一场春雪要下。”

  阴丽华深以为然。

  果然,到了二月底的时候,下了一场春雪,白茫茫地覆盖了整个大地。阴就整日跟着阴兴和阴识,早就不屑陪阴?这样的小孩子打雪仗了。余阴?一个人托着腮坐在门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所以阴丽华出来的时候,这个孩子眼前一亮,便一下子缠上了她。

  “姐姐,姐姐,你再堆个雪人给我玩吧。”

  前年冬天,阴丽华堆了个雪人给阴?玩,之后每逢下雪,他便总是嚷着阴丽华或阴就陪他堆雪人。

  “姐姐怕冷,你自己堆吧。”

  阴?不依,腻在她身旁不停地央求她。阴丽华扭不过他的歪缠,又想想她现在身子倒也还算稳健,不过是推个雪人,应当没什么大碍。便将手笼丢给习研,拉着阴?去堆雪人。

  惊得习研大叫着不许她碰雪,将手笼又给她围好,又往自己手上呵了口热气,视死如归一般道:“奴婢陪小公子堆。”

  阴丽华笑着让开,紧了紧身上的狸子毛皮的滚边大氅,正要找个地方坐着,却忽然看到邓奉脚步略有些迟疑地在不远处徘徊。她看了看,慢慢走过去。

  邓奉平时极少往她这边来,除非是有了刘秀的消息。

  看到她走过来,邓奉不自然地笑了笑,“天气冷,阴姬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阴丽华笑着应了一声,看着他,“是不是……”

  “哦,”邓奉再次迟疑了一下,才摇头,“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

  阴丽华不太相信,又问一句,“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他既不肯说,阴丽华也不强打听,只是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

  但刚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慢慢地问出一句,“阴姬,你嫁给刘秀时,可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负你?”

  阴丽华心头突然一寒,一颗心直直往下掉去。慢慢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慢慢地问:“他怎么了?”

  邓奉答非所问,只是一双深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若他真的有负于你,你可能接受得了?可会伤心、哭泣、难过?”

  她仍旧摇头,“不知道。”但又接着问,“他怎么了?”

  邓奉看着她泛白的脸色,沉默地摇头,“他很好,没有事的。你休息吧。”

  邓奉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门前茫茫的积雪。

  脑子里不经意便闪过了刘秀那时说“定不相负”时的样子。

  刘秀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你阴丽华。

  可是邓奉的反应太过蹊跷,她想不去怀疑都难。

  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无意识地站起身,往阴识的房间走去。

  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到阴兴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这事怎么能告诉姐姐,这不是在要她命么。”

  然后是阴识冷漠的声音,“不告诉她,才是真要她的命。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她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就是要现在跟她说,继续为刘秀付出拼命,还是改嫁,她必须要做一个选择。”阴识的声音竟比之外面的寒风吹雪还要冷上几分,冷得让站在外面的阴丽华瑟瑟发抖。

  阴兴失声,“你要姐姐改嫁?可是母亲不是答应了要姐姐等刘秀三年么?”

  “三年?”阴识冷笑,“等他三年不是为了等他另娶高门女的。三年之后,他可还有脸回来找她?我阴识的妹妹,绝不受这分委屈。”

  另娶高门女……

  站在门口的阴丽华忽然觉得胸口痛得厉害,似乎之前曾受的伤至今仍未痊愈一般,钝刀割肉一般,闷着痛。

  痛得上下牙齿都在打战。

  “姑娘,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啊。”身后的奴婢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伸手便想要扶她。

  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门便呼啦一声,被打开了。

  雪白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瞳满溢疼痛。

  更始元年十二月,刘秀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司马率区区百余人,行至邯郫,欲劝降流民,但流民中“城头子路”与“力子都”两股共拥兵四十多万,横行河北,又如何会将刘秀这个区区大司马看入眼中?刘秀劝说无果,正无计可施。原趟缪王刘元之子刘林便向刘秀献策,“决列人黄河之水以灌赤眉。”

  此计甚毒。若真决了黄河水,不要说四十万赤眉军,就连列人县的百姓们也都要遭灭顶之灾。

  刘秀闻之大怒,非但未采纳此恶毒建议,反而着人将刘林赶了出去。

  刘林献计未成,反遭刘秀一番羞辱,自然怀恨在心。于是找寻了那弄虚作假的算命先生王郎冒充前汉成帝之子刘子舆。又立王郎为天子,定都邯郫,之后派遣使者招降郡国。

  更始二年正月,刘秀率军北上巡行至蓟县。王郎发出檄文,十万户之封赏捉拿刘秀。檄文一出,已故广阳王之子刘接在蓟县城内起兵来响应王郎。

  只有随从百余人的刘秀如何会是这些人的对手?唯有逃命一途。

  自此,便开始了逃亡生涯。

  直至更始元年二月底,刘秀率众逃至信都,信都太守任光开城出降。两个月的逃亡生涯才算结束。

  有了信都做后盾,刘秀广征丁壮,得精锐部队四千人,反击王郎。并出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

  之后以四千人攻打堂阳、赏县。拿下这两处后,和成太守邳彤率全郡投降。

  昌城人刘植集数千人,占昌城,迎刘秀。

  耿纯领宗族宾客两千余人,甚至年老患病之人连棺木都随身携带,在育地迎刘秀。

  短短一月,刘秀集部队数万人,一路战无不胜。

  一直打到河北真定时,真定王刘杨起兵,其部众足有十余万人。但是此人却一直在投靠刘秀还是王郎之间一直摇摆不定。此人的存在和他手下十万大军太过重要,不论他投靠哪一方,对另一方来说都是一大威胁。刘秀自然也想争取到刘扬,于是便派刘植前去游说。

  但是,刘植游说的结果却是,要降刘秀可以,但刘秀必须得娶他的外甥女郭圣通为夫人。

  邓晨自长安前往河北,任职常山太守,取道去看望刘秀,并说服他娶郭圣通,刘秀不肯。

  邓晨便传书于邓奉,要他说服阴丽华,请阴丽华传书于刘秀,劝他纳郭氏。

  “你同意么?”阴识问她。

  心底里有一块空了出来,似有冷风洞穿。

  她抿抿嘴角,无声无笑,“同意什么?我同不同意有用么?”

  “你想怎么做?”

  “大哥你告诉邓奉,不必费心说服我,刘秀要娶谁,便娶谁,我管不着。但是他们也不要指望我能替他们说服刘秀。也不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阴丽华不过区区一妇人,这些事我不懂。”

  阴识盯着她,冷冷地问:“那你知不知道河北真定刘家?”

  她摇头。

  “郭圣通的舅舅真定王刘扬,手握十万雄兵,其父为景帝七世孙,真定恭王刘普;郭圣通之母,号郭主,王家女;郭圣通之父郭昌,生前曾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其异母弟,名望颇盛。这样的家世,我们阴家比不了。”阴识将手中布帛递到她面前,声音是一贯的冷静、理智与冷漠,“郭氏女以如此家世下嫁刘秀,你认为,她能做妾么?就算是刘秀想,那刘扬、郭主,又岂会同意?”

  此言一出,阴丽华脑子嗡的一声,里面一片空白,直直看着阴识手中的帛书,犹如那是洪水猛兽一般,惊恐到做不出任何的思考。

  刘秀要另纳真定郭氏之事,自然是瞒不下去了,阴夫人当场惊怒,直拍着长案大骂刘秀忘恩负义,抛弃糟糠。再看到阴丽华微微凸起的肚子和惨白的脸,搂着她便是一场大哭。

  阴丽华接过阴识手中的帛书,只说了一句,“大哥,你容我想一想。”

  阴夫人厉喝,“想什么?怎么想?肚子里孩子都有了,还要怎么办?”

  阴丽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茫茫然想,不久前她还很幸福地猜想着,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是长得像刘秀?还是长得像她?

  可是转眼,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虽然一早就做过心理准备的。可是真的这一天到了眼前,为什么心还会这么痛呢?

  阴夫人还在骂,她闭了闭眼,“娘,您别再说了……”

  邓穗和虞氏揽着她,极为担心。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们容我想一想吧,我想一想,该怎么办才好。”

  入夜后,她睁着眼睛,直直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心里憋得难受,便起身摸到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清冷的月光犹如一块玄冰高挂夜空,夜冷霜重,满院子的雪都还没有化。她裹着大氅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院子里冰冷的空气,让她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扪心自问,如果换作她是刘秀,一边是结发之妻,一边是江山天下,如果是她,她会怎么选?选哪一个?

  刘秀只能娶郭圣通,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否则的话,他失去的就不只是江山天下了,还有他身后那些追随者的心。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了。她现在没有感情用事的资格,一旦不理智了,那之前的付出便都会化作乌有,所有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刘秀会娶郭圣通的。他一向是个聪明人。他和她,谁都不是愚笨不懂变通的人。懂得放弃,懂得选择,只有这样,才能够最终得到。

  可是……

  可是啊,理智虽是如此,那心痛又该怎么办?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没想到,真的就一语成谶。

  他要娶别的女人,她不能哭,不能闹,不能拒绝,不能怨愤……她能做的,只有两个字:接受。

  想起了刘黄和她的三个孩子惨死在小长安时的样子。她若是不接受刘秀纳郭氏,不要说是活着的人,就连死了的人,她都对不起。

  不是没有想过仳离。

  只是这个时候,她怎能与他仳离?

  明知他也不想,明知他也是情非得已。若此时与他仳离,会不会乱了他的心神?会不会误了他的大事?

  埋首在膝间。不能赌,她冒不起这个险。

  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她慢慢地想,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这样想着她?如她这般地纠结于心,如她这般地痛彻心扉!

  天亮时,自阴丽华怀孕起,便一直睡在她卧榻旁的习研睁开眼,却没有在榻上看到阴丽华,惊叫了一声,便开门冲了出去。

  但当她看到卧倒在地上的阴丽华,身下一滩冻结了的鲜血时,已经连惊叫都叫不出声了。

  过了许久,才颤抖着扑过去,一把抱住阴丽华。

  “姑……姑娘……姑娘。”习研犹如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尖细的叫声响彻整个邓府。

  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阴丽华的这个孩子终究是没能保住。

  醒过来时,她原想忍着不叫出声的,但是太痛了,嘴唇咬出了血,足足痛了一整天,胎儿才落下来——已经成了人形了。

  阴夫人搂着铜盆,一口气没有上来,哭得昏了过去。

  阴丽华拉起锦被盖过头顶,缩卷成一团,只觉得心痛如绞。

  所有她坚持的,所有她努力的,所有她得到的,都失去了。

  她是有意的,她故意的,在明知道怀孕前几个月是最容易出事的情况下,她还在外面坐了一夜。她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只计较着她自己的得失,只想着她的将来,她的心,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这个孩子。

  丈夫不是她的了,孩子没了。

  她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邓穗哭着在一旁劝她,“丽华,别哭了,你现在身子不好,不能哭。”

  她也不想要哭,可是眼泪却总是忍不住往下掉。

  邓穗仍旧在她耳边规劝着,她落着泪,昏昏沉沉的便要睡过去,突然又叫了一声:“习研!”

  邓穗忙抓住了她的手,“怎么了?有事你跟我说。”

  她想了想,慢慢地道:“案上有幅罗帕,你拿去交给邓奉,请他着人送去给……刘秀。”

  邓穗松开她,转身往长案处找了找,果然找到一方罗帕,却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八个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看着罗帕,邓穗当即柳眉倒竖,指着阴丽华开口便骂:“都到这个分上了,你还这么想着他,阴丽华我看你是疯了。”

  阴丽华闭上眼,“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邓穗狠狠将帕子扔到地上,“这帕子,你别想着能给刘秀传过去。你都被他害成这样了,还想着鸿雁传书呢,我看你真是被他迷昏了心窍了。”

  阴丽华躺着一动不动,闭了闭眼睛,“穗,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秀娶不娶郭氏,我自己的意思都在这八个字里,他看了就会明的。”

  邓穗再捡起帕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阴丽华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不论他娶不娶郭氏,我都等着他回来。”

  “你——”邓穗气结,“我看你不为他搭上这条命你就不甘心。”

  “不然还要怎么办呢?孩子已经没了。我不能再跟他闹得连他的前途都搭上吧?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处心积虑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他能好?如今有一条更好的路摆在他面前,又怎能再让他舍近求远?”

  邓穗抹着泪,“你……你这又是何苦?他娶的是真定王的外甥女,那样家世的女人能做妾么?将来处到一起,她是势必要压你一头的。那你将来要在他们面前如何自处?你这样付出,值也不值?”

  阴丽华摇头,缓缓地道:“值不值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这么远,我想……”她长长叹了口气,“我想,也许我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等到我清醒过来了,刘秀于我来说,也许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邓穗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才摇头,“你这头脑昏得……可真是够疯狂的。你说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竟是这么一个性子啊?认定了一件事,除非是你自己想通,否则死都不肯回头,旁人谁劝都没有用,你说你这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瞪着她,恶狠狠地又补了一句,“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是不肯清醒。”

  开门离开时,看到外头,又哎呀了一声,回头道:“丽华,习研在外头跪了一天了,这么冷的天,你还是把她叫进来吧。”

  阴丽华皱着眉,“她怎么在外面跪着啊?你快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邓穗架着双腿已经僵硬得走不了路的习研进屋,“你身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是她没有看顾好你。你娘一怒之下,原是要将她赶出去。是你大哥留下了她。”

  阴丽华看着冻得几乎晕厥过去的习研,心头一阵自责,“不怪她的,你快找人给她的膝盖敷些热盐……只怕就要落下病根了。”

  习研给屋子里的热气一熏,渐渐清醒过来。看到阴丽华好好躺在床上,便强笑着,叫了声:“姑娘……”

  阴丽华心头一酸,便又有泪落了下来。

  小产等于小月子,阴丽华一直在屋子里躺到了外面桃花开,才出房间。

  阴夫人心平气和,与她促膝长谈,要求她给家人一个态度。

  “我阴家的女儿不是没人要,何必非要在他一个大司马那里受尽委屈?”

  “娘,”她伏在阴夫人怀里,缓缓地道,“说了三年,便三年。三年后他若回来,我便与他仳离;他若不回来,我也自行婚嫁,不再与他相干。”

  阴夫人抚着她的发,满满地悲怜与疼爱,“你可是想通了?”

  “嗯,想通了。”想不通又如何?阴识说的没有错,郭氏如此家世,要她做妾那是绝不可能的。就算到时候,刘秀想,可到时形势逼着他,也由不得他做选择。

  既然郭氏不能做妾,那么她要做什么?夫人?还是妾?又或者与她一样,都是妻子?地位平等?

  只怕不能吧?

  帝王尚且不敢同立两位皇后,他区区一个大司马,又怎敢娶两名妻子?

  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哪怕这个男人再爱她,她也一样无法接受。她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一夫一妻制是她的底线。如果真的接受了他和他的另一个夫人。那是不是就会变成,她在这边心心念念为他筹谋,思念着他的时候,而他却怀里抱着别的女子,与她月下花前,卿卿我我……

  三个人的夫妻,到底谁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她为了她的爱情拼搏至今,所求的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得到的竟是三个人的夫妻,那她宁可不要。

  这是她在他面前,仅剩下的,唯一的一点点尊严了。

  “想通了好,想通了好啊……”阴夫人长长舒了口气,“我们信守诺言,说了三年就三年,这三年里,娘为你好好挑选,总能挑到一个适合你的人。”说着稍顿了一下,“要说起来,邓仲华对你,也算是真有心了。你看他得知你嫁人时候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看了都心疼……”

  “娘,”阴丽华直起身,看着阴夫人,“不论我将来怎么样,跟邓禹那都是不可能的。他是个极好的人,我不能再耽误他了,你也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阴夫人瞪她,“他心里有你,怎么就变成了我打他的主意了?分明是他打你的主意。你若是嫁给了他,必然比跟着刘秀幸福。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他是个知道疼你的人。”

  阴丽华叹了口气,正色地道:“那邓禹是何种人才样貌,他又不是娶不到妻子,为啥非要娶我这么一个……”见阴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忙改口,“再说了,咱们现在还在邓奉府上住着呢,这要是叫邓穗知道了,难免不会生气,以为我们这等用心险恶,当初不要她哥哥,现在与人仳离了又想回头找她哥哥,说出来多难听。”

  阴夫人明白她这话说的不错,但转眼恨起她来,“你说说你有多招人恨吧。当初你们年貌相当,是多好的一对,邓禹数次来家中,目的都是为了看你。可你却被那刘秀迷昏了心智,闹了如今这个结果。”但看阴丽华脸色又黯淡下来,才重重叹口气,“不找邓禹就不找吧,我阴家的女儿,就算仳离过,也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阴夫人离开,她终于清静下来,一个人摸到石阶旁坐下,埋首膝间。

  习研端了些饼饵一旁走过来,看到她又坐在石阶上,脸色便一下子白了,丢开饼饵便要去拉她,“姑娘,您怎么还往这石阶上坐。这春寒料峭的,地上还寒得很呢。”

  阴丽华拍了拍身旁,“来,陪我坐一会儿。”

  习研转身去屋里,先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又找了席子给她垫在石阶上,才许她坐下。

  阴丽华用手轻轻抚着大氅滚边的白狐皮毛,眼睛无神地看着前面的一棵桃树,径自想着心事。

  习研也不打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许久,她看着前面,突然开口问习研,“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一直看在眼里,你是怎么想的?”

  习研先是怔了一怔,而后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轻声道:“奴婢自幼跟在姑娘身边,对旁的或许不懂,但对姑娘,却是看得最明白的。奴婢不懂得姑娘心里的那些朝局大事,只是觉得,姑娘做得太多了。从小长安开始,姑娘就豁出了命地帮他。但他却不曾为姑娘做过什么……”

  阴丽华低眉,沉默。

  习研说的没有错,一直都是她在主动,而他则总是在被动地接受她,她全身心地付出,可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他爱她。

  他爱她么?还是感激多过爱?

  “虽然送姑娘回新野,是他在为姑娘打算。可你是他妻子,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这些是他应该做的,这并不是付出,而是回报。可是,与姑娘才成亲六个月,他便要另娶,却是彻彻底底地负心绝义。”

  负心绝义么?她苦笑。

  但心底却又忍不住替他辩白,他是没有选择的,必须娶。也许得不到这十万军,他就成不了事,或者在成事的路上,会多出许多的障碍,会多耗费许多的心神与人命。

  更何况,她愿不愿意与旁人分享丈夫,或者说,刘秀愿不愿意负心,又岂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在政治面前,从来没有感情存在的价值。

  “也许他娶郭氏姑娘有他不得不娶的理由,但是在姑娘的感情上,却是他实实在在的亏欠。更何况姑娘还又差点丢了命,又丢了……他欠姑娘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不要说姑娘要与他仳离,姑娘纵是休了他,都无半分错处。”

  她淡淡地笑,“傻习研,感情的事情,你愿意为别人付出,没人挡得了你。但却是与别人无关的,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亏欠不亏欠。”

  习研突然转头直视她,“若照姑娘所说,感情之事一厢情愿的付出与旁人无关,那姑娘又为何会总是觉得亏欠了邓公子的?”

  阴丽华沉默。

  “看,姑娘就是这样,对别的事情,总是能做到冷眼旁观,看得清楚明白。但是却每每总是在刘秀的事情上犯糊涂。奴婢这些天在边上看着姑娘,早已看得分明。他若有事,你总是会替他找各种理由与借口,然后用这些理由和借口来说服你自己,原谅他。姑娘您说您清醒了,但在姑婢看来,您仍旧沉迷其中,未能自拔。”

  阴丽华忽然笑起来,“我娘、我大哥大嫂还有邓穗,每个人都在劝我,都说出了一大堆的道理。但我听来听去,还是你看得最明白。”

  习研双颊微晕,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奴婢早说了,奴婢跟着姑娘,整颗心都在姑娘身上,姑娘的事情,奴婢自然会看得更明白,想得更明白。”

  阴丽华笑拉着她的手笑,“人家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今我是听你一席话,心里豁然开朗。我果然是离不了你的。”想来阴识也知道习研对她的重要性,所以当阴夫人要赶她的时候,才替她保下了这个奴婢。

  习研忙问:“那姑娘可是想通了?”

  阴丽华舒了口气,露出轻松的表情,“想不想得通都这样了,做出的决定,不更改。”

  习研笑,“姑娘最是聪明不过,早晚能想通。”

  早晚能想通?

  入夜时阴丽华对着长案上的罗帕摇头叹息,再聪明的女人遇上了感情的事,也都有变成糊涂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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