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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 作者:花半里

第9章 :生女为王

  建武二年冬天,下了几场极大的雪。

  十月时,许美人诞下一子,取名英。

  十一月,刘秀任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率建义大将军朱祜、贾复和建威大将军耿弇、汉忠将军王常、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刘嘉以及耿植等人合力征讨邓奉。

  先击堵乡,攻董?,而邓奉却率将万余人将董?给救了出来!

  阴丽华一阵惊怒:邓奉这是疯了吧!

  既然反了吴汉,那就守好淯阳,等刘秀来处理这件事,可是现在刘秀既然派了这么多人去,他不想着如何请罪,居然还把董?给救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真要造反么?在刘秀如此焦头烂额的时候,还狠狠扯一把他的后腿?

  她知道邓奉的实力有多强,他的旧部在元年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随他们入雒阳,而是留在了淯阳,那六部精兵个个能杀善战,刘秀的这八位大将同去讨伐都不一定真能赢了他!

  邓奉这一回确实是做得有些过了,她也不敢再替他说话,急切之下,只好找了阴兴来。

  “邓奉这一回做过了,闹成这样,影响太大了,怎么办?”

  阴兴摇头,“我也想不到办法。”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阴兴自袖袋中拿出一封帛书来,交给她,“这是大哥传来的书信,让我找赵熹帮忙劝服。”

  “赵熹?”她接过帛书看了看,“为何要找此人帮忙?”

  “此人是宛城人,虽极为年轻,却素有信义,且德高。当初更始兵败,熹被赤眉所围,爬屋而逃,和友人韩伯仲等数十人携年幼与体弱者,逃出武关。而伯仲因为妻貌美,担心有人涎其貌美,而反受其害,欲弃于路旁。熹闻之怒责,伯仲不听,熹便以泥巴涂于伯仲妻面之上,以鹿车推其而行。“每遇盗贼,或者有人逼其留下妇人,熹辄言其病状,使其免于受难。及到丹水县,遇更始亲人,皆裸跣涂炭,饥困不已,熹便将所有衣物钱粮都给了他们,并将这些人护送回乡。”

  阴丽华暗自点头,此人颇有侠义心肠,倒不失为一个好人。

  “他与邓奉交好?”

  “诺,所以大哥的意思是,请赵熹修书劝一劝邓奉。”

  “那你就联络一下这个赵熹吧,无论如何,请他帮忙劝一劝。”

  邓奉离去,她对着殿外白茫茫的大雪叹息,邓奉,你最好在把刘秀惹急之前醒过神来,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了。低头抚了抚隆起的肚子,有些隐忧,又有些喜悦。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按阴夫人送来的食谱补了一个月,身子倒是也丰腴了些许,刘秀大喜之下,重赏了西宫里的一众奴婢。

  阴丽华也很高兴,身子养好了,等生孩子的时候也就不会太难了。只是有一点却是让她担心。

  她又见红了。

  虽不多,肚子也不痛,可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安。按说怀孕这十个月以内是不应该的,除非是……流产?!

  可她这都九个月了,怎么也不可能流产啊!

  傅弥和习研极为紧张,传了太医令请脉,得到的答案是胎儿无事,她心里稍稍放宽了些,习研煎的安胎补药更是一顿也不敢断了。

  她不敢告诉刘秀,怕是虚惊一场白惹他担心。

  “傅弥,你说这补药是不是没有用啊?为什么姑娘这样一碗碗地喝,却连我家主母的食谱都不如?”

  傅弥也是不懂,但想了想道:“想来,补药只是安胎的,只要贵人肚子里的胎儿好,那便是见效的吧?”

  阴丽华皱眉,胎儿好么?胎儿若是好,她又怎会见红呢?而且至今为止,只出现过一次胎动,其余时间这个孩子都在她肚子里安静得可怕。

  这个时代没有B超,孕妇没有办法做产检,唯一确定胎儿好不好的方法只在诊脉……可是诊脉诊出来的,真的完全可信么?

  她慢慢将手中的补药放下,道:“以后不要再弄这些了,这药不能再喝了。”

  习研迟疑,“这……这是给姑娘安胎的药,您要是不喝的话,那陛下……”

  傅弥问:“贵人可是怀疑什么?”

  阴丽华摇头,“不是怀疑,只是觉得是药都带三分毒性,若一直吃对身子定然是不好的,还是断了吧。”

  她不是想要防着谁,只是前朝许皇后的惨烈结局太让人心有余悸,让她想忘都忘不掉。也不知道她现在才想起来断药,会不会太晚了?

  果然,她早上断了药,晚上刘秀便得了消息,入夜便急着赶来了西宫。

  “身子才补得好了一些,为何又要将药断了?”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药补,不如食补。”

  刘秀眸光闪了一下,突然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那药有什么问题么?”

  她忙笑,“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食补要比药补好一些,”顺势倚回他怀里,略带着撒娇的味道,轻轻摇着他,“那些药太苦了,我不想再喝了……”

  她极少这样撒娇,刘秀自然是招架不住,只得搂着她无奈地道:“良药苦于口。”

  她笑着接口:“食补利于病。”看他依旧眉峰不展的样子,轻声问:“怎么了?”

  刘秀微叹:“关中传来消息,邓禹派兵在郁夷被赤眉所败,撤军至云阳。之后又趁赤眉将领逢安率兵攻打据守杜陵的延岑之际,便率军袭击长安。却又恰巧谢禄的救兵赶到……再次败逃!”

  阴丽华皱眉,连败两次?

  “我已下诏,令他不许再轻率进攻,”他缓了口气,“他没听。”

  阴丽华怔了一下,这莫不是犯了不打败赤眉便绝不还朝的倔脾气?

  “这……必须要另派人去往关中接替邓禹,不能任由他胡闹!”

  刘秀笑了笑,“虽称不上胡闹,但也确实是不顾大局了。我已派了冯异前去……关中,我是势必要拿下来的!”

  阴丽华道:“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夺取关中的!”

  刘秀低眉一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临近过年,三辅发生严重饥荒,再次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城郭全空,白骨遍野。能够存活下来的百姓聚在一处兴筑营寨以自保,各自坚壁清野。赤眉军掳掠不到东西,只得领兵东归,二十余万兵众,一路上逃散不少。

  刘秀遣破奸将军侯进等人驻屯新安,又遣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人驻屯宜阳,以截断赤眉军的归路。并敕诸将:“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如此计策,不论赤眉军往哪个方向逃,最终都会落入刘秀的包围圈。

  建武二年十二月三十日,刘秀下诏: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愍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殁,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

  刘秀此举占了先机,既显示建武皇帝对刘姓皇族子孙的仁厚之心;又可防刘氏子孙再次造反,让这些人失去造反的名目;再者也笼络了天下臣民之心,受人称赞。可谓一举三得。

  之后,终于在除夕那一日传来好消息:冯异与赤眉军在华阴遭遇,相持六十余日,交锋数十次,最终降赤眉军士五千余人。

  只是过了大年初一,阴丽华便总是有腹痛的感觉,并且隐隐又开始有见红的迹象,她猜想着怕是快要生了。

  刘秀怕也是感觉到了,夜夜宿在西宫,只要她稍一皱眉,他便紧张不已,每日都要太医令来诊了脉他才稍放心一些;许是感染到他的紧张,习研、傅弥等西宫一干仆妇奴婢们,更是对她寸步不离,个个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一夜,睡到半夜时,突然下腹痛得厉害,且一阵一阵地往下坠着痛。她撑不住,细细呻吟了一声,便立刻惊醒了刘秀,擦着她头上的汗,边问:“怎么了?是要生了么?”

  等这一阵痛过之后,她点点头,“叫习研来,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刘秀大急,“沐什么浴,快叫仆妇备着!”说完便高声叫:“习研!”

  话音刚落,习研和傅弥便双双跑了进来,均是一脸的紧张,“可是要生了?”

  “快,去找仆妇进来!”

  阴丽华抓住习研,叫:“去备水!我要沐浴!”在现代时,她曾听人说过,在生孩子之前肚子还不是很痛的时候,最好先洗个澡,否则接下来坐一个月的月子不能沾水,人也就差不多臭了。

  她这个时候非要闹着沐浴,刘秀的脾气快要给她激出来了,但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让宫女们快去备水,服侍她沐浴,一边叫仆妇们快些进内殿候着。

  等到她洗完澡出来,阵痛的间隔时间已是越来越短。

  接着,刘秀被请到了大殿。

  因为是头一胎,又加上身体一直没有养好,阴丽华一早便有心理准备,这回怕是不容易生。

  可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难。

  下腹的抽痛越来越厉害,她痛得几乎已经麻木,力气用尽,咬着布帛只能发出低低的呻吟。

  刘秀在大殿看着天色一寸寸地亮起来,可内殿的阴丽华还是没有消息。他看着捧着铜盆的宫女不停地进进出出,听着殿内仆妇不停地要阴丽华使劲,还有她细细的低低的痛苦的呻吟声……忽然心生恐惧。

  他压抑着恐惧,问身边的阴兴:“几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了……她痛了足足五个时辰了!

  天光大亮时,大腹便便的郭圣通闻讯赶了过来,低首向他参拜,他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

  也不知站了有多久,却见被捧出来的铜盆里的热水变成了血水,越来越浓。

  他踉跄了一下,颤声问阴兴:“现在……是什么时候?”

  阴兴的声音也已不似之前的冷静,隐隐有些发颤:“已近午时……”

  他猛地抓过一个宫女,厉声问:“为什么还生不下来?!”

  宫女大惊,铜盆一下子摔到了地上,血水溅了他一身。

  “奴……奴婢该死……”

  刘秀一把扯过那名宫女,面色狰狞狠厉,“朕问你为什么还生不下来?!”

  宫女惨白着脸嗫嚅:“贵人……贵人怕是……难产……”

  刘秀如遭雷击。

  突然殿内传来了阴丽华尖锐而凄厉的哭叫声:“文……文叔!”

  刘秀全身一震,便要往内殿冲,但身形刚一动,却被阴兴死死给拦了下来,“陛下不能进去!”

  刘秀狠狠甩开他,阴兴再次扑过去将他死死抱住。刘秀脱不开,指着里面厉声道:“她痛得受不住了!”

  阴兴的声音也凌厉了起来:“那是我姐姐!我自然知道她痛得受不住了,可你是万金之躯,产室恶地,绝不可进!”

  郭圣通突然跪在他脚旁,“陛下,阴侍郎说的对,妇人产室,内有血光之灾,您不可进去。”

  这时,内殿的习研突然尖叫了一声:“为什么出这么多血!”

  刘秀和阴兴俱是一惊,同时往内殿跑,在殿门口与冲出来的仆妇撞作了一堆。那仆妇跪下颤声道:“陛下……贵人出血过多,怕是……”

  刘秀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前襟,阴狠狠地道:“这些我不管,孩子我不要,你把丽华给我保住了!我要她平安无事!”

  阴兴指着大殿门口两名黄门,厉声道:“你们拉住皇上,不能让他进内殿!”

  这时郭圣通也反应了过来,重重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了刘秀的腿,对一旁的宫女急声喊道:“快,拉住陛下!”

  刘秀被数人团团制住动弹不得,他面目狰狞地看着阴兴,将牙咬得咯咯作响,“阴兴,她要是有一丁点的意外,我绝对杀了你!”

  “不用你杀,若我姐姐有任何意外,我立时自杀于她身旁!”这一句话,阴兴说得掷地有声。

  大殿的争闹声阴丽华听到了,只是她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已经昏了过去,只是觉得不停地有东西从自己的体内流失,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生命。

  怕自己真的就此死去,想在临死前再见一见他。

  阴兴突然闯入内殿引起了一阵恐慌,有经验的仆妇大喝了一声:“娘娘在生产,男子怎可以随意进来?快快出去!”

  阴兴一把掀开她,恶狠狠地道:“快去救我姐姐,她要是出事,你们谁都别想活!”

  听到阴兴的声音,阴丽华略略清醒了一些,无力地抓住阴兴,无声地问:“……他呢?”

  “我……快要死……了,我想……见见他……”

  “姐姐别乱说……他还在外面等着姐姐给他把孩子生下来呢!”

  “生不下来……我……”

  “姐姐!弟弟进来的时候他说了,若你有一丁点的意外,不要说这满殿的奴婢,就连我们阴家人,也一个都跑不掉,都得死!姐姐,就算不为孩子,为了阴家,你也得撑下来!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我不希望你死……”

  又一阵剧痛袭过来,她忍不住凄厉地叫了一声,便就此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正有一名妇人拿针往她的人中扎,刘秀正死死抓住她的手,她嚅动着嘴唇,发不出声音。

  刘秀抖着双手,抚着她的脸,“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不要怕,不要怕……”

  她动了动唇角,想要笑一下,可是却觉得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

  屏风外有太医令正在指示妇人往她身上扎针,她毫无感觉。看到了刘秀,似乎连精神都松懈了下来,慢慢垂下眼睫,想要睡过去。

  刘秀却捧住她的脸,颤声:“不要睡,丽华,不要睡。还不能睡,你陪我说一说话。”

  闻言,她又吃力地睁开眼,动了动嘴角,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孩子……”

  刘秀却看得明白,“孩子就快生下来了,丽华,你想一想我们失去的那一个孩子,你还想再失去第二个么?你要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我们要看着他长大……”

  想起更始二年时,她失掉的那个孩子,眼角便有泪落了下来。她微微点了点头。

  刘秀一直同她絮絮说着话,想着将来孩子是像他还是像她,是儿子还是女儿,长大了会不会孝顺他们……

  她下体没有丝毫知觉,却强撑着精神听着。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听到有人惊喜地呼叫:“出来了出来了!生啦!”

  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到了如初生的小猫叫声一般的婴儿细细的哭声,声音极虚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哭泣一般。

  她动了动,死死抓住刘秀的手臂,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孩子……他……他……”

  “孩子很好,”刘秀忙接过习研手里的孩子递到了她颊边,“你看,她好好的。”

  巴掌大的孩子闭着细细的眼睛,红彤彤的,又瘦又弱。她放下心来,慢慢地侧头看着,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孩子。她的。

  孩子被仆妇抱走,要去清洗,她突然想起来,抓住了襁褓,虽沙哑着声音,但却一字一句问得清晰:“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仆妇忙跪下道:“贵人,是个公主。”

  她放心地松开了手,嘴角露出真正放松的笑意,喃喃自语:“公主好……公主好……”

  忽然有湿热落到她的脸上,她抬起眼睫,看到刘秀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她浅浅地笑,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了许久,梦里出现了许多凌乱的景象,可是她始终无法记得。

  再醒过来时,看到刘秀靠在榻边闭着眼睛,似是睡了过去。她伸出无力的手,想要轻轻触一触他。

  可是还没等她触到他的脸,却突然有铜盏跌落在地的声音,接着便是习研带着哭音的叫声:“姑娘,您终于醒过来了!”说着便一头扑到了榻边,搂着她又哭又笑。

  几乎在习研发出声响的那一瞬间,刘秀便醒了过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微微笑了笑,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动,她只好慢慢朝他伸出双手。

  他看着她,然后一把将她重重抱进了怀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全身都是颤抖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文叔……”粗哑的嗓音极为难听。

  “我爱你。”他的嘴唇在她耳边,低低地,慢慢地,轻柔地,“我爱你。”

  她伏在他的怀里,看到习研抹着眼泪,慢慢出了内殿。

  “孩子呢?”

  “傅弥和仆妇在照看。”

  “是女儿么?”

  “是。”

  不一会儿,习研和傅弥抱着孩子进来,笑逐颜开地道:“姑娘,快看看咱们的小公主!”

  她大喜,伸手要抱。但刘秀却不许,伸手接过了,放在臂弯给她看,“看,多像你。”

  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端详着,道:“像我么?可人家都说儿肖母,女肖父,才是有福气的。”

  刘秀笑着用手轻轻抚着女儿娇嫩的小脸,轻轻地道:“咱们的女儿,不管是肖你还是肖我,我都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犹如承诺一般,“不会让她颠沛流离,不会让她伤心难过。我会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将她放在我的手心里,捧着她,让她一生无忧。”

  她抿嘴,笑着点头,眼角的泪,随之落入了鬓发里。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轻地道:“咱们有孩子了,你要快些好起来。”

  她浅笑,点头。

  她醒过来不久,刘秀便急着离开了。习研抱着孩子坐在一旁,傅弥扶着她坐起来,拿了热布巾给她擦脸。

  她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了?”

  习研叹道:“姑娘啊,您是不知道,您整整睡了五天啊,真是吓死奴婢了!陛下衣不解带地在您旁边守了五天……您看,小公主都睁开眼会笑了,也比刚出生时壮了些呢!”

  她顺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满足地笑,这是她的女儿啊……刚生的!

  “这几日是怎么喂她的?”

  “姑娘放心吧,都是仆妇在喂,奶水是极足的。”

  阴丽华想了想,“还是我自己喂的好。”说着突然又想起来,忙问:“兴儿呢?”

  习研迟疑了一下,道:“二公子……那一日拦了陛下的驾,不许他进内殿看姑娘,惹怒了陛下……奴婢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傅弥抿嘴笑,“贵人放心吧,侍郎也是为了皇上着想,想必皇上心中也是明白的,贵人醒过来,皇上的气也消了,侍郎自然也就没事了。”

  阴丽华隐隐想起那日她昏昏沉沉地听到殿外的争执声,还有阴兴那掷地有声的一句:若我姐姐有任何意外,我立时自杀于她身旁!

  想着,忍不住笑。到底是她弟弟,平日里就算再怎么冷脸薄情,关键时刻,还是最关心她。

  习研看她笑的样子,忍不住埋怨:“姑娘倒还笑得出来!你可知那一日有多凶险?大出血!一个救不过来,便是……”说着脸上又带了得意的笑,“皇后跪在地上搂着皇上的腿不让他进内殿来,结果皇上还是进来了。到底还是姑娘在陛下心里最重。”

  阴丽华迟疑了一下,问傅弥:“那日……郭皇后也在大殿?”

  傅弥面色稍有些凝重,“诺,郭皇后一直都在大殿。那日陛下与侍郎争执得极厉害,贵人最凶险的时候侍郎命人制住了陛下……陛下放言,若贵人有意外,他必杀了侍郎。”

  阴丽华皱眉,“兴儿怎么会如此莽撞?”

  一直温文儒雅的刘秀,又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时候?

  傅弥叹息:“贵人,不怪陛下与侍郎如此不顾一切,实在是那日太过凶险了。贵人是命悬一线啊……”

  阴丽华抱着女儿微叹,她之前便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头一胎不好生,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艰难,甚至差点要了她的命。

  “好在都过去了,孩子也生下来了。”这便是万幸。

  “贵人,阴侍郎求见。”

  阴丽华一喜,“快,快传!”

  傅弥嗔了她一眼,“贵人,您这个样子,怎么见?”

  阴丽华倒是满不在乎,笑道:“我生孩子的样子,他都见了,现在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话音刚落,屏风外便响起了阴兴冷冷淡淡的声音:“姐姐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阴兴转到榻前,阴丽华将孩子递给他,“你也是做舅舅的了,快来,抱一抱你外甥女。”

  阴兴全身一僵,支着双手抱着孩子,表情略带些惊恐,“我……不会抱,快,不要摔到了!”

  习研忙上前将孩子接了过来,放到榻上给阴兴看。

  阴兴全身摸了摸,只摸到一块通体碧透的玉佩,放到襁褓旁,浅笑着柔声道:“玉乃石中之美,聚天然之灵气,向为君子所爱。就愿我们的小公主,永远如这美玉一般,盖天地之毓秀,灵慧聪敏吧!”

  阴丽华笑,“但愿如你这个舅舅所说,这孩子长大了不叫我操心才好呢!”

  “这回,郭皇后放了心,陛下也便无所顾忌了,必定会极疼爱小公主的。”

  “生女儿,为的不就是让她放心?”

  阴兴冷笑,“莫非生男生女姐姐还能自己做决定不成?”

  阴丽华打了他一下,“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阴兴瞪她一眼,“可取了名字了?”

  “还没有,女儿家的名字,自然是要慎重来取的。你可有给家里报信?”

  “已经去信了,想必母亲已经知道了。”

  阴丽华点点头,“叫她放心,就说我过得极好。”

  阴兴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阴丽华初为人母,心中最是喜悦的时候,不与他计较。

  阴丽华一直想要自己亲自喂养女儿,但奈何她身子一直不好,至今没有奶水,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吃别人的乳汁,略有心酸。

  刘秀笑她,“不管她吃谁的乳汁,那也都是我们的孩子,你又何必难过?”

  阴丽华叹息道:“你身为男子,自然不知道一个母亲孕育与喂养孩子的心情。不要说让她吃我的乳汁,她纵是想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刘秀拥着她,长长舒口气,“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还要你陪我到白首呢,你的命,得好好留着。”

  阴丽华笑,“诺,我这条命自然是要好好珍惜的。我还想要再给你生孩子呢!”

  刘秀闻言惊了一下,面色有些泛白,“还生?”

  阴丽华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要生的,还是你不想要我给你生孩子?”

  “这一个便要了你半条命,吓掉了我半条命。不能再生了!”说起来,手掌江山镇定自若的建武皇帝刘秀仍旧心有余悸。

  阴丽华想了想,笑,“若说没有生孩子之前,我便总是害怕生孩子会痛会难过,可是生了之后,哪怕是痛过,却也还想再生……也许这便是女子与生俱来的母性吧?我说了,咱们俩好好过日子,我为你生儿育女,将来必定要叫你儿孙满堂!”

  刘秀看着她认真的脸庞,慢慢点头,“好,那你便给我生许多的孩子,我疼宠着他们,等我们都老了,儿孙绕膝,何等的幸福。”

  阴丽华抿嘴笑,抬头咬了他的下巴一下,“你要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

  “想了许多个,仍旧是不满意,”刘秀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画,“我只满意这一个字。”

  “王?”阴丽华微挑眉梢,略显苦恼,“女儿家的名字里带着一个‘王’字,会好么?”

  “为何不好?”刘秀反诘,“我刘秀的女儿,将来封王侯拜将相,只要是她想要的,我什么都愿意给她!何况一个‘王’?”

  在这个世界里,妾生的儿女向来是没有地位的,他便是要给这个最爱的女儿最大的宠爱,最高的待遇,将来不叫任何人小瞧了她。这些,阴丽华又何尝不明白?却也只能笑道:“你呀,你女儿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你只消到时候给她找个好夫君,让她一生都幸福平安,我便满足了。”

  刘秀抚着她的发,感叹:“女儿啊,都是要娇着养的。”就如同当年阴家的姑娘一样。

  “都是帝姬了,还要怎样娇着养?”

  刚得了个女儿,刘秀的心情好,便选在正月二十三这一日立四亲庙,祭祀亡父南顿君以上至舂陵节侯四亲。

  第二日,便大赦天下。

  但是,一直到女儿满月,刘秀都没能想出一个好名字来。阴丽华想了几个,都被他否决,无论如何都不甚满意。阴丽华忍不住叹息,这位建武皇帝好歹也算是手不释卷学富五车了,给自己的女儿取个名字还为难成这样。

  刘黄和刘伯姬到西宫看她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惹得两人都是掩口笑,刘伯姬逗着怀里的小侄女,笑着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是三嫂生的,三哥啊,都是如珠似玉一般地疼宠着呢!瞧,何时见他为了孩子的名字如此慎重过?”

  刘黄接口道:“这是我们的头一个侄女,自然是要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阴丽华抿着嘴笑,知道她们是在安慰她。

  坐完了月子,势必是要去长秋宫请安的。

  “妾拜见皇后娘娘。”

  郭圣通神色淡淡地道:“贵人才生了公主,快起吧。”

  “谢皇后娘娘。”

  郭圣通抬眼看了看身后习研怀里的小公主,微微笑了一下,“来,给我看看公主。”

  习研微迟疑了一下,将孩子递给了郭圣通身旁的宫女。

  郭圣通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逗弄了一下已经睡着的孩子,“看看我们的小公主,长得多好看!”极轻快地叹了一声,“哎呀,我这个做母后的呀,是真喜欢!陛下可赐了什么名字了?”

  阴丽华低眉,“还不曾。”

  “都满月了,也该赐名字了。陛下忙于朝政,你多理解吧!”

  “诺。”

  两人正说话,郭圣通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习研吓了一跳,冲过去便要抢着抱过来。郭圣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表情不动,却隐带寒锋。

  习研顿住脚,躬身后退。

  “阴贵人没有带过孩子,不知道,这孩子啊,是不能太娇着的!太娇着了,容易……”她话未说完,转而又笑,“要说起来,这公主啊,总是比皇子好养的,阴贵人就放心吧。”

  她温浅地笑,低眉,“诺,皇后娘娘说的是。”

  “不过要说起来,皇上待阴贵人也真是宠爱有加了,产室如此血光之地,皇上都敢进,这番情意,可着实是令本宫羡慕啊……”

  “陛下对皇后娘娘也是情深意重的。”

  郭圣通微叹,“情深意重,到底也比不得阴贵人的情比金坚。”

  出了长秋宫,傅弥长舒了口气,“看来这一回是真把郭皇后给刺激到了。”

  阴丽华长叹了一声,“好在生的是个女儿。”语气里不无庆幸。

  “不过,”傅弥说着摇了摇头,“这位郭皇后倒也真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阴丽华笑,“她要是太沉得住气了,那害怕的人就该是我了。”

  建武三年的正月,闰了一个月。

  傅弥出了一趟宫,回来时面色微不自然地道:“贵人,梁侯回来了。”

  阴丽华怔了一下,邓禹?

  邓禹这几个月,似是情绪一直都不好,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

  数次用饿着肚子的将士去与赤眉军交战,打败仗这是自然的!

  之后又要冯异与他一起打赤眉,冯异拒绝,他便命邓弘去大战赤眉军。一整天下来,赤眉佯败,弃辎重而逃,辎重车上装的全是土,只用豆子覆盖在最上面。汉军士卒饥饿,自然争着去抢豆子。赤眉军却又在此时乘机而返,汉军大乱。

  冯异只好和邓禹联手去救邓弘,待赤眉军稍稍退却。冯异认为士兵们又饿又累,提议休整,择日再战。但邓禹又是不听,领兵交战,果然又被赤眉打得大败,死伤三千余人。

  这场仗打到最后,邓禹带着二十四名骑兵逃到宜阳,冯异弃战马奔逃至溪阪,收容散兵,与赤眉才又约期再战。

  这一切,像是邓禹会做出来的事么?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从邓奉到邓禹,他们都在想什么?

  都疯了么?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两人同时如此歇斯底里,定然是出了什么让他们无法接受的事。

  “傅弥,你去找阴兴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傅弥看了看她,“诺。”

  阴兴来得很快,阴丽华问得更直接:“邓家是不是出事了?”

  阴兴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才反问:“姐姐要问什么?”

  “邓奉和邓禹的反应都不正常,邓家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们不会都这样。”

  阴兴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姐姐猜得没有错,邓穗死了。”

  阴丽华手中的铜盏跌落到衣身,失声:“你说什么?!”

  “邓穗当时在新野待产,吴汉在南阳郡屠城洗劫,闹得新野大乱,邓穗受惊导致早产,最后难产而亡。而那个孩子……也只活了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

  阴丽华浑身发抖,不停地低喃:“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些消息都是大哥传来的,现在邓奉发了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邓穗死了……邓穗……死了……

  那个直性子的,与她最为交好的邓穗;那个一心撮合她和邓禹的邓穗;那个为了邓奉怨她恨她的邓穗……死了?

  可是刘秀,却亲率大军,去了宜阳。

  闰月十八,邓禹呈上大司徒、梁侯印信绶带,自行请罪。

  刘秀却只是革了他大司徒之职,还他梁侯的印信绶带,任命他为右将军。

  次日,雒阳传来冯异在崤底大败赤眉军的消息。此战,共收降赤眉军男女八万余人。刘秀下诏慰劳冯异:“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赤眉军残部逃往宜阳,刘秀亲率大军,严阵以待。

  赤眉军败局已定,刘盆子派刘恭向刘秀乞降,刘秀承诺饶刘盆子不死。

  刘盆子与丞相徐宣及以下三十余人袒露出臂膀投降,献出高祖刘邦时传下来的传国玺绶。

  二十日,刘秀从宜阳返回雒阳。

  更始年时,赤眉军挥师十万,入了关中,好不风光威赫,可是短短三年,便被刘秀打得溃败散乱,再难成气候。

  不可谓不令人感叹。赤眉败亡,刘秀志在必得的关中也快要落入囊中,这也预示了刘秀之势已无可阻挡,汉王朝,必要复兴!

  “解决了赤眉,下面便是邓奉了吧?”

  岑彭、朱祜、贾复、耿弇、王常……这一个个威名赫赫的人物,合攻一个邓奉,竟然数月未下,尽被他所败!这真是……阴丽华摇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了。

  刘秀突然将手中的竹简重重摔到了长案上,咬牙咒了一句:“邓奉,真是该死!”

  阴丽华吓了一跳,将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交给习研,示意她们出去。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臂,“怎……怎么了?”

  刘秀压抑怒气,将竹简递给阴丽华,“你自己看。”

  诸将击奉于淯阳,祜军败,为奉所获。

  阴丽华原本就凉了一半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你……知不知道邓奉为何发这样的疯?”

  刘秀看了她一眼,“邓穗之死?”

  “你知道?”

  刘秀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与邓穗交好,本是想瞒着你,”说着叹了口气,“妻女亡故,邓奉心智失常,想要替妻女报仇,其情虽可悯,但其罪却不可恕!”

  阴丽华紧紧抓住他,“可是你答应了我要饶他一命的!邓穗和孩子已经死了,我们不能斩尽杀绝啊!”

  刘秀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本就是怜他失去妻女,已经给了他太多次机会了,可他依然故我!我准备去堵阳亲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若真是个聪明人,便一定会把握住,如若不然……只怕连我都保不住他。”

  “可是……”阴丽华还想要再说什么。

  刘秀打断她:“就是因为他对你有恩,所以我事先叮嘱了岑彭与朱祜,以活捉为主,尽量留他的命。我承认他是员勇将,可是你也知道如今形势有多难。只他一人便羁住了我八员大将,导致我涿郡、蓟城无将可派!”说着,他拿出另一卷竹简,打开给她看,“这是朱浮的上疏,他求我亲征蓟城,讨伐彭宠。可是邓奉占着南阳郡,而雒阳又是个易攻难守之地!南阳之危不解,我又怎能放心去蓟城亲征?

  “彭宠自立为燕王,夺取了右北平、上谷的几个县。还勾结了匈奴,向匈奴借兵,又向南与张步及富平、获索各路贼军相结交,势力迅速坐大!我的计策被邓奉一人全盘打乱,不得不重新布局,你知道,他阻了我多少事?”

  阴丽华面色渐渐泛白,她知道邓奉成了刘秀的绊脚石,可却没想到引发的后果,竟会是如此之大!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刘秀早就要了他的命了吧?

  “丽华,不管你欠邓奉的是情义还是恩义,就都到此为止吧!下面的事情交由我来做,我尽量保住他,但是你不要再管了,好么?”

  阴丽华抿嘴,看着他。

  刘秀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为了别的男子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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