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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下)》 作者:花半里

第20章 :猝变丧子

  当日,刘秀便携阴丽华辞别老者,继续南行。老者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开了个药方子,嘱咐了不可断药,要连续吃,否则此病数年之内,必会再复发一次。到时,只怕就真不如这一回容易治愈了。

  阴丽华接过简牍重重点头,将老者说的话一字不落,全记下了。

  临行前,老者看着她,又多说了一句:“夫人这一梦,尝遍甘苦。还盼夫人梦醒后,要看得开才好。”

  阴丽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揖了一礼,便捧着简牍上了御辇。

  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猜也不愿猜。她如今有儿有女有丈夫,且又生活安逸,那些已被遗忘了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记起的好。

  上了御辇后,她珍而重之地将简牍收起来,拉着刘秀的手揉捏,边不解地问他:“你如今都已好了,还去南边做什么?”

  刘秀笑着吐出了两个几乎将她惊呆了的字:“巡狩。”

  呆了许久,她近乎狂怒,指着他大声喝叱:“刘秀,你疯了吧!”

  马援带着迟疑的声音在御辇外响起:“陛下……”

  御辇四周五百虎贲将执戟护驾在侧。阴丽华的这一声没有刻意压低,尽数传到了外面虎贲将众人的耳朵里。

  刘秀温和地回马援:“没事。”

  但对着阴丽华时,却是低声哄了又哄:“我已传诏雒阳,令皇太子及诸皇子至颍川,陪我南巡狩猎。不日便要到达颍川了。”

  阴丽华冷冷看着他,但他却始终笑得斯文无害,委下身段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起他的手,隔着衣袖,往他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

  “难道想别的办法不行么?何必非要狩猎!还是你嫌这一回折腾得不够狠?”

  刘秀不动,任她咬着解气,耐心地道:“才捡回一条命,我有分寸的,你就放心吧!你这么久不见孩子,难道就不想他们?再者颍川多奇珍异兽,说不定我们此次便有收获呢!”

  阴丽华瞪了他一眼,“狡诈!”

  他伸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微叹息着:“我离宫太久,吴汉又忠勇有余而计谋不足,怕是压不住那些人的……”

  “他们来了又要怎么办?”阴丽华反问,“如今护卫銮驾的也不过数百虎贲将,狩猎时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越想越急,越急越气,揪着他的衣襟骂了一句,“都一把年纪的糟老头了,反而做事变得急躁!”

  刘秀轻轻顺着她的肩背,笑眯眯地听她气急败坏地念叨。等她说完,才抚了抚她的眉心,笑着,“若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岂敢冒这个险?放心吧,在颍川,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你。”

  阴丽华听他说得笃定,心知自己这些日子草木皆兵,担心得过头了。刘秀是什么人?若不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会贸然狩猎?

  她摇头苦笑,转移话题:“什么礼物?”

  刘秀卖关子,不肯告诉她,“到了颍川你便知道了。”

  她抿了抿嘴角,略带可怜地望着他,眸光似水,清清荡漾,几乎看得他那半边身子又酥麻了起来。搂着她的腰身,轻轻将她按入胸口,珍护仿若稀世珍宝。晃动的车厢,相拥在一处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车厢外虎贲将的铁甲摩擦在马鞍上发出的沙沙声,还有车轱辘的隆隆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抱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不解:“你笑什么?”

  他看着她,忍着笑,“我想起……你对我的称呼。”

  她愣了愣神,想想,她一直称呼他文叔呀,哪里有错?还值得他笑成这样?

  他见她面带不解,只得忍着笑,好心解释:“你日常总是唤我‘文叔’,但生气时便会唤我‘刘秀’,赌气时会称我为‘陛下’,但发脾气时便会叫我‘糟老头’……”说着又笑起来,“如今,也只差一个称呼是你未曾唤过的了。”

  他这样笑,阴丽华也不恼。自然知道还差的一个称呼是什么。她微扬着眉梢,轻抿着唇角,耳畔秀发被吹进来的微风轻拂,对着他,唇瓣轻启,道出四字:“孩子他爹……”

  她眼角眉梢的缱绻笑意,带着隽永的柔情,一如年轻时一般,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让他一生都深陷。

  孩子他爹。这一生,若得这四个字,便也是足够了。

  车驾两日后,行至颍川。皇太子及右翊公刘辅、楚公刘英、东海公刘阳、济南公刘康、东平公刘苍,刘秀的六个儿子都已等在了那里。

  看到刘秀安安稳稳地自御辇上走下来,几个皇子同时瞪大了双眼,都是满目的欣喜。

  孩子终究是孩子,不管朝堂上或后宫中算计成什么样,但孩子对自己父亲的那份感情,是掺不得一星半点假的。也只这一点,针对另外两个女人的孩子而言,阴丽华是为刘秀感到高兴的。

  也只有刘阳和刘苍两个孩子,在看到阴丽华时,脸上的笑又增加了几分,面上带着思慕的神色。阴丽华暗自叹息,不过短短十余日不见,两个孩子似乎又都长大了一些。

  也不知宫里的那几个如今都怎么样了?荆儿是不是又任性胡闹了?衡儿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犯病?京儿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有没有欺负妹妹?礼儿是不是还是只喜欢吃吃睡睡,像个糊涂的小肥猪一样?还有,还有她新生的幺女,一个月未曾抱过她,有没有长大一些?长得像谁?是不是还总是哭闹……

  拉着两个儿子问了些宫里的事情,两个孩子也都一一作答。

  她随刘秀出宫不久,郭圣通便将几个孩子还回了西宫;许美人倒是常去西宫照拂,不过也未曾多说什么;刘衡没有犯病;她的小公主还是如以往一般,睡觉必须要有人抱着,否则便会哭闹不休……

  对于郭圣通将孩子还回西宫,阴丽华倒是能够理解。她本就是要拿孩子威胁她的,既然没有见效,而她又随着刘秀出宫了,那这些孩子养在长秋宫还有何意义?不过是多几个人吵闹她罢了。

  只要刘秀在一日,她都不敢真的动她的孩子。

  狩猎的那一日,天不亮时刘秀便起身去苑囿,阴丽华没有去,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一个,去了也是给刘秀添麻烦。不过刘秀去之前,她还是再三警告:“你若敢跟你的儿子们争勇斗胜,回来身体有一丁点的不适,我便直接咬死你!省得你来来回回地折腾我!”

  刘秀看着她咬牙切齿又瞪眼的模样,摇头叹息:“如今果然是当得起一个‘悍’字了……”

  阴丽华做势要咬他,他才笑着出门,但却是将梁松给她留在了身边。

  她不解。因这两年义王不改初衷,一门心思地喜欢上了梁松,刘秀便一直在刻意栽培这个少年郎官,势必要将他打磨成配得上他们义王的优秀儿郎。

  这回狩猎,依刘秀的性子,自然是要带上梁松的,但为何又将他留下了?

  “陛下为何将你留下?”

  梁松笑,“陛下着臣保护贵人!”少年人的脸,是一派的清俊无双,说出来的话也是认真无比。

  阴丽华笑了起来。保护她?怕是用不着吧!在到颍川之前,刘秀便已秘密调集两千黎阳营的精兵作为护卫。

  建武六年合并郡国时,罢郡国都尉官。刘秀裁减并改善了郡兵的征调制度,废除了许多地方兵。又为了确保雒阳、长安两地安全,分别于黎阳、雍县东西两地设置军营。

  这黎阳营便是由幽州、冀州、并州三州精兵组成,驻屯黎阳。与雍营和虎牙营两处相同,皆由刘秀亲自掌管,算是刘秀的嫡系精锐兵力。

  有黎阳营的两千精兵相护,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是个人?

  是以,梁松说的话,她并不相信。

  果然,天光大亮后,梁松提出请她出去走一走。

  她想起刘秀之前说过要送她礼物的事情,心里揣测着,定然是刘秀在与她耍什么心眼,也就冷眼旁观,看梁松想要带她去哪里。

  似是有心,似是无意,梁松带她来到一棵极为粗大茂盛的梧桐树下,身边跟随的宫女都留在一丈以外不敢上前。阴丽华心下生疑,但还没来得及左右看看,梁松却又突然被虎贲将叫走,临走前恭敬地道:“陛下说他送了贵人一份礼,便是在此处,还请贵人稍等片刻。”走了两步,又回头,“此处极为安全,贵人可安心赏玩。”说罢,便自离去。

  阴丽华不知道刘秀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也不急,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信步漫行,游赏四周。

  这颍川原也没什么景物可观赏的,只是胜在草木繁盛,有一股子欣欣向荣的生气,让人看着心里也是高兴的。

  不禁想起当年的小长安,那种萧条的败落,与如今的颍川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不知如今的小长安是否也如颍川一般,充满了生气?

  正自感叹间,突然听到身后宫女的惊呼,她心头一紧,莫非出事了?但还没等她转过头去,一声声鸣啼自她头顶传来,她抬头,却看到头顶的天空百鸟齐飞,黑压压的数不清有多少只,如同舞蹈一般,围着她身旁的这棵梧桐树鸣啼不停。

  为什么会突然间百鸟齐鸣?她皱眉不解,这代表着什么?要出什么事了么?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却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口瞪口呆。

  梧桐树的树顶上,一只展翅的五彩大鸟徐徐自空中飞落,彩尾飞扬,体态如鹤,姿态倨傲,立于树顶翩然自舞,白颈、赤喙、彩羽,高约六尺有余,鸣啼声声悦耳。又有群鸟相绕,当真是有凤来仪,万鸟莫能相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凤凰!

  她曾听人言,梧桐为万树之王,百鸟皆不敢栖,以避万禽之王的凤凰。一切皆因凤凰性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梧桐不栖,出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凤凰显形,乃祥瑞之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等见则天下安宁的传说中的祥瑞奇观竟被她看到了!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凤凰?

  仅惊鸿之后,凤凰声声鸣啼,向东南飞去。百鸟散尽,天空归于平静。

  阴丽华处于震惊之中,尚未回神。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静静地响起,心头一震,回头见他静静立于她的身后,双眸澄清如澈,带着熏风习习的暖意。

  “这是……凤凰?”她将信将疑。

  他笑着抚一抚她鬓边碎发,“如你所见。”

  她直觉摇头,“不可能!上古的黄帝欲见凤凰一掠尚难以如愿,凭什么我们便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且还……还……”翩然起舞?!她是不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相信的!

  刘秀笑,“是真是假都是你自己亲眼所见,你看那可像是假的?”

  她语噎。她之前又不曾见过,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只知上古时期便有来自于凤凰的传说,但是真是假,就有待考证了。

  心头一动,她问:“这便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他点头,“可还满意?”

  “你果然是骗我的!”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气,只恨不得揪住他的胡子让他给个明白的说法!哪里有这样弄个真假不明的祥瑞来哄她的?

  “难道你不高兴么?”

  “我……”要是个真的她自然是高兴的,但若是个假的……她还怎么高兴得起来?“还说什么‘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我看你是想要我夸你才对!”

  他笑,在她耳边轻轻地道:“若说那首诗是夸我的,那这只凤凰便是代表你的。”

  阴丽华嘴角的笑容凝固,一瞬间明白了刘秀的意思。黑白分明的澄净眼珠看着他,面上悲喜不明。

  “咱们小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

  “叫什么?”她问。

  “绶,叫刘绶。”

  “刘寿?”她微挑眉梢,点头,微笑,“我也希望这孩子永远长寿。”

  他摇头,“不是那个‘寿’。”

  她不解:“那是哪一个?”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得认真清楚。

  绶。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他如此坦然明白地让她知道了他的这个想法。

  他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了么?

  很快,凤凰来朝的事情在颍川传开,都言皇帝的贵人到了那棵梧桐树下不久,便引来了百鸟朝凤,成千上万的飞鸟绕凤起舞,鸣啼不止,此乃百年不遇的罕事。

  凤凰便是传闻中的鸾鸟朱雀,向来被视为天下太平的征兆。短短一日事情传出颍川,连同南阳郡到整个河南,一时间,前来觐拜者,络绎不绝。

  就此事,刘秀始终没有对她多解释什么,只是当日便带着她经叶城,回了舂陵老宅。

  回蔡阳的第一件事,刘秀便是带着她去陵园祭祖,没有大肆铺张,没有三牲贡品,只是带着她在宗庙父母牌位前行子媳大礼,叩头跪拜。虽迟了这么些年,但她这个媳妇,到底是拜了宗庙,算是彻彻底底入了刘家的门了。

  在舂陵刚住了两日,这天夜里,她突然觉得心慌急躁,心里也不知是揪着痛,还是酸得难受,这种感觉让她坐卧难安。

  “文叔,我们回宫吧。”

  刘秀笑她:“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回来?怎么才住了两日便要回宫?”

  她皱着眉,不安地道:“我心里揪得难受,担心宫里的孩子。”

  刘秀神色一凛。

  “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今夜就是心里不安,总觉得孩子出事了……”

  “我们明日便回去。”

  五月二十一,离宫近两个月,銮驾自舂陵回到南宫。

  除百官之外,皇后郭圣通领许美人迎至却非门。

  扶着刘秀下了玉辂,阴丽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郭圣通悲喜不明的面容。那眼睛里已没了淬毒的怨恨,只是剩下了满满的空洞与绝望,却还隐隐地含着一丝丝的得意与幸灾乐祸;再看向一旁的许美人,那道望向她的目光中,是恰到好处的关怀与悲悯。

  阴丽华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掉。

  等赶至西宫,她在大殿看到拿着木剑陪着礼刘玩耍的刘京。两个孩子看到她,一个闹着要抱,一个抱着她的腿大哭。她哄了这个哄那个,许久才哄好了两个孩子。一旁早有乳母抱了刘绶出来给她,刚出生一个月就离开了她,再见时已长得这样壮实……她抱着已有四个月的幼女,几乎落泪。

  但是看着一旁的乳母,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何是乳母抱着刘绶出来的?习研呢?习研的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孩子不出两岁,她是绝对不会撒手的,哪怕是孩子饿了让乳母喂奶,那也是孩子刚松口,她便抱过来自己给孩子拍后背,让孩子打饱嗝。

  可是为什么,才四个月的刘绶,习研会放心地让乳母将孩子抱给她?她回西宫,为何第一个来迎她的,不是习研?

  她面上一凛,一把抓住那乳母的手,厉声问:“习研呢?!”

  乳母当即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便跪了下来,颤声道:“习……习姑姑……”

  “娘!”已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样的刘义王和刘中礼站在门口,刘中礼把持不住,呜咽了一声,“娘你可回来了!”便扑到了她怀里,抱着她大哭起来。

  阴丽华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拍了拍刘中礼的肩,将刘绶交给她抱着,走过去问刘义王:“义王,宫里发生什么事了?你习姑姑呢?她怎么了?”

  刘义王含泪看着她,嘴角颤了又颤,“习姑姑还好,只是一条腿怕保不住了。不好的是衡儿……这么多天了,他一点都不见起色……”

  阴丽华如遭雷殛。

  也不知是怎么走到刘衡的寝殿的,浑浑噩噩间,她看到了满殿的宫女、黄门、乳母和太医令,看到她进来,都满脸惊慌地下跪。

  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她看到刘衡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到她时,乌青的小脸上绽放着欣喜的光芒,伸出两只小手,弱弱地叫:“娘……”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来,扑过去一把将她心肝肉一般的孩子抱进怀里,“我的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啊……”

  刘衡埋首在她怀里,小手懂事地拍着她的背,反而安慰她:“娘,姐姐说我很快便会好了,娘不要哭了。”

  孩子的话,像是在剜她的心。

  太医令跪在一旁解释:“临淮公是因惊吓导致病发,又因延误诊治,才最终……”

  惊吓!延误!她睚眦欲裂。

  “孩子好好的为何会受到惊吓?又为何会延误了诊治?!”

  刘义王抹着眼泪,在她身边道:“娘,你问他们也没有用,等下我再跟你讲。娘还是先去看看习姑姑吧,她不肯用药,一心寻死。我和中礼劝了她两天了,都没有用。”

  憔悴无血色的脸和肿胀的双腿,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犹如死去了的习研让阴丽华几乎崩溃。床上的这个人是她来到这个世上所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么多年,掏心掏肝地对她好,从来对她不离不弃,她们既是主仆,却又是姐妹。她对她的感情,从来不比阴氏一家人少。

  可是,如今这个为了她不肯嫁人的女子正趴在床上,生死不明。

  “习研……”她失声叫。

  听到她的叫声,习研的眼珠动了动,吃力地睁开。在看到她时,灰败的脸上突然呈现惊喜,干裂的嘴唇带出一抹笑,“姑娘……”

  阴丽华捧住她的脸,泪如雨下,“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成了这样?”

  习研突然大哭起来,捏着拳头狠狠捶着自己胸口,“姑娘,奴婢没脸见您,没脸了啊……是奴婢没用,奴婢没能救临淮公……都是奴婢没有用啊!”

  阴丽华制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抱住,“习研习研,你不要这样。你一直都比我还疼这几个孩子,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怪你。因为你一定是尽了全力……你尽了全力了……”

  习研睚眦欲裂,死死抓住她的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蛇、蝎、心、肠!”

  这咬牙切齿的四个字,将阴丽华心中的猜测变成了真。

  “临淮公若无事便罢,他若有事,我习研纵是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她!”凄厉的声音,带着最深的恨意。

  她乌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习研,“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刘秀中风那一日,在云台的那一场大闹,郭圣通心中明白,刘秀再难容她。待刘秀与阴丽华出宫后不久,尚未来得及做出准备,刘彊、刘辅与刘康又被刘秀一道诏令叫去颍川,她知道刘秀这是在防她,自知大势已去,当日便将刘荆、刘京、刘礼刘和刘绶还回了西宫。

  习研带着西宫乳母宫女们照料着几个孩子,原也无事。只是四月三十那一夜淮阳公刘延也不知哪里得了一个方相的面具,孩子心性,便趁夜跑到西宫吓刘荆,却哪里知道刘荆带着刘京去了刘义王的寝殿胡闹,并不在。他便转去了刘衡处——平日时阴丽华恨不得将刘衡护在心尖上,连长相稍稍怪异的人都不曾让他见过,何况是狰狞恐怖的方相?

  几乎是刘延戴着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出现在刘衡面前的那一刹,那个安静的孩子当即便心病发作,昏倒了过去。刘延见自己闯了祸,一溜烟跑回了长秋宫。

  习研和刘义王一见刘衡晕倒,都吓了一跳。等好不容易救醒了过来,却又小脸乌青,呼吸困难。习研魂飞魄散地跑到长秋宫求郭圣通下诏,诏太医令入西宫。却没想到,连宫门口都没入,便被赶了出来。小黄门尖声尖气地道:“皇后娘娘向来浅眠,这才安寝了,是谁都不见的。便是天大的事,也只等明日再来吧!”

  但刘衡命在旦夕,又哪里能等到明日一早?习研跪在长秋宫外大叫,求郭圣通救刘衡的命,却再也没有黄门理睬她。

  如此,习研在长秋宫外一直跪到了天亮,郭圣通起床召见了她,听了是刘衡病发,当下便大发雷霆,直骂她贱婢,未能照料好临淮公。末了,着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五十。等习研被抬回西宫,太医令也便到了,只是刘衡因误了诊治,十几个太医令合力,也仅仅只是在吊着刘衡的命罢了。

  听完习研的转述,阴丽华面上一片平静,只是放在习研肩上的手却抖成了一团,压都压不住地颤抖。

  “你的腿……”只说了这三个字,她便停了下来,努力地控制着打颤的牙关,过了许久,才又道,“你的腿,找太医令看了么?”

  “不看了,奴婢如今就想一死了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料好临淮公。姑娘,奴婢撑着这条命等您回来,就是要告诉您,不能再忍了!”

  阴丽华点点头,“好,我听你的。不忍了。”她慢慢擦着习研脸上的泪,“你好好地养伤,以后别提什么死不死的,我还指望着你给我看孩子呢!”

  “姑娘……”

  阴丽华起身,竟又对她笑了笑,“你好好养着吧,我去看衡儿。”

  在刘衡的寝殿门口,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孩子,便问身边一直陪着她的刘义王:“荆儿呢?”

  刘义王道:“他一直闹着要去杀刘延,我怕他闯祸,便将他关起来了。”

  阴丽华点点头,“你做得对。”

  转身刚要走,刘义王在她身后叫:“娘!”

  她回头,看着女儿担忧的脸,勾了勾唇角,道:“阳儿和苍儿等下便要回来了,你好好与他们说,不要让他们干傻事。”

  “娘,难道我们便要这样忍了么?”

  阴丽华没有说话,径自进了殿内。看着虚弱的儿子,她将殿内诸人都遣退,脱了鞋子,转躺到刘衡身边,将孩子柔柔抱进怀里。

  孩子伸出细瘦的胳膊揽住她的脖子,软软地道:“娘,衡儿可真想你。”

  她亲亲孩子的小脸,温柔地笑,“娘也想衡儿。”

  “那娘和父皇去哪里了啊?为何才回来呢?衡儿还以为娘不要衡儿了呢……”

  “傻话,你是娘的亲亲宝贝,娘哪里会不要你?”然后便笑着问:“衡儿知道什么是凤凰么?”

  刘衡点点头,“四哥哥与衡儿说过。”

  她说得极认真:“娘便见到了一只凤凰呢!”

  刘衡瞪大了双目,面带惊喜与羡慕,“真的呀?很好看么?”

  她点头,“真的很好看!等衡儿身体好了,娘便带着衡儿去看,好不好?”

  刘衡欣喜地点头,“好!”

  她将孩子搂在怀里紧了紧,拍着他的背,唱着歌儿哄他睡觉:“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睡吧,睡吧,被里多温暖,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世上一切幸福的祝愿,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灯光下,有一道修长的影子映照过来。她抬起黑沉沉的眼,安安静静地与那人对视,嘴里仍旧柔柔地唱着:“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爹爹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哄了刘衡睡觉后,阴丽华转去刘荆的寝殿,这孩子一看到她便大叫着:“娘,你让我去杀了刘延!是他害弟弟变成这样的!我一定不会饶了他!”

  “荆儿,”她蹲下身子,与孩子平视,让孩子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道,“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娘现在只盼着你弟弟能快些好起来,旁的没有心情管。你要好好的,不要给娘添麻烦,知道么?”

  刘荆不可思议地,“娘是要忍么?”

  “对,忍。”

  “为什么?!”刘荆大叫起来,“分明是刘延吓到了弟弟!分明是母后不给弟弟找太医令!他们还打了习姑姑!娘,我们为什么要忍?他们都说娘才是父皇的正妻,可是娘为何变成了贵人?原本我们才应该是嫡子的!我们为何要受尽他们的欺侮?!”

  这个问题,刘阳问过她,如今又换了另一个儿子问她。她知道,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都会有这样的怨恨。因为他们本就该是嫡子,却因为她的一个选择,而变成了庶子……哪怕当初分封时,刘秀对他们有了再多的偏心,他们都会觉得,这原本就该是他们的。

  “衡儿的事情,你父皇会给我们一个交代,但是你听着,我不许你再提什么杀了刘延的话。”

  “为什么?!”刘荆不服气。

  “因为第一,他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而为之。就算是你父皇公断,也只能是罚一罚他;而第二……该为你弟弟的病负责的,是另有其人。”

  “娘你说是谁?我去找他!”

  “别胡闹了,去睡觉。”

  哄了刘荆出来,在正殿看到刘阳和刘苍两兄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

  “娘。”刘阳咬了咬牙,一张少年的脸上,显出了狠厉之色。

  阴丽华看着愤恨难平的两个儿子,疲惫地道:“都去睡吧,我哄了你们弟弟妹妹们一天了,太累了。”

  两个孩子迟疑了一下,躬身应诺:“儿子告退。”

  等遣走了所有人,她的一双手才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手指打在长案上,砰砰作响。她急促地呼吸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去想长秋宫里的那个人,不让自己心里的怨愤冒头。

  她怕,她怕她会不理智地跑去长秋宫理论,怕她见了郭圣通会失手杀了她!

  最后的一丝理智清楚地提醒着她:若不查明便贸然找郭圣通对质,最后被拿出来顶罪的,只会是习研……

  还只是一个孩子,她便能如此狠得下心肠见死不救!

  蛇蝎心肠!

  习研的这四个字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慢慢包裹住了她的,温柔,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的颤抖,慢慢抑制了下来,看着他,不掩眼底的怨恨。

  刘秀长叹一声,将她拉进怀里。她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肩。

  他一僵,却没有挣脱她。但她却慢慢松了口,埋首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一整天,她安慰孩子,安慰习研。一直到了此时,她的眼泪才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大哭着,寻求他的安抚。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她不心疼,还要谁来心疼?看着孩子乌青的小脸,和强自扬起的笑脸,她痛到几乎肝肠寸断。

  可是她现在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是这样做母亲的!

  她就是这样做一个母亲的!

  就如习研的那句话一样,若衡儿无事那便罢,若衡儿有个万一……

  她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她!

  建武十七年六月二十九,刘衡离开的那一日,很平静,就如同那些过往的平静日子一样,没有任何一丝的征兆。

  却让阴丽华在那一日,彻底崩溃。

  整整一个月,她日夜守在刘衡身边,哄着他吃药,哄着他睡觉,给他讲着故事。可就是那一天,刘秀拉着她到偏殿说:“你太累了,去睡一下,我来守着衡儿。”

  她摇头,“你的身体也不好。再说了,不守着衡儿,我心里不安。”

  刘秀耐心地道:“他在睡觉,你就趁他睡觉的时候休息一下,等他醒了我便来叫你。”见她又要说话,他板下脸,“衡儿的身体还没有好,你倒先垮了,可要我怎么办?”

  看着他担忧的眼眸,她抿了抿嘴,点头,“诺!我休息!”

  可是刚躺下来,似乎还没睡着,耳边便传来了刘衡欢快的叫声:“娘!”

  听着这样有活力的声音,她也是极欢快,便扬声答:“哎!”

  刘衡又叫:“娘!”

  她又答:“哎!”

  可是就叫了这么两声,这孩子突然又不叫了。她不解,正要到处去寻,却突然被推醒了。

  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床上,原来是个梦。

  这时,宫女匆匆跑进来,扑通跪倒在了她面前,低泣道:“贵人,临淮公……怕是不好了!”

  这一声低泣,犹如雷殛,让她突然觉得,天地都崩裂了。

  连滚带爬地冲到刘衡的寝殿,宫女黄门已然跪了一地,还有刘阳、刘义王带着弟妹们都在哀哀地恸哭着。习研拖着残腿扑到偏殿门口拍地大哭;刘秀抱着刘衡的小身体,在床上坐着,一动也不动。

  这一切她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紧紧盯着刘秀怀里的那个安详的小脸。

  突然脚下一软,她扑通摔倒在地上。几个孩子抢过来要扶她,被她通通推开,她双手撑着地,慢慢爬到床边,拉住刘秀的衣摆,从他怀里硬生生将孩子抢了过来!

  “衡儿啊……”她看着孩子安静的脸,一下一下地亲着,“娘的乖宝贝,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孩子的脸上,有濡湿的一片,那是刘秀的眼泪。她轻轻地擦拭着,一声一声地唤着:“衡儿啊,你跟娘说说话好不好?嗯?好不好啊?”

  但孩子却仍旧无声无息。

  太医令?

  她的眼睛在殿中搜寻着,终于看到了角落里,跪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几个太医令。她忽然发力抱着孩子冲了过去,抓住其中一个太医令的衣襟,“快,给衡儿诊脉!”

  那太医令惊愕,不敢言。

  她再抓住另一个,“去给衡儿熬药!”

  “……贵……贵人,临淮公……薨了……”

  临淮公……薨了……

  她动了动嘴唇,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皱着眉,张嘴:“你说……谁薨了?”

  “临淮公……”

  她突然尖声叫:“你才薨了!我是要你救衡儿的!去!去!去!去拿药!去拿药!我要你们救衡儿——”

  太医令不敢动,齐齐喊着:“贵人饶命——”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觉得胸腔肺腔,都只能呼气,却无法吸气。如同在冰火里煎熬一般,全身都疼痛难忍。都没有用,这些太医令通通都没有用!

  他们治不好她的衡儿!他们都是没有用的人!

  她忽然抱着孩子往外冲,不管身后有多少人追过来,也不管谁在她身后喊着什么,有谁抱住了她要她冷静……

  她一头栽倒在地上,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她趴在地上紧紧抓住眼前的人,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跪地哀求着:“我求你,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面前的人不动,有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搂着孩子四下里张望,张着嘴,喃喃自语:“谁来……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

  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孩子就在她的怀里,渐渐僵硬下来的小身子一动不动,她搂着孩子的身体没有任何的知觉。她抱着孩子不停地哭求,抓住身边的所有人,哭着哀求,哀求有人能够救救她的孩子。

  天什么时候黑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亮的她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在哀求,哀求她放手。

  她茫茫然地望回去,突然奇异地笑,“你们求我做什么?我还在求你们呢!你们救救衡儿好不好?他还小呢,我还得带着他去看凤凰呢……”

  身边的人大哭着:“娘,娘你看看我呀!我是阳儿啊!你放手吧,娘,你把衡儿给我!”

  她突然阴狠狠地盯过去,死死抱着怀里僵硬的小身子不肯松手。血红的眼睛,像头疯狂的母兽一般,不管是谁,敢动她的崽子,她便跟他拼命!

  既然谁都救不了她的孩子,那便谁都不能动他!

  谁要是敢动她的孩子,她便杀了他!

  杀了他!

  有人在她的后脑重重敲击,她挨了一下,慢慢地回头,静静地看着打她的人,“你杀了我吧,衡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说完这话句,她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空白,如同雪后一场白茫茫的大地,在透骨的冷意里,找不到活下来的希望。

  再醒过来时,刘义王和刘阳带着几个孩子跪在她的床边,所有人,都是哭肿了双眼。

  她茫然问:“你们都哭什么?”

  刘阳哭道:“娘要是不想活了,那便带着我们一起死吧,咱们都不活了!反正娘也不打算要我们了,与其让我们变成没娘的孩子受人欺侮,反不如一起死了的好……”

  阴丽华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她死了一个儿子了……

  她的衡儿……没了。

  蜷缩起来,她嘶声大哭。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心肝肉一般养了六年的……她的小命根子啊……

  就这么没了……

  她这样一哭,刘荆、刘京、刘礼刘几个也都跟着大哭,一时间,殿中哭声震天。

  刘秀进来,抚了抚刘阳的头,哑声:“出去吧!”

  几个孩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伏在床上大哭的阴丽华,慢慢地离开。

  刘秀抱起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哑声道:“我给孩子谥了一个‘怀’字,他是……他已入棺了,明日我便着人将他送回章陵安葬……天太热了,我们……就最后为孩子着想一次吧!”

  她哭到昏昏沉沉,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他便也不停地给她擦着,在她耳边絮絮地道:“我没让你看孩子最后一眼,怕你受不住……”他颤抖地缓了一口气,“这是你打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是你的……半条命!他小时候我便与你说过,叫你不要太宠着他,否则将来……你总是不听我的。这个孩子,他果然是要了……”他紧紧皱着眉,抬头,将眼底的泪生生忍了回去。

  那个孩子,他果然要了她的半条命,可是他的呢?难道不是也要了他的半条命?

  阴丽华的嘴角嚅动着,似是在喃喃自语。他凑近了她,细细地听。

  “他一生下来……我便知道他活不久……可是,我那么小心地养着,总是想着……他能陪我一年,便是一年……他能活一年,我便感谢老天一年……他本能够再多活几年的……他本可以再多活几年的……”

  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皇后娘娘驾到——”

  两个人同时一震。阴丽华没有动,她只是死死盯着门口,等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临淮公薨了,阴贵人要节哀。”

  阴丽华一动不动地伏在刘秀怀里,直直注视着她,眼睛里面蛰伏了这么多年的恨意,此刻丝毫不掩。

  “本宫身为嫡母,对临淮公的薨逝,亦是感到十分的悲伤……”

  悲伤?

  那为何她眼睛里面冒出来的光亮,却是十分的快意?

  阴丽华浑身发颤,这样强烈的恨意,让她发狂!她看着那个人面上的悲伤,看着她眼睛里疯狂的快意。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恨过一个人!

  刘秀将她死死抱住,森然地看着郭圣通,冷冷地道:“皇后回长秋宫吧。临淮公两月前病发,皇后身为嫡母,却未能尽到嫡母看护之责……此事虽已过去,但皇后罪责难恕!朕命你回长秋宫思过,以后未得朕诏令,你不得离开长秋宫半步!”

  郭圣通上前一步,神情倨傲,“凭什么?阴贵人的几个孩子你从来不许妾多碰一下,如今他死了你倒是赖在妾的身上了?陛下不要太不公平了!”说着冷笑,“建武九年时,你为了安慰她,而下了那么一道诏书;这一回,妾倒是好奇了,你还会为了她,做出什么事来?”

  “做出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刘秀抚着阴丽华的背,一边轻轻安抚着她,一边向郭圣通森然冷笑,“皇后一定要今日在这里与朕理论么?”

  他眼底的杀气太过强烈,郭圣通纵是已经趋于疯狂,这个时候也是感到害怕的,冷笑数声,挺直脊背,转身离开。

  阴丽华咬出满口的鲜血,看着郭圣通离开的背影,一字一句:“不要想我再跪她,不要想我再尊她……这个后宫,有她,没有我!”

  这座南宫里,有郭圣通,就没有她阴丽华!

  刘秀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只有你,我只要留你。再容我几个月,容我将一切,做得妥帖。”

  阴丽华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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