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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来世之夫(上)》 作者:柳暗花溟

第25章 :没完没了的闹腾

  和景鸾长聊后的第三天,方初晴申请出宫。江无忧百忙之中在夜锦宫召见了她。

  看到她恢复如初的脸,那一模一样的容颜,江无忧尽管准备充分,心头却还是荡起涟漪。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恩准了方初晴出宫。他不能再这么经常地见到她,否则他将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倘若爱上了她,就是背叛了他的桑青花,那他绝不能原谅自己。

  对那份情,他当初没有回应,现在既然一切无可挽回,至少他可以选择永远不遗忘。

  “你是要回沈府吗?”他有些不放心地问。

  “回皇上的话,是。”方初晴低着头答。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想了很久。经过王妈妈诬陷她偷窃和晴翠毁她容的事,她已经和沈府权利集团之一的头领,也就是梁竹月结下了梁子,还有很多利益团体算计着要利用她。虽然她有沈澜和皇上撑腰,但她毕竟是外人,在这种情况下和梁竹月等人斗争,肯定会很辛苦,况且也不知那两个男人何时会变脸。

  再者,她才不愿意困在个大宅里,和一群女人钩心斗角呢!所以离开沈府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她的钱也存得够多了,绝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生存。但是,鉴于她的合同还差个把月才到期,她又还惦记着无思和无我、桃桃和萌萌究竟怎么样了,因此最终还是决定先回沈府一趟。

  大不了她小心谨慎着点,不要着了别人的道就是。虽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总是提防别人、孤军奋战也实在很累,但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她一定会理顺自己的情况,然后远走高飞。

  “那……朕让李不、李好送你回去,另赏翠纹织锦羽缎一匹、宫缎素雪绢一匹、绿织金妆花绢一匹、玉钗三只、草虫头一套。”江无忧笑眯眯地道,“你因朕之过而受伤,而朕从不欠人情。现今朕还原了你的容貌,外加这些赏赐,可算是双倍奉还。”

  真小气,还皇上呢,就不说赏她万两黄金或者等值的银票。有了钱,她什么买不到?非要给几匹绸缎,做了衣服穿着太惹眼,背着又怪沉的。就算卖,也得离了江国再卖,否则皇上的赏赐有哪家铺子敢收?

  不过嘛,世上没有白吃馒头嫌面黑的道理,有赏胜过无赏,于是方初晴还是高高兴兴地谢过皇上,然后收拾收拾就出了皇宫,完全没注意到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徘徊在她身边,有着眷恋,也有着决然。

  而坐在马车里时,她突然心生感慨,对亲自赶车的李不和李好说:“两位李大人辛苦,去年差不多这时候,也是二位大人送我到沈府的呢。”

  “可不是嘛,我们哥俩和姑娘还真是有缘。”李不说着,和弟弟李好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这位说少女不少女、说少妇不少妇的方初晴实在是个异数,居然从小小一个站街找事由的下等人,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混成了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着实令人琢磨不透。他们兄弟二人常伴皇上左右,这点眉眼高低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以后要对这女人态度恭敬着点儿,谁知道她将来会是什么身份呢。

  想着这些,就一路寒暄着,倒像是关系挺好的样子。路过京中最有名的那间烤鸭店时,还因为方初晴说了句:鸭油包好香啊。李不就停了马车,让弟弟去买上两斤,给方姑娘回府后尝尝味道。

  他们这样客气,方初晴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把身边一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拿了出来,里面有皇上赏的玉钗三件和草虫头一套。

  自从得了赏,她还没来得及看呢,现在打算找那种小小的,最便宜的,送给李不和李好两件,算做一点心意,也好为以后搭上点关系铺铺路。

  不过打开盒子一看,她可为了难。那三只玉钗是玉鸦钗、玉燕钗、玉蝉钗,就算她不懂首饰玉器,但在夜锦宫中好几个月,看呀看呀的也明白了点,倒识得这三件玉钗质地和做工奇佳,本是普通的饰物,但绝对是价值不菲。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若是遇到识货的,她完全可以大赚一笔,所以不能送人。

  再看那套草虫头,其实是黄金打造的各种小昆虫式发钗,尽管都很小巧,但奇趣可爱,造型精美,令人爱不释手,哪一件也舍不得送人。唉,看来她错怪了江无忧,那个小气皇帝这回出手很大方呀。

  于是,她咬咬牙,厚着脸皮来个闷声大发财,打算待会把那匹绿织金妆花绢送给这哥儿俩就得了,让他们一人一半,拿去给心上人做衣服去,反正那颜色和花式她觉得太华丽了,不太喜欢,干脆借花献佛了。

  “方姑娘,旁边这家铺子的火腿酥和猪油年糕也不错,要不要带点儿回去尝尝?”李好有心和方初晴拉近关系,于是买了鸭油包后又站在车边提议。

  方初晴掀开车帘,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还让小李大人破费。”

  李好一笑,还没说话,李不就笑骂道:“真是笨蛋,还问什么,有好吃好玩的自去买来便了。”

  李好把鸭油包递到车窗里道:“我就是没有大李大人会说话儿,可他的嘴儿,我的腿儿,方姑娘说,傻厚道的人有什么用呀。”说着,麻利地跑去隔壁铺子买点心。

  方初晴笑眯眯地一手接过鸭油包,一手掀着车帘目送李好离开,盘算着要不再把那匹翠纹织锦羽缎也送出去。可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浑身的皮肤有些发紧,好像有人正死盯着她似的。下意识地往某个方向望去,正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烤鸭店门前,似乎是才吃了饭出来。而当她的目光扫过时,那男人立即别过了头。但很明显,他刚才必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来着。

  那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衣着华贵,五官端正,但因为整个人气质不够,很有些暴发户的俗气感,甚至那衣服与他像是骨肉分离般,总之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难道是被她的美貌所震惊?又或是她的肌肤太赛雪了?

  方初晴连忙放下车帘,心想古代女子不抛头露面看来是对的,登徒子太多了。要是被帅哥打量倒还能忍受,被这种小厮,不,以年龄论应该是“老厮”一样的人盯着,感觉不是很舒服。

  好在李好很快买了点心回来,三人也就驾车走了。而当马车转过街角,那个“老厮”向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一个小商贩打扮的男子凑了过来。

  “跟着那辆马车,看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低声道,眼神阴鸷,“她没死,她居然还活着!”

  对这一切,方初晴茫然不知。到了沈府门口时,她感觉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也不知是因为就要见到无思、无我的关系,还是因为就要见到某只狗熊的关系。

  进了三月,梁竹月决定给无思、无我断奶,请示了皇上,再没让宝宝进过宫,害得方初晴好久没见到两个小东西了,心里想得厉害。

  “两位李大人就送到这儿吧,东西我让小厮帮我搬就行了。”方初晴跳下马车时,和李不、李好说。她随身携带的行李不少,除了皇上的赏赐,还有平时苏妃给的衣物什么的,足有两大箱。

  “那怎么行?皇上的旨意可是要我们把姑娘交到右师王手上。”李好道,“再说这些东西金贵,小厮们手脚笨拙,回头摔坏了,倒落了姑娘的不是。”

  “不会啦。”方初晴婉拒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都到了沈府,还能丢了不成?再者,照规矩,我回府后是要先禀明太太的,两位李大人是皇上身边的人,又是奉旨,太太只怕还要大礼接送,多麻烦哪。”她心中忐忑,怕被熟人看出情绪,所以不愿意让二李进府。

  李不和李好对视一眼,觉得方初晴说的也对。自左师王沈沅死后,皇上对沈夫人特别的好,似乎要代沈沅尽孝似的,倘若折腾得她老人家不舒服了,肯定不是皇上所愿。

  “还有啊,这两匹绢请二位李大人收下。大人们少年英雄,肯定有红颜知己,这些上好衣料都是做少女春装的,我就不太适合用了。”见二李态度松动,方初晴连忙道。

  李不和李好哪敢随便收,一再推辞,方初晴乐不得把礼物减为了一匹,并且劝道:“皇上既赏了我,我自然可以送给别人。宝剑赠英雄,红粉……那个衣料送佳人,两位大人若是不收,倒让初晴无地自容了。”

  她既这样说了,二李又果然有佳人要讨好,也就收下了,心里大赞方初晴上道,怪不得皇上喜欢她。

  几人站在马车前又寒暄了几句,门子早瞧出方奶娘今非昔比,出入府又是从正门走,立即乖觉地叫了二门上的小厮来候着,等李不、李好一走,就帮方初晴把东西往广武院搬,令方初晴恍然有姑奶奶回娘家的感觉。

  本来临近广武院时,她紧张得手脚冰凉,不过到了地方才发现,整个院子除了看门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大松一口气,但随即又疑惑起来……如果说沈澜和景鸾是忙于军务和账目,白天不着家,毕竟他们就要去北境了嘛,那其他人去哪里了?

  和看门的两个府兵一打听,说是全到太太院里了,因为松风园又出了状况。

  方初晴一惊,判断不出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赶紧往蘅芷跑,才一进院门,就见太太以手抚额坐在长廊上,头疼无比的烦恼样子,下面丫环仆妇则站了一群。意外的是,沈老爷居然还没回到别院去,此时又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太身边,一个男人家,天天听些鸡毛蒜皮的女人事,也不嫌闹心。

  她偷偷而迅速地往人群里一瞄,见梁竹月脸色铁青地站在中间,旁边跪着五花大绑的阑珊和哭泣不止的依依。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这两个可是梁竹月的左膀右臂。自王妈妈被撵走后,沈大奶奶身边可就她们两个知近知心的人儿了。梁竹月又做了什么事被逮到了啊,不知道无思、无我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连累?

  再仔细看,阑珊似乎还有些衣衫不整、容颜憔悴,显然在受审前,已经被关过一阵子了。如果她们也被撵走,梁竹月不仅失了羽翼,连脚也相当于被砍了。那样……她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见此情况,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往后退,企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现在她不清楚情况究竟是怎样的,还是侧面打听,不要卷进是非圈子比较好。可没想到她动得晚了,田玉清眼尖得很,一眼瞅见了她,立即就大叫:“哟,这不是方奶娘吗?拜访名医回来啦?天哪天哪,太太快看,她那脸和没受伤时一模一样。”

  方初晴进宫是保密的,只有几个府内的上层人物和两个教养妈妈知道。虽说这秘密漏洞百出,会被有心人注意到细节,但对外却一直说是二爷给找了隐居的名医,这些时日是去疗伤了。当然,苏娘娘妙手回春的事更是秘中之密。

  而田玉清这一叫,方初晴自然跑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把属于下人的、感激的、好听的话说了一堆,给各位主子们请了安,最后还被召上前去,细细被太太看了一回才作罢。

  无意中,她触碰到老爷色迷迷的眼神在她丰满的胸前和纤细的腰身上打转,不禁厌恶万分。一家子老的小的全这样,四圣人已经很讨厌了,现在这个为老不尊,更是可杀不可留!她的上围是天赋异禀,腰身是天天关在屋里子苦练无音乐的肚皮舞得来的,这些都不是给这老色狼欣赏的,太恶心了!

  重生前她是现代白领,肚皮舞、拉丁舞、钢管舞、瑜伽、甚至拳击、健身操,什么流行的塑身花样她都练过一点。对了,其实她可以到歌舞坊当先生,教那些舞姬一些新鲜玩意,那应该能赚不少钱吧?可笑的是,她在重生前所学的正经专业到这边是一点也用不上,业余爱好倒似乎很有发展“钱”途。

  想到这儿她一转眼,又看到了四圣人也在盯着她,看样子还有些迷醉似的。难道春天到了,禽兽们集体发情?她不禁横了沈洛一眼,后者却以为她是眉目传情,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你的脸能够治好,也算是幸事,这些个孽障做的恶好歹轻些。”太太高兴了一下,就叹气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先回去歇着吧。等这桩丑事毕了,我再找你说话儿。”

  上回晴翠伤人、王妈妈被撵的事,太太是大张旗鼓地办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给阖府上下的仆役们一个警示。因此,全府的人都知道方初晴的脸毁了,也知道二爷为她这个新宠花大价钱请了神医,此时见她容光焕发地重新回来,不禁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这是太太所不愿看到的,所以才叫方初晴离开。

  可方初晴还没退两步,老爷就发话道:“爷们出事,下人们都得受受教育,让她往哪儿去?且住了,也跟着听听吧,以后可别总惦记着爬上爷的床。”

  在众人面前,太太很不愿意和老爷争执,甚至多一句话都懒得说,所以并没有拒绝老爷的提议,方初晴也只好找个角落站定,心里咒骂不止。谁想爬上爷的床了?当老爷就能随便侮辱人吗?他自己又是什么货色?哼,诅咒他从此不举,让太太省心,让小妾们爬墙,给他戴一摞绿帽子!

  可是,什么叫“别总惦记着爬上爷的床”?之前听说阑珊恋着二爷……难道她……不会吧!男主角又为什么不参加公审?

  太可耻了!

  阑珊是个绝色女子,整个沈府的小姐、奶奶、丫环、嫂妇子,论起姿色,没一个比得上她。也因此,她平时行为傲慢些、心气儿高些,但为人不坏,直率又活泼,嘴上有点不饶人,但心很软。套用《红楼梦》的一句话: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

  只是这一次,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方初晴心里七上八下的,低着头站在人群中,仔细听着场中的问话及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渐渐了解到阑珊果然是犯了色戒。

  昨天晚上,右师王大人疲惫地回到家中,才想洗洗睡了,却发现床上暗藏美女一名。此名美女自荐枕席,求着右师王带她到北疆去,她愿意日日陪伴左右,不求天长地久,只要一朝拥有。可伟大的右师王是什么人?虽说私生活名声不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屋子里收,找的女人没一个良家妇女吧,但他是有原则的:那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从不染指家里的丫环、媳妇子、老妈子什么的,所以当然严词拒绝。

  这美女苦苦哀求,就是不肯放弃对右师王的爱慕之情,正纠缠间,美女的主子不知打哪儿得知了美女的计划,立即来抓人,于是上演了一场捉奸好戏,不巧还闹到人尽皆知了。

  当然,美女是阑珊,主人是大奶奶,“正直的”右师王是受害者。但受害者一早有要务在身,所以就先走了。本商定好晚上回来再解决这件事,大奶奶觉得这事太丢人,她自己也管不了了,不禀明太太又心中惭愧,于是干脆直接捅了出来。

  这一下可炸了营了,因为太太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丫环们总打量着勾引少爷,曾经明令禁止。可这种事怎么管得住、防得了呢?再说四圣人偏不听话,一个一个往屋里收,刺激得别的心气儿低贱的丫环总有些不良的想头儿,希望运气好,能长长远远地攀上高枝儿,封个姨娘什么的,这样就再也不用做下人了。

  话说也挺奇怪的,既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好色,还养一群美貌丫头干吗?找点丑的、老实朴素的不就没事了吗?在血气方刚、没有严格道德约束的少爷身边,成天围着一群漂亮小姑娘,还有不少千方百计地想勾引他们。在这种状态下,要让少爷洁身自好其实也挺难的。到出了事,外面就都把屎盆子都扣在少爷头上,说他们好色无度,虽然他们顶惯了吧,可想想,也确实不太公平。

  关键是,这番说辞方初晴不相信。在“确凿”的事实面前,她还是无法相信,因为这不是沈澜办事的风格。他为人那么自傲,行事那么凌厉果断,怎么会出这种事?又怎么会把事情闹大?最后自己却先走了呢?二熊同学虽然不咋滴,但绝对是个男人。可惜,太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干在这儿上火。

  照例,阑珊应该和王妈妈一样的待遇,打一顿板子,撵出府了事。如果她行事太可恶,太太只要一个眼色,手下的人打板子时玩点花招,她一条小命就交待在这儿了。可阑珊是从小跟大奶奶的人,太太疼过她,如今下不了手,气得直哆嗦。倒是老爷,像看戏似的一言不发,偶尔色迷迷地打量着跪在院中的阑珊和依依一眼,哪有点家主的样子,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交给澜二自己解决吧,多大点事!”好半天,他才插嘴道,“别人像他这么大年纪,孩子们都早入学了,可他呢?还这么不收心。他能管着千军万马,就管不了自己的风流债吗?你别插手了,看,气得心口又疼了吧?”他假惺惺地劝着。

  不过太太还是没说话,一直不发一言的梁竹月就先跪下,哭道:“太太,最近松风园的人接二连三地闹出事来,罪责全部在我,请太太不要生气,要责罚就责罚我吧。反正我没本事,也管不了这许多人与事,恳请太太恩准我到城外的净坛庵去出家当姑子,这后半生青灯古佛,以赎我的罪孽。无思和无我,还请太太养着,免得别人说起他们没有好话。”

  “我知道你性子软弱,这才纵得下人们无法无天,我可曾骂过你半句?你何苦来说这样的话?”太太轻捶了下胸口,看起来脸色真的很差,“这事尽早解决了,要拜佛也由得你,在家里给你建个庵堂便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养,我有四个儿子,除了沅儿……哪有一个叫我省心的。”说着,落了泪。

  “就是就是。”老爷又道,“这节骨眼儿上,当着长辈的面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不是给人找麻烦吗!你走了倒清静,身后一大摊子事要扔给谁?这就是你的孝道吗?不孝的人,敬佛有什么用?当心没有好结果!”

  梁竹月闻言,低下头去,只是饮泣。

  一边的方初晴就觉得奇怪了。

  这番话,梁竹月十之八九是说假话,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推卸责任而已,反正她一贯会假作柔弱、以退为进。还净坛庵?投奔猪八戒去吗(猪八戒被封净坛使者)?但如果她说得是真的呢?怎么感觉她想尽快出府、摆脱无思和无我、摆脱这一切似的?

  还有,老爷显得着三不着两的,虽说他老而昏聩了,毕竟是做过大事的人,从一个小货郎跻身到全国首富之列,他怎么可能那么白痴失礼?而且梁竹月说话的时候,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全身上下都是回避的态度,这是晚辈和长辈说话时的态度吗?要知道梁竹月平时是以守礼而著称的呀。

  最奇怪的是,这么半天了,阑珊有如石雕般跪在当院里,美女变霉女,她却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就算她确实勾引了沈澜,以她那直肠子的性格,在羞愧之下也会说点什么吧?可她似乎咬紧了牙关,半个字也不吐露,这模样倒像是铁了心要受罚,甚至是要保护谁。

  这些细节,旁人都没有注意,大概因为方初晴有心,所以产生了怀疑。至于老爷说的那句关于孝与不孝的话,她更是觉得意有所指似的。

  难道,是她太过敏了?有的没的,是的不是的,全给联想到一起了?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二爷回来了。”

  沈澜大步走进院子中,身后跟着景鸾。

  大概这些天太忙了,而景鸾的腿本就不能久站,此时跟在不体贴的沈澜后面,直走得双腿打晃,面色苍白,只是咬牙硬撑着而已。

  方初晴看到这场面,再也顾不得装透明人自保,连忙上前两步,搀住景鸾,让他的一手环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则环着他的腰,为他承担了一半身体的重量。

  惊讶的抽气声四起,大概全院子的人都鄙视她这“放荡”的女人勾引了二爷,现在就连那么温柔善良的景鸾也不放过,实在太可耻了!

  不过……算了,反正不久后她就会离开江国,那么现在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打的去吧。

  “谢谢。”景鸾在她耳边说。

  她笑笑,没回话,抬头正见到沈澜的目光扫来。

  她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却怦怦乱跳,好在沈澜比她还显得更若无其事些,令她想起,他这种花心男哪会介意一两个吻,她这样紧张实在太可笑了。切,从现代中国重生的她怎么能这么跌分,一定要比二熊更不介意些才行。不然,就是她输了。

  而沈澜的目光看似从方初晴身上一扫而过,但心里其实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见她对景鸾亲近,不禁恼火。这女人是不是故意跟他作对?她对身边的所有人都那么好,为什么一见他就像个刺猬,根本碰不得。亏了他这些天一直想着她,想着那雪夜里的火热,可这个没心的女人似乎根本不把那天的亲热当一回事似的。

  说她是历尽千帆的女人吧,那天她却显得那么生涩,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说她有少女情怀吧,现在她又表现得那么满不在乎。她到底想怎么样?她到底是什么来头?真是奇之怪哉。

  只是他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只大步走到太太面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笔直地跪在地上道:“娘,儿子不孝,让您为了些微小事操心了。不过,阑珊并不是偷跑到我屋子里来,是我叫她过去的。我想,大嫂有些误会,又觉得是自己管教无方,这才把事情交到您这里来。”

  他这话,有如重磅炸弹,立即炸得全院的人都没有话说了,包括阑珊在内。这有如变成化石的丫头吃惊地抬头望向沈澜,好像比任何人都更意外。

  由此,方初晴判断出沈澜撒谎了。可他是有名的冷酷无情,怎么会对一个丫环动了恻隐之心?难道是因为阑珊的绝色美貌吗?难道他真想借机把阑珊收进房里吗?看来人长得漂亮就是有好处。方初晴想,没觉出心里有些酸溜的。

  太太愣了好几秒,才怒气冲冲地把手中的帕子甩到地上道:“澜儿,你这是做什么?原以为你比洛儿有出息些,不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哪想到你……阑珊这丫头的样貌品性还算是好,你若要人,直接问你嫂子要,再不成就来找我,为什么非得做下这龌龊事?”

  “娘,这说二哥呢?您何苦又攀扯上我?”沈洛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却被沈澜一个冷冷的眼神吓得把后面的话生生吞回了肚中。

  方初晴突然想起上回三奶奶田玉清说过,沈澜到现在还会打沈洛,所以四圣人怕二魔头得很。再想想那场景,也确实是挺搞笑的。

  “娘,全是儿子的错,您别生气。”沈澜道歉得相当诚恳,甚至是用哄的语气和太太说话,“本来也没想把人要过来,所以没禀明您。”

  呵,这话真欠扁!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想玩玩就算了,没打算对人家阑珊负责?不,不对,现在他根本就是在撒谎,那么他的人品应该没问题,至少……不会太差。

  太太一听这话也火了,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阑珊若是个没脸的倒罢了,现在你……让你嫂子颜面何存?娘知道自打发了晴翠后,你身边就一直没个女人侍候,也难为了你,可你也不能打家里人的主意呀?娘不管了,等这回你从北边回来,说什么也要给我正经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把亲成了!再纵着你,指不定你还闹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来!”

  沈澜不语,看似顺从,实际上是太了解太太的为人。等他从北边回来,日子一久,他若坚持不肯成亲的话,太太也没办法。她从来是嘴上说得厉害,却从没有过惩罚措施。

  “说了半天,就这句话在理。”老爷突然发话,“但是我就觉得澜二这话值得研究,真是你把这丫头叫到你房里的吗?为什么审她许久,她什么也没说呢?”

  “老爷。”沈澜半侧过脸,一点尊敬的表示也没有,反而冷冷的,带着一脸讽刺的表情,“您身上的毒可尽解了?”老爷一直不肯回别院,就是以疗伤为借口。不过从皇上遇刺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他这伤养的时候也忒长了。

  老爷犹豫了一下,才说:“已经尽好,但是你别转移话题,这儿说你的事呢。”

  “既然如此,来人。”他拍了两下手掌,立即有两名近卫从院外跃入,听他吩咐道,“把老爷送回别院去吧,免得这些不成体统的事扰了老爷的清静。”

  他对这个从来不曾亲近的父亲总是这样的态度,一言不合就用武力把他挪走,半点情面不留的。而他说这话时眉梢眼角全是傲慢,但却显得格外帅气。方初晴还是头一回看到别人能无礼得这样好看,不禁有些迷醉的情绪出现,幸好她及时调整了过来。

  “你!你个不孝的,别让你的狗碰我。”老爷吓了一跳,回头看正妻也没帮他的意思,更好像恨不得他离开似的,连忙恼羞成怒地改口道,“我年纪毕竟大了,其实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宽心。中了那么深的毒,怎么能轻易恢复?这可是澜二的错,训练什么府兵,还说多厉害,还不是让刺客摸了进来?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幸好皇上没事,不然全家人都得为他的托大陪葬!”

  对他这样的言语攻击,沈澜却一脸云淡风轻,而正是因为毫不介意,那种高贵漠然的气派就更加显眼。

  “原来还没好。”他淡淡地道,“那老爷就别为府里的事操心了。你们……”他一指两名近卫,“把老爷送到自己屋里去,免得没来由地生气,伤了身多不好。”

  他说话两头堵,摆明了就是不让老爷掺和府里的事,表面上还算礼貌,实际上手段强硬。于是老爷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直接架走了。老爷一走,太太立即松了一口气,心情一好,态度也就好多了。

  就连方初晴,看到沈澜用这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方式赶走了老爷,心里都很痛快。

  等老爷一走,沈澜就遣散了一众不相关人等,只剩下他本人、梁竹月和依依、阑珊主仆三人、太太带着两个贴身丫头紫瞳和绿眸,另外就剩下广武院的幕僚景鸾,以及某临时的拐杖方初晴了。

  一行人进了宽敞明亮的堂屋,主子们都落了座,包括景鸾在内。某拐杖看没人理会她,也就心安理得地站在景鸾身后,打算做隐形人,继而八卦到底。

  “娘,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就交由我处理,如何?”沈澜对太太说。

  太太没说话,只瞄了大儿媳一眼。

  沈澜察言观色,又转过头对梁竹月说:“说起来……是我对不起嫂子了,但愿嫂子海涵,能原谅我。至于阑珊,就算嫂子送给我了,回头我再买些好的人给嫂子用。”

  听到他这样说,过敏的方初晴又觉得这话有问题了。似乎,这对叔嫂间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外人所不知道的,太让她好奇了,阑珊不过是幌子吧?

  “二弟何苦如此呢?”梁竹月虚弱一笑,“你大哥在世是时,你们兄弟二人最是交好,有什么事不能和嫂子直说?别说只是一个丫头,再贵重的,嫂子也舍得,却不必你再赔还我。”她这话说得凉凉的,搭配着她若有若无的笑容,给人感觉鬼气森森的,就算是堂屋里明亮有阳光,也让人体会不到一丝热乎气儿。

  其实梁竹月是那种娇柔美人,我见犹怜的,但最近不知怎么,她的容貌变得狰狞起来。或者,人的模样真的和情绪有关?所谓相由心生就是这个意思吧。她搞出那么多事来,似乎要掩盖什么秘密似的,结果连外表也发生了特殊的变化。

  “谢嫂子关怀。那……可否把依依一并送给我呢?”沈澜突然道,吓了所有人一跳。

  太太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孽障,得了个阑珊还不够,难道把人家的体己人全都要走?一味只是贪多,回头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娘,您听我慢慢说。”沈澜不慌不忙地道,“您不是常常怪我随便领什么女人回家吗?现在我也想通了,不愿意再这么下去。可是说起娶妻,那还要慢慢寻找,不合我意的我宁愿一辈子不娶,也绝不将就。”

  “你倒是想要什么样的?告诉娘,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娘也想法子给你弄来。阿弥陀佛,你就收收心吧。”太太一听沈澜的话音,立即抢着说。

  一边的方初晴把耳朵支楞得比兔子还长,倒也很想听听这位右师王到底喜欢哪一类女人。可是她干吗关心这个,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可惜沈澜却摇摇头道:“婚姻事,可遇不可求的,我最烦媒人说合,所以娘不必操心。有道是姻缘天注定,强求无宜。但是,我也不希望娘以后为我担心,所以想找两个知根知底的清白人放在屋里。”

  “你是说,你得了阑珊和依依,从此就不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弄进府来了?”虽然听说他还没有正式成亲的打算,太太有些失望,但能让他修身养性,也算是一大成功了。

  “正是这个意思。”沈澜波澜不惊地说,就跟谈一件买卖似的,倒是一边的阑珊和依依垂着头,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出。

  太太想了想,心就偏向儿子了,温言道:“你这么说倒也可行。这两个丫头平日里被你嫂子调教得好,样貌、品行、本事都不错。再者,她们年纪也大了,早该配了人,只是她们是得脸的,不好随便找个小厮嫁了,现在你愿意收在房里,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你说呢,月儿?”

  梁竹月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还在斟酌拒绝的词句,太太就又道:“可是你这小子一次收了人家两个跟前使唤的人,你嫂子那边怕是用人不方便。这样吧,不如叫绿眸去松风园帮忙?”

  太太的态度转变这么快,一是因为被沈澜忽悠了,真是想让自己的二儿子往后别随便把不干不净的女人往家带,二是觉得松风园最近出状况太多,纵然是因为恶奴王妈妈兴风作浪,但也有底下人办事不力的原因。紫瞳是她一时一刻也离不了的,那不如叫绿眸去松风园整治整治。别看绿眸性子和顺,但办起事来却不含糊,又很会在各色人等中周旋,实在是个管家的好料子,紫瞳与之相比起来,倒是太直爽了些。

  在她的心里,大儿媳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以后有绿眸帮着,定然不会再出大问题。而且有什么事,绿眸也会很快递话过来,免得府里的人凡事瞒着她。这样一举两得的事,她怎么会不同意呢?

  梁竹月一听,吓了一大跳。她失了王妈妈这个臂膀就已经很倒霉了,可不想再让太太安个眼中钉进来。

  本来,她还想慢慢培养阑珊和依依,好让她们代替王妈妈的位置,为她办事。但通过这件事,这两个丫头只怕不能再跟她一条心了。那么,走了也好,她们所知的秘密不多,且无关紧要,送走了,倒免得以后碍手碍脚的。

  但是她不需要沈澜或者太太给她重新找人,她会叫“他”帮忙。不然要几个有武功的好了,这样以后行事会方便得多,她的秘密也不怕被人知道了。

  想通这一层,她连忙微笑道:“这事能这样解决,我看倒好,只是太太身边的人,我可使唤不起。太太放心,依依和阑珊手下有好几个二等丫头,已经完全可以管事了,到时再补充几个小丫头过来就行了。她们两个跟我很久,如今大了,我也希望她们有好归宿,二弟是英雄人物,能侍候二弟,原是她们的福气。”

  太太虽然有心整治松风园,但多少也舍不得绿眸,如今听梁竹月这么说,心里一松道:“你能这么想就好,就是……你性子急了些,如今满府的人都知道了这事,终究也算不得圆满。”

  “谢嫂子和娘成全。”沈澜听到这儿,立即起身施礼。

  “可惜紫瞳立誓不嫁,绿眸又许了人家,过两年就来迎娶,不然一并赏了,还不美死你。”一件为难事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太太高兴之下也开起玩笑来。

  一边的方初晴看到事情在沈澜出现后,情势急转直下,看到梁竹月强颜欢笑、看到太太神情轻松、看到两个丫头不知所措、看到景鸾若有所思、最后看到沈澜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到她身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真有他的,居然一次要两个美女!可恶!

  心里乱,就没注意控制表情。沈澜瞄到她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很高兴。这件事办得好呀,一来帮了景鸾的忙,二来帮了皇上的忙,三来帮了自己的忙。

  这小奶娘是妒忌吃醋吗?这就对了,不枉他对她日思夜想这么多天。

  “你回来了?”从太太那儿出来时,他故意走过她身边,一眼也没看她,嘴里却问道。

  “二爷明知故问,脑袋是让马踢了,还是被门挤了?”气头儿上,方初晴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沈澜一愣,耳边却听景鸾轻笑起来,不禁恼羞成怒。他转过身,想把那无礼的女人抓来审问,却见她早跑开了。偏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衣裙,在草地上奔来跳去,小兔子一样。然后,他忽然消气了,只觉得兔子是一种相当可爱的动物。

  第二天,依依和阑珊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广武院。

  全府的人都说这两个丫头因祸得福,竟然被二爷收进屋里了,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就算是将来顶多混个姨娘,但有道是能给好汉牵马坠镫,不给赖汉当祖宗,能侍候二爷,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大江国风俗……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可以很晚才娶正妻,慢慢地寻着,但从十四五岁起,屋子里就可以收几个女人来侍候了。去世的沈沅也是二十三岁才成亲,不过他是有名的君子,在梁竹月前没有过女人。沈二就不同了,虽然之前也很纯洁,但自被苏味抛弃后,至今为止也算御女无数了。

  但奇怪的是,依依和阑珊被安排的住处离沈澜的卧房很远,加上广武院是沈府占地最大的院落,两个小美人和被打入冷宫也差不多。倒是奶水渐尽的方初晴住在沈澜书房的隔壁,离他的卧房也近。

  这很方便她就近观察,结果发现一个月来,依依和阑珊总共被招进沈二的房间四次,每次都是两女一起,都待一整晚才出来,虽然她没有听床的变态爱好,但猜也猜得出那是美好时光进行时吧。

  对此,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妒忌?似乎有一点点?鄙视,似乎也有一点点?失落,好像更有一点点。然后就是心里空荡荡的,和百分之百的自嘲。真是的,关她什么事?方初晴啊方初晴,人要学会正视自己,学会取舍自己应得的东西,何必奢望与自己不同路上的风景呢?那样太白痴了。

  她想得开,很快就不关心这些了,至少表面上能绝对做到无视眼前的一切。而且,她要纠结的事太多了,也实在没心思花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目前她最头疼的就是去留的问题。

  存钱、离开沈府、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隐居、怀着感恩的心重活一次,是她穿越后唯一的人生目标,她也一直为此而努力,甚至因此忍耐了很多中伤和陷害。只因为她有远走高飞的计划和梦想,很多事她都觉得没必要计较,那样不利于她低调离开。

  只是她没生过、也喂养过宝宝,没料到到头来是这两个快一岁的小东西绊了她的脚。一年的相处,虽然每天只见一小会儿,但她已经割舍不下对无思和无我的感情了。现在一想到要走,她就感觉肋下有一条血脉连在两个宝宝身上,生生拉开就疼得要死,伤得血肉模糊似的。

  可无思和无我毕竟是梁竹月的孩子,左右师王的世子,沈府的金孙,就算她肯留下当牛做马,宝宝们也不属于她,她永远只能在角落中望着他们。况且,她已经无意中招惹了那么多事,难保以后还会捅出什么大娄子。到时候她小命不保,远远关注宝宝们的愿望也必落空。

  所以,她必须走!在她不知道桑青是个什么身份前,她就像粘在蜘蛛网边缘的小虫子,要么逃得无影无踪,要么了解前因后果,找到自保之道,否则她就是那种生得糊涂,死得无聊的人。

  “当真要走吗?”当太太问起她时,她艰难地点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太太叹了口气道:“舍不得那两个小东西是不是?唉,都是女人,我明白,吃你一口奶,就会亲近一分,何况无思和无我还很喜欢你。其实……你也不必非走不可,虽说他们已经断了奶,身边还有专门教养的妈妈,但你二爷不是说要让你喂马吗?你可以就留在广武院里,眼看着他们长大,心里总好过些。反正你娘家不也没人了吗?沈府也不多你一个人的嚼用。”

  “桃桃和萌萌可没良心了。”方初晴逼回眼泪道,“先前逮着谁咬谁,野得很,现在让二爷调理得还是逮着谁咬谁,但却和二爷亲得不得了,有我没我,没多大关系。我知道太太是菩萨心,疼下人们,初晴一辈子都感激太太的恩情,可是我不能永远依附沈府过活,虽说是女人,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过的日子。”

  太太听她这么说,眼里竟然闪出了泪光,感叹道:“我常跟人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果然有志气。听你这话……我都想跟你走了,总圈在这大宅子里,未必有什么好处,连心都干瘪了。好吧,等你一年契约期满,我赏你二百两银子,派人送你到马国去。”

  方初晴连忙跪下道谢,又想起老爷那可恶的德行,愈发同情起太太来。诚然,为了自己及家庭的利益脸面,太太有时也做下狠心事,但比起那些道貌岸然却阴险狠毒的大宅女主人来,太太已经好太多了。

  “四月中就是无思、无我的周岁生日了,这些日子你就多跑跑我这边。”太太又叹了口气,“你大奶奶自阑珊的事后又病了,那两个小孽障我是打算抱过来养两天,你正好过来,多和他们相处相处,以后只怕没多少机会了。唉,亲近一时是一时吧。”

  方初晴含泪点头。

  “你别怪你大奶奶不念着你的好处,还总针对你。”太太又道,“实在是你的八字和松风园不和。本来她除了身子骨弱些,倒还一切挺好的,可自打你进了园,麻烦事就一件接一件。”

  闻此言,方初晴一激灵。

  她总觉得梁竹月总像跟她有仇似的,对她不是普通的厌恶,却好像有深深的恨意。但她一直以为那是梁竹月死了老公后有点心理扭曲,见不得亲生儿子和别的女人亲近的缘故。但难道……太太也发觉她和松风园气场相克了吗?梁竹月不是有什么秘密吧?不是认识桑青吧?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梁竹月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她曾经以为是梁身体不好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认识这肉身?

  这样一想,就能解释为什么沈大奶奶和王妈妈总是对她笑里藏刀,后来又百般地想置她于死地了。可她们又为什么收留她呢?是为了就近观察和变相拘禁?很可能。但是听皇上的意思,桑青和他的恋情是秘密的,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桑青的身份和存在呀!还有,皇上和梁竹月也似乎有暧昧似的……

  天哪,为什么这么乱呀?老天为什么不让她借尸还魂在一个普通牧民女的身上?桑青、皇上和梁竹月的关系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假如梁竹月真的认识桑青,那她就必须跑得越远越好,不然无权无势的她,早晚要遭了毒手。毕竟,她不能一辈子指望沈澜和皇上的保护,她也没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和梁竹月搞对抗。

  人生苦短,白痴才愿意浪费在宫斗和宅斗上!

  “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说你和松风园那边可能犯冲。”见方初晴低头不语,太太连忙道,“你还别不信这些,灵着呢。你大奶奶自打松风园不平静以来,做了不少错事。她十八岁嫁过来,过了年二十四了,加起来都没最近犯的毛病多,连样貌似乎都变得刻薄了。所以,还是让你们不见面的好。或许,就是因为那两个小东西不亲亲娘亲奶娘。唉,女人哪,对自己的儿子都舍不得撒手。”

  方初晴连忙摇头道:“哪能怨怪呢?想当初我没有饭吃,是松风园收留的我,这恩情我永生难忘。”

  她说的是感激松风园,可没说感激梁竹月,但太太没注意这些字眼,欣慰地点头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真好。”

  方初晴连忙岔开话题,决定把握这最后的时光,好好和无思、无我亲近。将来……也就再过个二十年左右,当她变成了中年煤气罐,也许会重回大江国,在那条通往皇宫的官道边等着,和普通小民一样,望着意气风发、年少英雄的左右师王踏马而过,想想他们窝在她怀里的往日时光……那时,只要看着他们好好的,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于是,在最后一个月的为奴生涯中,方初晴比任何一段时间都忙碌,起早贪黑,往返于蘅芷院、广武院、流心院之间。到太太那儿,自然是为着宝宝们,那是她很开心的时段。到景鸾那儿,是为着帮他准备去北边的东西,她也很乐意。在广武院……其实除了偶尔刷刷马外,她没什么事做,但沈澜却好像特意跟她作对似的,那么多小厮不用,两个屋里的美人不招呼,偏偏要她侍候。

  所谓的侍候,倒不是什么重活,就是吃饭时让她站在一边布菜倒酒;批阅军中文件时,她得在旁斟茶递水;偶尔闲来读本书,还得她给剥瓜子。照例,她辛辛苦苦剥好瓜子放在一只小白瓷碟里,然后那个可恶的男人尽数倒进嘴里,三两下就吃光。

  还有,死沈二还常要求她给他捶背。每当此时,她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态度相当好,其实恨不得每一掌都含着无上内功,最好是化骨绵掌之类的,直接拍死他算了。

  他哪来的这么多臭毛病呀,纯粹是折腾她玩。他就是恶趣味,天下第一大阴人,以折磨她为乐。

  而日子就在这样或那样的烦恼与喜悦中过去了,转眼到了四月二十,距无思、无我的周岁生日还有四天的时间。方初晴在无限惆怅和依依难舍的心情中,帮着田玉清张罗沈府金孙的周岁宴,然后决定买点分别的礼物送给对她还算照顾的人们。

  大江国还有个风俗,那就是四月二十有一个民间节日,叫水灯节,有点像中国的乞巧节和日本那种专门为少女举办的节日。在这一天,未嫁的少女都会参加庙会,然后在河水里放灯,如果水灯彻夜不灭,就能得到百年不遇的爱情。

  让心上人爱一百年?如果能被深深地爱上五十年,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吧?

  所以,每逢这一天,全大江国的少女都会走出家门,祈祷自己在择婿上的运气。当然啦,贵族少女有特定的地方游玩,而年轻男子也借机出来,寻找意外的良缘和意中人。

  方初晴自重生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节日,好奇之下不禁想亲自看看,因为那一天格外热闹,还想顺便买点礼物给大家。可当她把这要求一说,请求沈澜准假时,沈澜却很不高兴且不讲理地道:“那是未嫁少女的节日,你已经这样了,还掺和什么?”

  什么叫她已经这样了?她哪样了?不就是非完璧之身了吗?他有毛病没?干吗总提起这事?

  于是她恼火地道:“我现在没有丈夫,有权利再找一个。大江律也没说寡妇不能再嫁的,我为什么不能参加水灯节?那个男人……我当他已经死了!”

  “不许去!”

  “非要去!”

  “反了你了?”

  “那麻烦王爷把我当反贼抓了杀头好了。”方初晴说完,甩门就出去了,完全没意识到她对沈澜早没了仆人对主人的恭敬顺从态度,平时的反抗因为没受过惩罚,现在就成了一种习惯。恃宠而骄,是每个女人都会的,关键在于那个男人是否纵容她。而往往,每个女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二爷,您就让她去呗。初晴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多大宅院也关不住。只怕等她离开沈府,离开大江国,以后还没机会了。”景鸾在一边,语气温柔,还夹杂着一丝怅然似的,动了沈澜的心。

  是啊,她要走了,可怎么留住她呢?不能直接拦着,不然这女人得狂到没边儿了。可是,他没有其他理由。景鸾说的对,她似乎不属于这儿,但他真的不愿意从此再看不到她。因为……因为折腾她很有意思。

  结果,沈澜没管得了方初晴,眼看着她在四月二十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一群大小丫头前呼后拥地出了门。

  这一天,暖风熏得游人醉,在掌灯时分,临着和政城主河道的大街上已经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小贩们和各种演艺杂耍也开始表演,所有的人都很快乐、很兴奋,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而街景和人群也感染了方初晴,让她暂时忘记了离别的愁绪,沉浸在民间朴素的快乐之中,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大人,何时动手。”在一间临水酒楼最高层的雅间里,一个普通到扔到人群是很难被人发现的男人问。

  “你到对岸去,放灯时动手。”一个男人答,正是那天在烤鸭店前盯着方初晴的人。

  “有把握吗?”沉吟了一下后,他又问,“死伤过多的话,事情会闹大的,这样于我们不利。”

  大众脸男得意一笑,“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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