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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升职记》 作者:鲜橙

第二十部分

 ☆、第 76 章

 
  当天夜里,齐晟并没有离开城墙。我随着他把各个城门都巡了一遍,然后就裹了他的大氅躲进了北城楼里。正打算眯觉呢,写意却找了过来,竟然还给我抱了套被褥枕头来。
  我差点感动得哭了,一时也顾不上记仇了,连夸了几句写意是个好姑娘,然后便爽利地脱了铠甲钻入了被卷之中,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往一旁缩了缩,给他腾出些地方来,嘟囔着问:“没状况吧?”
  就听得齐晟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手一抄把我揽进了怀里抱紧了,低声说道:“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我实在是困,立刻从谏如流地睡了。
  第二天的战事果然更为激烈了,只一个上午过去,北漠人已是发起了三次冲锋。齐晟亲自执了弓箭站在城垛之后,这才压下了北漠人的冲锋。
  待过了晌午时分,北漠最后一次冲锋过后,城墙下却突然意外地安静下来。北漠士兵有组织地往后退了下去,然后一辆大车便从北漠军阵后被人缓缓地推上前来。
  我听得城下忽地没了动静,心中奇怪,便也从齐晟身后往下扒望,就见那车上树了一个十字木架,上面五花大绑着一人,披头散发,身形纤弱,竟似是个女子。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了揉,指着木架上的那个白衣女子,结巴着问齐晟:“那是是是江氏?”
  齐晟面容平静,连个喜怒都看不出来,只点了点头,“像是。”
  江氏怎么会到了战场上?她怎么又会到了北漠人手上了?怎么还落得个这样的境况?我嘴巴几次张合,最后只能叹道:“她……怎么还穿一身白啊?”
  齐晟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丝裂缝,扭曲了一下,答道:“我也不知道。”
  城下北漠军阵中又驰出一骑来,在江氏车前绕了个圈,然后那马上的将领便看向齐晟处,用手中马鞭指着江氏,高声问道:“南蛮子皇帝,你可认得这个女子?”
  城墙上没人答话。
  那将领哈哈一笑,又叫道:“你的皇后千里迢迢来寻你,你若是不敢认,我可就把她赏给部下了啊!”
  这话一出,别说是守城的将士,就是我都听傻了。
  齐晟冷笑一声,朗声回道:“你们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个女人过来,竟然就敢说是我的皇后,当真可笑。”
  那北漠将领一愣,拍马回到车旁,探过身用手抬了江氏的下巴起来给齐晟看,嘿嘿笑道:“她可是自己说是你的皇后,对你宫中的事情都清楚的很。你可瞧仔细了,千万别因为怕伤脸面就不认结发夫妻了。若她真是你的皇后,我就将她好好送还给你,若她是在撒谎,那我可就把她充作营妓了。”
  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江氏自己假称皇后,但这个北漠人倒是真没按一点好心,不管齐晟怎么回答,这都将是一个极大的羞辱。
  齐晟抿唇不语,却是向着身侧的李弘伸出手去。李弘迟疑了一下,将一张强弓递到了他手上。
  城下的江氏一直沉默,直到此刻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默默地抬头看着齐晟。
  齐晟引弓搭箭,瞄准了城下,竟是要当场射杀江氏。
  我心中一急,忙伸手按住了齐晟的手,微微摇头道:“这样不行,反而显得咱们心虚,当场射杀一个弱女子,也会有损士气。”
  齐晟转头询问地看向我。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双手一撑城垛奋力往上高高跳起,尽量拔高了声音,扯着嗓子叫骂道:“无耻之徒满嘴胡言!我这个皇后明明就在这里,你竟然还敢找人前来假扮,真不要脸!”
  说完便摘下了头盔,将束发的带子胡乱一扯,任由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就这声音,这头发,这模样,谁要还看不出来我是个女人,那才是眼瞎了呢!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道了我的身上,墙上墙下都是一片静寂。
  我琢磨他们这是不信我是个女人呢,还是不信我就是皇后张芃芃?若是不信我是个女人,我就再把外面的软甲脱了站到垛口上去,也叫他们见识一下张氏这曼妙的身材。眼下虽然穿得厚实,不过也绝对是该翘的地方翘,该细的地方细。
  这样想着,我的手就往铠甲扣带上摸去,谁知刚一动,齐晟就像是窥破了我的心思,手已是覆了上来,顺势将我往怀里一拉,低声怒道:“别胡闹!”
  城下的北漠将领也有些意外,又拨马往前走了几步,仰脸看了看我,又看向齐晟,问道:“蛮子皇帝,你不会是怕丢面子,找了个侍女来假扮皇后吧?”
  齐晟用手揽了我的腰,并不答言。
  可我却是最不怵头和人逗嘴皮子的,当下就大声“呸”了一声,叫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瞧瞧本宫到底是不是大夏皇后。我朝谁不知道皇帝独宠本宫一个,仅有两个孩子都是本宫一人生的。你再回头瞧瞧你们手上那个,就那小身板也能三年生出俩个来?也就是你们脑子里塞茅草的北漠鞑子才会信她是皇后!还把个弱女子绑到两军阵前来,哎呦呦,你这脸皮也够厚的,我之前还纳闷你们平宁城的城墙怎么这么厚呢,原来竟是照着你那脸皮建的!”
  此话一落,城墙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哈哈大笑。
  城下北漠将领面上有些变色,不过随即便又镇定了下来,高声反击道:“你这女子嘴尖舌利言行粗鲁,哪里有一国皇后仪态,分明就是假扮的!”
  我冷笑一声,挣开齐晟的手臂,向城下那人指着身后的守城将士们,朗声说道:“你问问这城墙上的大夏男儿,谁人不知我张氏乃是护国大将军张生的嫡亲孙女,我祖父当年叱咤江北,杀得你们鞑子闻风丧胆。我父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我叔父镇守靖阳一十七载,我的叔伯兄弟们个个都是军中好汉,我本就是将门虎女,上阵杀敌都不在话下,为何要学那些小家女子做扭捏之态!”
  我嗓门子本就高亮,这次又是放开了喊的,顺风一飘顿时传出去老远。余音未落,城墙上已是一片叫好之声。
  在这震天的欢呼之中,我斜睨了齐晟一眼,笑着问道:“现在知道了岳家势大的好处了吧?”
  齐晟低笑一声,正与说话,面色忽地大变,猛地伸手过来拽我。我全无防备,被他扯着砸向他的怀中,电闪火花之间,一支雕翎箭紧擦着我的肩侧划过。紧接着,就听得一直站在旁侧的李弘失声惊叫道:“皇上小心!”
  我心头一震,不及反应,齐晟已是抱着转过身去,将我全部护在了怀里。越过他的肩头,我眼睁睁地看到第二支雕翎箭带着疾风袭来,重重地射入齐晟的背心……
  连环箭!第一箭射我,是为虚,第二箭射齐晟,方为实。
  若是第一箭射来的时候齐晟能将我推开,而不是将我拉入他的怀里,这第二箭他未必躲不开,可他的手在抓到我的手臂时,却是毫不迟疑地将我拉向了他的怀中。
  齐晟不能死,绝对不能这个时候死!
  我的耳边有一刹那的寂静,下一秒钟却又猛地炸开,各种声音蜂拥而至。贺秉则与李弘等人俱都扑了过来,还有人挺身挡上前去,防备着再有冷箭射来。
  李弘惊呼道:“皇上!”
  我用力支撑着齐晟的身体,一把掰断他背上的箭翎插在了自己身前,用冰冷却又镇定的声音说道:“中箭的是皇后,喊皇后娘娘!”
  众人俱是一愣,贺秉则最先反应过来,忙扯开了嗓子放声高呼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中箭了!”
  城下的晚了一步,待再喊出“南蛮子皇帝中箭了”的时候,已是被淹没在南夏将士的呼声之中,“鞑子无耻,暗箭伤人,皇后娘娘中箭受伤!杀!杀光了这些鞑子!为皇后娘娘报仇!”
  城下北漠人冲锋的号角声响起,贺秉则带着部众引弓还击,又一轮的守城战开始了。
  亲卫们掩护着我与齐晟退进城楼内,随行的太医围上前来,割开了齐晟衣甲处理伤处。我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齐晟的伤在背上要害之处,只能爬在榻上,可他心志极坚,到了此刻仍是保持着神志清醒,交待道:“我受伤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李弘穿了我的铠甲出去坐镇,一定要再撑得两日,援军定能到了!”
  李弘重重点头,快速地换上齐晟刚脱下来的铠甲,抱着头盔向齐晟磕了个头,率先转身出去。
  齐晟又向其他将领交待了几句,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淡声问太医:“伤势如何?”
  几个太医互看一眼,谁都没敢说话。
  “说吧,朕要实话。”
  当中最年长的一个颤声说道:“箭头紧擦着心脉而过,拔箭时会有些凶险,若是皇上能忍过,便无大碍。”
  齐晟面容平静,缓声说道:“你们先退下,选个手稳的人来给朕拔箭。”
  几个太医小心地退到稍远处。
  齐晟又转头看向我:“皇后过来,朕有话要交待你。”
  我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他看着我,低声道:“这回你怕是要如愿了。”
  我心中一痛,却是咬着牙低声回道:“放心,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齐晟微微一愣,静静地看向我,片刻后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若身死,你就叫李弘先假扮着我,只要再撑得住两日,老五的援军就能到了。到时候由他护着你退往靖阳,再召回杨豫等人,紧闭关门以防鞑子反扑。然后秘不发丧,留老五与贺良臣守靖阳,带着杨豫与贺秉则回盛都,扶灏儿登基即位,听清楚了吗?”
  我只觉得眼睛干涩无比,只得用力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齐晟声音渐弱,停了停,又说道:“老九必须杀,不然灏儿的位子坐不住,你别心软。”
  我点了点头,涩声道:“我知道。”
  齐晟又是淡淡一笑,“你下去吧,叫他们来拔箭。”
  我却没动地方,只叫了那几个太医过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齐晟的手,平静说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齐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便又释然了,“好。”
  太医们备好了止血之物,有人给齐晟嘴里放了参片,那个最年长的太医用手轻轻地握上了留在齐晟背上的断箭,低声道:“皇上,卑职这就要替皇上拔箭了。”
  “等一下,”齐晟却忽地说道。他又抬眼看向我,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面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凑过来,我还有句话没告诉你。”
  我没多想,伏□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就听得他低声说道:“芃芃,我心悦你。”
  他的唇轻轻地刷过我的耳朵,我被惊得猛地直起身来,惊愕地看向他。
  他却是轻轻一笑,对另一旁的太医说道:“动手吧。”
  太医没有应声,手却是猛地将断箭拔出,血流如箭一般窜出,齐晟闷吭一声,身子反射般地随之向上一弹,瞬间僵滞之后便又砸了下来,再无声息。
  我的各种感官似是一下子都失去了功能,眼前只余一片血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有人在我耳边低声唤道:“娘娘,娘娘,皇上没事,皇上撑过去了。”
  我的心头一松,眼前却是一片眩黑袭来,昏过去之前我脑中只闪过一个年头:我擦,我真特么没用啊!
  这一昏可不要紧,竟是比齐晟醒得还要晚。睁开眼来,发现躺的地方换了,齐晟正趴在一边瞅着我,“醒了?”
  我猛地坐起身来,急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齐晟像是趴得不太舒服,皱着眉头变换了一下姿势,待又重新趴好了,这才答道:“老五已经回来了。”
  赵王已经回来了?那就是说平宁之围已经解了?我这才算彻底松下心来,哐的一声砸倒在床上,叹道:“太好了!”
  齐晟低低地笑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他,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却是不错,便小心地问道:“你拔箭之前可是说过一句话的,是真话吗?”
  齐晟看着我,反问:“你说呢?”
  我趁热打铁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贴近了他脸边,笑道:“我觉得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估计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
  齐晟却是突然恼了,抬手将我推开了,傲娇道:“当时伤口太疼,我忘记当时说什么了。”
  我又嬉皮笑脸的凑近了,说道:“我记得啊,你说你爱我的。”
  齐晟很不屑地看我,纠正:“我说的是我心悦你。”
  “一样,一样,反正意思是一样的。”我一边笑着,一边从床上爬起身来,跨过齐晟往床下迈,“我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你要不要?”
  齐晟忽地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转过头来看向我,问:“你呢?”
  我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悦你,悦你,我也悦你。”
  齐晟却不肯松开手,只静静地打量着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还是在应付我,是不是?你依旧不肯全然信我,是不是?”
  他的目光太过透彻,我没法再继续嬉皮笑脸下去,想了想,答道:“齐晟,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以后相互扶持,同舟共济,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已经决定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让我把心留在自己这,叫我可以更理智,做一个更称职的皇后。你已经赢了,干嘛还非得那么计较多?”
  齐晟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堵上了性命才换的你的握手,若是只落一个称职的皇后,我太亏了,你的性命和心我都要。”
  我忍不住苦笑,“你现在是这样想,可以后却就不会这样想了,我给了你心就做不好皇后了,就如以前的张氏做不好你的太子妃一样。”
  齐晟的手微微一僵,我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人还没走到门口,却听得齐晟在后面轻声问道:“你一直觉得我对以前的张氏太过无情,是么?”
  我一怔,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回身去。
  “可我若说自己以前曾喜欢过那个张氏,你信吗?”齐晟并没看我,只把视线放在了空处,涩声说道:“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虽娇蛮莽撞,却也率真美貌,都是少男少女,怎会毫不动心?可张家之势太大,已经赏无可赏,若不剪除必成后患,所以张家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生子。宫廷之中,要女子不育的法子多的是,可我却不忍心叫她家势败了之后还落得个一生无子,所以只能先远着她,冷着她。可她却不懂,她只知爱我,却从不懂我。慢慢的,那点喜欢也就淡了,没了……”
  不知为何,明知道他此刻说的张氏和我毫无关系,可我的心中却是酸涩无比,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口苦水来。
  我用力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还是做皇后吧,借着这次北征将张家的兵权渐渐散了,叫他们做个富家翁,我回去认认真真地给你做皇后。”
  说完,也不等齐晟说话,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赵王正在廊檐下蹲着,听到动静站起身来看我,一面跺着脚,一面笑着与我打招呼:“皇嫂,好久不见了。”
  我点了点头,走到近前看他,笑道:“你和齐晟倒真是好兄弟,他竟然还敢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你竟然也没辜负他。你那次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这真真假假还真不是我能看得透的,惭愧,惭愧,倒是我眼皮子浅了。”
  赵王袖着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要不说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呢,皇嫂以后总会明白过来的。”
  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问道:“仗打得怎么样了?”
  赵王瞪大了眼,故作惊愕地看着我,“皇嫂,你真还不知道呢?皇上叫臣弟带兵出去就是为了拦截鞑子救援上京的援兵,现在援兵都给咱们灭了,上京没得兵救,估摸着都快被杨豫给打下来了吧?”
  我一下子愣了,上京一破,那岂不是代表着北漠已是被灭了?
  十二月初,杨豫传来消息,北征军攻破上京,鞑子皇帝、太后、后妃等两千皇室宗贵被俘。
  齐晟本有心亲去上京,可无奈天气严寒不便行路,他身上又箭伤未愈,所以便耽搁下了,只传旨命杨豫留下人镇守上京后,亲自押着北漠皇族南下。
  平宁城行辕内,我随手翻看着各地送过来的奏报,忍不住叹了口气。
  齐晟身子还没恢复过来,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正盖着狐裘斜倚在软榻上眯着,闻声轻轻地“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我回头看他,叹道:“这冰天雪地的,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后妃公主们,还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该叫杨豫过了年再来的。”
  齐晟却是嗤笑一声,眼也没睁地说道:“我江南的将士都能受得住这寒,这些长在此地的鞑子又怎么会熬不住。放心吧,冻不死几个的。”
  我一面摇头暗叹齐晟此人太过心狠,又忍不住问道:“你敢用老五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用杨豫呢?他不是有一半的北漠血统呢吗?”
  齐晟抬眼看我,答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身世。”
  他这样一说,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八卦之心,我估摸着这种隐秘之事就是绿篱也不知道的,我若是知道了,回去一定能震一震她。我走到软榻旁,伸手推着齐晟往里面靠一靠,自己也坐了上去,将脚伸进他的狐裘内暖着,有些兴奋地问道:“说说,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晟笑了笑,冲我勾了勾手指,待我换坐到他那一头,这才与我扒道:“此事极隐秘,杨豫之母徐氏是江北人士,盛元年间鞑子南侵,徐氏流落豫州时曾失身于北漠先锋将崔衍,从那有了杨豫。麦帅与徐氏有旧,怜其遭遇而娶了她,不过却是只挂了个夫妻之名。杨豫长成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曾去上京寻过崔衍。崔衍这才知道徐氏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要说崔衍那人对徐氏倒也有情,见徐氏因自己苦了半生,便要将徐氏母子接回上京。谁知崔家人却死活不愿,因徐氏身份特殊,又与麦帅纠葛太深,这事不知怎地捅到了北漠皇帝那里。当年就是麦帅领军将北漠赶出了靖阳关,皇帝一直记恨,便出面应允崔衍接回徐氏母子,暗中却想着借此引出麦帅……”
  我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问道:“后来呢?”www.xiaoshuotXt,net
  齐晟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答道:“后来徐氏死了,麦帅为救杨豫而身受重伤,差点死在北漠。崔衍这才知道自己被利用,又见徐氏身死,懊悔自责之下也引剑自尽了。一夜之间,杨豫父母俱丧,养父重伤,这一切都是拜北漠所赐,我为何不敢用他攻北漠?”
  我久久无语,好半晌才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齐晟稍稍一怔,有些意外地瞅了我两眼,复又躺倒在软榻上,眯了眼睛打盹去了。
  杨豫日赶夜赶,还是没能赶到年前来平宁城献俘。待他到时已是过了正月十五,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把杨严也跟捆来了,父子俩个一同跪在了齐晟面前请罪。
  原来茅厕君以死士刺杀齐晟后,齐晟将计就计假作受伤,领兵驻扎平宁,一面吸引住北漠兵力,一面命赵王暗中将大军从平宁城带出,伏击北漠各地援救上京的兵马,为杨豫扫清外围障碍。
  谁知后来杨严却从平宁救走茅厕君,茅厕君脱身后就将平宁城内的兵力部署泄露给了一支北漠军。对方见援救上京已是不及,索性返回身来往死里打平宁,就想着赶在杨豫攻破上京前逮住齐晟。
  杨豫请罪道:“都是这逆子冥顽不灵,救走了逆王齐翰,这才泄露了平宁城的虚实,让皇上身临险境,臣教子不严,请皇上责罚。”
  齐晟笑了笑,说道:“杨将军攻下上京是大功,杨严虽是有错,却也是受人蒙蔽,再说朕这里也是有惊无险。杨将军不必忧心,先下去好生歇上一歇,待回盛都后再论赏罚吧。”
  杨豫忙磕头谢恩,一旁的杨严却是愣愣地跪着,没有反应。他比与我上次分手时瘦了许多,神色很是萎顿,一直低垂着视线,直到临走时才哑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会把平宁的兵力告诉鞑子,否则,那日我就不会……去救他。”
  他说完,用力地磕了一个头,随着父亲退了下去。
  虽然自始至终他从没看过我一眼,我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一直追随茅厕君,却从没想过追随着他卖国通敌,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日就不会弃我而去。
  齐晟回过头来,若有深意地看着我,问:“你说我要是不杀杨严,只判他个充军三千里,杨豫会不会很感激我?”
  杨豫感激不感激齐晟我想他并不在意,齐晟在意的是我会不会感激他。
  我笑了笑,答道:“感激,十分感激,不过毕竟是犯了大错,三千里有点近了,不如再加上两千里吧!”
  二月里,齐晟宣布北征胜利,带着两千北漠皇族宗室人员与无数的金银珠宝,由平宁返程。因为人多,又不用赶时间,所以路上走得便有些慢,待到达泰兴时,都已是进了三月。在泰兴歇了两日,渡江时我与齐晟上了龙船,由阜平水师军舰护送着渡江。
  江上的风还有些凉意,扑到面皮上有些刺人。看着茫茫的江水,我不觉有些出神。那一年,我也曾与齐晟同船渡江过,只不过那次是由阜平去往泰兴,他站在船头,而我藏身舱底。
  五年过去,我终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了船头上。
  正胡乱想着,就听得李弘在后面出声说道:“江上风大,皇上请娘娘回舱内。”
  我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这位老熟人。那年也就是他偷偷带着我出了阜平行宫,又领着我在这宛江上转了一圈后,一剑将我逼落了江中。那时倒不知道他会是齐晟心腹,后来更是以亲卫队长的身份随侍齐晟左右。
  我一直撩着眼皮打量这位李侍卫,时间久了,他脸上就有了些尴尬之色,低垂了目光,以手按剑往后退了半步,
  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反倒是提醒了我,不管做男人还是做女人,都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肆意恩仇才是。
  我上前两步,不急不忙地抽出他腰间的宝剑,看了看那锋利的剑刃,又问他:“李侍卫剑法也是不错的吧?”
  李弘抬眼看我,“娘娘……”
  我将剑尖抵在了他的胸口,笑着问:“那能不能指教一下,若是只想刺破人的皮肉,却不伤人心脉,这力道该如何掌握?”
  李弘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我将剑尖又往前递了几分,见那头上冒出血迹来,这才笑着抽回了剑,说道:“哎呦,对不住了,我一时没掌握好力道,李侍卫快点下去找人包扎一下吧。”
  李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无语。
  我又问:“李侍卫,你应是会水的吧?”
  李弘默了下,闷声答道:“小人明白了。”说完,自己转身跳入了江中。
  嘿,这倒也是个灵透明白人!
  李弘水性果然不差,跟着船游了大半个江面,竟然没被怎么落下,被捞上来的时候,也只不过嘴唇有些发紫,身子也隐隐地有点哆嗦。
  我心中那口恶气总算出来些,顿时舒服了不少。齐晟知道了却是哭笑不得,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最后只是无奈笑道:“也好,女人就是该小心眼一点。”
  说完了就吩咐写意给李弘送姜水过去。
  大军是在三月二十六进的盛都城,整个盛都城都沸腾了,当时的热闹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南夏北漠对峙三百余年,期间你打我我打你,大仗小仗无数,两国都出现过强势之君,都试图一统天下,可却从没人能真正的实现过。
  而现在,齐晟做到了。
  太皇太后哭得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对天而拜,哭道:“列祖列宗保佑,叫我大夏能一统天下,成祖皇帝遗志已达,本宫终于能安心地去见他了。”
  拜完了天,老太太又转过身来搂我,“孩子,难为你了,你是个好样的。”
  我忙应景地掉了几滴眼泪,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着眼角。
  齐葳与齐灏姐弟俩半年多没见我,都有些生疏了,站在那里打量了我半天,这才扑进了我怀里。抱着他们两个软软的小身子,我这才真心实意地落了泪。
  齐晟一连在前朝忙了好几天,又是祭天又是祭祖,插空还得论功行赏。当然,就是再忙他也没忘了罚有罪之人。
  杨严被判了充军五千里,直接发配到漠北打仗去了。
  茅厕君先是刺杀皇帝,又是暗通敌军,本该是个死罪,宋太后披头散发地跑到大明宫哭闹了一场,又拿出了先帝留下的不准齐晟伤害手足的遗旨,这才算是保下了茅厕君的一条性命,却是被削了爵位,废为庶人流放岭南。
  倒是张家最是省心,无功无过,无赏无罚。不过此次北征军中又涌起不少新贵,各大世家的兵权再次被分散了,张家也毫不例外。
  张放专门进宫与我见了一面,商讨了半天,终于决定扳正张家日后的发展方向,务必要坚定地走“纯将”路线,力争将“军中世家”做好做久。
  这场热闹一直持续了两个来月才算停了停,朝中政务慢慢走上了正轨,齐晟虽忙碌依旧,可总算能抽空回后宫歇口气。
  谁知这个时候后宫里却是突然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王昭容去陈淑妃那里串门子,途径御花园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些凉,就叫身边的小宫女回去取披风。不想小宫女跑得急了些,一个不小心就冲撞了正在御花园赏菊的黄贤妃。
  王氏这人平日里看着有些木讷,可在这些宫妃里却是最入齐晟眼的,以前侍寝的次数也比别人多些。
  黄氏本来就一直瞧她不顺眼呢,一看是她身边的宫女撞到了自己手里,二话不说就叫人上前扇那宫女耳光。
  王氏得了信赶过去,不愿意叫黄氏就这样打自己的脸,于是很仗义地挺身而出挡在了那宫女的身前,娇喝一声:“我看谁敢动手!”
  王氏位份虽然比黄氏低,可她毕竟是一个昭容,黄氏身边的宫女怎么敢打她,如虹的气势一下子就颓了,怯怯地收回了手臂。
  黄氏一看这个更怒了,一面感叹着身边人靠不住,一面自己捋起袖子就上去了。
  王氏一拦,黄氏的巴掌没落到宫女脸上,却是打到了她的身上。王氏只愣了一愣,便果断地选择了自卫反击。
  宫妃们虽然看起来个顶个的高贵娴雅,可她们也是女人。既然是女人,那打起架来都差不多,基本上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踢、打、掐、抓、撕、挠招招不落。
  你扇我一耳光,我再还你一巴掌,接着你再打我一巴掌,我紧跟着再抽回去一下……那是演电视用的,不实用的。
  被实践检验过的真言是:一把头发在手,要抽要打都有。
  黄氏与王氏两个完全不要了宫妃的体面,打得很热闹。四周的宫女们忙上前去拉,王氏宫里的一个宫女不知拉了黄氏那里一把,黄氏双眼一翻,竟然就晕死过去了。
  这一下子众人都吓住了。
  亏得王氏还真镇定些,忙指挥着宫女们将黄氏架到了最近的陈淑妃那里,然后一面派人去请皇后,一面派人去召太医。
  待我被人请过去的时候,云鬓散乱,花容失色的陈氏正在殿外站着,一看我过去立刻就给我跪下了,泣道:“臣妾错了,甘受皇后娘娘责罚。”
  我横了她一眼,没理会她,抬脚迈入了殿内。
  宋太医正给昏迷的黄氏诊着脉,神色却是有些慌张,我仔细一看,好嘛,竟然还起了一脑门的汗珠。
  我问道:“怎么样?”
  宋太医没回话,起身先哆哆嗦嗦地跪下了,这才结巴道:“皇后娘娘,这,这,这……”
  我有些纳闷:“到底怎样?有话直说。”
  宋太医低垂着头,继续结巴:“还还还请皇皇后娘娘屏退他人。”
  我心里虽然有些奇怪,不过照着他说的做了。待陈淑妃她们退出殿外后,这才听得宋太医紧张地说道:“贤妃娘娘身体无大碍。”
  我松了口气,只要别打坏了人就成。
  宋太医小心地瞄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她,她,她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
  我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当下说道:“好事啊!” 
  宋太医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古怪,偷偷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悄悄伸过来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三个多月。”
  都三个多月了?那更好啊,胎儿已经稳固了,也不容易出什么事了。难怪黄氏之前一直闹身子不好呢,原来竟然是有了,现在想来是一直瞒着的。要说这后宫的女人心思真是复杂,连怀个孩子都跟做贼一般瞒着。
  不过,我怎么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呢!
  宋太医生怕我不识数一般,执着地我面前比划着他的三根手指,强调:“三个多月了,三个……”
  我脑子“轰”的一声,顿时明白过来症结所在了。
  皇帝回宫两个月不到,皇妃却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这与那“丈夫出征二十载,回家儿子整十八”的传奇倒颇有些相似之处。
  关键问题都是……这到底是谁干的?
  我与宋太医大眼对小眼,相望无言。
  怎么办?这事要赶在现代社会,大不了一个离婚完事,若是律师请得好了,没准黄氏还能从齐晟这里讨些赡养费过去呢!
  可现在特么不是现代啊,按历史书上的说法就是万恶的封建集权的旧社会啊。你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皇帝能叫你死一户口本外加一通讯录啊!
  我思量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事我一个人处理不了,干脆就叫人看住黄氏与王氏、陈氏三个并她们身边的宫女,自己则带着这宋太医直接奔了太皇太后那里。
  太皇太后听了这事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就变了。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她先叫我借着打架这事将黄氏与王氏两个都禁了足,然后这才暗中派心腹审问黄氏身孕之事。
  很快黄氏的贴身宫女便招了,奸夫竟然是太医院的一名年轻太医。
  黄氏前一阵子就闹身子不好,三天两头地召太医过去诊脉,大伙都没把这当一回事,谁知道她竟然把太医召到床上去了……
  我一时都傻了,暗叹黄氏的胆可真不小。当然,那位太医的胆子更是大,绿帽子都戴到皇帝头上来了。
  这事不能瞒齐晟,我挑了个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委婉地和他说了此事。
  我这里做着齐晟会火冒三丈的准备,谁知他听了却只是挑了挑眉头,眼都没离开折子,不在意地说道:“黄氏赐条白绫,王氏与陈氏两个直接送入庙里就是了。”
  我听得傻了,惊愕问道:“黄氏怎么样也就算了,可这事与王氏与陈氏两个有什么关系?”
  齐晟抬眼看我,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觉得此事中,她们两个能脱了干系?”
  我虽一直觉得这事是有些巧,可却也没想着齐晟处理事情这样简单粗暴,一时就有些发愣。
  齐晟察觉到了,问我道:“怎么了?”
  我笑了笑,掩饰道:“宫中嫔妃本就不多,这一罚倒好,差不多阵亡了一半,明年怎么也得新选些秀女入宫了。”
  齐晟只不在意地笑了笑,却没说话。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黄氏那里能不能不死?”
  齐晟有些意外,“你可怜她?”
  我摇了摇头,“随口一说,算了,当我没说吧。”
  齐晟目光深处地看我良久,淡淡说道:“黄氏也送进庙里吧。”
  说完便出了我的兴圣宫,一连几天没有露面。
  绿篱知道了这事对我又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皇上分明是有意驱除宫中妃嫔,这还不是为了娘娘,娘娘非但不领情,还替那黄氏求情,糊涂!这下皇上一定误会娘娘对黄氏是有兔死狐悲之意了!”
  “不是误会,是真有。”我看着绿篱,平静说道:“说到底,其实我与黄氏等人是一样的,要说有差别,无非就是齐晟现在爱我,因为爱,所以宠,也是因为不爱,随意才对黄氏等人绝情。可又有谁替黄氏等人想过,她们也是被名正言顺地抬进这宫中的,又何其无辜?”
  绿篱听得惊愕,忍不住叫道:“黄氏不守妇道!”
  “妇道?”我不由笑了,“齐晟对她们可又履行过夫道?难不成就该她们守一辈子活寡?若是我,怕是也会守不住的。”
  绿篱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说道:“我说不过娘娘,不过这事皇上却没错,是娘娘妇人之仁了。”
  我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只笑了笑。
  绿篱眼珠转了转,忽地低声问我道:“娘娘可知道江氏的事情?”
  我一愣,那日平宁城下,江氏被捆于两军阵前,后来齐晟中箭,我就再顾不上她是生是死了。再后来,我也一直没问。那样的战场,武艺高强的将军尚会阵亡,更别说她那样一个弱女子了。
  绿篱嘿嘿冷笑两声,说道:“娘娘定然是小瞧江氏了,她可没死,后来又被我们家那位爷给救了。”
  我愕然道:“赵王把她救了?”
  绿篱点头,不屑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娘娘可知她是怎么落到鞑子手里的?去年皇上将她送出了宫,听说给她安排了去处的,若是她肯安稳,倒是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那贱人却偏不死心,见皇上御驾亲征,竟然追去了江北,谁知却被鞑子逮住了。她也无耻,为求自保竟然诈称是皇后娘娘,叫鞑子送她去皇上那里,她能劝说皇上从北漠退兵。”
  我从最初的惊愕,到后面的淡定,最后已是听得津津有味了。
  这尼玛都不能算是话本小说了,这都快成传奇小说了。
  “江氏也是命大,竟然没死,我们家那位爷回援平宁的时候,在乱军中就把她给救了。”
  我听得两眼冒光,就差抓把瓜子来嗑了,想也不想地问道:“我擦!这两人不会又旧情复燃吧?他还能给江氏一个王妃做?”
  绿篱一拍大腿,嚣张叫道:“他敢!他要是敢再和江氏牵扯不清,我就抱着他儿子跳井去!”
  我忙摁下绿篱,劝道:“别冲动,别冲动!有事好好商量,动不动就撒泼上吊的不是好女人!”
  绿篱眼中闪出一丝狡猾,问我:“娘娘也觉得这样不好?”
  我没多想,点头:“不好,不好,还是换个平和点的法子比较好。”
  正说着,齐晟却是从外面进来了,看到绿篱在我这,原本就不悦的脸色更是黑了一色。
  绿篱眼角一瞄,却是一甩帕子跪在了我的腿边,抱着我的大腿放声大哭道:“娘娘,您可得给奴婢做主,赵王殿下要是复娶江氏,奴婢可是没活路了,谁人都知道那江氏是不肯与人共夫的。奴婢没地方去,还请娘娘收留,奴婢必会知恩图报,忠心伺候娘娘一辈子的。”
  “胡闹!”齐晟怒声喝断了绿篱的哭求,“他当皇家脸面是什么了?江氏怎能再入皇家,送走,送走!”
  绿篱转身就向齐晟磕了个头,爽快应道:“奴婢领旨。”
  说完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就退下去了。
  我抬头怔怔地看向齐晟,问道:“咱们两个是不是都被这丫头利用了?”
  齐晟面色一僵,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有了齐晟的圣旨,绿篱办事极是利索,回头就派人将江氏送出了盛都。赵王也没什么反应,不悲不喜的,只到城门外送了送江氏,然后便回王府抱儿子去了。
  我就觉得,我和齐晟是被那夫妻俩一块给算计了。
  又过了没几日,茅厕君也要走了。他的流放地是岭南,远离盛都,自此算是离开了权利中心,又加上通信不便,齐晟总算是能放下点心来了。
  岭南贫苦,宋太后光怕儿子吃苦受穷,不但把自己的私房钱都贴给了茅厕君,还恨不得把半个皇宫的东西都搬到岭南去。
  临走前,茅厕君进宫来给宋太后磕头,竟又顺道来我宫里求见。我本不想见他,可想了想还是叫人把他请进殿内,然后把他送我的那枚金三角还给了他。
  茅厕君低头看着那金三角,淡淡地笑了笑,问道:“娘娘是要弃盟了吗?”
  我想了想,摇头答道:“这不是觉得岭南路途远,想给你添点路费嘛,好歹也是块金子。”
  茅厕君脸色又一刹那的僵滞,他低垂了视线,轻声说道:“平宁之事,我纯是困兽之举,实属无奈。”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茅厕君抬眼看我,怔怔看我片刻,忽地没头没脑地问我道:“如果当初娶你的那个人是我,事情到现在是不是就全不一样了?”
  我一惊,忙说道:“这玩笑可开不得!”
  茅厕君回过神来,伸手将那枚金三角缓缓地推了回来,低声道:“我既然送出就不会收回,东西是,誓言也是。”
  说完便站起身来,冲着我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做人还是留点余地的好,便又出声叫住了他,说道:“若是遇到了难事,就叫人给我捎个信来。”
  茅厕君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走了。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中,大统元年就这样到来了。齐晟立了齐灏为太子,秋天的时候,我又被诊出了喜脉,第二年夏,二皇子齐湘出生。同一年夏,李昭仪因身体不好,自请出宫养病,齐晟准了。
  大统三年春,有朝臣奏请齐晟光选秀女以填充宫室,齐晟只以一句“此乃朕的家事,不劳爱卿费心”了结了此事。
  我一看全国范围的选美是不成了,便想着再从宫里筛一遍,矮子里还能拔将军呢,更别说这一宫上千个宫女了。
  我瞒着齐晟,终辛辛苦苦地从宫女里又跳出十个年轻貌美的出来,又集中到一块儿培训。结果不知怎么却走漏了消息,于是自己这里还没看够呢,齐晟就把这十个美人提去了大名宫女,一转手都赐给了北面回来的功臣们。
  不是自己手里的人,送起来真尼玛大方啊!
  我气得差点吐血,私底下抱着齐晟的龙袍狠狠地咬了几口,然后又仪态万方地去了大明宫,劝齐晟道:“后宫本就是为了繁衍皇嗣而存在的,皇上执念了。”
  齐晟笑着回我道:“我也觉得宫中孩子还是有点少,咱们两个再加把劲吧。”
  于是,不及三个月,皇后又悲催地怀上了。
  写意被齐晟赐婚给了李弘,小福儿成了我身边得力的大宫女,腿脚一如既往地利索。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功夫,三皇子就有了。
  我这里不断造人,赵王与绿篱那里也没闲着,像是和我们比赛一般,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不过,赵王一直没有再娶正妃。每当提到这事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忍不住有点眼红,总觉得亏了赵王,然后便叫各世家推荐合适的女子。
  事情一进行到这的时候,绿篱都会进宫看我,偏偏都赶在齐晟在的时候。她也不说别的,只是抱着我的腿哭诉说想我,心里放不下我,幸好太皇太后有意给赵王纳正妃了,一旦新人入门,她把王府后院事务交接完毕,她就再进宫来伺候我。
  齐晟每次都忍不下,第二天就跑一趟太皇太后那里,也不知和老太太说些什么,老太太就会暂时忘了给赵王纳妃的事。
  如此几次之后,等太皇太后再提给赵王纳妃的时候,各世家都是已不当一回事了,家里适龄的姑娘也都因各种原因不能嫁了。最后没法子,齐晟也不忍心看着赵王兄弟打光棍,就把王府里仅有的一个孺人扶成了正妃。
  赵王府消停了,齐晟总算放心了。
  我却很是闹心起来,因为后宫的嫔妃们不知为何都开始迷上了宗教,一个接一个地看破红尘。
  齐晟的嫔妃本就极少,就是一年少一个都熬不上几年,大统五年的时候,宫里硕果仅存的一个刘丽妃也要潜心向佛去了。
  我去了刘丽妃那里苦劝:“年纪还这样轻,干嘛非这般想不开?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这些年过去,宫里的老人就剩下你我了,以前七八天才能轮上一宿的旱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皇上除了留在我这里就是去你那里了,怎么却要闹着出家了呢?庙里哪有宫里好?整天吃斋念佛的,留下来吧,也当给我做个伴,有我一口肉吃就不叫你吃素!”
  说着说着,我都忍不住动了感情,红了眼圈。Www.xiaoshUotxt.net
  没想着刘丽妃比我情绪还激动,抱着我的大腿哭求:“娘娘,您就叫臣妾去了吧,臣妾这都给皇上值了好几年的夜了,是碰都没碰过皇上啊,臣妾是有苦说不出啊!以前好歹还有别的姐妹值个上半夜,现在就只剩下臣妾一个了啊,整整一夜都得是臣妾盯着啊。臣妾年岁渐长,熬一宿好几天缓不过劲来啊!您瞅瞅臣妾这黑眼圈,扑了多厚的粉都遮不住啊!”
  我一时有些傻眼,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刘丽妃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与她商量道:“要不,我和皇上商量商量,叫他不召你过去侍寝了?”
  刘丽妃却是死活不依,寻死觅活地出家去了。
  我瞧这宫里空荡荡地实在不像样子了,只得亲自劝齐晟选秀女,苦口婆心地劝他道:“何必非得这样呢?宫里莺莺燕燕热热闹闹多好,我都不在意这些,你何必非得抓着这些不放呢?”
  齐晟只是笑,答我道:“我用人心换人心,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
  我挺无奈的,“齐晟,你不懂。”
  “那你告诉我。”他说。
  我张了嘴想说,却又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我能告诉他说只要他一天是皇帝,他就是我的主宰,当我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上的时候,我怎么能不顾生死地去爱他。
  他不懂,爱的基础不是宠,不是疼,而是平等。而他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永远都不会是平等的。
  大统十年的时候,太皇太后终于驾鹤西游了。齐晟与这位皇祖母感情极深,很是消沉了一阵子。第二年,更有光明正大的借口不选秀了。
  待到大统十三年的时候,我与齐晟早已是老夫老妻,连孩子都生了三男二女,足足有五个了。那一年,齐晟将阖朝的青年才俊都捋了一个遍,挑出一些看着顺眼的,又查了人家祖宗八代,这才将我们的长女玮元公主
  嫁了出去。
  我便与齐晟商量道:“咱不生了,成吗?这都马上就要当外祖母了,我真是没脸生了。”
  齐晟认真地考虑了好几个晚上,终于答应了要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大统十四年时,皇太子齐灏已年满十六岁了,千挑万选之后纳了太子妃。给他选其他东宫妃嫔的时候,我教导他道:“你若是喜欢,多娶几个姑娘也没关系,可若是不喜欢人家姑娘,那就一个也不要娶,别耽误人家一辈子。”
  太子毕竟还年轻,还不太懂美色的妙处,忙点头道:“儿臣心中只喜欢宁儿一个,不用再娶了。”
  齐晟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第二天就约我去逛翠山的古寺,问我道:“芃芃觉得不幸福?”
  在香烟缭绕的佛堂内,我前所未有的诚实,答道:“幸福,很幸福。”
  只是……有时候想起来这样的幸福背后是几个女子青灯古佛的一辈子,我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齐晟问道:“这就是黄氏她们出家的寺庙,她们就在这里,你想见一见吗?”
  我愣怔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想见。”
  齐晟却是笑了,凑近了低声说道:“亏得不想见,你若是想见,我还真没法给你变出几个大活人来。”
  我听出这话里有话,怔怔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发,轻声道:“芃芃,我怎么忍心叫你受良心煎熬,她们……我都放了,虽不能保证荣华富贵,却也容她们选择自己要过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拉着我转身出了佛堂。回到宫里的时候,他却又高兴起来,回身对我笑道:“眼瞅着就要二十年了,你今年生辰的时候,我送你份惊喜。”
  我点了点头,心里头也因白天的事而十分地高兴,当天夜里就投桃报李地服侍了他一回,齐晟不服老,结果第二天早上,他便又误了早朝。
  在我生辰之前,齐晟离宫去江北狩猎,说定要给我打几只白狐来做礼物。
  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些皮草,不过看他高兴,便也点头应道:“你说的啊,别说空话。”
  他点头笑着,上马而走。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里,有快马飞驰入宫,说齐晟狩猎时被惊了马,坠马身亡。
  我身子一僵,全然失去了控制,只心中还留着一丝清明,暗道这果真是特么一份惊喜!
  太子早已大了,又帮着齐晟处理朝事多年,咋闻噩耗虽然悲恸却没惊慌,带着兄弟们照章守法地处理了齐晟的后事,然后便登基为帝了。
  我也便跟着挪了挪地方,终于成太后了。
  守了二十年,我终于能坐上太后那个位子了,可为什么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却只想放声大哭?
  偏生又哭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我就开解自己,我与齐晟好歹也一起过了二十年,就是养个猫啊狗的,这么长日子也处出感情来了,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心里难受是自然的,待缓过这个劲来,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歹成太后了,皇帝是自己的亲儿子,上面也没有正经的婆婆,只要不卖国不夺权,估计是没人敢管我的。
  我就想着,等身体好了就搬出这皇宫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个大园子,把各样的美人都养一些,每日里光看着都赏心悦目。
  又想着自己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正是徐娘半老的时候,就算是为了避免内分泌不调,也得偷着养几个面首才好。
  不过这事得隐秘着点,怎么也得给皇帝儿子留个面子。
  ……
  关于未来生活,我想得很多,想得也挺好,只可惜身子却是极不争气,怎么也爬不起床来。
  玮元公主齐葳已进宫陪我多日,见我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像是没骨头一般躺在床上不肯起身,便干脆叫全了几个兄弟姐妹,齐齐跪在我的床前,苦求道:“母后,求您节哀吧,您这个样子,就是父皇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伤心的啊!”
  齐晟的在天之灵?他有个屁的在天之灵,这都死了两个多月了,早不知道跑哪里投胎去了。
  可看着这几个孩子都跪在地上哭求,我也是心疼,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这就好了,放心吧。”
  齐灏是皇帝,心思最多一些,立刻就接道:“母后一天不肯延医问药,儿臣们就不起来。”
  我没法子,只得向他们妥协了,叫他们给我请个太医来,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太医很快就来了,跪在地上诊了会子脉,头上却是滚下豆粒大的汗珠来。
  我奇怪了,问道:“难不成还是绝症?”
  太医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伏在地上结巴道:“不不不是。”
  我奇道:“那你抖什么?”
  太医又继续结巴道:“太后娘娘这是是是……喜脉。”
  我怔了一怔,闭目停了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你先退下去吧,这事谁也不要说,皇帝也不行。”
  太医重重地磕了个头,退了下去。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心中口中都是一片苦涩。齐晟倒是走得干净利索,却是给我留下个遗腹子,这事叫我怎么和儿子女儿们说?
  第二天,赵王进宫来探病,看我还歪在床上,对着我挤鼻子弄眼的,笑得不怀好意,说道:“皇嫂这病臣弟知道怎么治。”
  我听了就纳闷了,问他:“怎么治?”
  赵王冲着门口拍了拍手,就见门外走进一人来,身形高大,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
  赵王冲我嘿嘿一乐,说道:“这人定能治好皇嫂的病,臣弟先告退了。”
  说完竟就绕过门口那人,走了,顺手连殿门都替我关上了。
  我听赵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给我这个新出炉的太后送面首来了?这青天白日的,他也太大胆了吧?也不怕齐晟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门口男人伸手摘下了兜帽,缓缓抬起头来,露出硬朗深邃的五官。他冲着我咧嘴一乐,低声问道:“芃芃,你总算是成了太后,可是如愿了?”
  我猛地坐起身来,惊愕地看向他,说不出话来。
  他又笑着问我:“这可算是个惊喜?”
  我愣愣地坐了许久,直到眼前的事物都看得模糊起来,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惊喜,真是惊喜。”
  他却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我又说道:“齐晟,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一个惊喜,好不好?”
  齐晟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问:“什么惊喜?”
  我也冲他咧嘴笑了笑,答道:“太后……怀孕了。”
  
  
 
 
 
☆、番外
 
  阳春三月,花开得娇,叶展得嫩,又有暖风拂柳,彩蝶戏蕊,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我坐在御花园的堆秀山下,心思却早已是随着那春风越过了高高的宫墙。这样的时节最应该去外面走一走的,看看青的山,绿的水,还有那泛舟湖上的娇俏少女。一山一水,一舟一人,入目之处皆是风景。
  对面,永康郡主不紧不慢地拍打着美人扇,柔声说道:“要我说右翎卫将军薛扬最好,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当得上是少年英雄!你说是不是,小姑姑?”
  我应付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
  兴平公主闻言撇了撇嘴,道:“不过是一介武夫,我倒觉得还是新晋的翰林院学士柳文原更好,俊眉秀目,温文尔雅,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玉树兰芝。你说是不是,小姑姑?”
  我又点头,“嗯,言之有理,有理。”
  静乐郡主一听却又不同意了,扯着我的衣袖叫道:“小姨,小姨,你别听她们两个的,这都是以貌取人的主,我爹早就说了,坐言起行,顶天立地,这样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就比如吏部的那个范如是,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我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不由又点了点头,“嗯,倒是也对,也对。”
  谁也不想得罪的下场就是谁都得罪了,这几个人团团围住了我,这个叫“小姑姑”,那个喊“小姨”,七嘴八舌地指责我没有立场。
  兴平公主义愤填膺地说道:“小姑姑,这可是给你挑驸马,你自己都没个主意,瞅着哪个都觉得好,还叫咱们怎么帮你?”
  永康郡主不计前嫌地在一旁帮腔,“小姑姑太花心了,做人不该这般三心二意!”
  静乐郡主忙着点头,“就是,就是!”
  刚刚还吵成一团的几个人,竟然这么快就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
  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女人就是立场最不不坚定的物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年纪比我小不多少,辈分上却足足低了一辈的公主、郡主们,那原本就被太阳晒得有些晕乎的脑袋,更大更沉了。
  锁香站在一旁给我猛使眼色。
  我忙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娇弱无力地叫道:“哎呀,头好晕啊。”
  话未说完,锁香就已经很熟练地站到了位,于是我放心的一翻双眼,一下子“晕”倒在了锁香的怀里。
  锁香立刻十分配合地高声急呼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公主晕倒了,快把公主扶到阴凉处躺一趟!”
  一阵慌乱之后,我被人抬进了望梅轩,安置在了软榻之上。就听得锁香安慰跟过来的几个公主郡主道:“请各位公主、郡主不用惊慌,我们长公主这是旧疾了,静一静,躺一躺就好了,不碍事的。”
  我继续装着晕,心中大为欣慰,暗道锁香这丫头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康、静乐几个像是被我这模样吓住了,又低声问了锁香几句,这才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偷偷地睁开了眼,看锁香连门都关上了,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骨碌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身来,叫道:“快给我倒杯水来喝吧,要渴死我了!”
  锁香赶紧倒了杯茶水来,见我一口气喝了整整一杯,忍不住抿着嘴偷笑道:“长公主总是不记得改,要是叫玮元长公主看到您这样喝茶,少不得又要教育您的。”
  我生生地打了个冷战,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给扔了,连忙斥责锁香道:“小孩子快别乱说话,赶紧呸几口!”
  玮元长公主是我的大姐,照当今母亲的话说,她这个大女儿小时候也是个可爱讨喜的孩子,可自从嫁了人就大变了个样,恨不得把自己当公主道德楷模,行为准则,走哪都要端着公主的派,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了。
  玮元长公主见了我往往都是用同一句话开头:“你自小不在宫里,都被母后和父亲给惯坏了,哪里还有个大国公主的样子……”
  接下来三句话里得有两句半是挑不是,这隔谁身上都受不了!
  所以我就一直就很怵这位玮元长公主。
  可没想着怕什么来什么,锁香这里还没来得及呸几口,就听得外面有人传道:“玮元长公主到。”
  我忍不住哀嚎一声,赶紧闭上眼睛又往榻上倒去装死,玮元长公主那里却已是进了房门,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会晕了呢?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的?都该拖出去打上几板子!”
  我舍不得锁香她们无辜受罚,只得睁开了眼,做出十分虚弱的样子,轻声呼道:“大姐,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在日头下坐得久了。”
  玮元长公主这才缓了脸上神色,在床榻坐下了,又轻轻地执起我的手来,十分关切地问道:“葩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可需要叫太医来?”
  我的闺名单字一个“葩”字。
  葩,花也,谓花之丽采美盛,也可以引申为华美。大夏的国姓为“齐”,而我是先朝圣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所以,我叫齐葩。
  我自己觉得这个名字还好,只是母亲很不喜欢,也从来不肯叫我这个名字。
  母亲生我时已是三十九岁高龄,虽生产还算顺利,可毕竟年纪不饶人,诞下我之后就因劳累过度而昏睡了过去。待她再醒过来时,父亲已抱了我站在她的床前,喜滋滋地说道:“芃芃,这是咱们的小女儿葩儿,奇葩逸丽,淑质艳光,你瞧瞧她长得多俊!” 
  在我前面还有俩个姐姐,一个叫做齐葳,一个叫齐芊,都是取草木茂盛之意,到了我这里,父亲终于觉得光有茂盛的草木不够了,得有朵华美的花朵了。
  据说母亲当时只低声念了两遍我的名字,然后双眼一翻就……又昏过去了。
  母亲每每提起这事,都觉得对我不起,总是满怀愧疚说道:“女儿啊,都怨母后,当时怎么也该等着给你定下了名字再睡的,谁想到一觉起来你这名字就已经入了玉牒了呢。你父亲为了母后牺牲颇多,母亲是在不忍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其实不大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不喜这个名字,不过我却明白母亲所说的父亲的“牺牲”。
  要说起我的父亲圣武皇帝来,那也是位奇人。
  父亲单名一个“晟”字,自幼丧母,少年时被立为太子,虽不得父亲喜欢,却仍是顺利继位登基,然后短短几年之内,平云西,定北漠,最后终一统天下。
  他是一位心志坚韧,手段强悍地帝王。同时,他又是一位痴情的丈夫。他独宠母亲一人,为其散尽后宫,最后又因母亲的一句话而假死退位。
  母亲说:只要你为皇帝,我为皇后,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的平等,我不敢,也不允许自己毫无顾忌地爱上一个皇帝。
  就这样一句话,父亲便在他四十岁那年假死退位,将皇位传给了我的皇兄,然后换了一个身份回到已成了太后的母亲身边。他本想着给母亲一个惊喜,却不曾想母亲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这一个惊喜便是我。
  母亲怀我时还是皇后,生我的时候却已经成了太后。
  父亲为了她弃了皇位,抛却了万里江山,甘愿无名无分地陪着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数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人间痴情,到此也就算是极致了吧! 
  他们两个的爱情终于圆满了,可却给我的皇兄带来了诸多麻烦。
  身为太后非要长住阜平行宫倒也罢了,时不时地要偷偷跑出去游山玩水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父亲情深意重双宿双飞也能理解,但是……你们两个能不能低调一点?
  要知道圣武皇帝那是已经“死”了的啊,牌位是都摆进太庙去了的啊!本该寡居的太后身边竟然常年伴着一个壮年男子,你叫文武百官与百姓大众们怎么看,怎么想?
  早些年的时候,还有言官上折子暗示太后不守妇道,应该注意点影响,皇兄看了以后自感满肚子的苦处无处倒,只得批了八个字:孝顺孝顺,以顺为先。
  从那以后,几乎全天下都知道当朝太后豢养面首这事了,甚至还有传言说我其实并不是圣武皇帝的遗腹子,而是张太后与面首私通所生。
  因为这事,父亲也深感对我不起,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教养,带着我住在阜平行宫,带着我游山玩水,带着我各处闲逛……直到前些日子,我已满十六岁,不得不考虑婚姻大事了,他这才不得不带着母亲与我回了京都,立志要给我选个最可意的驸马。
  父亲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既然说要给我选给最可意的,那就一定得是个最“可意”的人才成。
  可惜他没说是选个我最“可意”的,还是选个他最“可意”的。
  于是到了今日,驸马选拔赛都已经进行了快有三月之久了,眼瞅着都要搞成全国青年英才展览会了,父亲那里竟还没挑着一个最“可意”的。
  简单一句话,凡是我看上的,他都看不上;凡是我看不上的,他更看不上。
  据说,大皇兄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若不是我那几个侄儿都还太小,大皇兄都想着学父亲那样假死退位,撂挑子不干了。
  我思绪飘得太远,精神头难免就有些不够用。
  玮元长公主还对着我嘘寒问暖,见我听得不甚专心,便又要开始给我上公主道德思想教育课。我一看要坏事,赶紧在前头就截住了她的话,“哎呀,大姐,我都差点忘了,我昨日应了母后今天要过去陪她用午膳的,这会子怕是要晚了,我得赶紧过去了。”
  我一面说着,一面从榻上爬了下来,连看都不敢看玮元长公主一眼,带着锁香紧着往外走。
  玮元长公主跟在后面,恨铁不成钢地喊:“慢着走,注意公主的仪态!”
  我只装没听到,一溜小跑地往母亲宫里赶。
  玮元长公主紧着在后面追我,可她讲究地是行不动裙,铁定不能追上我,于是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把她甩了个没影。
  母亲宫中尚未传膳,赵王妃正坐那哭鼻子抹泪,对着母亲抱怨赵王为老不尊。
  见我进门,赵王妃立时收了泪,一脸笑地拉着我细看,对着母亲说道:“娘娘,还是小公主相貌性子最随了您,臣妾瞧着,竟和娘娘年轻的时候有九分的像!”
  母亲不以为意地笑笑,叫我坐在一边歇口气,又吩咐人给我倒些温水喝。
  赵王妃转回头去,调整了一下表情,眨眼间眼泪就又下来了,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他那个老东西,我不过是一晚上没叫他进门,他就故意找个狐狸精来气我,还说什么要立侧妃!”
  母亲劝她道:“你和赵王这么多年夫妻,儿子孙子都一大帮了,年少时他不曾纳妾,到老了又怎么会纳妾呢,不过就是气气你罢了。”
  赵王妃用帕子抹着眼泪,恨恨说道:“我看他就是想要气死了我好娶新的,哼!我偏不叫他如意,娘娘,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母亲一副头大模样,偷偷地给我使眼色。
  我忙问道:“母后,午膳都备好了吗?父亲说一会儿过来用膳。”
  赵王妃曾是母亲的贴身侍女,不知怎地得罪过父亲,听说当年父亲还曾下旨要赐死她,多亏了母亲拼力救护,这才保住了她的命。不过从那以后,赵王妃就十分地惧怕父亲了。
  果然,她一听说父亲要来,赶紧收了眼泪从椅上起身,说道:“臣妾忽然记起来家里还有事,得先告辞了,改日再过来给娘娘问安。”
  说着就火燎屁股一般地走了。
  我瞧得惊愕,忍不住问母亲:“她怎地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哭笑之间转换地如此自然呢?”
  母亲叹了口气,发自肺腑地感叹道:“这是她自小的本事了,现如今功力愈发地炉火纯青了。”
  我与母亲不约而同地擦了擦额头,两个人不由都笑了,母亲便又问我道:“可挑着满意的人了?”
  我摇了摇头,“够俊美的不够英武,够英武的不够文雅,够文雅的却又多了点酸气。唉!怎么挑都没有一个能够叫父亲顺眼的。”
  张太后啧啧了两声,问我道:“这般挑剔,你父亲到底想找个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能入了父亲的眼。
  我十分担忧地问母亲:“母亲,我不会嫁不出去吧?”
  母亲想了想,说道:“不会的,你年纪又不大,反正也不着急,就慢慢挑吧。”
  正说着,有宫女进来禀报说玮元长公主到了。我吓得忙闭上了嘴,寻了个借口就往后殿走,不曾想下台阶的时候太慌张了些,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了裙子,一下子往前栽了去,然后便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迷离恍惚间就瞧得四周一片慌乱之象,许多的宫女内侍进进出出乱作一团,又见一高冠男子,走到床前与我说道:“你合该有一段姻缘在此,本君才提你魂魄过来,待遇到四个西去的和尚,便是那缘灭之时,你方算是了结了这段公案。”
  他话说
  完,却又倏地化作了一匹恶狼,迎面向我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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